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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上山 上(农民故事纪实)

27天 8小时 26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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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缓缓地从山那边沉下去了,这蓝天就一阵阵变苍变白。经验告诉人们,又一个黄昏来了.
暗弱的光芒斜照着远方浓翠的大山,抚摸着潺湲的小河,传递给牧羊人回家的讯息.
这地方叫西岭沟.西岭沟除了诗情画意,什么都没有。村里人活着要吃饭,诗情画意是给田园诗人的,于是美丽的村庄牵不住好男儿的手,只看着一批批农人出去做工,回来又出去.
杨老三正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他那颗心哪,当年可是火热火热的,对生活满怀激情,对未来无限憧憬!据人说小时候爹跟人带头闹革命,轮到他该上学了,可现实又怎能遂他所愿?于是一个早晨,走在上学路上的他硬是被爹撵回来,后来他藏进厕所,爹找不着,这才从此将沉重的脚步迈进学校之门,自供自读,一上就是十年。他争气,考上中专。然而天不作美,那是一个根正苗红的时代,“文革”要革他爹这个老干部的命,称作走资派。这一来,改变了老杨一生的命运。


人们都说老杨是个实诚人!你别看他嘴好使,那可是做买卖练就的。他几乎走遍了山西、河北各县市,贩木头刨药材可是发迹过。可后来一直受了穷,那可不是他的初衷。他给人坑了。他以为谁的心眼都和自己是一样的。
老杨栽了跟头,负债累累,被迫上山。
老杨打小时起,印象最深的便是大山。生在山区,靠山吃山,从东梁串到西梁,捊槐子,曾挣钱上学,还为家里贴补些家用,像柴米油盐什么的。令人琢磨不透的是十几年后,老杨又得进田地,上山头,一天天地耗着自己的血。于是抡斧头,挥洋镐,钻山洞,吃尽千辛万苦,方才觉着是活该如此!

这一晃,半个世纪就过去了。杨老三憔悴的容颜告诉人们,他开始步入老年。可他偏偏在这种苦境里供出一个大学生,他背井离乡,刨开了铁矿石,因为儿子将成为家中第二个大学生。

他去的地方叫做扛山洼。
扛山洼是个好去处,没事的时候,杨老三常常会这么想。西岭沟自家尚不足二亩的闲散地,能暖热谁的心?而扛山洼就不同了,有山有水有铁矿,这可是他所喜欢的。钱在杨老杨心里本无所谓,可别人谁不在追钱?见自己的钱给女儿买衣服,发卡,给儿子买玩具,皮球,还能用来识字,长文化,老杨这心里呀,就是一种莫名的辛酸和激动!这钱再难挣他也要去的。

杨老三身无分文,竟然在扛山洼奇迹般地挺过来了。一日三餐吃的是欠账的馒头。三个馒头加热水或凉水,或积雪,美其名曰,是顿饭!老杨就是老杨,生活的艰难实在难不倒他!

肖利亥是这里做粉条的后生。脸瘦瘦的,个儿矮矮的,喜欢喝酒,逢冬,家家都将地里的红薯刨回,卖一部分给这类生意人。肖利亥将红薯澄出粉子,再用锅和瓮,使唤上专用机器,将粉子倒腾,最后漏出长长的粉条,遂小心地搁置到洋灰抹就的坑里,过一天半天将它们冷却后晾外边的铁丝钩上,晒个半干,便预备着出卖,算计着什么日子哪个小镇逢集市,提多少货转悠着卖。活儿苦,但挣钱。
杨老三是早认识肖利亥的。那年冬天,他便不少搭肖的忙,肖就说,你别和他们伙刨了,单独包我一个坑,包你发财,老杨便心动了,于是独自承包了他家的山,从里边人家每吨抽取四块钱的税。老杨开始是替他看粉房的,每晚就局促在那一米多长的单人炕上,与烫共眠,肖早看中老杨是个人选,就说,冬天冷呀,就睡在这吧,是个享福的地儿。本以为是个好去处,一住才知道,简直不是人呆的,不管怎么说,人家也算是个东家,免不了要帮他们将晾好的粉条从三轮车上卸下,再细细将车上地下的烂截子拾掇到一处,然后糊涂地嚼上几口馍,糊涂地蜷睡。老杨心里知道的,却往往不说不来,对着外人,他会说,肖利亥是个好小伙子,会给人打算。


也算是老杨运气上来了,他一没车二没炮药三没钻机,凭着好苦头,洋镐,钢钎,锤子鑽子之类,居然在半年多时间里,手工生产铁矿达三十多拖拉机!从这一点上,我们不能不承认老杨真是个比劳模还劳模的人儿。
 老杨所刨的铁坑儿刚发起来,就有同乡孙二米来“调研”了。孙二米和老杨有着相同的经历,可是他发现老杨的处境似乎比他好的时候,他红眼了,这种心理直接促使他来到了肖家。很快便有了效果:肖利亥上山看老杨,几句热火话过后,转入正题:老杨,我要在坡面上种点花生……他脸色漠漠的,眼睛扁扁的,神情怪怪的。 

于是老杨被迫挪窝。奇迹般地,他在一日“赋闲”之后,又找到了一个大点的铁石坑,与此同时,老杨预先说好要住进一家未装修的新房,房子的主人据说是一位嗜酒如命的大汉。

老杨的艰难,乡邻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渐渐地,人们就菜菜蔬蔬地惦记着给老杨送。老杨会拉拢人,去他们家看会儿电视,免不了说些跑江湖跑媒跑买卖的事,人们就听得入迷,觉得他格外亲切,只是有点沧桑了。
也许是过于激动,老杨还常常说起山上的事情,人们就笑孙二米不通人情,愚。还说肖利亥,说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霸气冲天,心口不一,老杨就说不大可能,直到肖利亥他大嫂也说他的不是,老杨就说自己看错了人。
老杨的新坑就是那天听了肖家大嫂的话掘出来的。
那一天,肖家大哥回来了。肖家大哥叫肖良义,他开着锯,很是发财.他说自己也受过穷。20世纪末21世纪初,正是中国大理石行业飞速发展的二十年,肖良义就是凭一股类似被人欺辱于是猛烈报复的冲劲,在舅子投入大量资金后,办起了一个小规模的大理石厂。生产中国黑,太阳红等各种石板,一年就挣回本来了。肖良义是认识老杨的,这日,两人又说开了,肖良义每晚不论在哪都要自斟自饮一杯辣洒的,他问老杨你喝不喝,喝吧。老杨就推说头皮有病,于是肖就独饮半杯,喝了酒自然话多,引着老杨也说了不少,说着说着就把最近发生的事也拉扯出来了.老杨说,我被你兄弟撵了。肖就说我和他闹得也很僵,他这个人哪!老杨又说我早看中了个洞,还怕被一根绳子吊死?肖良义说,如果能包个就包个最好,如果我山上有矿,干脆就刨我的吧,我决不会抽你一分钱的,那两个钱,我才看不起呢。肖良义的老婆张兰兰,赶紧瞥他一眼,忙不迭说:“就刨我家的山吧,兄弟他不是东西撵人,我们不会的。”老杨只顾听,当真喜欢地说,如果刨你们的,钱我一定得给,决不白刨,你们使了好心了,以后但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要说话呀。
老杨寻根把脉,一天的时间就掘了个小坑窝,再仔细探看,有脉道,有苗头,。一高兴,告诉了兰兰。兰兰说,那正是我家地皮,只管刨吧。老杨第二天就猛干了十几个小时。
就这样,老杨的坑再次发达。尤其是二零零三年,是中国工业经济在非典等各种消极心影响下发生紧缩,世界市场供应短缺的一年,钢铁价格大涨,老杨和其它矿友便多赚些钱。

孙二米简直和老杨有不解之缘。这次孙二米来到,眼睛七上八下,最后竟眯成了一条缝,说老杨我说你呀,这里的山是有分水岭的,你看你怎么瞎刨开了,这可如何交待?老杨说我不信。
过一两日,肖利亥居然又不请自来,胡乱说了一通:老杨呀老杨,我那嫂子三片嘴,说话最没底了,你怎么也不打听打听?

老杨当下就回去问兰兰,问她这地儿到底属于谁的?兰兰迟疑着,后来却火了,说我告你的你却不信,不信我,偏信他们,那你就别刨!于是老杨就认定了,人家和咱铁,咱不能老顶人家,就继续刨下去。

日子风一样地渐渐消散,转眼已是芒夏季节。由于巨大的体力消耗,老杨整日价腰酸背痛,并且上火,竟害出一场大病来。恰恰这时,贤惠的妻子从故乡来到这儿了,亲人相见,怎不亲切?此时正是他最受罪之时,真是雪中送炭呀。他这心里呀……没法形容。当他再往下想下去,他立刻朝妻子发火了:“你知不知道两个孩子外边上学,到底能不能吃好喝好?女儿快毕业了,儿子也将上大学了,你在这会儿跑来做什么?”
妻子当然觉的委屈,心想好意来看你,照顾你,却好心当了驴肝肺,竟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她在家乡是有一份工作的,就是砸核桃仁儿。原来人家会打算的,将退过皮的木核桃砸了仁儿卖,价大合算,之后又雇人砸。妻子砸了一斤仁儿给三毛钱,十斤就是三块,她就坚持着一小时一小时地熬磨,眼见核桃仁儿成了一大堆,足足有四五十斤时,心里也就有了个毛数字,笑了。这样一天天,硬是凑成了四五百块,让儿子季民带走了。她在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总要想起那年冬天,也是砸核桃仁,她手都冻肿了,磨了泡,指头上的裂子大大的口,露着血丝,可她得坚持下去……

 

妻子的出现似乎并不能减轻老杨齿缝里沉淀下来的巨痛!可他认为决不能停下手中的活儿。妻子当然也劝不住他,每日照例上山几个小时,夜深人静之时,老杨就觉得,似乎有一种极其厉害的虫子深入齿缝间,并且神奇地变长,穿针引线般一直刺入老杨脆弱的脏腑,于是那痛就像硫酸浸嘴里,火辣辣酸溜溜的,为了不喊出声,惊忧妻子,老杨自是提了桶凉水放地上,然后手拎着瓢一次次往嘴里含,再吐出。妻子心疼地几乎咽住,忍不住就喊出来吧,老杨看看表,时针指在两点,辛酸地说,我总不能自己睡不成觉,也让你活受罪呀!妻子听了这,就扭转了头,却又忍不住看他可怜的样子,看着看着,就又转过来,抹了把眼。

祸不单行,肖利亥因为老杨的坑儿非但不因自己把他撵走而坏了运气,而且自己竟也抽不上自来钱了,心里当然气不过。加之,支持老杨的,竟是大哥!他想,大哥和我有了大隔阂,兄弟倒不如外人了,有些羞恼的他决计要赶他走!他甚至以为,是老杨的来到搅得他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唯一的证据是,那个老杨什么话都说。话多了,自然事儿就多了。
几天后,肖利亥的妻子以打麦为由,终于要让老杨两口子主动撤出“第一战线”,这也标志着双方关系的正式决裂,但老杨极力想挽回这种局面,不想彻底搞僵,只嘻嘻给人憨笑。很快便住进了之前所提到的那家,一座新房未及装修,门窗都没有,里外看都是砖齐压压的一片。房东是一位四五十岁的酒痴,就是先前我提到的那位大汉,叫牛黑子。说也怪事,自打住进这大屋,虽然简单朴陋,到底收纳老杨了,当晚竟把老杨的牙痛驱跑了!老杨逢人便喜滋滋地论说牙疼的因由,说原来小屋里不透风气,像极了大棚,大棚里菜喜温热,而牙就不欢迎,本来有火,还要火烤,就病了。
又几日,偏生一事,冒出个张痞子。需要交待两点:一,孙二米他们说老杨刨了别人的坡面了,这坡主就是张痞子。二,张痞子本出于肖家,后因和弟兄不和,十二岁时给了张家,实是肖利亥弟兄的亲叔叔,张痞子出场,便是要针对老杨犯下的“巨大的过错”来做个了断的。老杨又得面对并且小心剥离一层现实了。
你看张痞子和老杨一般年纪,矮矮的个头儿,瘦小的脸,嘴却老绷着,从不见和气。这佬儿,半辈子不出门,今为了蝇头小利,竟撞到老杨居处,大吼大叫,好似大兵训小兵,言辞相当激烈,老杨就说大哥你先坐下好好说行不,张痞子却来了劲,说你为啥偷刨俺的铁石,你说说,你说说。老杨就如实说,是谁谁说是她家的你只管刨。张痞子说那你把她叫来,于是就叫来了。谁知这个她,兰兰,在这个节骨眼上,眼珠子却不转了,神色凄惶,只让张佬儿嘶破嗓子地活活地卷了个背兴,兰兰许久才支应片言只语,也无非是我妇道人家上山少,不知了地形之类,竟无一句为老杨开脱的话。张痞子说老杨你别刨了,悻悻地走了。
满以为到了歇心的时候,屁股还未坐稳,张家婆娘却又寻了来,边走边骂,登到老杨所住之处,还指戳着人鼻子,说看你娘的老杨老老实实,原来竟是个贼呀。一会又说侄媳妇兰兰,骂她拿自己的粉搽你的脸。


看官,你想这大家子到底咋的,弄成这摊场!原来这肖利亥曾在哥哥的锯上看锯,挣着一天二十五的工资,好好干了那么久,偏就因为一个伙计呼他抬石板,似是受人指派了,就不再理,接着就大吵大闹,弄得个大伤脸,一直到了年底,基于用人需要,肖良义便又雇了个帮手,肖利亥却多了心,想哥哥你炒我,我就早点避开你罢。新年伊始,良义催问他干不干?他说要刨铁石,自由着哩。肖良义还真这么以为了,结果两兄弟隔阂加深,形成冷战之势。后来老杨去肖良义家次数日多,使肖利亥觉得自家兄弟反不如了外人,那老杨也一定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便把一腔气愤转接到老杨身上,心想是他的到来破坏了弟兄团结,便决计要与他一番较量!于是操起羊镐谋财,反而充实了他接下来的日子。
首先,肖利亥硬梆梆几句话闻在阿叔耳朵里,经过掘取私利的激情的氧化,张痞子这边立刻奏效。于是就有了上边对付老杨的这套招数。闲话休题,言归正传。
时间一分一秒因了张家婆娘的存在,对老杨来说是那么的局促,并且龌龊,老杨用尽了记忆想抵消外边的肮脏,可就是不能,倘若把耳朵捂住,那肯定是不屑了人家,肯定会招致更多的谩骂。老杨的牙龈突地一抖,这差点让他因恶梦而惊悸——幸亏就那一下。那婆娘蹀躞久了,也觉得已出了心头气,最后便扔下几句威风八面的话来:老杨,这铁石咱们得对半分,听到了没?没听到再给你说一遍,对半分,知道了没。就起颠簸着回去了。

亲爱的读者朋友,你大概想不到我们的主人公是多么的富有韧性!你看他忍住心灵新生的疮疤,又奔波着寻找出路了。他在找出路时,村里有姓孟的说:“我是有个坑儿,可我发现你的同乡吧——和你不对,还有……”老杨就说:“那贼羔子!他怎么老坏别人的事,他是不是给你上钢了?”姓孟的就笑而不言,就包了。

却说孙二米在山上和两个工人凿矿眼,开炮,出闲,整日价这么重复着,闲下来的时候,却寂寞,空虚,就少不了搀和山上村里的事情,当他听说老杨终于倒了一回霉,便好比看见失火唱山歌,颇充实了些,长几分精神,他还想讨好肖利亥,以便将来受益,晚上便下山游串,就串到姓孟的家里,孙二米风风火火,可工人是本分人,可同情老杨了,老杨就考虑他们实在辛苦,说你们跟着孙二米,可别把自家坑了,工人说我怎不发愁?他孙二米瞎折腾!不过倒有铁石,可作抵押……

那老杨左抵右挡,终于又安顿下来了。你猜这个坑多少钱?四百块,期限是三个月,算算看,老杨最初承包的肖利亥的坑,出一吨货抽四块,老杨在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能刨到二百吨,肖利亥就能捞到八百!再算算老杨自己能净捞多少。老杨矿石的吨矿价是四十,去掉四块钱,再去掉十三块吨运费,流那么多汗,到最后自己只落到二十三块,二百吨便是四千六,而他生活所用全得开支,净收入也不超过三千块!而赚运费的便可在这二百吨里捞到二千六百块,这且不算他的灰色收入呢!
说起灰色收入,我倒有意向大家说出一个实在事儿,山里人挣钱实诚,多靠卖力气,流血汗,有点收入便满足,因为许多时候不是受了瞎苦就是挨了甭骗。老杨刨铁石自己没车,谁给他拉?于是号为苛蛋的,也就是肖利亥他姐夫,一个前顶褪了毛、长着像土匪的人物担任此角色,我说过,这山上已有三四家做着这刨铁石的营生。而苛蛋当然觉得这些货太经不起拉了,往往是一天只能拉一趟,一趟拉六吨能收入六七十。俗话说欲海难填,这苛蛋并不满足现状,他抓住了山里人老实的弱点,竟每次理直气壮地报说四十,五十,他报说四十二,反正拿回来的单据又没有标价,于是苛蛋从这额外收入方面一天天膨胀着个人的钱欲,吞饱自己的私囊。
这一切的一切,你以为老杨不明白吗?明白,季民到我家做客时,说起这事的,而老杨坚持认为这不算得什么,为能够坚持挣几个钱,他忍了,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不同了。
第一,老杨的儿子季民回来了,老杨便有帮手了。季民,好小伙,高中文化,我比他大两个年级。我发现他明显有着异于其他孩子的地方,平时言语不多,算是有较高的悟性吧,要不他就不至于对赚运费的成见那么大了。
第二,肖利亥起初撵老杨,是想自己刨,把好独吞了,但没多久竟也如同一个游魂般,和老杨差不多是挤一块了。这样一来,一座山上两个洞。老杨在下边,人家在上边,还领着个瘦瘦的家伙,看起来很倔,很不随和,老百姓的话讲就是有点操蛋。人呼之:绿刺儿。
季民凑了父亲刨铁石就明白了不少事情。张痞子欺负父亲的事他就隐忍不下,尤其当他得知父亲是在牙疼的情况下,硬是拼着老命刨出了那一点点货,却又要被人家对半分时,他火了。年轻人根本不明白,有时候找一个说理的地方,其实很难。季民他娘也多劝他别胡闹,息事宁人。我们的季民还能说什么呢。
唯一能安慰人的是现在终于又占有了一个大洞子,而且,父亲从此也不是孤军作战了,季民上学的一部分钱可以在这个暑假挣回。令人高兴的是,先届矿工开炮,将洞顶震得犯松,日子一长便颤微微自行跌落些些矿石,混进砂里头,老杨只须点着蜡,手里拿块磁铁,将那大小块连吸带拣,弄进个瓷脸盆里,再装入一个很不惹眼的小矿车,再让季民把车推了,“哐哩哐啷”着从洞里推到外边一块收拾好的场地上,慢慢堆成一个堆。但是读者朋友们,请不要以为这个来的容易,那可是用生命和汗水换来的呀!


老杨深深体会到洞顶的不安全,却不多说什么,当季民要求着做父亲的活计时,被老杨严辞拒绝。老杨只说你在那儿面耐心等着,够一车车了我就叫你,万不可再向里多走一步。有一次,季民硬是不听,老杨就刮他一巴掌。季民恨恨地走开了。

老杨认为,自己必须得做个长远的打算了,因为孙二米的再次到来无意中给了他不少的震恐。
“老杨呀老杨,你看看,看看,这洞子愈发变得宽了,看看这么个大窟,利层一层包一层,你这样干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老杨听他这样说不由就恼火,待孙二米走后,私下对季民说,打洞子最忌讳当着人说出问题的话,这简直是咒人的话,让人心里起鸡皮疙瘩。季民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却能把问题一分为二地的看了,他给父亲说:“老孙的心眼不至于坏到家吧,或许真是真心话呢。假设老孙的出发点不是好的,但这同时不是提醒了我们吗?还是小心为好。”老杨转念一想,说:“是呀。主意我早有,可肖利亥这家伙来这儿可不是个好兆头,我本打算大揭顶,安安全全地干一回,依现在看是不行了,会断了人家的道,不能过车的。”
原来,这座山上,上下两个洞,老杨所在的洞顶恰是肖利亥他们走货的通道,通道的东南方向皆被山围住,北面俯临小河,河里头的石泥子淌着污水。
老杨常常会这样说,好好的事总有人挡,被鬼跟上了。
但是老杨似乎很乐意攀好肖利亥。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提上烟荷包,抬起沉重的双腿,往上捱,老远就招呼起来:“肖呀,矿脉怎样了?是不是很好呀?该歇会了吧!”
肖利亥嗯一声,老杨便说尝尝我种的旱烟。肖当然不吸他的旱烟,从兜里拈了根烟,塞在嘴旁,打着了火,老杨就问你们打算怎么打?肖利亥倒会遮掩,就事论事说,来个大揭顶,老杨的好心肠就又来了,他是打矿的内行,他看清楚了那厚厚的山皮,和自家这洞完全两样!人家揭顶谈何容易。

于是他边指边谋划,我看你们不如来个添洞打法,一来省去这运闲这道手,二来可现时取货。肖利亥只不言,绿刺儿在一边竟耻笑。老杨就憨憨地笑,肖说,我用用你的吸铁,老杨就呼季民给刺儿奉上,一会刺儿说把大锤拿来,季民也只好忍气吞声,给拿上去。老杨在上边呆得久了,季民心里却觉得不好受。实在忍不住了,就招呼父亲说,我累了!老杨竟不理会,说累了不会歇歇?老久季民才把老杨等下来,就说肖利亥对你那样你还和他有什么多说的。老杨说他们是鸡的嗉子老鼠眼,咱可不能像他。
过了两日,上边俩人竟按照老杨指给的方法打矿了,看来内心是服了老杨的识矿能力和打矿技巧的。但他们嘴上从不说,也不搭老杨人情。只是闲下来偶而也会到下边转转,老杨便非常高兴,便可能抛下手中活,歇下来和人家坐上几支烟的工夫。有这么一回,几个人正慢条斯理地不知说着什么,忽然听到洞里面“嗵”的一声,掉下一块土疙瘩来,肖利亥似乎对面前这一老一少表示关心了:“你别刨这个洞了,看看,已经这么的危险了。”
“是呀,不能打了,可你姐夫拉货的频率就更小,我是这么想的,”老杨指着路,不急不缓地说到,“我们打算从旁推倒那座小丘,开出条新路线,而我,准备试着揭顶了。”肖利亥这心里立时价犯了难:不同意吧,在洞顶上走拉货的车也有点不安全;同意他吧,这回治不了老杨。踌躇再三,肖利亥哼出一句连自己都似乎听不懂的话来:“看看吧,但前提决不能妨碍俺们。”听他这么说,老杨心里就平坦下来,赶紧说,保证你几时拉货,几时路通。
季民却对老杨的懦弱不满。本来老杨既包了那片矿山,其实是先有洞后有路的,而且这路面本就是自家承包的地皮,何必和他们多费唇舌?可老杨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得从软处来。
从此,老杨和儿子继民便开始了艰巨的开丘之路,季民便明白了什么叫愚公移山。老杨明白季民此时最容易想什么,少不了寻个开心,大揭顶费时费力,但是这个过程本身也会产生收入,这座丘就含着一道矿脉,矿顶上的矿要是揭下来,足足供的上十几辆拖拉机拉,我们的季民就信了,满欢心地干呀干呀……
超负荷的体力严重影响着镐的锋利,三天过去,镐钎就秃了。两人就到了孙二米的坑上。季民对孙二米的看法并不坏,只是常常埋怨他为什么不与老乡保持一致,别人才不敢欺侮自己。孙二米呢,认为季民这小子学习好,有知识,思维新,不凡,不俗,其实是挺看得起他的。他也常常对着老杨夸季民,这次也不例外,说他见季民上学路上手还一划一划的,琢磨着什么,乐得老杨嘻嘻的。
老杨生着了专用炉里的火,让季民拉了风箱,准备夯了。这专用炉还真是科学,光饭桌大小排场,高不足五厘米,竟可以用来熔融钢铁!想起来真是好笑,真是科学!
熔开时,老杨捉住镐的另一头,抡了小锤,使劲猛砸,过一会儿翻转,再砸,就渐有一个尖尖出来。接着又往炉里头熔红,拿出,放水桶里淬过,这时钢钎也该拿出来砸了……
当孙二米从季民口中探听到老杨打矿的最新情况,当他听说大揭顶三个字时,立即大惊小怪起来:“啊呀呀,这可是大工程……我说不安全,不安全……”季民就马上回应:“舅呀,我知道你为父亲好,我们这儿不是听了你的建议吗?”就接着问孙二米近来可好,孙二米笑肉不笑,眼珠子不停地流转,说:“轻闲轻闲,雇了两个小工儿,又有风镐,顶三四个小工儿,我只是开三轮……嘿嘿!”
确实是,孙二米的摊子可是老杨所不能比的,而他的实际收入并不能超过老杨。人都说他穷嚷嚷,穷折腾,只给人家打了江山。孙二米有空压机,有三轮车,有雷管炮药,不到半年工夫,孙二米和他的两个工人,尽管出的货差不多成了一座小山,人们都很佩服他这闹腾劲儿。可他拿到手的钱,数数其实少的可怜。
季民问老杨,风镐是啥?老杨回答说是专门用来打矿眼的,季民就说老孙真是钻干,把这也买到了,老杨说不是买是借,老杨说到这儿就笑开了,给季民讲起风镐的故事:先是他为了节约起见,不要买新的,便央了肖利亥给他借,肖说不能白用,孙二米说当然,肖就说请人家一壶吧,孙二米说当然。孙二米就托熟人请来了有风镐的一个主儿,一个叫姚落的,并邀请肖利亥下了酒馆。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点菜,上酒,啤的,辣的,一一上来,还要了两个烤鸭,好像是他请人们的。孙二米就暗暗地心疼着急,但嘴上却说喝喝。一场酒破费了三百多,老杨说买个风镐才八百块,两人就不由为他叹息了一回。
季民听得上劲,问,谁给孙二米送货的呀?老杨说是邻村的,姓余,叫余发财。他和老孙搞好了的,等于是口头合约,说由我出钱包矿,之后你开采,刨出的货却只能由我来拉,随请随到,运费十八块一吨,以后有事我给你扛架。孙二米一听这,满口答应,说行行行!——换是别人是决不愿意的。大伙就常拿他寻开心。老杨就有话说了,说咱折腾到这份上已经是不错了,他老孙还不是想挣个钱才甘愿认宰?出门人难呀!便堵住了季民埋怨他的嘴。
老杨下山见了妻子,都会报说一天的成绩,并常常是高估着说能卖到多少多少钱,这让妻子一回回地高兴,没事的时候,会告说孙二米,说你和季民不在只我一个人时,我一天能吃九个馍,喝凉水,吞雪水,有时到老孙那儿想趁他的煤炉烤烤馍,他奶奶的竟怕我费了他的煤球,真是个短人!
老杨妻子便感慨道,俺兄弟认了他爹,他就是干哥了,爹曾不目一次地帮办他们家,给过他零花钱,可他从没给爹买过什么,现在却暗地里和坏人闹你!说着便润湿了双眼,老杨说你提就这个干啥,她说想起往事,想起狠心的娘,季民就插话说娘你八岁就受罪,苦了半辈子,可不要再苦再伤心了。季民说孙二米,你呀,好歹也是我的一个舅,你真傻,这样只能孤立了你自己。

季民咬紧牙关猛干,汗珠子淌了一遍又一遍,把一切都忘掉。照实说,他在同龄人中体质不算好的,可老杨觉得季民到底年轻,自己有时都跟不上他了,这分明是证明老杨老了。老杨度己量人,怕累坏儿子,说歇歇吧,季民却不听,一支烟工夫还未到,季民就坐不住,再干下去。老杨劝说不急不急,季民偏不听,老杨也就干。一个偶然,季民遇见了老同学张月,内心百感交集。真是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便回忆起从前在学校的一丝一缕。张月又告诉季民,任之奇也在这一片住着的,后面竟找到了他家,也是做粉条生意的。任之奇的父亲,一个瘦老头儿,看上去也是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但不善言辞,还不如父亲呢。常常说父亲这不行那不行,原来父亲不差的呀。而且,很快便有事实验证了这一道理。任之奇的父亲很快前来找寻老杨了,说想帮老杨干活,磨磨叽叽了半天。季民想,许是他看孙二米有两个帮工,也要做给父亲的帮工了……呵呵,行啊,够资格当老板啦,不错呀。但老杨最终没有允了他,主要是用不起,老杨这边事儿多,花工多,又没炮药,雇人不划算的。

  这期间,苛蛋是一直给小舅子拉货的,季民对老杨说,咱现在缺钱,他为何不给咱拉一遭?老杨说这算什么?闹“非典”不是谁想拉都不成,卖不成钱,咱还不是照样挺过来?再说,他不肯不拉,季民就等。季民回忆起苛蛋的长相,怕他也学了余发财,当老杨是孙二米,就对老三说你别太信他,老杨说想得太多,人家可不赖,季民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细致,太多疑了?可马上想起,那是学校催他拿钱的一回,他坐车来到了扛山洼,碰上老杨正装车,他看老杨年迈,速度却快,一锨一锨地往车上扬,实在累了,便忙去帮他。看官你想那时季民从未干过此等粗活的,况是铁砂沉重,季民便费了吃奶的劲儿,也铲不进去,太瓷实了,只小半锨地扬几下,便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充分体会到苦汗钱的分量,耳边传来的声间隐约里含着讥讽,他就羞一阵恼一阵,羞自己快二十了还干不了重活,想必是受了抬爱,恼的是想你苛蛋一直歇着,不同情受苦的人。他打心眼里疑惑着,父亲啊,你是一个永远都不怕吃亏和受屈的人——这,公平吗?

季民终于盼到了那一天,他终于可以重新体验一下装车的苦了,这时的他已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他完全有体力和老杨装满一车货。他要向苛蛋展示自己的进步!果然,苛蛋的眼神改变了,有点稚气的季民就禁不住乐,说一些废话,诸如你吃中饭了吗?跑车还顺利吧。接着就问到吨矿价,苛蛋说四十三,季民问肖利亥他们呢,苛蛋看看老杨,很不情愿地扭头说是四十七,说人家交好运了,老板就好说话,季民低头盘算了好一阵,心里很不悦。

积少成多,一镐一镐,铁砂由一捧一捧,堆成了堆,装满了拖拉机,苛蛋看看天晚,就摇着了火,腾腾地拉走,而我们的季民早有一肚子话说,他问父亲,每次就你一人装车,那该装多长时间呀?老杨说我体格好着呢,用不了两个小时。季民知是安慰自己的话,说每次你一个人装车,一定累得慌,这苛蛋给别人装车不?老杨含糊着说,有时就装两下。再问,他给肖利亥装不装?老杨说装是装,不过也只是个样子!装第二车时,苛蛋歇累了,干脆转悠着玩,季民就肯定了,说与老杨,他小看你!为什么锨也不动一下?老杨说你错了,你不在的时候,他看见天晚了就帮着装,这程子他关节疼着呢,多替别人想想吧。季民就不再说什么了。


父子俩就这样,一连七天装完了一冬刨下的货,至于张痞子说要对半分的那些矿,大约得用拖拉机两次拉完,当然是按人家说的去办了。为了这,父子俩争吵过不止一次,本该弄四百块,这么就只剩二百了,父亲说,那玩意不讲理,你有什么法?儿子说父亲你窝囊呀,父亲说儿子多事儿。儿子怨父亲做事没底,父亲说你混账,季民就赌气不干。当天竟不去山上了。季民他娘就说孩子你想开点,一天不去,这损失该多大呀!老杨却心宽,说不去不去吧,这程子也难为他了,就歇一天吧。季民就心里感激着老杨的体贴,正想动弹,而老杨已走远。不再追。

又过了六七天吧,父子俩竟从小山的中间开出一条宽宽的路,擦擦汗,点上支旱烟,老杨咧开嘴痛快地笑了。季民说爹把许多时间都消耗在这里头了,而承包期可是不多,老杨安慰他说你不用愁。


谋划已久的大揭顶终于成为现实。季民商量着和父亲选了二十平米的空地,一镢就起了头儿,刨呀刨,像是在掘地窑。又三四天过去了,两人才下到一米。这才让季民觉出实在不易。原来,这地皮有死山和活山的区别(这是老三的“学术”用语)。活山就是后天经过外力形成的比较松软的表层部分,死山就是活山下边较瓷实的土地。活山好比一摞稿纸或一块面包,死山好比一摞书,一块玉米饼,起一方死山需要起两三方活山的气力。

如果是空耗体力,相信老杨也不愿,就是因为有些许铁矿含量这个诱引才使父子俩坚持挖下去。结果刨下去到后来反而证明老杨的测算是正确的,并且越来越好的苗头几乎改变了老杨的计划,他倒觉得就这样也至少捞个工钱,可季民不以为然,他恨不得现在就透顶!他满脑子想着有一天洞顶上的矿“霹雳呱啦”的掉下去,然后两人能够痛痛快快地欣赏顶上十几炮药的成果,轻轻松松地拣贷,出货。

俗话说天下事不尽人意者居多,当两人进到二米深时,并不见通透,用钢钎往下捅,也听不到清越之音,想必还深着哩。老杨似乎不在乎,季民却躁动不安。随着坑的加深,他们只得重新利用脸盆,从下往上递到坑外边的小矿车上,推到堆上。季民他娘也就搭把手。空闲时她便用磁铁手选,蹭满了就抹到盆罐里头。
上边洞里的两个,肖利亥和绿刺儿,我说过的,当他们看到老杨的坑儿下到两米多仍不见透时,就后悔当初答应老杨要求的做法,以至于治不了他——他们原是怕洞顶经不起九吨、十吨的重压,现在看应该没问题,就以为上了老杨的当。肖利亥早闻说了,人说他欺侮老杨,不便出面针锋相对,就私下促着绿刺儿批批老杨,绿刺儿说老杨你猾,老杨没接他的话,只说你吸根烟吧。小五子说你该管俺们一壶酒的,老杨说看你说的,伙计们一块儿,你喝我的,我喝你的,还不是常事?绿刺儿说那好,咱们就去赵四饭店。老杨憨笑着说去我家坐坐也好啊。绿刺说你真猾,很操蛋。老杨就不笑了,一会儿绿刺儿说你把大锤拿来让我使使,季民很气恼,但终于忍住,走近他们时,便远远地给他扔过去。老杨歪了他一眼。

暑夏性子火,烤得人都快成肉干了。季民怀念刚开始时在洞里捡货的几天。那比空高调还好哩!如今,他看父亲歇下时总在日光的包围之中,就提议钻洞里凉快凉快,老杨说远,季民说走五十步就是了,还远?老杨说那好吧,只在洞口,不敢进里头。呆了一会儿,还是热,老杨却要出去,说洞里呆久了,坏身体。
却说这天,日头火过了,就扑腾腾乱甩下一片片白花花的雨。有好几个钟头,夹杂有小冰雹。绿叶菜蔬零星在地。雨一停,老杨就赶紧带了季民,看看坑怎样了。啊,他们挖掘出的两米深的坑里,水已汪了一半!老杨一会儿说找孙二米的胶皮桶掏掏,一会又说算了吧,洞和坑快透了,过不了半天,水会自动沏干。第二天看了,水竟还是那么多,两人就赶紧忙活,一个掏,一个提,弄了几个小时才完。老杨再看看下边的洞口,已有不少土块滑坡,还有些泥块,颤微微地趴伏在那儿,像个病太太。
肖利亥他们的洞却安然无恙,据说下雨时他们照样干活,毫不碍事,季民便好生羡慕了。这种羡慕很快在心里转化成一种焦躁。他总是埋怨老杨从来爱说大话。偏偏老杨不慌不忙,说这样也好,可以不揭顶一直坚持到期满。季民便和他吵。老杨苦了一阵,就嘿嘿笑了起来,你自己行,什么事不是自己办,还求我——到底还不如我。季民好好想,也是,就不作声。
忽然有一天,上边洞里又来了个人。该人长得一生好膘,大腹便便,一看就是个酒鬼,这个人叫孟二。是老杨所包矿的主家的二兄弟。别看他胖,其实是个穷光蛋,没钱就胡闹,打架什么的,二流子的行当都干,有传说这个人有一回连老婆也要杀的,真正是抡了刀的,据说是酒后撒泼,但确实有不如意的。如此惊天之事,在别人看来,一方面觉得此人没有理智,是个混丈蛋,另一方面,村人也确实有些惧他了,但凡小大之事,能忍的一律忍过去了。这回孟二上山,居然似乎是靠实干来挣些钱了,很出乎人们的意料。肖利亥出于各种目的,便邀他上山了。孟二的绰号被人称为二炮,别人的煸风点火最奏效。

也有人说,这山还以孟二的一个小股,便理所应当加进去了。开始时,孟二嘴里不时有诸如“外乡人过河怎么就不识深浅了”、“叫化子娶媳妇就变成一对穷了”的鬼话连篇,还算活泼生趣,只是世上的好多事,晴转多云只在一瞬间。先是他借了肖利亥七百块钱,买了辆破三轮,于是每天腾腾着上山,接着就突然有了和老杨的一桩事出来。

事还得从头说起,读者朋友们,我们知道孙二米和老杨是同乡,忽有一天,乡下捎来信说他老婆的胳膊起了水肿,不能多动弹,严重起来饮食不进,非要老孙回去照应一下家里,老孙并不在意,只侯了十多日,那边更加传说老婆病重,方腾腾着三轮回家,一去便半月,当他再到扛山洼时,发现堆上的部分闲杂货被人拉走了足足有两三轮车,未免发些牢骚,对肖利亥说莫不是老杨偷了我的货?肖利亥就吃吃地笑。老孙又猜说是不是牛黑了?肖利亥说,有可能是,反正我们是不弄你的货的,孙二米就又找见了老杨,说,是不是肖利亥偷了我的货?老杨心里明白,那天苛蛋给肖利亥拉货车没有装满,第二天苛蛋却报说六吨七,据经验这个数据是满车的,其中是有缘故的,但他觉得对他说实话使好心不顶用,就回说不知道,季民也说我怎么知道?老孙便怀疑牛黑子,老杨说不可能,你问别人吧。
看官,你想这老孙为何对一个牛黑子这么不放心?原来牛黑子最近因为想装修新房,苦于没钱,见着刨铁石挣个现钱,也上了山,这牛黑子上山,就撵走了在他坑上刨货的当村人。老孙觉得他狠,于是老不把他往好处想。
孙二米问这个探那个,弄得整个村子沸沸扬扬。这日,季民去了趟三姑家,说了些学习杂事,接着就提到老杨。老杨曾嘱他不要说钱挣得少,否则又让人家笑话了。季民听话,先想好了一步步该怎么行走:一进三姑家大门时,万不可冒失,不可慌张,比如你冒失着叫她一声姑,她会以为你有事求她,借她钱,未免惊惶,再是饭也少吃,这样人家才不会以为你是叫化子。季民果真到了三姑家,就说起铁坑景况看好,钱途明朗。乐得三姑眉头也舒展了,面孔也清秀多了。
季民当天就返回。他是从油漆路走山上往村里返的,当他走近那熟悉的坑时,孟二正挥着锨,在两家中界,恶狠狠地大叫:老杨呀老杨,我哪儿对不住你了,你是好样的就上来!季民听到这,疾步径到了孟二跟前,声色俱厉——这怎么回事?老杨在下边却急了,怕孟二蛮干,让季民吃亏,忙呼他下来。季民不动。孟二说,怎么了?问你爹去!季民瞪着的眼游移到下边,看看两双焦急的眼睛,一扭头就去了下边,季民从口中香味知事由便是老孙的货,开始时,孟二说老杨你怎么对老孙说是人家黑子拉了他的货?老三说我没说呀……孟二说没说人家怎么就说你说了,没成还能给你捏造?你还是提上一壶酒,和黑子交待一下吧,他可是俺亲侄子!老杨就说肚里没病死不了人,得找老孙,孟二就嘿嘿笑,说找了也白搭。
下午的时候,老杨在山上刨矿石,上边忽然有了争吵,原来是黑子促着老孙过山这边对证一些事情来了。牛黑子是个聪明人,想老杨现住了自家的砖房,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背地里陷自己呢,分明是有人挑拨!黑子像是喝多了酒,醉眼怒睁,指戳着老孙说,你说我偷拉了你的砂,是不是?老孙说没有。黑子说我早听人说了,你还赖账?就要打孙二米。孙二米就小声说了句什么,黑子这才将手停下来。接着往肖利亥他们的洞口走去。到了时说要让肖出来。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肖不敢不出来。
黑子嚷着说:你妈的,是你告老孙说是我偷了他的铁石?有没有这回事?
肖利亥说:黑子老哥啊,没……没有的事呀!
放屁!你问老孙怎么说。黑子抢过话,说。
老孙说:看你说的,我哪能?心里寒颤着,说不下去,还是肖利亥伶俐,赶快转入正题,说是老杨翻说你偷走老孙的铁石的!
黑子知道老孙小虚,就忍不住骂老孙:你他娘的吃屎噎住了?刚才你怎么说的,再重复一遍!老孙就软软的说一些话,只是再不肯认帐了。一会儿,山那边就沉寂了下去。
俗话说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老杨担心牛黑子一时也信了那帮鬼子,自己便怎么也辩不清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黑子就到了老杨那儿,先是说:“肖利亥他们几个非要说你说我的什么来着,我却心里装着鞋底子,偏抓了老孙个小辫子不放……”老杨妻子说:“你让我们有个落脚处,我们感恩都来不及呀。”黑子说那当然,想着也是。又说:“放心吧,我肚里的灯,亮得很!你们出门在外的,就是想陷人也没那个胆!”老杨就安心,问询起结果咋的?牛黑子就啊呀一声,叫说着:“老杨我可为你出了气,他们合伙闹你,被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老杨就无比感动,就喊季民,去买瓶好点的酒来。
一会儿季民买来了,大家就喝开了。孙二米挨骂,季民在下边可听到了。这会儿黑子又说:“山后边我可也把肖利亥骂了一通,说你算老几呀,敢在太岁爷上动土?反了你呀!唬得肖呼哧呼哧的。还有小五子,我说你们是一个染缸的布,黑心眼!”季民当真,也就陪他喝几盅。老杨因为儿子大了,不便多管,只说,少喝点。黑子又说:“老杨我是高兴老喝你的酒的,你也高兴吧。”老杨和妻子忙不迭一齐说可高兴哩,亏了你这一回仗义,不然就太没面子了。黑子说是吧,我看也是。黑子接着说孟二对你劲儿也不小,老杨说他是炮手,黑子说你真说对了,这全是肖利亥那王八暗里欺弄人,我比谁都明白的。
从此,这上边坑上的人就不和下边说话了,下边也不与上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