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结构怎么做防水:转:挥金似土,杀人如麻——曾国荃让老兄曾国藩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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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金似土,杀人如麻——曾国荃让老兄曾国藩背黑锅

(2007-12-31 18:31:46)转载 标签:

文史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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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闭门读禁书诚然是人生一大乐事,但说到底,那有点像是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躲在门背后偷着乐。其实,在孤灯下读野史稗钞也不乏妙趣,你会看到某些久已沉入海底深处的人物重又浮出水面,如果这人恰巧是

   左宗棠暮年奉命督师福建,他首途天津,与直隶总督李鸿章协商兵饷事宜。左、李二人,对外,一个主战,一个主和,素不相得,素不相能,因此难唱“相见欢”。南行的路上,左宗棠对自己的亲信说:“我真的老啦,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一个劲地跟人抬杠!在天津与李二(鸿章)抬杠已力不从心,到了江南,见到曾九(国荃),还是和为贵吧。”当时,曾国荃任两江总督,势大权重,感觉良好。两位故人久别重逢,执手相看,须发皆白,不禁感慨万千。左宗棠笑道:“老九还认得我吗?我可认不出老九。老九的哥哥死了,我便是老九的哥哥!”两人先商谈筹饷之类的公务,颇为融洽,然后私下聊天,湘中方言称之为“打几句良心讲”,也很投契。左宗棠提了个饶有趣味的问题:“老九一生得力何处?”这就是要他介绍点成功的经验。曾国荃也不遮掩,也不忸怩,爽爽快快地回答道:“挥金似土,杀人如麻!”好个八字方针,左宗棠听了,拊掌大笑,当即夸赞了一句:“我早就说过,老九的才气胜过哥哥!”

   以上这则轶事出自清人吴光耀的笔下,大抵还不完全是捕风捉影,该有些可信的成分。曾国荃无疑是个人物,在晚清,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不像倒霉的哥哥曾国华和弟弟曾国葆那样殒命于沙场,也没有被大哥曾国藩的身影遮蔽。他是百战功成的虎将,与太平军打过不少硬仗和恶仗,刀口舔血可不止一回两回,拎着脑袋出生入死也不止一天两天,他的功名并非得自侥幸。杀人犹如吸毒,一旦杀红了眼,杀顺了手,杀上了瘾,视杀人为赏心乐事,这样的战将便无异于恶魔。应该说,曾国藩得恶谥“曾剃头”,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这位九弟所赐。老九在前线大砍大劈,老大则在后方替他扛着比磐石还要重得多的骂名,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曾国藩生性刚毅,他深信《淮南子》中的说法:“功可强成,名可强立。”其九弟曾国荃则更进一步,还要特别加上一条,即“财可强致”。须知,大发战争财,这正是曾国荃的绝活儿,他不像其兄曾国藩那样谨小慎微,生怕非分横财会烫手,他只信得过“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十二字民间真言,原则上能捞多少就捞多少,决不手软,甚至捞过了界,也无所顾忌。这时节,大哥为九弟背了不少丢脸的黑锅,挑了好多压肩的重担,竟毫无怨言,只是苦口婆心地劝他悠着点,再悠着点,他自然领情。老九早年狂傲起来,常常高视阔步,目无余子,但他终生服膺大哥,不管后者如何言辞峻厉地责备他,教训他(真这样抹脸的时候极少),他都从不还嘴,从不抗辩。他深知,曾家能有今天,他老九能有今天,可都是大哥凭一颗脑袋两片手板硬顶硬挣来的,没有大哥“首建义旗”,他那不尴不尬的贡生(国子监的太学生)功名能打出几路梅花拳?真不知哪年哪月才会像一只幸运的老鼠钻出风箱,不再两头受气,至于要身任一品封疆大吏,岂非春梦了无痕?!

   中国传统文化中讲道,讲德,讲仁,讲义,讲礼,讲信,讲忠,讲孝,讲得振振其词,却惟独很少讲求珍惜生命,所以汉朝以前的帝王以活人殉葬,诸如点天灯、斩首、凌迟之类的酷刑则延续至民国初年方始废除。虽然中国忝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在长期的铁血专制下却一直是人命惟浅。说到“杀人”,武健者多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因为草菅人命正是他们的职分所在、快乐所在和成就所在,简直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和保留剧目。可想而知,当年项羽打败章邯,活埋二十万秦军,一定心满意足,极有成就感。明朝末年,张献忠在四川杀人如草不闻声,这位嗜血的屠伯曾立七杀碑一座,自谓替天行道,其词为:“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莫非他将升斗小民杀得血流成河了,天道就能立竿见影地彰显出来?一位屠夫谈起屠宰经,很可能头头是道,庄子的寓言“庖丁解牛”即不失为篇幅短小的哲学论文,那“游刃有余”的说教至今仍让人大受启迪。“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价码可是不低!说这样的“勇将”、“大将”和“名将”是杀人不眨眼的“屠伯”,是丧失人性、嗜血如狂的“恶魔”,似乎太过贬低他们了,其实,这样的酷评恰如其分。

   近代亲日派名士、曾出任段祺瑞政府陆军次长的徐树铮,自号“徐则林”(反过来念就是林则徐),“其才兼乎文武,其识通乎新旧;其喑呜废千人,其洞视无全牛”(康有为《挽徐树铮》),可他在其鸿文《平报周年纪念日感言》中,竟放言杀人有理。徐树铮的高论如下:

 

   余军人也,军人之天职在保民,在卫国,而保民之良法在去暴,卫国之能事在却敌,然则军人者杀人之人耳。夫彼人祖宗数十世延传之祀续,而我以利刃斩之,彼人数十寒暑艰苦化生以有其身,而我以顷刻死之,然则天下至不平之事孰有过于杀人哉?而余顾悍然为之,然则余殆不平之人耳。虽然,“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惩一劝百,杀以止杀,非圣人之所谓“仁术”者乎?……暴之不除,良何由安?故欲平国民不平之气,非余辈保国卫民之军人杀人不可。欲杀人而仍不失人心之平,非扶持正论之记者倾注余辈军人杀人之目,参仿余辈军人杀人之腕,以着笔著述,鼓吹杀人之事业不可。

 

   法国大革命时期,巴黎儿童仿制“断头机”为玩具——真正“以杀人为儿戏”,但这些孩子仅有意念上的残忍,并不见血。徐树铮公然鼓吹杀人,视之为“事业”,却绝非虚声恫吓,而是真戏真唱。他钢牙铁嘴说硬话,而且口口声声讲明杀人的道理,是很有些不吉祥的。若套用“且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的语式,就该是“且看杀人者,人亦杀其身”。1925年12月29日午夜,徐树铮乘专车南下,被冯玉祥部第五师师长张之江的手枪队截杀于廊坊车站。死前,他说:“我徐某做事,向来了彻生死。”也许他认为自己死于非命算得上“以身殉道”吧。

   强调“保国卫民”四个字,徐树铮的理论已足够堂皇,似乎无懈可击。然而,稍稍深究一下,摘掉大帽子,掀开长袍子,我们就不难发现,他另外藏有不能见光的算盘,这一点暂且搁下不论;最令人质疑的是,这样的猛士到底杀了多少该杀的恶人、奸人和坏人?到底杀了多少无辜百姓?随便翻一翻陈年老簿子,翻一翻军事档案,我们就会惊出通身冷汗来,大量的士卒变成炮灰,大量的平民沦为冤鬼,你能说他们死得其所?当世间流血漂杵时,正义也将被裹挟而去。

   古代的战将杀人,讲得漂亮,是“止戈为武”;说得坦白,是“以暴易暴”。历史上,掌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强梁鲜有不升格为魔君的。俞万春的《荡寇志》的结子为四句歌谣,其中透露出了若干信息:

 

   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

   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这样胡砍乱斫,人间公义早已化作刀下的一堆西瓜。黑旋风李逵在浔阳城中劫法场,两把板斧“排头砍去”,痛快固然痛快,但他砍死了多少无辜者?像这样的“天杀星”真若助其宋公明哥哥“杀入东京,夺了鸟位”,那两把嗜血如渴的板斧能不能束之高阁,颐养天年?恐怕是个未知数。靠杀人过瘾的武夫,你根本别指望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为他所有的快乐都寄托在那把削铁如泥的屠刀上,他若放下了屠刀,纵然变成佛菩萨,口里也会“淡出鸟来”,难保不因心痒手痒技痒而重堕魔道。

   曾国荃说自己一生得力处有二,其一是“杀人如麻”,这口吻声气与屠夫何异?他在战场上杀人就不必太过追究了,那样的杀法,自英雄、伟人而至于嗜血魔王,并无二致。但曾国荃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作为胜利者,肆意杀降屠城。这档子事,楚霸王项羽也曾干得甚欢,他在河南新安下令坑杀过秦朝大将章邯所部的二十余万士兵,进入咸阳城后,还放了一价冲天大火,焚毁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阿房宫,直折腾得乌烟瘴气,在其英雄本色上留下了老大不小的污点。可见英雄也好,非英雄也好,古代的战将都把“杀人放火”看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们干得越出色,无辜百姓就越遭殃。

   咸丰十一年(1861年),曾国荃所部的湘军吉字营攻下了太平军的重要堡垒――安徽安庆,一时间,降兵降将过万数。曾国荃苦思善后之计而不可得,他紧皱眉头,忧心忡忡地询问其麾下猛将朱洪章:“悍贼这么多,你认为如何处分才可杜绝后患?”后者倒是胸有成竹,应声而答:“惟有尽数铲除才能安枕无忧!”曾国荃说:“降匪扎堆,一有风吹草动,恐怕哗变,就算是杀,也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朱洪章立刻献计:“我们只须缓开营门,诓称发放遣散川资,每次唤进十名逆匪,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半天就可砍完。”他还作了个挥刀斫颈的动作。曾国荃听了朱洪章的毒招,心知可行,却不愿临场,他扮起了活菩萨,轻描淡写地说:“大斩大戮,我于心不忍,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事后,曾国荃写信给大哥,说自己杀人太多,自觉罪孽深重,懊悔不已。曾国藩这位典型的儒家完人当即回信诃责:“既谋诛灭,断无以多杀为悔之理!”大意是:你统军打仗,杀贼是你的使命,杀多了有什么好懊悔的!此前,曾国藩还叮嘱过九弟:“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仁慈而误大事。”曾国荃在安庆斩杀太平军俘虏太多,尸积如山,因处置不当,后来还引发了瘟疫,不少湘军士兵染病而亡。

   应该说,曾国藩起先对杀人如麻也有过深度的不安,但他很快就找到了解脱的办法,咸丰十年六月初十,他写信给九弟,道是:“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惟时时存一爱民之念,庶几留心田以饭子孙也。”为捍卫名教而杀人,为忠君爱民而杀人,这使他具有足敷所用的道德勇气。曾氏兄弟视生命如草芥,这种行径令人六月天里也忍不住打寒噤。“只要顶子红,不怕颈子红”的曾国荃在安庆杀降犹如剁瓜刈草,一次就屠戮了万余名已经缴械的太平军将士,消息传出,天下大哗,他因此遭到了舆论的猛烈抨击。湘军水师统领彭玉麟还特意致函湘军大帅曾国藩,建议他大义灭亲,以息神人之共愤。对曾老九的此等辣手,当时,湘军的其他大将也不以为然,丝毫不表示赞赏。

   经过两年多的围困,同治三年(1864年),曾国荃所部二万精兵终于攻克江宁(南京)。试想,一群饿虎冲进了羊圈,一帮穷汉闯入了宝山,岂肯空手而归?太平天国的大小府库(尤其是天王府)均遭到剽掠和洗劫,用《湘军志》的作者王闿运的原话说,便是“江宁镃货尽入军中”。曾国荃的部队围攻金陵,费时两年多,旷日持久,吃足了苦头,受尽了嘲弄,憋屈得太厉害了,急于宣泄。他身为主将,不仅不严明军纪,约束队伍,还顺水推舟,任由部下烧杀淫掠,七昼夜不停,使这座历史名城骤然间变成了人间地狱,美女、金银、珠宝尽皆落入湘军的欲壑之中。大戏压轴时,为了向京城的老佛爷作个“明明白白”的交待,曾国荃的部将肖孚泗脑袋瓜子里灵光一闪,请出了天地间最耐不住寂寞的祝融大帝,湘军四处纵火,将好端端的六朝金粉地焚为半城死尸半城瓦砾,同时也从根本上将湘军的种种罪恶消弭至无迹可寻。

   作为湘人,谭嗣同在《仁学》中不仅不为湘军讳恶,而且还痛下手术刀似地批判道:“中国之兵,固不足以御外侮,而自屠割其民则有余。自屠割其民,而方受大爵,膺大赏,享大名,瞷然骄居,自以为大功者,此吾所以至耻恶湘军,不须臾忘也。”曾国荃这样的屠伯是奉旨杀人,杀得江水红透了,他的顶子也就红透了,做大官发大财,从来都是他和手下那帮丘八的最高理想。

   有一个昭然若揭的事实不庸讳言,那就是湘军将领几乎个个肥得流油。王闿运在《湘军志·筹饷篇》中揭秘:“……军兴不乏财,而将士愈饶乐,争求从军。每破寇,所卤获金币、珍货不可胜计。复苏州时,主将所斥卖废锡器至二十万斤,他率以万万数。能战之军未有待饷者也。”他还捺着急性子,在《湘军志·营制篇》中替那些将领算了一笔明细帐,最终得出结论:“故将五百人,则岁入三千金,统万人,岁入六万金,犹廉将也。”廉洁奉公的将领尚且能得到这样高的灰色收入,其他贪墨徇私的将领年收入之丰厚就自然是个天文数字,足以令人惊吐出一尺长的舌头。湘军养敌自资,难怪裨将王明山会谩骂飞骑传递捷报的士兵:“你们这些蠢东西,想急着消灭长毛回去饿死啊!”曾国荃攻下金陵后,湘江中运送财物回乡的船只络绎不绝,达三个月之久,可见大家捞到的好处何等惊人。当时,江、浙士绅讽之为“东南财富大搬迁”,似乎那些金银珠宝并未更换主子,而仅仅只是换个藏身之处。此时,满清王朝正要湘军为它卖死命,效全力,因而对这种公然的剽掠行为,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清末之前,湖南是个典型的穷省;清末之后,湖南则百废俱兴,一时人才激涌如潮,难怪有人大为感叹,“湖南一省之幸运,即是全国诸省之不幸”,其言意味深长。

   曾国藩一向标榜“做官以不爱钱为本”,但他在家书中也不得不承认:“近来带兵者,皆不免稍肥私囊,余不能禁人之苟取,但求自己不苟取。”曾老大独善其身,曾老九则大发战争财,将金银珠宝奇货珍玩一兵船一兵船地运回老家,他兴之所至,命人将岳阳到衡阳数百年沿江码头上药铺里的高丽参采购一空。回到湘乡,曾国荃强买良田万顷,还构筑了奢华壮丽的大夫第。记性好的后人曾纪芬在《自编年谱》中回忆道,“前有辕门,后仿公署之制,为门数重。乡人颇有浮议。文正(曾国藩)闻而令毁之。”最末一句有点夸张,不过,曾国藩在咸丰九年致诸弟的信中确有这方面的批评之词:“我家若太修造壮丽,则沅弟(曾国荃)必为众人所指摘,且乱世而居华屋广厦,尤非所宜。”由此可见,曾氏兄弟的性情大不相同,老大主张“谨慎”和“韬光养晦”,老九则主张“潇洒”和“及时行乐”。曾国荃竭尽所能地捞钱,捞足了,便挥金似土,对此不仅曾国藩不以为然,外界也多有非议,倒是许多年后曾纪芬在《自编年谱》中尝试为她的九叔作了一点辩解:“忠襄公(曾国荃)每克一名城,奏一凯歌,必请假还家一次,颇以求田问舍自晦。”所谓“自晦”就是向外界表明他没有政治野心,以免当国者猜忌。这一点很难站住脚,因为遭帝后猜忌的首选对象理应是老大,还轮不到他老九。何况曾国荃对咸丰皇帝的两位遗孀不肯践履先帝“打下金陵者封王”的允诺而一直耿耿于怀,闷闷不乐。咸丰九年八月十二日,曾国藩在致曾国荃的家书中写道:“闻林文忠(林则徐)三子分家,各得六千串。督抚二十年,真不可及。”我想,曾国荃读这封信时,必喷茶一笑,林则徐啊林则徐,你咋傻到了这份上?当了那么多年省级以上的大官,还清贫得近乎寒酸,这官岂不是白当了?你两腿一蹬,才留下这么点散碎银钱,寒冬腊月,害得三个儿子眼看就要猛喝西北风,你能说自己尽到了作父亲的责任?大哥也真是的,这样的傻瓜蛋,有什么好效仿的!曾国藩肯向林则徐看齐,并不是故意装假,他既有思想上的冲动,还有行为上的表现,但收效就没那么理想了。曾国荃奉行实用主义,他只认得钱多的好处,则连思想上的瞬间冲动也不会有。曾老大与曾老九,一个是道学先生,一个是学道先生,都远远不及林则徐清廉,这就说明,有些事是很难猪鼻子里插根葱——装象那样装得“十全十美”的。

   人毕竟是个矛盾的统一体,予智予雄的曾国荃除了会打仗,会捞钱,其他方面并非一无可取。他出任山西巡抚时,正值三晋大旱,赤地千里,前任巡抚只顾保全红顶子,哪管老百姓的死活?捂着消息不让上峰和外界知道。曾国荃到任后,当即向朝廷飞章请命,力行公私赈贷,“集金粟至无算,晋民始苏”。大学者王闿运日记中称,曾国荃还曾祷雨,初次未灵验,便下了狠心,“藏火药,炷香其上,密誓自焚”。你别说,他这一招还真行,老天爷都被他唬住了,届时,澍雨果然滂沱而至。用现代唯物主义者的眼光去看,显然事有凑巧,并非其诚意感动上苍。我倒是觉得,他装神弄鬼,就算演戏吧,真个次日无雨,他要自燔,肯定会有人死命拦住他,此举也仍然值得称道,说明他的戏演得有水平,戏分够足,剧情也够好。中国的老百姓就爱吃这样的“迷信套餐”,连韩愈老夫子都写过《祭鳄鱼文》,你说,这算不算顺应民心?

   曾国荃晚岁荣任其大哥视为美职的两江总督。先在战场较量许多年,后又在官场打拼许多年,他总算弄明白了,清朝内忧暂除,但外患日深,上至老佛爷,下迄地方官,再怎么旰食宵衣,也救治不了膏肓之疾。于是,他干脆清静无为,图个省事省心,对外自称“卧治”,常以衰老为借口,托病不见来访的客人,就算会晤一些不便拒之门外的老朋友吧,他也只著便装。惟国家庆典不敢草率从事,这样子,一年才穿几次官服。外界舆论讥讽他尸位素餐,政府方面则念他是“中兴名将”,曾立过汗马功劳,凭其宿望,足以雍容坐镇江南,因此并不苛求他能有上佳政绩。其实,曾国荃平日并没闲着,他爱好微服出行,有时几天都不回衙署。他身边总跟着几个亲信,这几个亲信可不简单,经他保举,一个个本来可做总兵和副将,却放着师级、团级军官不上任,宁愿做戈什哈(亲兵),依然跟随老上司,鞍前马后,奔走效劳。“你道为甚么呢?只因这位大帅,念着他们是共过患难的人,待他们极厚,真是言听计从的了,所以他们死命跟着,好仗着这个势子,在外头弄钱;他们的出息,比做官还好呢。”以上这段引文出自清末吴沃尧的谴责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虽是小说家言,却也有几分真实可信。

   当时,大臣文廷式看不惯曾国荃的所作所为,他在《知过轩随录》中写道:“曾沅甫(曾国荃字沅甫)晚年为江督,贿赂公行,女眷用事。一营之兵,不过百五十人,分栈一差,应酬督署干修,每年万二千两。昏德如此,而日事鬼神。吾以高骈比之,闻者皆深以为允。”高骈是唐末的淮南节度使(辖区也在两江之地),曾镇压黄巢起义,后坐镇扬州,妄图割据一方,其部下多为不法之徒。文廷式与曾氏素不相能,他的话未免溢恶。不过,这至少说明一点,曾国荃驭下十分宽厚,随他们贪赃受贿,的确过于纵容。有人则认为,曾国荃身为封疆大吏,晚年不能勤理庶政,虽难脱失职之讥,但比起满朝文武禄蠹来,还算小事颟顸,大事不糊涂。

   在当时的廷臣中,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对曾国荃评价极高,他的《日记》像个政务活动家的会客厅,对当朝重要人物罕有挂漏,笔触便多次涉及到这位宣称“挥金似土,杀人如麻”的曾九帅,可谓字字皆赞语。比如“其学有根柢,再见而益信畏友也。吾弗如远甚”,“沅甫之学,老庄也。然依于孔孟,其言曰‘抱一守中’,又曰‘止念息心’,又曰‘收视反听,是为聪明’,其养生曰‘神水华池,时时致念’,其为政曰‘顺民心’,其处世曰‘恕’,其临事曰‘简’,其用兵皆依乎此而已”,“其人似偏于柔,其学则贯彻汉、宋,侪辈中无此人也”。从翁同龢推崇备至的描写来看,曾国荃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倒是一个于学问、政治和军事都颇有心得的盖世高手,若套用当今的程式,像这样赫赫扬扬的大角色死了,悼词上理应称其为“伟大的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还要外加一条“苦心孤诣的学者”,才算对得起他曾九大人的在天之灵。

   有个疑问总像浓厚的疑云压在我的头顶,曾国荃“挥金似土,杀人如麻”,这样的官员能顺应民心吗?能贯彻老庄之学,皈依孔孟之门吗?王闿运著《湘军志》,为了给后世留下一部信史,揭了曾国荃的一些不便见人的疮疤,曾九先生便吹胡子瞪眼睛,老大不开心,色于室而怒于市,只差没对王闿运猛挥擂钵大的老拳了。当此关头,老庄和孔孟之学统统被他扔到了爪哇国里去。这就说明,祖宗的学问其实只能用来遮羞,当然也可用作装修门面的上等材料,金箔之类,珠帘之类,外表堂皇美丽得很,内里却是另一番气象。

   惟有一件事情,曾国荃算是做得既漂亮又遗泽后世,不能一笔抹煞,那就是他与其兄曾国藩出资刻印王船山的著作。据王闿运《邗江王氏族谱序》所记:“曾文正夙喜顾(炎武)学,以姜斋(王船山)多新说,甚为称扬。其弟国荃亦喜诵之,犹以未尽刻为憾。会兵兴,湘潭刻板散失,而国荃克江南,文正总督两江。国荃出二万金,开局江陵,尽搜船山遗书,除有避忌者,悉刻之,于是王学大行。”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曾氏兄弟的确有学问,有眼光,换了那些穿草鞋的土包子,哪肯自掏二万金这么大的数目刊刻旧籍,为传统文化做点功德?就算他们肯干,也两眼一抹黑,只能瞎猫去逮死老鼠,仍识不得王船山学问的真实价值。曾国荃“挥金似土”,如果全是这样挥在惠泽传统文化的实处,倒是很值得称道的。

   英国大学者培根在《论荣华与名誉》一文中说:“臣民的荣誉应分级如下:第一是‘为主分忧之臣’,即那些主上倚之以负重举大的人,我们所谓的‘人君之右手’者是也。其次是‘统兵大将’,即伟大的军人领袖,例如人君的辅佐和在军事上有大功者是也。第三是‘亲幸之臣’,如能得君心而不扰民者是也。第四是‘能臣’,就是居高位而能尽职,能办大事的人。”如此说来,曾国荃于以上四点样样沾边,他长享富贵就是必然,而骂名却怎么也洗不去,倒也不算太冤枉。他杀人如麻,而且屠城杀降,确属人面兽心,伤天害理,学佛也好,学老庄也好,学孔孟也罢,学得再怎么精纯,再怎么深有心得,那黑底还是洗不白。做过一些大恶事、大坏事、大丑事的人,另外做几桩大善事、大好事、大美事,也无补于失,用时髦一点的话说,这就叫“资不抵债”。

 

   [本文首发于《东方文化》2003年5期,已收入王开林历史人物随笔集《敢为天下先——湖南人凭什么纵横中国》经济日报出版社,2007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