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到日本旅游价格:三峡往事:黄万里曾力求给予30分钟的辩论时间而不可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6:27:20

三峡往事:黄万里曾力求给予30分钟的辩论时间而不可得

 三峡工程的负面效应终于被官方承受,国务院会议首次表态,“三峡工程在发挥巨大综合效益的同时,在移民安稳致富、生态环境保护、地质灾害防治等方面还存在一些亟须解决的问题,对长江中下游航运、灌溉、供水等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如此表态,使得公众重新怀念起黄万里其人其事,在网间引发悼念高潮。黄万里,1911年生于上海,著名水利专家、民主人士黄炎培之子。早年曾经留学美国,1936年获水利工程学博士学位,1937年春学成归国,也被认为中国首个学习过水文学的水利专家。

  今天我们记住黄万里,并非其主导的水利工程,而是因为他对于三门峡工程以及三峡工程的异议。上世纪50年代,在苏联专家帮助下,中国决定动工黄河三门峡大坝,力图以人力一清黄河。当时水利部召开讨论三门峡水利规划方案之际,参会有70多位专家学者。迫于“圣人出,黄河清”的言论环境,唯有黄万里反对三门峡水库,他公开表示:“你们说‘圣人出,黄河清’,我说黄河不能清,‘黄河清’,不是功,而是罪。”期间,他进行了长达7天的辩论,无果而终。

  最终,三门峡大坝上马,而其后造成的断流、洪灾危险影响无数人生活,几十年并未好转,无一不如黄万里所预期。事后,黄万里曾经多次表示,技术上说明三门峡大坝不该建并不难,可惜众多专家无人敢于坚持。对此,黄万里未能释怀,写了小说《花丛小语》,1957年发表于《新清华》。

  小说直接讽喻三门峡之事,借人物之口直舒胸襟:“文人多无骨,原不足为奇,主要还是因为我国学者的政治性特别强。你看章某原来有他自己的一套治理黄河的意见,等到三门峡计划一出来,他立刻敏捷地放弃己见,大大歌德一番。并且附和着说:‘圣人出而黄河清’,从此下游河治。他竟肯放弃了水流必然趋向挟带一定泥沙的原理,而腼颜地说黄水真会清的,下游真会一下就治好,以讨好领导的党和政府。试想,这样做,对于人民和政府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他的动机是爱护政府还是爱护他自己的饭碗?这些人也就是我们的党和政府最喜爱的人才。”

  这番言论,被毛泽东批示“这是什么话?”甚至开创了《人民日报》批判右派的文体。黄万里不仅划为右派,而且下放多年,在政治运动中甚至被诬为“贪污”。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重见天日。根据黄万里长子黄观鸿回忆,黄万里在上世纪60年代曾经有“摘帽”机会。当时,毛泽东曾在新春座谈会上对黄炎培说:“你儿子黄万里的诗词我看过了,写得很好,我很爱看。”据说,当时只要写份检查即可“摘帽”,但是黄万里并不愿意。

  黄万里因为不肯写检查,右派帽子一戴很多年,摘帽之后仍不改风骨。上世纪80年代起,他屡屡就三峡工程之事再度挺身而出,预言“三峡高坝若修建,终将被迫炸掉。”也正因此,黄万里建言多达6次,屡挫屡上,“我要求中央领导给我30分钟的时间,听我汇报就可以把问题讲清楚,可惜无此机会。当年三门峡还让公开辩论7天,现在没有人和我辩论,杂志上也不刊登我的不同意见,我是看不到三峡建成后的后果了。你们还能看见,帮我记着看看,但愿我的话不要言中,否则损失太大了。”

  于是,直到黄万里2001年离开人世,仍旧对于三峡工程念兹在兹,所留遗书,也与水利有关,“治江原是国家大事,蓄、拦、疏及挖四策中,各段仍应以堤防‘拦’为主。汉口段力求堤固。堤临水面宜打钢板桩,背水面宜以石砌,以策万全。盼注意,注意。万里遗嘱2001年8月8日。”

  当然,三峡工程与三门峡不同,目前尚未到盖棺论定时候。学术可以存在异同,但是前提在于出于本心而非政治、权贵压力。当前种种神化黄万里的言论更是另一种荒谬,也违背了他的初衷。但是,作为一名学者,对于自身理念的坚守,体现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无论在什么时代,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尊敬。

  世间已无黄万里。讽刺的是,当年之所以批判黄万里,因为他的“不识时务”,为反对三门峡工程以及三峡工程遭遇诸多冷遇;今天,人们之所以记住黄万里,也正是在于他的坚守,然而这位科学家一生良知所追求的意见,仍旧未能抵御时代大潮的无情冲击。

  黄万里诗词俱佳,曾写下《梦吟绝笔》:一死明知素志空,九州行水失斯翁。但教莫绝广陵散,枉费当年劳苦工。其孤独姿态跃然纸上,有如鲁迅所谓的“战士”:“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行文到此,不得不掩卷反思。种种重大公共政策,其效应往往难以在短期之内展现,但是却直接影响了几代人的生活,不可不慎。马寅初之于人口论的“异议”如今已成为常识,而当时却丝毫不见容于世。我们感谢马寅初、黄万里之辈的坚守,然而如果把13亿人的未来,押宝于这些不世出的孤独斗士的成功,那么民族希望何其渺渺;再坚韧的脊梁如黄万里,一己之力也撑不起如许之大的国民期待。

  公共政策最大风险或许就在于信息不透明,当黄万里等人远去之后,我们是否应该反思尽力回归公共政策的本义,也就是“公共”的题中之义,拓展公共空间,包容异见,如是,才有可能延展出更多类似黄万里式的人物。


附文:

  1957年春,中共中央发动党外人士给共产党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这是共和国历史上一次影响极为深远的重大事件。1957年5月,黄万里在清华大学校刊《新清华》第182期(5月17日)和第193期(6月7日)上,分两次发表了短篇小说《花丛小语》,对北京的市政建设进行了批评,也批评了三门峡方案出来后,有些专家原来知道水流必带泥沙,明知让“黄河清”的三门峡工程是失误却不反对,甚至跟着高唱“黄河清”,还批评了当时盲目学习苏联的高校教育模式。6月19日、20日,清华大学举行关于《花丛小语》的辩论会,曾把黄万里

  叫回去参加,名为辩论,实为批判。在这种形势下,黄万里顶着巨大的压力,仍在作据理力争。看一看多少本该各有所恃的显赫人物在巨大压力下所作的违心检讨,就可知在中华民族利益攸关的问题上,作为一个中国人,黄万里真可谓俯仰无愧于天地了!

  花 丛 小 语

  黄万里

  这还是3月里桃花含苞未放的时节,田方生编写了一章讲义,推开房门,背着手在小花园里闲步。他低着头,轻轻吟着他昨夜刚填好的词——《贺新郎·百花齐放颂》:

  绿尽枝头蘖,

  怎当他,春寒料峭,雨声凄切?

  记得梅花开独早,珠蕾偏曾迸裂!

  盼处士,杳无消息。

  桃李临风连影摆,怯轻寒,羞把嫩芽茁。

  静悄悄,微言绝。

  忽来司命护花节,

  乘回风,拨开霾气,宇清如澈。

  人世乌烟瘴气事,一霎熏销烬灭。

  翻潋滟,芳香洋溢。

  好鸟百花丛里舞,这当儿,鼓起笙簧舌。

  心自在,任翔逸。

  正在边走边吟之际,脚步声惊破了他后半段词句里的意境,抬头一看,前面来了老友甄无忌。只见他满头汗如珍珠泉那样涌出,气喘不止。方生迎前一步,惊问何故?只听得他满口抱怨地嚷着:“我老远特从城里来拜访,岂知31路车只开到石油学院为止,害我徒步十里路。这条西郊公路是哪位宝贝工程师修的?”

  噢!原来如此。方生未及回答,前面又有人向他招手,连忙向前迎接,一齐过来。无忌一看是贾有道,把头似点未点地招呼了一下。三人商定,泡了一壶茶,就在园里坐下。

  “这公路是修得有些奇怪,在原始的土路基上不铺大碎石的路床,却直接铺柏油碎石路面。今年春雪特别多,天暖融化后路面下的积水不及宣泄,因此路面受载重后就被压碎。”方生作了技术性的解释。

  “这是一个土力学的理论问题吧?还是水力学、水文学的?”有道接口就问。

  “这些科学对于这类问题都有解释,但路面下须先铺上为了排水和散布载重力的路床,则是工程习惯或常识,并不一定要懂土力学才能得出这种结论。”方生这样回答。

  “照你说,这是工程设计的错误。王八蛋!市政府谁管这种事的?尽说美帝政治腐败,那里要真有这样事,纳税人民就要起来叫喊,局长总工程师就当不成,市长下度竞选就有困难!我国的人民总是最好说话的。你想!沿途到处翻浆,损失多么大,交通己停止了好久,倒霉的总是人民!王八蛋!也不知该骂哪位坐大汽车的官大爷。”无忌可真动了肝火,肆无忌惮地破口大骂。

  “老兄走累了,喝些茶,擦把脸吧!这些我们可以反映到上级考虑的。”方生把湿毛巾投给无忌,安慰了几句。

  “刚才你一个人低着头叽里咕噜些什么?那张纸给我们看看。”两人接过方生的词摇头念了一遍。

  “很好,很好,方生兄潇洒一如往昔。”有道恭维了两句。

  “不通不通,献丑献丑!”

  “我看前半段还能反映实际,后半段,简直是歌德派诗意,反映文人的无耻!”无忌把刚才的怒气转移到主人身上。

  “老兄知道我是不大看小说的,我连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也没看过,怎会受到他的影响?未免太抬举我了!”

  “我说你这书呆子太迂,思想不开朗。所谓歌德派是指专事歌功颂德的那派‘学者’。你看!怎见得护花使节就会到来?即使他来后,怎见得能使‘宇清如澈,人世乌烟瘴气事,一霎熏销烬灭’?什么‘心自在,任翔逸’,还不是为了歌德而填词?”无忌接着又发挥了一通。

  “这是我的信心,至少有这样的愿望。至于你说的歌德派诗人实未敢攀援!”方生答辩了几句。

  “对我们自己的政府歌德一番亦无不可,怎见得就算无耻?”有道正襟危坐,说得很正经的模样。

  “歌德原是该的,专门歌德,样样歌德,就有问题了。还有一种‘但丁’诗人,但知盯住领导党员,随声附和,就算立场坚定,其目的就更有问题了。歌德—但丁派学者最为无耻,当然不是指你老田。”无忌说。

  “老甄此话倒有道理的。对的地方我们应该竭力拥护,错的地方就该提出意见。一味歌德—但丁固然不可,一味谩骂企图否定一切亦非所当。”方生说。

  “话虽如此说,不过我们国内的学者和人民代表却独多歌德—但丁派诗人。你看,除掉去年的人民代表会还开始提些意见外,以往照例是以个人体会为歌德的内容,这真是世界议会制的奇迹。我就不信一个政府会绝无缺点与错误,竟不需人民的监督而企图掩盖一切。但求表面统一,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无忌说。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党提出揭发人民内部矛盾呀!以前阶级对立为主要矛盾,现在人民内部矛盾为主要了。”有道插嘴说。

  “不错!但是以前的内部矛盾不由人民来揭发,单靠领导来处理,也未必合理。例如东安市场的避孕套,据统计解放以来曾经过无——有——无——特多等反复步骤,实际上反映了领导对于人口问题的认识的改变,我看不出客观条件有什么改变。尽管马寅老懂得这些,他也不可能起作用。十分之九以上的人被当作阿斗,十分之一以下的人的脑袋被认为是灵的,而应起主宰的作用。这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我夫妇生了六个孩子,个个自小健康,从未住过医院。我妻被公认为一个善于抚育子女的好母亲。子女多,为社会多尽一些责,脸上很光彩。但从目前提倡节育的观点看来,子女多为社会添了困难,还是国家的罪人呢!”方生说。

  “这真叫作‘假作真时真亦假,有还无……”无忌诵起《红楼梦》里的诗句来了。

  “我想领导的本意是在激发起群众的智慧,鼓励起他们的积极性,使人尽其才,决不是只叫人听了话埋头去做。”方生说。

  “尽管说得好听,目前只有歌德—但丁派学者是红的,因为只有他们能舍弃了自己认识到的真理,竭力靠拢组织,说得样样都好,才被称为政治性强。论这些学者的真实内容,则不是奴才便是棺材(官才)。你看!老蔡当年闷声不响,虔诚地学习孟德尔遗传学,一当什么所长,不免在上任以前先批判一番。等到李森科学说不大时髦,于是又发表了《我的认识的三部曲》。近来赫鲁晓夫又把李森科称道了一番,且看他又怎样说法。”无忌说。

  “文人多无骨,原不足为奇,主要还是因为我国学者的政治性特别强。你看,章某原来有他自己的一套治理黄河的意见,等到三门峡计划一出来,他立刻敏捷地放弃己见,大大歌德一番,并且附和着说,‘圣人出而黄河清’,从此下游河治。他竟放弃水流必然趋向挟带一定泥沙的原理,而厚颜地说黄水真会清,下游真会一下就治好,以讨好党和政府。试想,这样做,对于人民和政府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他的动机是爱护政府还是爱护他自己的饭碗?这些人也就是我们的党和政府最喜爱的人才。”方生也激动了。

  “这方面大家渐渐地都会看清楚的,我们的党和政府是在不断地纠正缺点和错误中进步的。”有道说。

  “很好!让我们先帮助政府纠正修这条马路中的错误ba 3。我们把意见提给区人民代表请转达罢。他们也该睡醒了呢!”无忌说。

  三人同意,当场起了一稿,提交代表。大意有三点:(1)这次马路损坏究竟是必然的结果还是偶然的无法预计的灾祸?(2)重修花了人民多少冤枉钱?断绝交通多少天?人民损失估计多少?公共汽车损失多少?(3)谁应负责?应怎样处理?请求逐条解答,切勿无意或有意遗漏。请把解答在《北京日报》上发表。

  



  

改革开放后,黄万里先后到各地去讲学。这是1989春到广西桂林讲学时,在阳朔码头与夫人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