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石分子结构:[爱尔兰]弗兰克·奥康纳:我的俄狄浦斯情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16 16:24:53

我的俄狄浦斯情结

作者:[爱尔兰]弗兰克·奥康纳/吴仲湛译

整个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父亲呆在军队里。长到五岁了,我几乎还没见过他。而我所看见的也并不让我不安。有时醒来,我看到一个穿卡其布军服的大汉,在烛光下俯身瞅着我。

    有时在大清早,我听到前门砰一声猛然关上,钉着马铁的军靴在小巷的鹅卵石路面上敲打出喀喀声,这就是说:父亲进来,或者出去了。他像圣诞老人一样神秘地来往无踪。

    真的,我很喜欢他的到来,尽管清晨当我在爬上他们的大床,挤在他与妈妈之间,那种滋味不是很好受。他抽烟,带着一股好闻的霉味;他刮胡子,那简直是一件神奇得不得了的工作。每次他都会留下一些纪念品:坦克车模型,把柄用子弹壳做成的廓尔喀短刀,德国人的钢盔、帽徽、钉铜扣的布垫、各种武器零件——小心地装一只长箱子里,放在衣柜上面,一伸手就拿得着。父亲有点像喜鹊似的喜欢收集东西,他希望一切物件用得顺顺当当。父亲一转身出去,妈妈就听任我搬来椅子,搜索他的那些宝贝。她根本不像他那样把这些玩艺儿看得很重。

    战争是我生活中的和平时期。我住的阁楼的窗口朝南开,妈妈挂上窗帘,可它并不很挡光。第一缕曙光射进来,我就醒了。怀着将过去的旧时光消融掉的念头,我感觉自己就像太阳一样,很乐意放出光芒,给人们带来欢乐。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纯净、明朗,充满着希望。我从衣服下面把脚丫伸出来——我管她们叫做左太太和右太太,为她们设计一出戏剧,以便可以讨论白天的问题。至少右太太做到了,她是感情外露的人。可是我控制不了左太太,她对什么事都是自满自足,点点头就算了。

    她们讨论我和妈妈今天该做什么事,圣诞节时圣诞老人该给某个小家伙什么礼物,该采取怎样的步骤才能给家里带来喜悦,等等。比如,有一件是关于娃娃的小事,我和妈妈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取得过一致看法。我家住的那排住宅中,我家是唯一没有新生娃娃的家庭。妈妈说,父亲从前线回来之前,我们是买不起娃娃的,因为那要花十七镑零六便士。妈妈真是头脑简单,住在街上方的吉尼家刚添了个新娃娃,可人人知道,他家根本付不起十七镑零六便士。不过那也许是个便宜货,而妈妈想要个好货色。我认为她要求太高,吉尼家那样的娃娃就够不错啦。

    将当天的计划安排好了以后,我起床了,在阁楼的窗口下摆了一把椅子,再把窗框顶得高高的,我把头伸出去。窗户俯瞰着我家后面一排房屋的前花园。再过去,是一条通向高高的红砖房子的深谷,那些房子一直排上对面山坡,现在还笼罩在阴影里,而峡谷的这边已经被阳光照亮。但是仍投下长长的、令人不快的阴影,阴影僵硬呆板,好像被人用颜色画上去似的。

    然后,我走进妈妈的房间,爬上那张大床。她醒了,我开始告诉她我的计划。这以前我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只穿着睡衣,冻得像块冰冷的石头。

    我一面说话,一面暖和身子,直到最后一块冰霜融化掉,我躺在她身边又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做早饭时分,听见她在楼下厨房里干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吃过早饭,我们上城去。在圣奥古斯汀教堂做弥撒,为父亲做祈祷,还买东西。假如下午天气好,我们就到田野散步,或者去修女院去看望妈妈的好朋友圣多米尼克嬷嬷。妈妈请她们为父亲祈祷。每天晚上睡觉前,我祈求上帝把他从战争中平安送回给我们。说实在,我简直不理解我为啥要祷告!

    一天早上,我爬上大床,在那儿,清清楚楚地有爸爸那一身圣诞老人似的打扮。后来,他脱掉军装,穿上整洁的蓝色外衣。妈妈见了高兴得直笑,我却看不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不穿军服,爸爸一点也不显得有趣。而妈妈脸上放光,她对我解释说,我们的祈祷终于得到回报了。于是我们出去做弥撒,感谢上帝让父亲平安回家。

    滑稽得很!那天他进屋吃饭,脱去皮靴,穿上拖鞋,戴着那顶又脏又旧的帽子,以免感冒。他跷起二郎腿,开始和妈妈认真谈话,妈妈显得非常热切。我自然不喜欢她那种神色,因为这破坏了她好看的脸庞。于是,我捣乱了。

    “莱利,坐一会儿!”她温和地说。

    这是当我们家来了索然无味的客人时才用的话。我不拿她的话当回事,继续打岔。

    “莱利,安静点!”她不耐烦地说:“难道你没听见我在和爹哋谈话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不吉利话。“和爹哋谈话”!我不禁心想,如果说这就是上帝对祈祷者的回报答,那么,上帝压根就没聚精会神地听我的要求。

    “你为什么要和爸爸谈话?”我带着尽可能淡漠的表情和口吻问道。

    “因为爸爸有正事要和我商量。行了,别再打岔!”

    下午,在妈妈恳求下,爸爸带我去散步。这回,我们没去野外,而上城里。一开始,我感到乐观,我这也许是局面改善的开始,可事实并非如此。爸爸和我对于在城里玩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他对电车、轮船、马匹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唯一使他高兴的事就是和那些跟他年纪一般老的家伙聊天。我想停下来时,他却一味强拖着我的手,让我跟在背后朝前走;而当他想停下来的时,我却除了停住脚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我注意到,每当他斜倚着墙壁时,就意味着他要停脚很久。第三次见他这么干,我简直要发疯。他似乎要永远粘在那里。我拉拉他衣服又拉拉裤子。可他不像妈妈,要是我太固执,她就很生气,说:“莱利,你要不规矩点,我就给你一巴掌。”而父亲呢,他温厚大度,颇有涵养,一点也不介意。我上下打量他,捉摸着该不该哭一场。可是他显得太疏远了,即便我大哭大叫,也不能惹他光火。真的,我简直就像和一座大山在遛跶!他全然置扭拧拳打于不顾,也不带着愉快的嬉笑从高高的山顶往下看一眼。我还真没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自我陶醉、麻木不仁。

    到了喝午茶的时候,“和爹哋谈话”又开始了。更加不妙的是,这回他手里拿着一份晚报,过几分钟就放下报纸,讲一二则新闻给妈妈听。我感觉这样的比赛是不公允的。一人对一人,我随时可以和他争夺妈妈的注意力。但是现在他拥有别人为他提供的武器——报纸,而我却赤手空拳。好几回我试图转变话题,但都归于失败。

    “爸爸读报的时候,你得安静点,莱利!”妈妈不耐烦地说。

显然,她要不是真心喜欢和父亲交谈,而没有跟我聊天的意思,就是这个男人有一些很厉害的东西,将她笼络了,以至她不敢正视现实。

    “妈咪,”那天晚上,当妈妈给我整理床铺时,我说,“如果我不停地祈祷,上帝会不会把爸爸再送去打仗?”

    她好像在认真思考我的问题。

    “不,宝贝,”她微笑着说道,“我想上帝不会这么做。”

    “妈咪,为什么不会呢?”

    “因为不会再有战争了,宝贝。”

    “但是,妈咪,要是上帝乐意,他会不会再造出一个战争?”

    “他不愿意这么干,宝贝。不是上帝制造战争,是坏人。”

    我“噢”了一声。

    真沮丧,原来上帝并不像人们所夸奖的那样。

    第二天我像往常那样起床,觉得自己像一瓶香槟酒一般精力充沛。我伸出双脚,设计出一场漫长的对话。右太太谈她和自己父亲之间的摩擦,最后打发他回“老家”。我不知道大人们说的“老家”是什么地方,但反正是父亲该去的地方。然后,我搬一把椅子,将脑袋伸到阁楼窗户外面去。

    天刚刚破晓,空气有犯罪嫌疑,我把它当场抓住了。脑子里猛然浮现许多故事和计谋。我步履蹒跚走到隔壁房间,在微明的晨曦中,挤上大床。妈妈的身旁没有空位,我只好挤在她和爸爸中间,我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好几分钟,我像个们栓门子似地直挺挺地坐在那儿,绞尽脑汁想该拿他怎么办。他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大床上原来属于我的那份,我却毫无舒服可言,于是,我给了他一脚。他哼哼了几声,扭动一下身子,总算腾出点地方来。妈妈醒了,伸手摸摸我。我舒服地往后一挪,躺倒在那张暖烘烘的大床上,一边把拇指含在嘴里。

    “妈咪,”我满足地大声哼着。

    “嘘!宝贝,”她低声道,“别吵醒爹哋!”

    又有新发展了。这是比“和爹哋谈话”更严重的威胁。不经过我的清晨协商会决定的生活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我严厉地问。

    “因为可怜的爹哋很累。”

    这不成理由。我对“可怜的爹哋”一词所表示的感伤情调十分厌恶,我不喜欢这类感情流露,我觉得很不真诚。

    “啊!”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得胜的口吻道,“妈咪,知道今天我想和你去哪吗?”

    “不知道,宝贝,”她叹口气。

    “我想去格兰,用我的新渔网打鱼,然后到‘狐狸猎物’饭店,再......”

    “别吵醒爸爸!”她生气地嘘我,还捂住我的嘴巴。

    可是已经太迟了,他醒过来,或者是差不多醒了。他一边哼哼,一边用手去摸火柴,又疑惑地盯着手表。

    “要茶吗,亲爱的?”妈妈用我从未听到过的温顺声调低低问道,听上去好像她惧怕什么似的。

    “茶?”他忿忿地抱怨道,“你知道现在才几点钟吗?”

    “然后我走到拉思库尼路,”我大声说,生怕把刚才设计好的干扰话忘记了。

    “快睡觉去,莱利!”她厉声说。

    我抽了抽鼻子,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那一对还在继续谈下去。而我的清晨计划却被扼杀在摇篮里。

    爸爸不吭声,点燃烟斗,叼在嘴角,看着窗外的阴影,瞧也不瞧妈妈和我一眼,我知道他快发疯了。每当我一评说他,妈妈就生气地嘘我。我受到压制,我觉得这不公平,甚至有些邪恶。以前我一向对她指出说,用不着放两张床,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她总是说,这样才合乎卫生。而现在,这床上添了这个男人(一个陌生人),和她睡在一起,她却一点也不考虑她的健康!

    他大早起来煮茶,给妈妈端了一杯,不给我。

    “妈咪,”我喊道,“我也要一杯茶!

    “好的,宝贝,”她耐心地说,“你可以从妈妈的碟子里喝。”

    问题就解决了。不论我,还是父亲,都不必离开房间。其实,我不想从妈妈的碟子喝茶。我不过是想在自己的家里得到平等对待。于是,为了使她难堪,我把茶全喝光了,一滴也不给她留下,她也若无其事忍住了。

    夜里她打发我上床时,温柔地对我说:“莱利,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不要在清早进来打扰可怜的爹哋睡觉,行吗?”

    又是“可怜的爹哋”!我怀疑这个讨厌的男子包藏的祸心。

    “为什么?”我问。

    “因为可怜的爹哋忧郁、劳累,他睡不好觉。”

    “那是为什么,妈咪?”

    “哦,你还记得当他去打仗时,妈咪从邮局领钱的事吗?”

    “从邮局的麦卡锡小姐那儿领钱,是吗?”

    “是的,可现在你瞧,麦卡锡小姐不给我们一个铜板了。所以,爹哋只得出去给我们找钱。你知道要是他挣不到钱,我们将会怎样吗?”

    “不知道,”我说,“说吧。”

    “噢,我想,我们都就得去讨乞,像每逢礼拜五来我们这条街要饭的那个穷女人一样。我们不乐意那样,是不是?”

    “嗯,”我同意她的意见,“不乐意。”

    “所以,你必须保证不再进来把他吵醒。”

    “我答应。”

    请注意,我的意思是:钱是个严重的问题,我可不想去讨乞。   

妈妈把我所有玩具围着床摆个圈,这样,要是我往外走,就会被绊一跤。

    一觉醒来,我立即记起我的诺言。我坐在地板上玩,玩了很久很久,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然后,我搬了把椅子,从阁楼的窗户往外张望,望得更久。我希望到了爸爸醒过来的时候了,我希望有人为我送一杯茶。我再也不觉得像太阳一样,相反地,我烦透了,而且,非常、非常冷!我一心想到那庞大的、铺着羽毛褥垫的、又松又软的床上去。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走进了隔壁房间。因为妈妈身边没有空位,我只好从她的身上爬过去,她吓了一跳,醒了。

    她紧捏着我的胳膊,轻声说:“莱利,你答应过什么事?”

    “可是我的确做到了,妈咪,”我恸哭起来,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捉住。“我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

    “哦,宝贝,你要冻僵了,”她伤心地说,她完全理解我,“好吧,要是我让你留在这儿,你能保证不说话吗?”

    “可我想和你说话,妈咪,”我哭着道。

    “那就没办法了,”她生硬地说,这种语调我还是头一回听到,“爹哋需要睡觉,你明白了吧?”

    我再明白不过了。我想说话,他想睡觉——可是,这究竟是谁的屋子呀?

    “妈咪,”我同样生硬地说,“我认为爸爸睡在自己的床上对他身体更有好处。”

    她好像吃了一惊,因为好一阵子她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继续道,“要不安静下来,要不就回到你自己的床上去。由你选。”

    这不平等的对待使我大为光火。从她的口气,我听出她是自相矛盾的,而且毫不讲理,她甚至一点也不想听我回答。

    我充满恶意,踢了爸爸一脚。她没有注意到,可爸爸哼了一声,警觉地睁开眼睛。

    “几点钟了?”他惊慌失措问道。他的目光不在妈妈身上,而是盯着门,好像看见了谁站在那儿。

“还早呢,”她温柔答道,“都是这孩子。去睡吧……莱利。”这是对我说的。妈妈从床上下来,说:“你已经吵醒了爹哋,现在你得回去了。”

    这一回,尽管她态度平静,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明白,我的一切基本权利,几乎都失掉了,除非我马上挺身去维护。当她把我从床上抱起来,我尖叫一声,响得足以把死人唤醒。我根本不把爸爸放在眼里,这家伙发出一阵呻吟。

    “该死的孩子,他老是不睡觉吗?”

    “亲爱的,这是他的习惯,”她轻声说,但我听得出,她正生气。

    “喂,该是他去掉恶习的时候了。”爸爸喊道,一边从床上抬起身。突然,他把所有床单和毯子收拢过去,堆在自己周围,转向墙壁,然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露出两颗充满怨恨的小黑眼珠,什么也没表示。那个男人看上去十分邪恶。

    要打开卧室门,妈妈必须先放下我。我得到自由,向远处的角落冲去,大声尖叫。爸爸一蹦,直挺挺地坐在床上。

    “闭嘴,你这狗崽子!”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吓呆了,马上停止了尖叫。从来,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嗓音和我说过这种话。我疑惑不解地望着他,看到他脸因盛怒而抽搐。只有在这时,我才彻底意识到上帝是怎么戏弄了我——他听了我的祈祷,把这个非常邪恶的人平安无事送回来。

 “你闭嘴,你!”我忘乎所以地大声喝道。

 “你说什么?!”爸爸喊道,发疯似地从床上跳下来。

 “迈克,迈克!”妈妈哭道,“你看不出孩子对你还不适应吗?”

 “我看他是养得太好,教得太少!”爸爸咆哮,粗野地挥舞胳膊,“他屁股痒痒了!”

与这种对我的人格横加侮辱的话相比,他以前的大喊大叫简直不是算回事。我热血沸腾。

 “揍你自己!”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打你自己的屁股!闭嘴,住口!”

这下他按捺不住,揍我了,就在妈妈惊恐的目光下,一丁点犯罪的负疚感也没有。被一个陌生人,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即便是轻轻打一下,也是件丢面子的事,更不必说重打了。一个利用欺哄手段从战争中逃生的人来到我们这张大床的上,这是我替他求情的结果,我真是个大笨蛋。

我恸哭不已,赤着脚不断蹦跳。而爸爸呢,样子显得很怪异,浑身毛茸茸,只穿一件短袖灰衬衫,像一座大山似的从上面俯瞰着我,好像在寻找杀机。我开始意识到,原来他也在妒嫉。妈妈穿着睡衣,站在那儿,她的心想必是被父子俩割裂了。我希望她的感情与她的表情相符合。这是她理所应得。

从那个早晨开始,我的生活就像在地狱,爸爸和我成了公开的死对头。我们之间不时发生一些小冲突摩擦。他想方设法把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偷去,而我也偷他的时间。当她坐在我的床边,给我讲故事时,他就借口有双旧靴子放在屋子里,跑进来到处翻。而当他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我就摆弄玩具,发出很大响声,表示抗议。

一天晚上,他上演了可怕的一出戏。下班回来时他发现我摆弄他的箱子里的东西,玩他军团徽章、廓尔喀小刀和钮扣带子,就大声嚷起来。妈妈赶过来,把箱子搬开。

 “你不该不经过爹哋同意就玩他的玩具,莱利。”她严历地说,“爹哋也没有玩你的东西。”

出于某种原因,爸爸盯着她,好像被谁打了一拳,然后绉着眉头扭过身去。

 “那不是玩具,”他吼一声,一边把箱子夺过去,看看我是不是拿走了什么,“那是古董,是宝物。”

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明白他是如何离间我和妈妈的关系,糟糕的是我不能采用他的那种方法,也无法理解他对妈妈的吸引力。在任何公正场合,他都要比我要逊色。比如,他谈吐粗俗,喝茶时弄出很大的呼噜呼噜响声。我想了一阵子,觉得也许是他手上的那张报纸吸引了她。于是,我自己编造了一点新闻讲给她听。后来,我又想也许是抽烟的样子很酷,很有魅力。于是,我叼着他的烟斗满屋子转,把口水都流到烟斗里了。可他抓住我,夺走了烟斗。我甚至在喝茶时发出声响,可妈妈却说我讨厌。

所有的这一切都与那个不健康的两人合睡的坏习惯有关。于是,我坚持要进他们的卧室,四处弄出声响,大声地自言自语,他们不知道我在注意他们的动作。其实,我也看不出他们在搞什么名堂。终于,我技穷了,一切似乎都取决于长大成人,赠送戒指,我明白自己只有等待。

不过我得让他们清楚,我只是在等待时机,并不是放弃战斗。一天晚上,当他显得特别讨厌,喋喋不休地说一些我无法理解的话时,我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妈咪,”我说,“你知道等我长大后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宝贝,”她回答,“什么事?”

   “我要娶你,”我镇定地说。

爸爸哈哈放声大笑,但他瞒不过我。我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他显得很不自然。而妈妈却由衷地高兴。我想,她大概是因为总有一天,父亲对她独霸的局面会被打破,而感到欣慰吧。

“这样行吗?”她微笑着说。

“非常非常好。”我自信地说,“因为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孩。”

“对,宝贝,”她温和地说,“我想我们不久就会有一个,那时,你就有同伴了。”

我听了高兴得无法形容,因为这表明尽管她向爸爸让步,毕竟还考虑过我的愿望。而且,这么一来,就把吉尼家放到他们自己应有的地位了。

然而结局并非如此乐观。首先是妈妈变得心事重重——我猜想是在考虑从什么地方搞到那十七镑零六便士——虽然爸爸常常在外面很晚才回家,也没能给我多大好处。她不再带我出去玩,反而动不动就发火,无缘无故地打我。我但愿没有提到过那该死的小孩的事——我似乎有特异功能,使一切灾难降临自己头上。

啊,多么可怕的灾难!索尼在一片喧嚣与惊慌中来了,来到人间。我的生活中还从未听过这么大的声响,而且,如果没有细致照顾,他还会发出更大声音。从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他,他是一个很难弄的小孩——至少我这么认为。他过多要求人家注意他,妈妈对他的态度真是蠢透了,看不出他在大声“做秀”。让他来作我的同伴,哼,比没有好不了多少。他整天睡觉,而我必须踮着脚在屋里走动,以免吵醒他。现在,已经没有“不要吵醒爸爸”的问题了,现在的口号是“不要吵醒索尼!”我不懂,为什么这小兔崽子不能在正常的时候睡觉?于是,妈妈一转身,我就把他搞醒。有时,为了让他一直醒着,我就捻他。一天妈妈发现了,给了我一记最无情的屁板。

一天晚上,父亲下班回家,我正在屋前的花园里玩火车。我假装没看见他,自言自语大声说:“如果再有一个血污的娃娃跑进这房子,我就离家出走。”

爸爸一下站住脚,肩膀上那颗脑袋往下看着我。

 “你说什么?”他厉声问。

 “我跟自己说话,”我回答,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这是私事。”

他转过身,一言不发走进屋子。请注意,在平时这是一个严重警告。然而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爸爸开始对我友好起来,我看得出。妈妈老是为索尼操心,甚至在吃饭的时候,她都会站起来,傻傻地凝视着摇篮里的小孩,脸上带着滑稽的微笑,还叫爸爸也像她那样。他总是出于礼貌遵命,但他表情迷茫,看得出他根本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他抱怨索尼夜里啼哭,可她只是划着十字说:“除非索尼有事,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哭闹。”这明显是个堂皇的谎言,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麻烦事发生在索尼身上,他的哭只不过是要引起别人注意罢了。看到她头脑这么简单,令人痛心。爸爸智商比她高,他看透了索尼。而现在,他同样体会到我也是把他看透了。

一天夜里,我被惊醒:有人睡在我的身旁。狂喜的一刹那我认定是妈妈来了,她良心发现,把爸爸丢在一边。可是马上听到索尼在隔壁房间惊哭骚闹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哦,哦,哦!”我明白了,身边的人不是妈妈,是爸爸。他仰卧着,睁大眼睛,喘着粗气,几乎快发疯了。

我明白了他为何恼火,现在轮到他。他把我赶出那张大床,结果却把自己也赶跑了。妈妈除了那个讨厌的狗崽子索尼之外,谁也不放在心上。我不禁可怜起爸爸,我是自己想通的,即使在那么小的年龄,我也仁慈宽厚。我安慰他,说:“哦,哦!”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不睡觉?”他低声道。

“啊,来吧,搂着我,好吗?”我说。他照我说的做了,像你们常常形容的那样——“战战兢兢”。他瘦骨嶙峋,不过总比没有人抱要好些。

    圣诞节时,他竟然给我买一套非常非常精巧的玩具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