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CPI照进现实

对于CPI对普通民众和低收入者的影响已不需多言，他们的希望，仅仅是将来不要再涨了。

靠近北京三环路的一个普通住宅小区，这里的居民干着各行各业，都是最平常的城市百姓。

小区门口报亭上卖着的报刊显示：国家统计局公布的2011年上半年主要宏观经济数据显示，1至5月份，我国居民消费价格总水平平均上涨5.2%，5月份同比涨幅达到5.5%，在构成CPI的八大类产品价格中，食品类消费和居住类消费再次成为CPI增长的两个主要因素，尤其是猪肉价格已经连续10周上涨。

CPI是什么？对于在这个小区周围生活的人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通过网络、电视、报纸、手机，定期接收到官方公布的一堆堆数学符号。

几年前，这些符号还无法与他们的现实生活真正联系到一起。不知何时开始，这些不起眼的数字忽然变得真实起来，不需要太多经济学知识也能发现，因为物价上涨是看得见、摸得着、关系到每个人的常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觉，那些符号正悄然改变自己的生活。

买卖里的CPI

小区楼下的渝林餐馆来了几张陌生面孔。

到中午饭点，客人逐渐多了起来。“赶紧把那个空桌子收拾收拾，”一个老伙计用地道的重庆方言对这群陌生面孔嚷嚷着，似乎很不满意他们的工作效率。店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他一言不发，只在那里不停地吸烟，平静观望着屋内的混乱，等柜台上的饭盒已经堆积如山，才迈进屋，提起便走。中年男人姓刘，是渝林餐馆的老板。

刘老板亲自送外卖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几个跟随自己多年的服务员突然不想干了，结伴回了老家，陌生面孔是来顶替他们的，刚从重庆到北京不足一个月。

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老刘才终于坐进店里，他顺手点起根烟，这已经是他经营这家小饭馆的第四个年头。来北京前，老刘在老家重庆开店，渝林餐馆原先的老板是他的同乡。2008年，老乡经营不下去，老刘把渝林餐馆盘了下来，从大厨到服务员，他拉着自己的一班队伍来到北京。

接手餐馆前，老刘曾经仔细盘算过一笔账，结论显而易见，北京开店的成本要比重庆大很多。那时，开支主要增加在房租和人工上，除开店面租金每月2万块钱，一帮跟着自己打拼的人都得安顿。为了工作方便，老刘就近在小区里租了两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供员工住宿，两套房子每个月租金加起来六千多，为了省钱，他自己也和大伙睡在一块。

虽然考虑到成本增加，但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去做的买卖，因为“地方上做餐饮本小利薄，两块钱的成本最多卖3块，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5块钱的成本至少可以卖到10块”。

老刘给跟着自己来北京的服务员每月加了800块钱工资，吃住全包。餐馆的几个厨师都会烧地道的重庆菜，因为跟随老刘多年，老刘每月多给他们2000块钱，收入一下子增加了不少，这些人心甘情愿跟着老刘奔赴他乡。

开业前几个月，老刘用以前攒下的积蓄贴补重新起步的饭馆，不到半年，他就感觉自己没有白来。工资提高，手下的伙计们个个干劲十足，加上饭馆口碑不错，生意很快红火起来。“北京整体消费高，大家在吃上舍得花钱”，抛开租金、税收和一些日常开支等，渝林餐馆的利润还能够维持在50%。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2010年初。那年春节刚过，老刘第一次感觉到了变化，店面租金从2万出头一下子蹿到了3万，房东告诉他，不涨租金就走人。生意起步不久，老刘舍不得丢下，他相信里面还是有利可图，毫不犹豫地续了一年合同。

为了维持利润率，渝林饭馆的价格上调了10%。但让老刘没想到的是，房租刚涨完，煤气、水电、食材等成本价格全都相继慢慢涨了起来，“几乎是每月一个价”。老刘说，虽然自己餐馆的价格上涨了，但整个2010年利润却只能勉强维持在40%。

几乎是在一批老伙计离开的同时，渝林餐馆不久前又提了一次价，老刘这回一口气把价格提高了20%。

“不涨价没办法，猪肉、青菜、配料之类的主要食材价格浮动太大，利润越来越低。”老刘说，人工成本现在也越来越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包括地方上，大家都感觉到钱越来越不经花，加两三百块钱的工资已经留不住人了。”几年里，老刘陆续给自己的伙计提过几次工资，但物价的上涨幅度让多出的工资显得杯水车薪，上个月离开的几个老服务员就是因为嫌工资低，干脆回了家。

日子越过越紧

对于渝林餐馆价格的变化，客人们开始时颇有微词。

渝林餐馆的客人并不都是小区里的住户，自从老刘来北京，这个小区晚上的“亮灯率”就不足一半，街对面又陆续新建了好几个楼盘，有的刚动工，有的还在装修。中午的客人大都是楼盘工地上的工人，他们通常成群结队，每人点上一盘炒饭，偶尔喝瓶冰啤酒。

于师傅是这里的常客，他在工地上干活，皮肤晒得黝黑。如果超负荷劳动，于师傅一天最多可以挣到两百多块钱，但这样的收入不是天天都有。因为挣钱辛苦，对于午饭价格的上涨，他比一般人更加敏感。

起初，于师傅在渝林餐馆吃一份带荤的炒饭只需要8块钱，天气热的时候加上一瓶啤酒，总共才花11块，后来，同样的炒饭陆续涨到10块、12块，啤酒也涨了一块钱。相比两三年前，于师傅一顿同样简单的午饭，现在要多花费掉5块钱。“再贵中午也要吃饭啊！”于师傅说，自己干的是体力活，这样的伙食标准已经是底线了。

物价上涨最直接影响到的人群或许就是像于师傅这样的低收入者，但对于小区内的中等收入者来说，物价上涨带来的影响也逐渐明显起来。晚上，渝林餐馆的主要客人变成了小区里的居民，一道菜涨价几块钱，起初对他们来说并不起眼，但积少成多、处处涨价，也让他们感觉到了负担的加重。

小张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工作已经4年，一直租住在小区内，现在月收入在8000块钱左右。他平时上班早出晚归，中午在公司楼下的连锁店吃快餐，晚上则经常到渝林餐馆填饱肚子。刚刚工作时，小张的收入有四千多块钱，几年来他的工资稳步增长，但现在，却仍然是个“月光一族”。

小张说，几年前，自己公司楼下的快餐还是12块钱一份，现在已经涨到了18到20块钱，加上晚餐，他每天吃饭的开销已经比刚来时增长了将近一倍。“衣服、鞋子、日用品、水电都在涨，平时不觉得，加起来一算才知道自己‘破产’了。”有段时间，小张打算自己做晚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时候买两把青菜都要几块钱，还有油盐酱醋，真不如在外面随便吃点。”他很快放弃“自己动手”的打算。

实际上，小张的开支主要还是在住房上。刚搬到这个小区时，他和同学合租在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两人平摊每月3200块钱租金。每隔一年签新合同时，房租都会涨两三百，小张嫌搬家麻烦，况且自己的工资也在增加，对他来说负担这笔房费还是绰绰有余，就住着不动了。

“出限购令的时候，我就知道房租又要涨了。”让小张始料不及的是，今年续约的时候，房东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将租金从每月4200块钱涨到了5000块钱。“和房东磨了半个月，对方始终不肯让价，还说别人都在涨，自己租得算便宜。”窝了一肚子火的小张一气之下决定另谋安生之地，但结果却更让他窘迫，“房租真的是到处都在涨价”。他调侃自己年初的时候“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局”。现在，小张正在考虑要不要“花钱买平安”，继续住下去，这个单身汉设想：“我必须要开始学会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

将来：不再涨就行

渝林餐馆最近一次提价后，一肚子抱怨的工人食客们开始向老刘索要发票，他们没有单位挂着，没有地方给报销，也没想过尽纳税人的责任，“就是为了撒撒气”。但是，这样的发泄几乎每次都以不愉快告终，因为从半年前开始，渝林餐馆就已经暂停了这项“服务”。

“物价涨得这么厉害，如果老老实实交税，生意根本没法做。”面对索要发票的要求，老刘制定了“三步走”战略：只能开手写收据；今天发票机坏了或是用完了；没有发票。

相比起生意繁忙时缺少服务员造成的混乱和与顾客间的口角，老刘现在最揪心的是怎么留住自己的厨师，一个老厨师跟他提出涨工资，一开口就是一两千。“厨师走了，口味变了，最影响生意。”尽管在北京买卖难做，老刘却认定，自己会把生意撑下去，因为回老家的话，同样要面对这些问题，在他出来的这几年，地方上的一些物价已经和北京相差无几。老刘的想法是：利润能够维持在30%以上就可以了。

当过几天家的小张晚上还是经常在渝林餐馆吃饭，同样一顿饭多花几块钱，他还是能够平静接受，因为“连方便面和矿泉水都涨价了”，但他希望房租能够降下去。“买房是不指望了，但想租个过得去的。”小张发觉，这笔开支的增幅已经到了需要他警惕的范围。

这几年，小张身边有些人觉得在外地开销太大，陆续回家安顿，父母也安慰他一个人在外面难混就回家。“小城市没有什么资源，工作机会和收入都不如北京，一些开销也不便宜，好一点也只能进事业单位熬着，无非就是房子不用操心了。”他也想过回家的事，但还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几天前，小区门口的报摊上再次更新了CPI的信息：2011年6月份CPI同比上涨6.4%，创3年来新高，食品价格上涨14.4%，居住类价格同比上涨6.2%，其中肉禽及其制品价格环比上涨6.3%，猪肉价格环比上涨11.4%。有专家预测，下半年物价水平将会回落。

对于将来的物价，老刘和小张几乎用了同样无奈的口吻说：“不要再涨就行了吧。”

(本文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责任编辑：NN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