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铉的意思:贾植芳:监狱生活成就大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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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植芳:监狱生活成就大写的“人”

发布时间:2010-07-30 10:10 作者:李怀宇、贾植芳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648次

  贾植芳一生进过四次监狱。第一次是1935年在北平参加“一二·九”运动后入狱;第二次是1945年在徐州入日伪监狱;第三次是1947年和任敏一同被关押在上海中统局本部;第四次是1955年因“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罪名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任敏也第二次为丈夫连坐入狱16个月。后来,贾植芳将自己的经历集成《狱里狱外》等书,回首往事,贾植芳自述:“有人说,中国现代知识分子都是些理想主义者与浪漫主义者,他们在生活中所上演的各式悲剧里,实际上正包含着积极的历史因素,正如马克思所说:‘历史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喜剧。’”


  李怀宇:中国20世纪还有没有知识分子像你一样呆过四次监狱?


  贾植芳:比较少。有个老外讲,一个人经历过两种生活就什么都不怕了,一种是打仗,一种是坐过监狱。我因为坐过好几次监狱,对监狱都无所谓了。有吃的,有喝的,又不花饭钱,不花房钱。还有保镖,有警务人员。监狱就像外婆家里一样。前年,电视台拍电视,请我到提篮桥监狱去了一趟,远东最大的监狱,英国人修的。以前我在那里住着,这回我是贵宾。


  李怀宇:第一次进监狱时你还是学生,怕不怕?


  贾植芳:不怕。那时候就19岁,大年夜关进去,好饭是吃不到的,一个老犯人跟我说:“你是政治犯,受优待,吃的跟我们刑事犯不一样,看守所欺负你人小不懂事,克扣你的囚粮费。”第二次开饭了,我就把窝头、咸菜摔在地上,说:“我是政治犯,我不吃这种饭。”后来他们真的给我重新送饭来了,四个花卷、一碗米饭、一碟炒肉,还有个鸡蛋汤。


  李怀宇:第二次进日本人的监狱,怕不怕?


  贾植芳:不怕。日本鬼子的监狱可以买酒喝。上面有人来检查,看守人员就说:“今天你不要喝酒了,上面有人来检查。”


  李怀宇:第三次进监狱呢?


  贾植芳:“一二·九”抓进去,是共产党嫌疑分子。1947年在上海被国民党中统特务抓进去,说我是共产党的忠实走狗。中统特务提了一个办法,让我在《中央日报》上发表一篇《反共宣言》就可以出来,我拒绝了。90年代台湾开近百年中国文学国际会议,邀请我去,台湾《中央日报》讲:此人十分反动,30年代我们处分过他,40年代也处分过他,日本人也处分过他,他替共产党卖命,共产党来了,也关了他多少年。


  李怀宇:四个监狱有什么不同?


  贾植芳:还是无产阶级专政厉害。国民党也好,日本人也好,北洋军阀也好,我坐监可以看书,家里可以送东西,看守的可以给钱让他给我买东西,可以吃大饼油条,一毛钱就给他两毛钱,最后那次坐监狱,不能买也不能送。开饭的时候我挑稀饭,可以多吃一点,中午饭都是菜皮烂饭,筷子都挑不起来。三年灾害的时候饿死多少人。60年代大饥荒,我饿得腿都肿了,肚子也快肿了,他们把我送到提篮桥医院住院治疗,医生开了“高蛋白”药方,就是米饭多一点,有黄豆芽、豆腐,吃了三块带鱼,吃了三天就好了,就消肿了。感谢人民政府,让我劳改十几年,把身体练好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才活到现在。


  李怀宇:后来在监狱里能看书写东西吗?


  贾植芳:没有看书。反右的时候,他们拿了一张名单,都是复旦大学的名教授:杨兆龙、孙大雨、王造时、陈仁炳、王恒守、张孟闻,问我认识吗?我说:“这些人都是同事”。他们问:“你看这些人是什么人?”我说:“这些人解放前都是教授,英美留学生。”用他们的说法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们问我:“你呢?”我说:“我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说:“你倒蛮谦虚,你是反党反革命,你自己居然说你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1966年,已经关了我11年,要到法院去,在一个小房间,四两米饭、一个咸菜、豆腐干、一个鸡蛋汤。吃完了,问我吃饱了吗?我说,没吃饱。他给我又拿一份,我心里想:要吃饱,不要当饿死鬼。政治犯,随时可以枪毙。后来吃完了八两饭。他们对我说,你歇一下。后来到法院,审判长说:“开庭了。把老反革命分子贾植芳押上来。”在法院里判刑,戴着手铐,送到复旦大学保卫科,当劳改犯。1978年后就缓和,解除,1979年到复旦大学中文系当资料员,1980年才正式平反,由鬼变成人了。白毛女说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又变回来了。


  李怀宇:你觉得胡风是什么样的人?


  贾植芳:正直。他写三十万字,就是没写自己。后来胡风没想到人家会认为他反动,他自以为革命,革命成功了变成反革命,他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后来掌权了,不受奖,还受惩。


  李怀宇:胡风写的文章怎么样?


  贾植芳:他写的还有现实意义。“主观战斗精神”、“精神奴役创伤”,很有意思。胡风后来精神分裂了,他受不了。


  李怀宇:你觉得周扬是什么样的人?


  贾植芳:周扬也可怜。他是代理人,是执行人。后来周扬、田汉、夏衍通通关进监狱,关了十年,我当时幸灾乐祸。很有意思,1955年把我们抓进去,1966年我们这些人基本上出来了,左联的四条汉子进去了。1976年把四人帮抓进去。(笑)风水轮流转。周扬我不熟。“文革”结束后,他到处给人道歉。毛泽东最厉害,把这个人打倒,再把那个人打倒,各个击破,把我们都孤立,他高高在上。


  李怀宇:你如何理解周扬在80年代的忏悔?


  贾植芳:忏悔应该的,应该认罪,应该道歉。周扬平反以后也去看胡风。他到哪里都给人家道歉,也可怜,这就是“精神奴役创伤”。


来源: 南方都市报 | 来源日期:0 | 责任编辑:程仕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