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有什么功效:- 送别冰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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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冰心的时刻

高 平


  冰心的名字,我在童年时期就牢牢地记住了。那时,只知道她是一个诗人,而且是我喜欢的诗人。我读她的作品,是从她的短诗集《繁星》和《春水》开始的。那里边的许多句子,我至今犹能背诵。

  后来知道,冰心的父亲是清朝的海军军官,曾经参加过甲午海战,是一位爱国者。冰心在四五岁时,跟父亲住在烟台的海边。正是父爱和大海的融合,深沉了她的诗思。

  在我的童年,是民歌、民谣、曲艺、唱本和唐诗,加上冰心、周作人、胡适之的新诗,启迪了我的诗智。读过冰心,可以说是我的童年之幸。

  如今冰心去了。她出生于1900年,逝世于1999年,按我国的传统说法(虚岁),她已经活了一百岁。这位文学大师,文学巨匠,被称为“文坛祖母”也是非常合适的。但是,我们多么希望她至少能同大家一起再呼吸七个多月呀。

  几十年间,我虽然在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但从未和冰心交谈过一句话。一来因为我久居西南、西北边远之地,加之头顶“右冠”,很少能进京参加文坛聚会,二来我从不为表示仰慕登门打扰名人。与其拜而不敬,不如敬而不拜。我内心里对于冰心的崇敬,一点也不亚于别人。

  1996年12月,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冰心当选为中国作协名誉主席,巴金再次当选为主席。当时,我作为总监票人,是最早知道这一信息的。我感到十分高兴和宽慰。他们两位是众望所归,当之无愧,非其莫属。

  后来,中国作协五届四次全委会在北京召开的第二天,会议特意安排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让我们去八宝山公墓送别冰心。上午八点半,我们分乘六辆大轿车依次出发。进入公墓以后,见苍松翠柏掩映的院中已经停了许多车辆,人们在冷风中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向冰心表示深切悼念的时刻的到来,停放遗体的大厅外的凉棚下更是人山人海。虽然密密地挤在一起,却也很有秩序,可以看出大部分人都是按单位排列的,其中有老学者,有小读者,有妇女界的,民主党派的,还有不少外国友人。足见一位伟大的作家的读者和崇敬者的层面是多么宽厚。一连阴沉了多日的北京的天空,本来已经放晴,此刻却又布满了铅色的云,而且飘下了碎小的雪花,悄然来为冰心送行,也搅浓了我们心中的哀思。这雪花如纸钱,如白幡,如泪滴……不,它是冰心的那颗伟大的爱心,在初春的大地上融化。十时许,我们排成双行进入大厅,中国作协的众多工作人员在两侧拉起手来,形成护栏,以免我们被挤乱挤散。大厅正中的横幅上是四个大字:送别冰心。下面还有一条横幅,是冰心的手书: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在她的巨幅遗像下,是永远怀着爱、永远不再醒来的她。

  我们每四人一排,走向前去,向她行三鞠躬礼,然后,走近她的身边,仔细瞻仰那慈爱安详的面容,她显得清秀而有些瘦小,稀疏的白发无声地诉说着她漫长一生中的无私的辛劳。此刻,她露在外面的只有头部,整个身躯已经全被紫红的玫瑰花厚厚地掩盖了,这是前来为她送别的人们一人一朵地放置的,那浓郁的芳香拌着人们的思念弥漫在整座大厅。因为冰心生前最喜欢玫瑰花,她说“因为她有坚硬都刺,浓艳淡香都掩不住她独特都风骨!”这不正是冰心自身品格的写照么。我也献上了一朵,轻轻的,而又是重重的;默默的,而又是心潮轰鸣的。我想,她的心也许并未安宁,她的责任感不会因为离去而消失。这时,我记起了她的《春水·一六》:心啊,什么时候值得烦乱呢?为着宇宙,为着众生……

  冰心的心,烦乱了99年,又会烦乱到另一个世界去,因为它怀着宇宙,怀着众生。但我多么希望它能因为无悔无愧而得到安宁啊。

  她应当拥有一切,因为她心中充满了爱,她也得到了人们的爱。这比之那些相信有了权就有了一切、有了钱就有了一切的人,要高尚万倍。只有爱能够拯救人类,有了爱人类才有希望。

  我愿默诵着她在1994年里写下的一段话向她作最后的告别:“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迷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