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中学平行班好吗:《书商》正好把《废都》续上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3:08:05

  
  “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金斯伯格用如此巨响为被工业时代所碾过的知识分子发出了哀嚎。在中国与之相呼应的是贾平凹,他把无尽的颓唐一一溶入《废都》精细的、白描的、纵情的、虚无的世纪末挽歌之中。
  
  当然,世纪末不过是阵痛型苦楚,庄之蝶死在玻璃窗户前只是因为他的心脏不够强大。他还有另一条更远也更芜杂更刺激的路,实际上这也是他的同类们用脚踩出来的路。这条路,在《书商》及其他同类读物中慢慢浮出水面,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徐扬并不是出版界真正的内行和人精,《书商》并没有将90年代混沌的书业中惊心动魄的一面勾勒出一个大概,虽然《书商》在艺术上远远没有达到《废都》的高度,但是它的主人公寒冰确实在庄之蝶的未竟之路上走了更远。
  
  我们之前的震撼在《国画》在《沧浪之水》,我们曾经感受到过偷窥的快感、灵魂的自我观照与拷问。但究其本质而论,这两本洛阳纸贵的书,无非是“学而优则仕”这个千年命题的当下遭遇。于是乎我们不难理解,它们会有那么多的共鸣和拥趸,因为这波诡云谲的160年里,该命题仍然是我们的主流大道,无论你是学文的还是学医的,你虽可立志转行砸铁屋,但对于你所身处的群体来说,主流大道似乎才是他们宿命和内心驱动所在。
  
  但是,仅仅是这风云激荡的三十年,有种“一夜千年”的豪情充塞于每一颗双手下垂直立行走的灵长目动物的头脑,每个角落里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头脑都是要立志在主流大道上横刀立马,混战的结果是“学”不如“术”,而“术”在“谋”前也是败下阵来。路上的人多了,道路也就因此变窄了,乃至边缘化,乃至庄之蝶们竟然痛感无路可走。
  
  《书商》的起点,正好就是庄之蝶的终点,只是小说中的寒冰与庄相比而言,没有浸润得那么深,因此也没有那么重的负累,自然不需要为改路而耗尽所有的能量。一个地级市文联杂志的执行主编,一份印刷量不过一千,而且要留五百在仓库的文学小刊,一个时代的困境落在了作为诗人、身为主编的寒冰身上,出路何在?
  
  他第一想的还是来自主流大道的援手,是通过在邻市担任宣传部部长的老朋友萧雨浓,当然他是失望而归,但是萧部长的情人安谧,则帮他引见了另一个执着于文学理想的美妇——尤婷婷。各位看官,请注意,尤婷婷与唐宛儿的境遇是如此相似:同样遭遇着家庭暴力,拥有壮硕的阳具的丈夫在事业上却底层卑微,只能在妻子肥美的身体上发泄出暴戾的劣根性。同时,她自己的文学事业似乎也已经走到了尽头——文学刊物和文学版面都在萎缩,文学读者更是如此。受到大环境和小环境双重挤迫的尤婷婷,碰到了类似遭遇的寒冰。
  
  对此种情节安排,我持批判的态度:青春貌美的少女在经历了雄性激素的感官蛊惑,很快便遭到了普遍的报应,你看,人粗心粗是不会带来好下场的,你还不是要回到那个满腹经纶,但文弱纤细的眼镜身边!无论《废都》还是《书商》,它们都体现出了这样一种另人不快的男权逻辑。我认为这一是因为出于自怜,对青春美妇的性幻想是大多男人共同的本能,另一方面这大概是“灵魂—肉体”二元对立观已经根深蒂固地扎在这一拨写作者的头脑中,驴长驴长肯定文化不性,肯定性格有缺陷,肯定混不下去。而孱弱的是瘦文人,他们的痛苦注定比别人深沉,他们无所事事都充满着哲理,他们的酸腐和没落则必然激发起母性的关爱。在我看来,没有经历过惠特曼和王小波教育者具有的陈腐的惯性而已。
  
  除了百无一用的“诗书”、“文学”,其他方面,我们真的看不到庄之蝶和寒冰要比唐宛儿和艾婷婷强,如果不草莽书商胡宝山的领路,寒冰想必虽然没有庄兄惨,生命想必极有可能会日渐萎缩下去。饱经波折,他们这对情人档开始从办杂志,后来做畅销书,一步一步,在北京买上了房子。并且策划出一本具有原创性的奇书《反经》畅销一时,至此,他们的命运似乎已经圆满,经过拼搏找到了新的人生领域。
  
  但是,徐扬的笔并没有停留在这一层面,他还书写几个人物的凋零与陨落。一位是艾婷婷的人生密友安谧,另一位是事业密友水淼淼。这两位“小知”女性,走的路截然不同,乃至中间还有一场为了胡宝山引起的斗智斗勇的对决。
  
  安谧更正统,由记者主持人到电视剧部主任到分管杂志《花苑》的文联副主席,当然这一轨迹的内在动力是她那个由宣传部长而副书记的情夫萧雨浓。从安谧对《花苑》的办刊路线调整和为获“五个一工程奖”而策划的套书……这一系列举措,说明她实际上还是与萧是一个战壕里的同志,他们是主流文化大道的战友,所以当随着萧的升迁,并与之决裂,她又怀上另一年轻男同事的孩子时,走投无路时崩溃而自杀。当然,作者对安谧是有偏爱,有美化的,但是这改不了她走在正道上的本性,作者也许试图想让她在“体制内”保持自己的聪慧、美丽、正直、善良等一切完美的品性,但是,帮助她“进步”的最重要的动力,最后证明是庸俗而功利的,感情与他仕途,在天平上根本无法相匹敌,所以这种巨大而内在的沦丧,她被正道中的“利”所扼杀,她坚持的理想无力抵抗。
  
  而水淼淼,似乎在此被塑造成一个反面人物。实际上,从女性的角度,她应该是最自觉,最清醒的一个女性,她是追求自由的化身,也是最有追求手腕与能力的,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虽然站得最高,但是,对于自由、美好、幸福,作者没有将这些更高层面的追求赋予她,反而将她描绘成一个彻头彻尾地追逐金钱和权势的女人,周旋于男人之间,并择机送上自己的胴体,当然按照作者逻辑,这样危险的游戏最后是一场彼此的焚烧,水淼淼同学死于被报复被戴若干绿帽子的胡宝山老师铁钳之手。
  
  真是个白茫茫好干净。我们暂且不去讨论故事的逻辑性,我们只是去“同情地理解”,我们从三个女性的人生轨迹中,看到了什么呢?三个女人的不幸(实际上最后艾婷婷的青春大抵也会耗在寒冰的身上,他们多半不会结婚),看上去都不够合理,因为她们不仅胸大,而且有脑,更能折腾,操作能力强,但是都毁于或孱弱或虚伪势利或粗鄙野蛮的男人之手。
  
  放在90年代的大语境下,我开始对这样一个安排深表怀疑,因为这是折腾得最热烈的一个10年,女性在身体上开始有了自觉的觉醒,我们的精神版图中也出现了来双扬这样生活中的强者,实际上在出版界也有董秀玉这样的业界精英。
  
  但是,我们整个90年代,还从未出现过一个木子美、一个芙蓉姐姐,李银河博士也仅仅是出几本同性恋研究著作而已。在网络时代来临的前夜,我们尚未找到这样一个能清晰地感知自我、寻找自我、成就自我的平台,因此浪潮尚未掀起,我们女性知识分子在哪里呢?我们这个时代最精英的女性在哪里呢?直到1996,胡舒立才开始创办《财经》,直到1998年,吴仪才作为国务委员逐渐进入公众视野成为女性政治人物的标杆,直到2000年洪晃才出来做杂志,直到“孙志刚事件”的发生《南方都市报》才能付出残酷的代价而一举成名,直到“SARS”的出现才出现了“如焉”这样一个关注人类群体生存境遇的典型文学形象……我们不可否认,这一期间有无数的女强人,女老总,女市长出现,但是,我们真正地看到了一批特立独行地呼啸而过的女性群体吗?如果在这样的语境下再审视《书商》里的知识女性,她们的命运都是可以理解的,遗憾的是她们在彼时活动得太早,她们因此付出的代价也更惨重。
  
  当然,这些女性的命运是时刻与她们身边的男性纠缠在一起的,他们分别是寒冰、萧雨浓、胡宝山。
  
  胡宝山作为书商,偶然也是必然,他当老师的父亲在文革时段被辱,他因此也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他打了一个时间差,勤快能跑,所以成为一名风云一时的出版商兼分销商,但是,他的时代显然还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阶段,他的不二法门是江湖伎俩敏锐的鼻子和通俗艳情的路子,他也算不上一个文化人,他仅仅是一个颇有积累的商人而已,他进入书业不过是谋生,不过是发家。他们为书业市场化开了一个庸俗不堪的头。
  
  而萧雨浓这个人物,实在没有写出任何的新意,一个心计与手腕并重的文化政客,他与自己偶尔也有搏斗,在偷情时刻会露一点可爱,但是大考验总是过不去,我们基本了解,这是政客的秉性而已,所以不需要花去多少精力去分析。
  
  只是寒冰,他在单位、创作、爱情、家庭、事业一个个困境之中沉浮,人生脉络值得我们深思。遗憾的是,他的人生,似乎并没有掌握过主动权,都是被迫或者被引诱的,从一个地级文学刊物的执行主编最后走到《反经》的高度,实属不易。但是,真的自由、独立了吗?他真的就找到了归宿了吗?作者的聪明在设置了新华社高级记者汪一凡这个人物,他是许多书商的军师,但是点子多半被人剽窃,他的智力大多成为别人的硕果,这是因为没有商业那一只手的缘故。
  
  虽然角色和故事都不够充分,甚至把书读完,三个女性的形象都浮想不起来,这完全算不上一本史诗性的小说,但《书商》仍旧有续写《废都》的意义,它用这样的人生为证:被边缘化的文化人、知识分子,还可以通过卖文贩书获得另一种人生,而市场化的出版传媒业,正是让这一批重新获得人生尊严和位置的土壤。除了书业,我们还有投身入“不党不私”、“独立独到独家”的传媒业的文化人,这里面有更多的人生挣扎和化茧为蝶。
  
  行文至此,我们不得不沮丧地引用最近武汉文联池莉主席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说的这样一句话:“不存在什么体制内外的作家,咱们社会主义中国,中宣部和新闻出版总署统管所有新闻出版,谁在体制外?”
  
  2007年3月5日—6日凌晨于韶山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