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酷娃玩具工程车视频:[俄]安德列耶夫:恭贺新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1:03:39

恭贺新禧

作者:[俄]谢尔盖·安德列耶夫/刘宪平译

  姑娘莞尔一笑时,真的令人感觉是在过节:她明亮的绿眼睛完全变成琥珀色,一转身,金黄色的齐肩长发便飘逸地飞起来。刹那间仿佛发生了什么与您相关的事情,您定格在一个荒唐的状态中:比如,您正与商务伙伴交谈,却半张着嘴,把刚才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或者,在某晚聚餐活动上,您正往妻子的高脚杯里斟红酒,手却止在半途,只有谁忍不住地拽一下衣袖,才能把您从迷惘状态中唤醒,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您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时,这个叫维拉的姑娘已经转回身去了。但仿佛有悖于个人经验,多半是教训,您在瞬间竟不顾一切地相信了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可能闯入您生活的那种幸福。倘若维拉从旁走过时侧身说道:“您好!”并且她那遮挡瘦长脸庞的亮丽金发飘飞成弧形,您看见她的笑容和皓齿,并在琥珀色明眸里捕捉到某种特别的意蕴。“哦。”这就是您说了半句话和斟酒没斟满后延续而来的所思。很遗憾,您回想起来,她已在半年前做了他人的未婚妻,所以,假使冥冥之中见到了什么,假使您几乎滑落至一生向往却始终没跌入的那个深渊的边缘,那这充其量不过是您总在驱使自己前往的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对不可能之物的迷幻、真正的超现实主义。您没有看见幸福。您可以继续谈话,或者做您刚才做的事情。尽管谁也无法料定,万一什么时候……嗯?毕竟心灵的反映是能成为现实的!那样一个笑脸过后,空间留下了某种不易觉察的美妙,每每回味,只需看到那个姑娘与自己的也可能是您的熟人们交谈或者冲他们微笑,幸福的先兆便会呈某种可感知的弧形围绕她头部闪现。喂,您呀,大概是喝过量了,来点苏打水加冰块吧

  ……节日气氛愈加浓重。这是忙乱嘈杂的新年之夜,发狂般的混乱,最后几道菜肴,门铃声,过厅里愉快的喧嚣。

  穿裸背白色连衣裙的维拉置身于那些身着名贵礼服的男人(有的已经脱去上衣)和装扮入时的或年长或年轻但基本是中年的女性中间,她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摆桌上菜就要结束,沙发、椅子什么的被挪开,为了过一会儿好跳舞。总之,这样也便于入席。在场的所有人,或者几乎所有人,相识已久,大家相聚在阿尔巴特大街上的这幢房子里为正在离去的昨天送行。新的时代来势迅猛,精神上似乎也该有些什么需求;简而言之,不能没完没了地做事——合同书,银行账户,供货商,购货商,让人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人们纷纷把高脚杯举到维拉跟前,在全场的喧哗中对她讲一些恭维的话,另有人询问到她的未婚夫,出于令人懊恼的偶然原因,今天他没有从伦敦飞回来;那边有一桩交易缓办了,需要等中间商来协调解决与供货商之间的问题,也就是让石油过去,货物过来。人们的谈话中整个地是尘世间的空虚和日常例行问题:

  “……物质这东西太枯燥了,全都算到一起也抵不了新年啊!”

  这是一个微微向姑娘探过身来的男子随口说出来的话,他年约三十五岁,面容刚毅,头发乌黑。这张脸上有某种令人忐忑的神情,不过,究竟是哪一层意义上的忐忑,好还是不好,并不清楚。要是让非理性意识做出揣测,这样的男人多半不会叫你安静。他和维拉并排坐在沙发上。

  “俄罗斯人应当在俄罗斯迎新年,”他认真地补充说,“这好比结了婚要在家过夜一样。”

  维拉笑道:“看来,我的鲍连卡认为,在我们办理婚事之前,可以在英国打发新年。”

  关于在家过夜的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大家围绕桌子各就各位。那位男士把椅子挪到维拉跟前,协助她入席:

  “请允许我今天照顾你。”

  雪白的台布上摆放着大碟菜小碟菜,沙拉,盛有鱼子酱的水晶玻璃高脚盘,装有伏特加酒的长颈玻璃瓶,以及一瓶瓶的香槟酒和各类品牌的葡萄酒,吃熏肉就喝红葡萄酒,吃鱼则得喝浅色的葡萄酒。人们打开一瓶,接着又是一瓶:

  “让我们记住这逝去的旧的一年!……”

  大约十五个人,或者二十个,他们兴奋着,快乐着,碰杯,站立起来,再碰杯,开怀大笑。令人惬意的乐声荡漾已久,人们的目光含情脉脉起来:大家彼此喜欢,人人都漂亮,起码,都很可爱。对话都很短促,东扯两句,西扯两句,不需谈政治,但无论如何没有政治行不通,那最好过一会儿再谈它!你们听说了吗?……她离开演员化妆室时,没有脱去咖啡厅歌手的服装,也不卸妆就往家赶,结果被警察拦住,在分局,检查袜带到深夜,直至她给熟悉的上校挂通电话……

  “……退化。”男人在喧哗声中说着,再次贴近姑娘,“请允许我给你夹一点沙拉。维拉,想想看,我们相识多久了?”

  “三年。”她应道。

  “为我们没有像所有其他人那样退化干杯。”

  酒下肚后,他们愉快地对视着。

  “你明白吗,我们所有在场的人,为什么要弄钱?对此,你的鲍里斯如何考虑?毕竟,一旦意识到一切可以用钱买到,那就要真正开始退化了。”

  “并非所有东西都可以买卖,”维拉回答,“这是需要搞清楚的。”

  “绝对是一切都可以。”他反驳道。伴着餐桌另一端的乐声、空谈和快乐的争论,他们的谈话声相当微弱。

  “你不相信高尚品德的存在。”姑娘明确指出。

  “我不相信,”他承认,“我没有见到过一次。”

  “那你往这瞧瞧。”她说完就笑了,好像朝对方投去一束光亮。

  “你就是一个否认道德的家伙。”姑娘断言。

  “……瞧啊,瞧啊,”一位客人从旁插嘴道。“你可别信任他,这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这种人不可多得。”

  “我为何不做个厚颜无耻的人呢?”另一位男人耸耸肩,他正品尝薄得几乎透明的熏鱼片。“你们瞧吧,我收买了公务员,而他们在出卖俄罗斯。一大块俄罗斯的价格是行贿五千到一万美金。不言而喻,越有分量的越贵。关于女人,我谈都不愿意谈。完全是一群丑陋的家伙。安分守己的规矩女人根本就所剩无几。事情仅仅是价格……友谊是神圣的概念,但它也会崩溃,只要一牵扯到钱。那么还剩下什么呢?”

  “剩下的有爱情,”维拉认真地说,“假如不想做厚颜无耻的人,那就不要去做。厚颜无耻是因为软弱:什么也不相信,这最简单,而且还能解释各种令人厌恶的事情。比如,可以为中饱私囊而把俄罗斯分块叫卖。”

  说这番话时她声音很大,以致于人们纷纷参与到谈话中来。

  “亲爱的,”一位上年纪的太太说,她就坐于桌子另一端,“没有人为真理埋单。就拿我们女人来说,她的命运是,或者终生做饭洗衣,或者生存有保障,但不要过问丈夫怎么搞钱。也不要询问他在哪里过夜,假使他有事需要离开一两天……不要以自己的真诚去为难他。如果在座的人都去计较礼节,那我们就未必能聚集在这张桌子跟前。你们已经相信我了。”

  “……倘若男人希望得到某人的青睐,”坐在维拉旁边的那位男人补充说,“那世界上就不存在能固执到底的女人。这里的问题不是钱,不要把它简单化。问题缘于自古就存在的女性的那个‘自我’的结构,这使人联想到自行车的气门嘴,给气筒的力稍微大于临界力,空气便会进入内胎,使轮胎鼓胀起来。”

  他的嘴唇几乎撇歪了。

  “夏娃面对毒蛇也坚持不住。”旁边一位双腿极其修长的女孩不容置疑地说,她是在座的一个仪表最为威严的绅士的女儿,此人在车臣做军火生意。流传过未经证实但很刺激大众的关于她和生父之间关系暧昧的绯闻。根据某些征兆判断,这种关系的确存在过,两人都在场时,就更像是女儿唱,父亲随。

  “家庭是堡垒,”上年纪的太太不赞同同,“有时,家庭的四壁可抵挡任何进攻。”

  对于这一反驳,军火商的女儿态度明确地抿住嘴唇。

  琥珀色眼睛的维拉姑娘恼怒得双颊冒火,笑容顿失:

  “任何形式的软磨硬泡和死乞白赖都该回击。”她克制住自己说。

  如果不是考虑到大伙儿已经喝得足够多,那这场面看上去真是滑稽可笑。

  “何必这么认真,”留胡须的石油天然气公司老板说,“他们会在您的话里找出毛病,然后整年地取笑您幼稚。”

  “取笑就取笑呗,”姑娘声称,“比方说,我喜欢自己的鲍里斯,如果需要阻止什么不良图谋,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我不信,”一晚上都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说,“甚至你的高尚品德我也不信。”他强调这个词时没有一点挖苦,仿佛在放纵一个任性的小孩子。“某种场合,你的道德品行可能是不充分的……”

  众人吵闹起来。

  “这是危险的空谈。”石油天然气老板明确指出,就着鲜脆的黄瓜,又喝下一杯红酒。

  “……可是,蛮有意思啊。”长腿姑娘应道。她爸爸没有参与谈话,边吃边倾听着。在已经蔓延到整个餐桌的争论中,那些试图证明道德品行似乎只是个相对性的概念的人占据了上风。暗示和暗语接踵而来,大家早已混熟了,不少立刻就被猜中。舌头在伏特加和香槟酒作用下愈来愈放松。然而,当提及滞留在英国的鲍里斯,姑娘勃然大怒:

  “住嘴吧你们!……”

  众人真的一下子都不做声了。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掀动厚重的嘴唇说:

  “我请问在座的各位,大家有没有准备参加一次有关原则的争论……嗯……品德高尚和道德败坏谁占上风……尊贵的朋友,你们是否准备好接受下赌的条件并拿几千美金去冒冒险?我押道德败坏。无庸赘言,我漂亮的女邻座维拉肯定押品德高尚。我们拭目以待,看看究竟谁会赢。”

  “我押两万美金,没什么吝惜的。”长腿姑娘的爸爸冷不丁说道,“为的是再次证实,我们大家都掉进臭粪坑里了。这会给予我审美方面的满足。”

  他令人信服地数好纸币,放在了桌子中央。

  “我暂且不过问赌博的条件,”他说,“但我猜到了。并且同意,越卑鄙越好。”

  石油天然气公司老板的胡须动了动,他也掏出钱摆在台布上那堆绿纸币旁边。

  “我押道德败坏。”

  “押道德败坏。”又有两个年轻男子边朝钱袋里伸手边笑道。

  “我本不情愿参加……”上年纪的太太叹着气说,“可既然大家都……那,我也跟道德败坏,它会胜出的。”

  钱堆在增长。和维拉并排坐着的那个男人从口袋摸出一包钱,数出自己的那份,和其余的放在了一起,然后用目光扫视大家。

  “大家都押了吗?难道就没人押品德高尚?大家伙都……”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太太们露出雪白的牙齿,互相传递眼色,请人给她们斟葡萄酒。维拉仍旧坐着,靠住椅背,目光从一个人身上移到另一个。身边的那个男人在点钞票。

  “这是十三万美金……送给鲍里斯的结婚礼,不赖啊……”他说着看了一眼姑娘,“条件是这样的,”他转身面对大家,“我和维拉离开这里去隔壁房间待上一夜。在那里干什么,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谁也不能干涉……假如她坚守到了早晨八点半,就把我们的钱拿走。如果她成了我的人,钱就归我。”

  “下流透顶!”姑娘跳起来,推开桌子,看着大家,“你们简直是一群……一群……”

  “一群猪猡!”长腿姑娘的爸爸提示道,“那您就给我们证明一下,我们是猪猡,证明一下,地球之上还存在神圣的东西。可能,那正是我们所期待的……”

  “……如果,当然啦,您对自己是负责任的,”上年纪的太太接过话说完,还耸了耸肩,“我们都敢讲出勇气十足的话,可实际行动又怎样呢?”

  “令人厌恶透顶!”姑娘愤怒地说。白色连衣裙的薄细背带几乎脱落下来,姑娘紧张地扶正它。

  “是啊,是啊,这还用说,”年轻人中有人安慰她,“不过呢,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万一您想尝点儿甜头呢?”

  乐声止住了,但没有人走过去更换磁带。导演了这出戏的那个男人依然坐着,他不慌不忙地仰视着姑娘,在慢慢落下的寂静中说:

  “我保证,没有一个女人能够为对抗我而坚守得住。维拉,这也包括你。”

  “你……你……”姑娘说,斟酌着是否要把老想说的话都说出声来,“我这就走。”她瞪眼攥拳地说。

  “何必呢?”蓄胡子的石油天然气老板抑郁寡欢地说,“如果你能抵御住任何形式的进攻,维拉契卡,那到了早上就心安理得地把这几摞子百元美钞拿走。我们都了解你的鲍里斯,他是混球儿,他甚至敢把我的女人拐走。不过我不计较……老早的事情了……维拉契卡,你还有什么理由这么放不开呢?和他去卧室里坐坐,喝点香槟酒,如果他纠缠你,你就给他个嘴巴子。这算什么问题?反正钱是你的。去巴哈马过上两年小康生活。或者,你不是缺乏自信吧?那就别这么大声地冲我们嚷嚷,谴责似地和我们辩论……道德的问题!你把我们这些恬不知耻的人置于很尴尬的境地。”

  “是啊,是啊,”长腿姑娘补充说,“我们用钱去冒险来捍卫自己的信念,即使不是最美好的……”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维拉依然站立在她跳起来的地方。

  “怎么样啦?”长腿姑娘的爸爸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问道。

  房间里完全沉寂下来,能听到别处的一幢住宅里响起合唱和欢庆新年的嘈杂声。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姑娘身上。她紧咬嘴唇咬得它失去了血色,然后瞟了一眼桌上的一摞摞美金,仿佛冲着所有在场人吐出一句话:

  “好吧!”

  她似乎想补充说点什么,但什么都一清二楚了。男人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

  “请吧……”

  她迅速而严厉地瞟了他一眼,似乎想使他退缩;而他笑着耸耸肩膀,穿过走廊,虚掩上卧室门。

  “先生们,祝你们过个好年!”

  维拉在稍许的犹疑以后,毅然迈步跟随其后。她赤裸的后背在连衣裙的缺口里优美地晃动着。大家报以掌声。当门闭紧后,蓄胡子的石油天然气公司老板重新数了一遍钱,并把它们摆放到书桌的边沿儿,斩钉截铁地说,显然指的是卧室里的男人罗伯特:

  “一定会把她说服的!”又补充道,“既然同意钻进狗屎堆,肯定做不到洁身自好。对啦,赶紧开电视,快转播新年报时的钟声了。可我们还在纠缠道德问题……有热菜吗?”

  ……卧室门关闭以后,姑娘走过去,坐在了靠背很高的沙发里。男人坐在了稍远一点的椅子上。

  “罗伯特,你把我扯进这桩肮脏的事情,”她说,“我也不知见什么鬼了,居然会同意。但从此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们天亮就分手,这些肮脏的钱我拿走,然后我再不要听到你的声音……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鲍里斯。”

  她很紧张地坐着,用冰冷而凶狠的目光瞧他,处于拳击手那样的伺机状态。罗伯特给自己和她斟了香槟酒,远远地递过去,然后端起自己的一杯,眼睛看着地面说:

  “等等。重要的环节你有所不知啊。我搞出这桩蠢事就为……你看。”

  他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张电报纸,递给她。这是银行主管发给罗伯特的。电文说,某结算账号已被冻结,罚款制裁已开始实施。

  “我破产了,”罗伯特说着一耸肩,“于我而言,一切都结束了,明白吗?五年的心血都泡汤了……不进大牢就谢天谢地了。我急需资金,哪怕能填补一部分贷款,收买一些官员也好啊。于是我就琢磨出这桩有关道德与不道德的肮脏的争论。”他冷笑道,“我请求你,让我们就这么坐一宿,推心置腹地聊聊……都没人跟我聊天,知道吗?到了早上你就把那些肮脏的钱拿走,事后给我一半。否则,我就完蛋了。我们俩人一起跟鲍里斯解释。请原谅,不得不在那帮家伙面前为难你,那帮家伙……”他的头朝传来乐声的门那边点了点,“不这么做,他们是舍不得掏腰包的,这你是了解的。他们身上很少有什么好东西,但凡什么龌龊的事情,他们就会像苍蝇那样嗡嗡地聚到一起。”

  维拉看了他一眼。

  “事情就是这样,”他半合眼皮朝后一仰,“你的鲍里斯背运的时候,我也搭救过他,事情在两年前。总之,我们不是最后一年活在世上。关于钱和这桩荒唐事我们谈妥了吧?”

  整个晚上,姑娘似乎是头一次放松地舒了口气,双肩放松下来,舒适地靠在了沙发上。

  “拉倒吧,”她仍以原先的口气说,“你是好人!怎么就不能事先解释一下?”

  “那你就不会参与了。”他笑答。

  她也笑了。

  “那当然!”

  他把高脚杯伸到她跟前,他们碰杯后喝掉了。

  “知道不,”他挠了挠下巴说,“我早就想讲个故事给你听。关于心灵的煎熬,还有类似的……告诉我,该怎么办。”他沉默片刻,“三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年轻女人,一个……总之,方方面面讲都是我的女人,我甚至打算和她结婚了。一次,我们在格连吉克海滨疗养时,我琢磨着,我想和她一起得到的和我想、并且能够给予她的所有一切,都得到了,也给予了。今后呢?你想想看,身边是一个为了我准备牺牲一切的忠诚的人,而我准备怎样呢?我不知道和这个人一起能做什么……使她对自己亲近了,现在又要疏远……你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况。就在那种时候,我们居住的疗养院里出现了一个聪明而英俊的小伙子,他还带着自己的姑娘。这姑娘举手投足间,简直就是位女神。一次在咖啡馆里,很偶然地,我们四个人竟落座于同一张桌子前,整整十五分钟。她的嗓音对我来讲,简直就是音乐。这或许是个微妙的话题……我知道一切可能会怎样结束,在第二天就带上自己的女人离开了。傻呀,因为那时我一直还在想着必然要和她结婚。离开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失误,但一切已成为过去,格连吉克我是回不去的,我没有利用可以和我的年轻女神坐在一起的机会,没有利用使她能仔细看我一眼的机会。婚礼前夜,我与未婚妻的关系搞糟了。然后我开始给遥远的那位写信,贪婪地、不停歇地,没有一点虚伪。当然,信没有发出,它们至今还在我家中保存着。”

  罗伯特又不做声了。

  “上帝啊,”说罢,维拉也靠在了沙发椅背上,而且脱掉鞋子,盘起双腿,“你写信……瞧瞧你保养得这么好的脸皮,谁信啊!后来你就再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住哪儿?我不信。你才不是这种人。”

  “当然知道,”他疲倦地答道,“后来我在莫斯科见到过他俩,他们的罗曼蒂克持续着,仿佛很美满,其实未婚夫不太检点,和其他女孩子到处乱搞……她当然被蒙在鼓里。这个人在做期货暴富之前我就很了解他了,那是一次真正的大牛市。你记得吧,批发价格的石油、木材……走得很火。最终,他认为自己需要一个规矩的女孩,如众人所说,论各项条件都‘有前途’的妻子……她父母亲是受尊重的人,还要有教养……结果呢,现在正给这位女神筹办婚纱呢。简而言之,这是个龌龊的故事。不过至今我还爱着她。至今。维拉契卡,我该怎么办?你有什么主意?……”

  他的手使劲抓住头发。姑娘同情地默默不语,眼睛有点湿润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片刻后她问道。

  “关键的我还没告诉你,”他目光注视着别处说,“关键的是,那个年轻的女神就是你维拉。也许,你不记得我们在格连吉克短暂的相逢,我们坐在海滩边咖啡馆里的白色编织椅子上,你同鲍里斯在谈论一出话剧。你们议论着,我品着咖啡,聚精会神地盯着杯子,悄悄听着,听着你的嗓音。整整十五分钟。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叫维拉,他叫鲍里斯。我们正式相识是在半年以后。”

  姑娘明亮的绿色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发觉高脚杯在她纤细的手指里微微颤抖。

  “所有的信我都是写给你的。”他说完了。被挡在门外的乐声仍在荡漾,不言而喻,那边在跳舞,在交谈,笑语声声。

  “我们为你干一杯吧,”罗伯特说,“为你纯洁的心灵,为你耗费掉的、显然没被接受的温柔干杯。你的处女身犹如一株玫瑰花那样需要珍惜,需要像对待单独的生物种那样去呵护,为它干杯。为了你能够理解善良干杯。为你,整个的你,干杯!”

  她下意识地喝下一大杯,他又斟满一杯。

  “这种事情是不可理喻的,”姑娘说,“我觉得,你讲了鲍里斯的假话。讲这些肮脏的话做什么?你说,关于他和那些女孩子的事都是你的无端猜测。说呀!”

  她似乎就要哭出来。

  “不,”他答道,“他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很遗憾。我们还是说点愉快的事情吧……我来预测一下你的命运,乐意吗?给我看看手掌。”

  姑娘依旧无意识地把手伸给他,罗伯特小心翼翼地握住姑娘颤抖的手指。

  “看啊,”他说,“瞧这些线条……”

  客厅里在狂欢。

  “也不知他在那里给她编造什么谎话呢?”上年纪的太太兴致勃勃地说,“其实,有区别吗?任务是简单的,那就是不惜代价地攻克堡垒。”

  “这事倒不错,”军火商人的女儿愤愤地说着,边吸烟边把一条腿放到另一条腿上。双腿好像一直赤裸到底。“他受用了她,还能得到钱,哈哈哈!换了我也……”

  “别喝多了!”爸爸劝阻道,“不然又要难受的,我的大宝贝儿!最好去跳舞吧。”

  乐声时而凄厉,时而欢腾。一张张通红的脸,一条条细长的手臂,时隐时现,有时是搂着腰际的手掌。嗬,这是谁的大腿从连衣裙开衩下露出来,舞伴带来的惬意比实际生活大多了。舞中就是如此,比什么都好。已经快凌晨四点了,热菜都吃光了。我们可爱的家伙们怎样了,不过去看看吗?!不行,说好的。天一亮就会水落石出。喝咖啡吧,还有蛋糕,一年就吃一次,不必担心体形走样!

  淡淡的晨曦悄悄爬进屋子。人们还没有散去,他们围坐在桌旁品尝甜品,吃起水果。乐声凄凉,仆人在厨房刷洗碗碟。谁也没料到,卧室门会在此时突然敞开。罗伯特站立于门槛,手指挑着外套,衬衣半敞,领带扭成一团。在众人的沉默中,他边整衣服边朝放钱的书桌移动脚步,眼睛盯着大家,张扬地系牢裤子,又检查了文明扣,然后把上衣一披,梳梳头发,一言不发地拿起桌子上的纸币。众目睽睽之下,他把钱捋成一摞,打成厚厚的一捆。这时,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也走进来,站在他身后,金黄色头发蓬乱地垂在脸上。一根吊带从肩头滑落。她很勉强地站着,两腿在虚弱中颤抖,斜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个男人收拾钱。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上口红涂得很乱。罗伯特把绿色钞票收拾好,依旧张扬地塞进了上衣内的口袋。他笑得脸都歪了,但最终也没说一句话。他看也没看维拉一眼就走进了过厅,随即传来门锁的声音。众人都朝着维拉转过身来:她紧咬嘴唇,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还没返回卧室便哭出声来。她哽咽着抽泣,透过关闭的卧室门,依然能听见她在痛哭。

  众人依旧坐在乐声悠扬的屋子里。

  “情况好转的希望没有得到证实……不过,大家也该散了。”石油天然气公司老板说着,捋了捋胡须,“这个新年过得倒是不错。”

  同刚才一样,大家默不做声地站起来。第一个出面为闹剧捧场的那个威严的绅士的女儿大声说:

  “新年好啊,朋友们!”

  她向大家展示着自己两条赤裸的长腿,朝门口移动着,转身补充说:

  “祝你们大家的母亲新年好……恭贺新禧!”

  没有人回应。她走下楼,坐到轿车里去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