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石手工锯条:[爱尔兰]弗兰克·奥康纳:圣诞节的早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6:25:25

圣诞节的早晨

作者:[爱尔兰]弗兰克·奥康纳/路旦俊译

我从来就没有真心喜欢过弟弟索尼。打他还是婴儿的时候起,他一直是妈妈的宝贝,总是追赶着妈妈,告诉她我又在搞什么恶作剧。不过,我也的确是在搞恶作剧。我十来岁的时候,学习成绩不怎么好,想到弟弟读书那么聪明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他似乎凭直觉就知道这正是妈妈所期盼的,几乎可以说他全靠自己的本事讨得了妈妈的欢心。

“妈咪,”弟弟说,“我可以喊拉里进来喝茶了吗?”或者说:“妈咪,水壶烧开了。”当然如果哪个单词他说错了,妈妈就给她纠正,而他下一次再说这个单词时就不会错了,反正妈妈对他的错误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妈咪,”他说,“我拼读单词还可以吗?”哎哟,要是都像他这个样,谁不会拼读单词呀!

听好了,这可不是因为我笨。根本不是的。我只是好动,不能长时间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件事情上。我不是复习去年的旧功课,就是提前预习明年的新功课:就是不喜欢今年正在学的功课。到了晚上我就出去跟多尔蒂家的那帮孩子玩。这也不是因为我顽皮,而是因为我喜欢热闹。不管怎么说吧。反正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对上学读书之类的事情那么感兴趣。

“你就不能先做完作业再去玩?”妈妈说着,气得脸色发白。“你羞不羞啊,连这么小的弟弟都不如。”

妈妈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感到羞愧,因为在我看来读书这种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有像弟弟这种女里女气的男孩子才适合去干。

“天晓得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妈妈说。“你要是一门心思地读书,将来没准弄个职员或者工程师什么的干干。”

“我要当职员,妈咪,”索尼沾沾自喜地说。

“谁想当个老职员?”我说着,故意要烦他。“我要当军人。”

“天晓得,恐怕你也只适合当兵,”妈妈说着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不由自主地觉得妈妈有点神志不清。好像自个儿将来还不止那样的出息呢!

到了圣诞节,白天变短了,商店里买东西的人也多了,我开始琢磨着圣诞老人会给我送什么样的礼物。多尔蒂家的几个孩子说没有什么圣诞老人,礼物全是你爹妈给的,不过多尔蒂家的孩子都很顽皮,圣诞老人当然不会到他们家去的。我到处搜寻有关圣诞老人的信息,但这样的信息似乎并不多。我不是会写字的材料,不过如果写信能起什么作用的话,我倒是很想给圣诞老人写封信试试。当时我的点子可多了,在学校里我一口气写出来的东西经常被老师当做范文,还写过有关我们学校的简介呢。

“呵,我不知道圣诞老人今年到底来不来,”妈妈带着焦虑的神情说。“他只关心那些学习用功的孩子,别的孩子他是不去理会的。”

“他只给会拼读单词的孩子送礼物,妈咪,”索尼说。“对不对?”

“凡是用功的孩子他都会去送礼物,不管是不是会拼读单词。”妈妈满有把握地说。

嗯,我很用功啊。上帝晓得,我是很用功的!圣诞节放假前四天,弗洛格·道利老师给我们布置了几道加法的算术题,我们都不会做,于是我和彼得·多尔蒂逃了学,可那也不能怪我们哪。我们不是因为喜欢逃学才逃学的,就拿我来说吧,十二月份是不适合逃学的,大部分时间你得到码头上的一家店里去避雨。我们俩错就错在以为自己可以熬到放假,这样老师就不会发现。这证明我们俩是缺乏前瞻性的。

当然,弗洛格·道利老师还是发现了,给我们家捎了个信,问我不去上学在家里干什么。第三天,我进屋的时候妈妈那模样令我终身难忘,她说:“晚饭给你准备好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想跟她解释老师布置的加法题太难,她挥手止住我,说:“没你说话的份儿。”我明白了妈妈气愤的不是我逃了学,而是我撒了谎,不过我就不明白:你不撒谎怎么能逃学。一连好几天,妈妈不跟我搭腔。即使是在当时我也不明白她是怎样看待上学读书这件事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我跟别的孩子那样自然而然地成长。

更糟糕的是,弟弟比任何时候都趾高气扬。他那模样好像是说:“这个家要是没了我,谁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他在大门口,靠着门框站着,学着爸爸的样子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对着过路的孩子大喊大叫,他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不准拉里出门了,他跟彼得·多尔蒂一起逃学,我妈都不理他了。”

晚上大家都去睡觉,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呵哈,今年圣诞老人不会给你送礼物喽!”

“他会送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

“他干吗不给我送呢?”

“因为你跟彼得·多尔蒂一起逃了学。我是不跟多尔蒂家的孩子玩的。”

“是人家不跟你玩。”

“是我不跟他们玩。他们不够档次,他们在家里还玩娃娃呢。”

“圣诞老人怎么知道我跟彼得·多尔蒂一起逃了学?”我怒吼着说,没耐心跟这个小宠物啰嗦了。

“他当然知道喽。妈咪会告诉他的。”

“他在北极那边,妈妈怎么告诉他?咱们可怜的爱尔兰自个儿养的几个圣诞老人还没长大呢。看样子你还是个没长大的老毛孩。”

“我不是毛孩子,我拼读单词比你厉害,圣诞老人不会给你送礼物的。”

“咱们走着瞧,看他给不给我送,”我讥讽他说,同时在他面前摆出圣诞老人的架势。

不过,说真格的,圣诞老人这玩意儿完全是用来吓唬人的,你永远也无法解释这些超人是怎么知道你的心思的。而我在逃学这个问题上良心有点过不去,因为我从没见过妈妈这样对待过我。

那天晚上,我心想惟一明智的方法就是亲自去见圣诞老人,向他解释解释,因为他也是人,是能够理解的。当时的我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在有些事情上很有自己的一套。有一次在商业北街我朝一个老绅士灿烂地一笑,人家就赏了我一个便士。所以我觉得呀,要是能见到圣诞老人,也可以来这一招,没准他会赏给我一个很值钱的礼物呢。我很想要一个玩具铁路:什么鲁多棋、蛇梯棋呀,我玩腻味了。

我开始学着躺在床上不睡着,心里数数,开始时数到五百,后来数到一千,一直到尚登教堂传来敲十一点,然后是十二点的钟声。我敢肯定到了半夜圣诞老人就会来,因为他从北方来,南方这么大的地方他都得跑遍。在某些问题上我还真有远见。不过虽说我有远见,但是能见到的东西却并不怎么样。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算盘上,无暇顾及妈妈的难处。我经常和弟弟一起跟着妈妈去上街。她去买东西的时候,我们俩就站在商业北街玩具店的外面争论着圣诞节我喜欢什么样的玩具。

圣诞夜爸爸下班回来给了妈妈一些生活费,妈妈迟疑地看着手里的钱,脸色苍白。

“嗯?”爸爸抢白她说,火气也上来了。“那怎么啦?”

“那怎么啦?”妈妈嘟哝着。“今天可是圣诞夜呀!”

“嗯,”爸爸粗暴地问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仿佛是护着里面没拿出来的钱,“你以为我圣诞节就能挣得多一些不成?”

“天哪,”妈妈心不在焉地嘟哝着。“家里连快蛋糕、一根蜡烛都没有!”

“好啦,”爸爸大吼道,狠狠地在地上直跺脚。“买蜡烛要多少钱?”

“呵,可怜见,”妈妈大声说,“你给我钱就别在孩子面前跟我争得面红脖子粗的,行不行?一年也就这么一个圣诞节,我能什么都不给他们买吗?”

“那就算你跟孩子倒霉了吧!”爸爸怒吼着。“我年头到年尾做牛做马就是让你把钱扔到玩具上面去吗?瞧,”爸爸说着,把两个半克朗的硬币抛在桌子上,“就这些了,省着点用吧。”

“剩下的都要交给酒馆老板吧,”妈妈愠怒地说。

后来妈妈去上街,没带我们俩去,回家的时候大包小包的拿了好多,其中就包括圣诞蜡烛。我们等着爸爸回家来喝茶,可是老不见他的人影,于是我们自个儿喝茶,每人吃一块蛋糕。接着,妈妈把索尼放在椅子上,那里搁着一只盛圣水的大酒杯,是用来洒在蜡烛上的。弟弟点亮蜡烛时,妈妈说:“让天堂的光明照亮我们的灵魂。”我看得出来妈妈有点心烦意乱,因为爸爸没在家——因为这句祝福是冲着家里年纪最大的和最小的来的。我们把袜子挂在床头上,这时爸爸还没有回来。

接下来是我最难熬的几个小时。我困极了,但是又怕拿不到玩具铁路的礼物,于是我躺在床上,琢磨着见到圣诞老人之后跟他说些什么。有些话得嘻嘻哈哈地说,有些话却要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有的老绅士喜欢孩子态度谦逊,口齿伶俐,也有些老绅士喜欢孩子有勇气。我把这些话排练了一遍,然后想叫醒索尼跟我做伴,但是这小子睡得跟死人似的。尚登教堂传来十一点的钟声,没多大一会儿我就听到门闩的响动,可那是爸爸回家了。

“喂,娘儿们,”他说着,看到妈妈还在熬夜等他,假装很吃惊的样子,然后格格地笑了起来。“这么晚了在干吗呀?”

“还没吃晚饭吗?”妈妈简短地问。

“呵,不啦,不啦,”爸爸回答道。“回家的路上在丹宁家吃了点猪屁股,(丹宁是我叔叔。)我最喜欢吃猪屁股了……天哪,怎么这么晚了?”他大声叫嚷着,假装很惊讶的样子。“要是早知道我就上北区教堂去做夜半弥撒了。我很想再听听那首《谦逊》,那是我最喜欢的圣歌——非常动听。”

说到这儿,他用假嗓子哼了起来。

谦逊和忠诚地做人,

是拉丁人惟一的家园。

爸爸非常喜爱拉丁文的圣歌,特别是喝了几口酒的时候,不过他不懂歌词的意思,唱着唱着就自己编起歌词来,妈妈听了很不耐烦。

“呵,真恶心!”妈妈用那种受了伤害的口气说着,关上房门。爸爸大笑起来,仿佛是一个很逗的笑话似的。他划着一根火柴点着烟斗,噗噗地大口吐着烟。门缝里的灯光暗淡了下来,然后熄灭了,可他还在充满激情地唱。

迪克西米迪罗

土屯是惟一的弹屯

来到了阿多瑞末

他把歌词完全唱错了,但是对我来说效果没变。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拂晓时分我一觉醒来觉得大事不好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小卧房的门底下和半个院子都是漆黑一团。我敲了敲窗户外面,这才看见天空中最后一丝银光也不见了。我从床上跳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袜子,心里琢磨着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圣诞老人在我睡着的时候来了,然后带着对我的误解又走了,因为他给我送了一本书之类的东西,是折叠起来的,另外还有一支钢笔、一支铅笔、和一包价值两便士的糖。连蛇梯棋都舍不得给我送一副!我惊讶得好长时间脑子不能想问题。圣诞老人能在屋顶上走路,然后能从烟囱里爬下来都摔不着——天哪,难道他就这么不晓事理?

接着我心里直犯嘀咕:索尼这个小狐狸得到了什么礼物呢?我走到床的另一头弟弟睡的地方,摸了摸他的袜子。尽管他会拼读单词,又会巴结妈妈,但是得到的礼物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跟我一样的一包糖之外,圣诞老人送给他一把玩具气枪,就是用弹簧发射软木塞子弹的那种,花上六便士在哪个小卖部都能买到。

不管怎么说吧,那毕竟是一把枪,枪在一个礼拜的任何一天都比书要强点儿。多尔蒂家的几个孩子是一伙的,他们跟草莓胡同的孩子打架,因为草莓胡同的孩子到我们这条路上来踢足球。这只枪对我的用途可大了,但是在索尼手里却是一种浪费,因为那些孩子不跟他玩,尽管他很想跟人家玩。

接下来我突然有了灵感,这种灵感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比如说我把枪拿走,把书给索尼不是很妙吗!索尼打架可不行,他只会拼读单词。像他那样学习用功的孩子从我那本书里可以学到不少的单词。既然他跟我一样没见到圣诞老人,就不会因为这个而伤心。再说我这么做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害处;事实上,索尼会明白,我是在帮他的忙,事后他还会感激我呢。我这人哪,就是喜欢帮别人的忙。也许圣诞老人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他把我们兄弟俩给弄错了,而这种错误是谁也免不了的。于是,我把书、钢笔、铅笔放进索尼的袜子里,把枪装到我自己的袜子里,然后又去睡觉了。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那时候我的点子可多了。

叫醒我的是索尼,他摇着我的身体,告诉我圣诞老人来过了,送给我一支枪。我假装很惊讶,假装不喜欢枪,他得意地把那本图画书给我看,把那本书吹上了天。我知道你跟弟弟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肯定还会把礼物拿去给爸爸妈妈看的。这样一来我的日子就很难过了。自从妈妈因为我逃学对我冷若冰霜之后,我就对妈妈不信任了,我感到聊以自慰的是,我相信能跟我唱反调的只是远在北极的圣诞老人一个人。想到这儿我信心百倍,于是我和索尼一起拿着礼物冲到爸爸妈妈的卧房里,喊道:“看圣诞老人给我们送的礼物!”

爸爸妈妈醒了,妈妈脸上的微笑稍纵即逝。她看着我,脸色也变了。我熟悉她这种脸色,太熟悉不过了。那天我逃学回到家时,她说没我说话的份,当时正是这种脸色。

“拉里,”他低声说道,“这枪是你从哪儿拿来的?”

“妈咪,是圣诞老人放在我袜子里的,”我说着,极力装出受到了伤害的样子,我感到困惑不解的是,妈妈是怎么知道枪不是圣诞老人送给我的呢。“是他送的,实话实说。”

“可怜的索尼睡着的时候,你从他袜子里偷来的,”妈妈说着,气愤得声音直打颤。“拉里呀,拉里,你怎么能这么卑鄙呢?”

“得了,得了,得了,”爸爸表示反对,“今儿是圣诞节早晨。”

“呵,”妈妈真的动火了,“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我会让儿子长大后去当骗子小偷吗?”

“呵,姐儿们,什么小偷啊?”爸爸暴躁地说。“讲点道理,行不行?”爸爸不论是心情好的时候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要是打断了他的话,他都会很生气的,而这时他生气很可能是他因为昨天晚上自己的行为不检点而感到内疚,因此脾气比往常更大。“拿去,拉里,”爸爸说着,伸手拿起床头桌上的钱,“给你六个便士,给索尼一个便士。小心这次别丢了!”

可是我看了看妈妈,看到她的眼神。我失声痛哭起来,把气枪扔在地板上,一边跑一边号啕大哭,来到路上,这时路边的人家都还没有起床。我冲出屋子后面的那条巷子,猛地扑倒在潮湿的草地上。

我明白了这一切,但这几乎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原来就像多尔蒂家的孩子所说的那样,压根就没有什么圣诞老人,是妈妈从平时的柴米油盐中省下的几个铜板给我们买的礼物;爸爸是个卑鄙粗俗的酒鬼。妈妈一心指望我长大了能有出息,帮她跳出火坑,过上好日子。而她那种眼神就是担心我长大以后会像爸爸那样成为一个小气粗俗的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