理性和冲动
寿宁县“12.29”医闹事件调查
本报记者 郭亮 /文 陆乙鑫/图
2009年12月29日，宁德市寿宁县发生历史上第一次，因为医患纠纷而引起死者家属在县医院门诊大厅设灵堂，停尸医生办公室，院长和主治医生被打事件。
几天后事件被网民曝光：死者女儿是该县纪委常委、弟弟是该县人大副主任。迅速网帖被转载各网络论坛，倍受各方关注。
7天后，刚刚经历丧母之痛，而且要面对网民指责带头大闹医院的寿宁纪委常委吴春莲，安葬完母亲，刚从山上下来时，接受了记者采访，采访时，吴面对给她到茶的服务员，三次表示感谢。
因为时间的拉长，事情趋于更加平稳和理性，各种善后工作到目前为止还在进行，1月5日，为安抚各方情绪，寿宁县政府将“12.29”事件调查组，又细分为三个小组，由政法委书记牵头成立专案调查组，负责查清事件真相，由纪委书记任小组长成立医德、作风整顿组，另外还成立一个研究如何整改成立处理医患纠纷长效机制的小组。
事件高潮：一次谁都没料到又无法控制的追打
时间切换到2009年12月30日下午5时30分左右。
因为前一天，医患双方自行调解失败，这一天从上午开始，寿宁县有关领导开始介入，组织双方在县政府三楼会议室继续协商，参加协调会的有分管卫生的副县长叶乃炳、政法委书记、卫生局长，还有医患双方寿宁县医院院长卢明泽和死者魏某英的四个儿女吴春莲等人。
此时县政府大院内，因为县医院医生办公室还停放着魏某英的遗体，门诊大厅灵堂未完全拆除，很多医护人员包括院长卢明泽的夫人聚集在楼下，而另外一方：吴家的很多亲戚则聚集在县政府大院门口附近，他们不时的往里面张望，因为按照当地风俗给死者魏某英选的可以移动遗体的时辰快到，他们等着吴春莲姐弟的出现。
“5时20分左右，双方口头答应协商解决，并达成一致，医院赔偿患者家属6.98万元，并商定协议书上要写上魏某英死亡，医院负一定责任。”寿宁县副县长叶乃炳说，这个时刻事情基本上已经解决了，下楼的时候，考虑到大院里有很多医护人员，他还决定亲自送吴春莲姐弟出去，而且县医院院长卢明泽也主动表示要送，“他们下楼是还互相道歉，看上去已经很友好了。”
几分钟后，他们下到了楼梯口，看到了聚集在大院中间的医护人员，决定避开从右侧的水泥路绕过，一位在现场的官员回忆说：“走到信访办门口时，医护人员中有人用本地话说‘现在没有派头了，连从我们中间过都不敢’，这话引起了吴春莲姐弟的强烈反感，她弟弟就冲向那群人冲过去。”
“看到这个情形，我和卢泽明也一起跟了过去，这时在大门口，吴家的亲戚，也围了过来，但没想到他们和卢泽明扭打了起来。”作为现场目击者的副县长叶乃炳说，他看到有人揪着卢明泽的胸口，就立刻用身体插入两人中间进行阻止，另外医院一方人的就掰开对方的手，“他们有人用脚踢卢明泽，但踢到哪里不清楚，随后卢明泽退到了县政府楼里面去了。”
叶乃炳副县长描述当时的情形，用了“扭打”这个字眼，并表示此时，作为县纪委常委的吴春莲是否有和一些女性亲属参与追打卢明泽夫人，他没有看到，而且整个事件只持续了三五分钟。
只是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事，在网络上的一篇帖子里被写成：吴春莲招呼预先埋伏于县政府门外的社会人员，两面夹击，在政府大院里，在副县长和卫生局长的面，追打卢明泽夫妇，并且是男性追打卢明泽院长，女性追打院长夫人，目标明确，早有预谋。
而且记者在寿宁县医院里采访，医护人员龚某和刘某说，当时她们在场，看着吴春莲大声说了句“干什么”，就待着两个女人冲向卢明泽的夫人，并进行了殴打。
吴春莲1月5日晚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当时发生冲突，她只是狠狠的瞪了那群发声挑衅的医护人员，但绝对没有参与殴打卢明泽夫人，“事情本来已经协商好了，我们刚刚母亲死了，他们还这样恶言恶语，我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死在医院里，我向医院讨个说法，这有什么错，这和我的干部身份无关，纪检干部也是人生的啊。”
高潮的后果：数十名医护人员聚集宁德市政府 网上出现曝光死者家属身份的帖子
12月30日下午5时30分，那场被网上说成是预谋追打的事件，各方因为各种可以理解的原因，各有一套说法，也因为县政府大院没有监控录像，很难还原真相。
事情过去后，吴家将魏某英的遗体移到了家里，并开始了后事的处理，但随着12月31日，卢明泽因为身体不适，计划前往福州住院治疗，但当途径宁德市的时候，因为实在身体无法支撑，住入宁德市医院抢救，本来已经协商好的事情，进一步扩大。
“卢明泽向我请假，说身体不舒服要去福州治病，我同意了，卢明泽本来身体就不好，原来做过肝脏手术，心脏也不好，以前病发还抢救过一次。”叶乃炳副县长说，但在2010年1月1日凌晨，他突然接到卢明泽在宁德抢救的消息，感觉事态严重，就连夜和卫生局长赶往宁德市，但等他们凌晨三点到医院时，卢明泽已经脱离危险了。
但卢明泽和夫人在宁德的住院，让寿宁县医院的医护人员对事件处理不满的情绪又一次爆发。元旦这天上午，许多医护人员决定前往宁德市政府进行上访。
“这个事情，我们事前有听说，也确实组织人在武曲镇拦前往宁德和福安的公交车，看有没有县医院的医护人员，并进行劝说，他们说是去宁德看卢泽明院长，我们估计是去上访，后来见劝说无效，也就算了。”叶乃炳说，后来在当天晚上8时左右，这些医护人全都回了寿宁。
只是几天后，网上一些论坛出现了言辞激烈反映事件过程的帖子，并曝光死者家属在寿宁当地有官方背景。
昨日，寿宁县专门为处理“12.29”事件，设立的三个小组分别开会研究事件的进一步处理。
博弈和受伤
尽管吴春莲向记者说，她可以用刚过逝母亲的亡灵发誓，她从来没有动手打人过，但同时又无奈的表示，现在说这些可能外界并不相信，现在作为县里的副科级干部她不但要承受来自上级领导的压力，而且还要承受来自网络舆论的强大指责。
不过有个不可辩驳的事实是，在吴家接受魏某英死亡的事实后，遗体在12月29日晚上9时许被抬到了病房边的医生办公室，直到第二天下午6时左右才被移走，灵堂也在寿宁县医院门诊大厅搭了有十几个小时。
而这段时间，正是医院和吴家协调解决事件失败后发生的事情，设灵堂、停尸体似乎成了博弈的筹码。
2009年12月30日上午9时许，去医院上班的医护人员发现在门诊大厅摆放了灵堂，而且哀乐放得很大声，根本无法开展工作，近百名医护人员，又前往聚集到离医院不远的县政府大院里去，据现场目击者称，“这些医护人员不时有人发出抗议的声音。”
“当时大概是上午11点左右，我们在楼上协商解决问题，得知这个情形后，先和吴春莲沟通，毕竟她还是干部，吴春莲立刻打电话和亲属联系，回复说，灵堂会撤掉，遗体会在下午两点前搬走，我就答应了。”叶乃炳副县长说。
“设灵堂这些事情，我们几个姐弟根本不会，都是在城关长大的，不懂这些规矩，事情都是得知消息后赶来的亲戚朋友自发帮忙弄的，说实话，我妈妈死了，妈妈娘家的亲戚最大，很多事情我们做不了主的。”魏某英的一个儿子对记者说。
只是死者遗体最后直到晚上6时才从医生办公室移走，吴春莲解释说是因为有人说只有这个时间段才是移遗体的吉时，这是当地的风俗，面对众多亲友，她不好出面反对，只能遵守。
这件事，也得到叶乃炳的默许，“那个时候，我们对死者家属只能缓和一点。”
12月30日，医患双方在县领导的介入下，最终达成赔偿协议，赔偿款从最初的30万，降到了15万，后来降到6万多。
事件的开头现在谁都说不清楚
和网络上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不一样，寿宁县医院给记者的一份关于事件始末的材料，相对平和了很多，里面没有针对吴春莲县纪委常委身份，而刻意的描绘，只是说，在12月29日当天下午1时左右，院方宣布患者死亡后，主治医生叶竹平、院长卢明泽遭到殴打。
甚至接受采访的寿宁县医院医护人员还告诉记者，患者魏某英的弟弟确实是县人大副主任，并在上午11点左右到了医生办公室，但没有过激言论，在和卢明泽院长交流了一下后，还说要医院提供救护车将遗体送回家。
只是这个理性的建议，并没有被执行，当天寿宁县医院总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说，他当时来到医生办公室，可能是患者亲属都已经知道人已经没救了，“患者的表弟，从外面冲进医生办公室，对着卢院长胸部打了两拳，我在旁边，立刻上前将他抱住，院长才跑了出去。”
对魏某英的心脏按压又持续到下午3点左右。
而从这个时间点往回溯到当天早上6点40分左右，事件的最开始，当时第一个接触魏某英的医护人员是医院的实习护士小周，她回忆说，当时她在办公室，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人的呻吟，跑出去看，发现魏某英在丈夫的搀扶下几乎瘫在地上，立刻去帮忙扶到病房来，随后值班医生赶来进行抢救。
“刚开始抢救时，还有呼吸心跳，立刻给病人实施气管插管、上呼吸机、心脏按压，但突然在两分钟内病人呼吸心跳都没有了，瞳孔放大，后来又不间断的进行心脏按压，接着抢救了2个小时，这个时间病人基本可以宣布死亡了。”当天第一个到场的值班医生说。
当对于患者死亡，这个事实，患者家属一直不愿意接受，一直要求医护人抢救，所以虽然很多医护人员在明知患者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医院还是组织了数明医护人员轮流上前对魏某英进行心脏按压。
“魏某英有个女婿是我们医院刘副院长的弟弟，入医的时候，是刘副院长的妹妹带着到医院就诊的，所以是我们外科主任叶竹平亲自担任她的主治医生。”对于魏某英这个患者寿宁县医院外科的医护人员认为，肯定是比对一般病人要尽心的。
而且，医院还表示，从魏某英12月25日因为“气促”入院，经检查发现左侧气胸肺压缩90%，由外科主任叶竹平主刀做了引流手术，恢复很快，12月28日肺受压降到20%，本来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但第二天却说我妈妈因为不明原因猝死，谁接受得了，我妈刚过60周岁，身体非常好，人家都说看上去和50岁一样，他们医院怎么会没有责任。”吴春莲向记者列举了她母亲住院期间，她发现的一些不正常做法，而且还特意提到，当天早上6点多急救时，医院竟然没电，而且也没有临时发电，“早上急救时，我们打电话到福州、上海找医生朋友请教，他们说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急救手段是电击，但这个医院因为没电，根本实施不了。”
这个医院应该会精心对待，而且谁都没想到会突然死亡的患者，到底是什么原因死亡，是否和医院停电有关，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因为患者家属没有选择对死亡原因进行鉴定，选择了协商解决，“那样要对遗体进行解剖，我们都不愿意那样做，走司法程序，耗时太长，也不会选择。”吴春莲说，既然母亲走了，要让母亲走的安宁一点，虽然家人们都感觉医院有责任，但没有办法。
理性的轨道
和网络上的措辞激烈不同，记者在寿宁县医院采访，医护人员也事实求是表示，家属虽然砸了医院的会议室，设灵堂停尸体，而且还打了院长和主治医生，但对于其他医护人员并没有过激行为。
“我不知道，他们是对死亡的冷漠还是怎么回事，叶竹平将手插进口袋笑着和我们家属说，‘没有救了，只能等死了’，这叫谁受得了。”吴春莲说，如果医院的医护人员能理解家属的感受，也许事情不会闹这么大。
“后来所谓的专家组，都是县医院的医生，又都说医院没责任，医院出于人道愿意出2万元，这叫我们很恼火。”吴春莲的弟弟说，自己的家族在当地还可以，并不缺钱，医院出2万，还说是出于人道，是对他们家族的侮辱，所以砸了医院的会议室，大家闹起来，主要是要向医院讨个说法，医院要承认责任。
出于对死者家属的安抚，后来协商解决的协议书上，关于医院责任这个条款的措辞，写上“医院对患者的死亡负一定责任”，而且赔偿金额的计算也是按照，医院负49%责任计算的。
“从10月以来，我们县发生三起医患纠纷，这是第一次在医院设灵堂停尸体的事件，我们会吸取教训，着手建立长效机制，处理相关事件。”分管卫生的寿宁县副县长叶乃炳说，处理医闹事件，三明市、南平市和浙江的宁波做的比较好，还有比较成熟的相关制度出台，要向这些地方取经，要建立医疗纠纷处置中心。
对于“12.29”事件，叶乃炳表示，事件还在调查当中，特别是对于医护人员的殴打情况要调查清楚，目前已经由宁德市公安局的法医对受伤的卢泽明院长及其夫人，还有叶竹平进行伤情鉴定，处理结果要视伤情情况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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