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境 ——《赏玫的心境》读后 金敬迈

　　我和陈晓虹一家相识颇有些年月时日了。而陈晓虹一家三口就是《赏玫的心境》的作者。我最先认识的是陈晓虹，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脸上常常挂着汗珠挂着笑容，背着个战地采访小包，手里拿着笔记本，不管干什么都是一路小跑。这是30年前在南疆前线的一个边陲小镇上的第一次相遇。

　　那年，我们打了一仗，尽管我对这一仗有点不以为然，但我还是参加了。我曾经受过冤枉，被关押劳改了将近10年，刚刚从牢里放出来，不仅摘掉了“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而且正式公开平了反。为了说明我这个“反革命”从来就爱我们的国家，从来不是懦夫，更不是胆小鬼，我宁愿上前线去用勇敢印证我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用生命证明我的清白和正直为人。50岁怎么的？老兵也要上战场！

　　我正在部队采访，身边一个小胖子满口浙江话吸引了我，他跑前跑后忙着什么，听说我是个“大作家”，急忙过来敬了个军礼，还没交谈几句，听说有任务，急急忙忙又跑开了。跑不了多远他折返身子回来，从包里掏出一份什么东西给我：“请您多多指教！”话音刚落，人也没有了踪影。

　　这是一份《战士报》，第四版上有两篇报道，撰稿人的名字是三个清晰的方块字：陈晓虹。哦，原来是一名战地记者，一个业余作家。

　　晓虹是兄弟军区的一名炮兵骨干，是为了支援我们而调过来的。这一仗炮兵没怎么用上，在新闻报道方面陈晓虹却崭露了头角，几乎每一期的《解放军报》和《战士报》上都有他的名字。他打完了仗之后不久，理所当然地提为干部，正式担任军里的新闻干事。从此我们的交往就更多了。

　　我大他将近30岁，他见着我老是一口一个什么“老”，一口什么“首长”；我说，我什么也不是，我们之间的唯一区别是一个老兵，一个新兵，算是爬过同一条战壕、蹲过同一个猫耳洞的“忘年交”吧！“忘年交”给我的印象很好，是一个踏踏实实的人，一个肯干、会干、能干的年轻干部。这样的人在部队，应该说有他无限广阔的发展天地。

　　没有永远的今天。在我逐渐老去的同时，“忘年交”也日渐长大了。有一天他悄悄告诉我，他开始谈恋爱了。我问是谁，他也不肯说名字。其实我多少也算是个知情人了。那一仗打得极其惨烈的关键时刻，一位副团长率领部队深入敌后，不幸壮烈牺牲。女儿接过了父亲的枪，继续战斗在第一线。这件事报纸上曾经报道过。这对英雄父女早已全军闻名，父亲叫王烘——一位从泰国回来的归国华侨，从基层干部，逐步成长为我野战军的一名优秀副团长；女儿叫王玫——一名年轻有为、好学上进而且长相秀气的合格接班人。父亲牺牲后，她就在父亲生前所在部队服役，看上了胖乎乎的陈晓虹。他们的相知相爱在部队传为美谈。我和我的老伴都真心地祝福他们。待到小两口都双双调到广东省军区工作时，他们的小宝宝陈垚也呱呱坠地了。1988年我就离职休养了，我不仅常去他们家看看，偶尔还跟在晓虹身后下部队去转转。晓虹也常常请我去部队给年轻人讲点什么，让我发挥点余热。我们的“忘年交”之情一如既往。

　　时光飞逝，一晃30年过去了。如今，当年那个被马蜂蜇得像个“猪八戒”似的小陈垚，都已经上军事院校学习了。从写《捅马蜂窝》到《在路上》，写了、发表了许多作品，是一个可塑之人。小陈垚变成了大陈垚，因为陈垚有一米八三的个头，比我高了一大截。

　　我人缘好，朋友多，认识很多人。而一家三口都是当兵的，却只有陈晓虹一家。晓虹和王玫为人正直、本分，聪明而好学，又勤奋又认真。他们的进步很快，目前都担任了一定的领导职务。我是一个幸运的旁观者，我目睹了他们的成长，我清晰地看见了他们那踏实的脚印。30年来，他们豪迈的脚步声，声声震耳。“30年河东，30年河西”是一句老话。干吗不说20年河东河西呢？看来30年是事物变化的一个基数。这30年的变化可以说是我们历史上变化最大的30年。随着世界科技的进步，随着物质生活的极大提高，不可否认，人们的思想变了，人们的观念变了，人们的生活态度也变了。当然，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之中。辩证法告诉我们，运动是永恒的，静止是不存在的，变化才是常态。只是有些事物在向好的方面转化，也有一些事物在向不那么好的方面转化而已。

　　温饱问题解决了，谈吃喝的话题必然多了；业余生活丰富了，读书、研究学问的时间必然少了。用眼前的所谓“成就”、“政绩”衡量干部的能力，弄虚作假的出现频率必然增加。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社会风气是相互影响传染的。高雅有可能被低俗所取代。当有人关注着“名人艳史”、“影星婚变”之类的花边新闻时，谁还瞧得起纯真的爱情？

　　我们多了些浮华，少了些深沉。当随波逐流成为时尚的时候，洁身自好格外珍贵。精神是上层建筑。物质永远是第一性的。当今世界物质日益丰富、精神世界日益多样化的同时，如何保护自己的朴实和纯真，如何洁身自好，确实是一个值得一议的话题。正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晓虹他们送来了全家的作品集《赏玫的心境》。我认为这个书名就起得非常好。不管世界怎么变化，我们纯真向上，不断充实自己、完善自己、净化自己灵魂的追求。在物欲高涨的环境中，我们的内心深处能不能保持一方净土。这，也许就是心境吧！

　　玫瑰花象征着纯洁的爱情，玫瑰花高雅艳丽，玫瑰花炽烈如火！欣赏玫瑰花所代表的这一切内涵，本身就是一种追求和向往，本身就是一种心境。难得晓虹他们一家至今还保持着这样的朴实和纯真。

　　晓虹现在是军分区司令员了，不是当年的新闻干事，他在处理繁忙的工作之余，是可以不读文学作品的，更不必亲自舞文弄墨。在酒酣耳热之际，他何必去想什么家乡的炊烟，何必惦记着高山上的兰草，又何必念念不忘猫耳洞里的春节，他哪里还有赏玫的心境？

　　有。陈晓虹有。作为新兵的陈晓虹有，扛着大校军衔作为军分区司令员的陈晓虹也有。这就非常可贵。他保持了他纯朴的心境，不因身份的改变而改变，不因职务的改变而改变，他还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胖乎乎的、满脸汗水的小兵。他的本事大了，他的能力强了，他的地位变了，可他朴实的心境却没变。

　　王玫，那个当年头上扎羊角小辫、时时闪烁着两只大眼睛、时时在探索的小姑娘，如今是全军著名的审计官了。她多次立功受奖，是“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军审计先进个人”、“广东省‘三八红旗手’”、“优秀共产党员”，她还考取了具有国际内部审计专家标志的“国际注册内部审计师”资格。

　　当上广东省人大代表的王玫应该说这30年的变化太大了。可她的心境没有变。工作顺利取得了成绩的时候，她心里默默告慰父亲；工作上遇到了困难，她用英雄父亲生前的事迹激励自己。她目前担任广东省军区审计处处长，身上不必佩戴枪支了，她常年匍匐在办公桌上与枯燥的数字打交道，可她的感觉是仍然潜伏在坑道里，父亲的那支钢枪时时挂在她的肩上。这也是一种心境，这也是一份责任，这是一份自觉，它代表着不忘本。透过《一封写了三十年的信》，我们不仅理解了王玫的为人，我们更为她灵魂的高尚和纯净而震撼。

　　文如其人。文章不仅能反映你的思想、追求，甚至还可以映照出你的性格和水平。不仅文如其人，话也如其人。记得小时候害怕作文，拿起笔来，双手摸白纸，两眼望青天，不知所云，于是套话照抄，作为开篇：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如今怎么样，盘古的名字改成了某某某，新的“三皇五帝”出现了，而且指名道姓，新的官话套话空话取代了当年的那一套，而且还出现了“串话”——一串连着一串的老话。这说明什么，说明当年我的无知与幼稚，当年是很无知，可我每次作文，写着这些老一套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难为情，觉得不好意思。而今天一再重复这些“串话”的人，样子很吓人，模样很庄重，脸不发红心不跳。看来，他们的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

　　30年来我们取得的成就很多很多。30年我们丢失的东西不少不少。人往高处走。坐上小轿车就一定走向高处吗？未必。只有不断地端正自己的人，不断地净化自己的灵魂，那才是真正地向着“高处”靠近。

　　我历来看重一个人的成就，我更加看重一个人的为人和人品。30年来，我没有看错我的“忘年交”和他们一家三口。我为我能够拥有这样的好朋友而自豪。他们都是我值得尊敬的人！这些，就是我读完《赏玫的心境》之后想说的话。

　　（金敬迈，部队著名作家，代表作为《欧阳海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