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合惠子丝袜:【原创】灿灿芳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6 15:22:18
灿灿芳华 [ 北宸 ] 于:2011-03-11 15:08:48 主题帖

前些日看到这组 Irina Werning 摄影师,标题为 "Back to the Future"的创作,不觉怔忡。

在她的作品里,主角固定不变,三十年前的背景或物件试著固定不变; 他们做出同样的表情,摆出同样的姿态,却让人猛然有一种,"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的感叹,慨然於时间浮光略影穿越人间的飞速。

目光流连於照片的同时,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输入台北温州街旧家的地址,放到网上搜寻,这才发现原来旧家在几年前已改成美语补习班,现在则是一处巷弄里颇富异国情调的德式餐厅。

十五岁那年,搬离这处三十多坪的小屋,心里想著有一天我定要回来拜访; 无论时空如何变化,我坚信即使闭著眼睛,我也能默算著脚步,由大门处走回自己从出生到青少年时的卧房,在那里我踏出人生第一个小小迈步,咫尺的距离内,覆盖著之後数不清成串的带著各种心绪的步伐,哪有走错与记不清的可能性呢?

如今看到网上寻来的德式餐厅照片,四处明亮的落地窗围砌著打通的宽敞空间,帷幔下一张张木头小方桌,招待近悦远来的人客。 若不是窗外映出街角公园彷彿依旧的绿意,我是怎麽也认不出我曾在这经纬交错的空间,度过了五千多个晨昏。

老家今貌

忘了在哪本书上读过的这句话: 我们每个人过著的,不过是租来的人生罢了。

仔细想来,确是如此。房屋、车子、物品,甚至 伴侣、子女、健美的躯体,都不是我们永久的所属。唯有与之互动的情缘与感受,得以日後反覆回味与珍惜。

今时今日即使我想覆製一组如 Irina Werning 的照片,怕也找不到合适的实物参照。三十年光阴,处处改动著发展中的城市样貌,然而那屋那景,却在脑海逐渐清晰。

温州街上老公寓的一楼是祖父从台中搬到台北时所购,入住的第一天,祖母对这小小寸间讚叹,”真好!看,有小阳台小後院,多好的地方啊。”

这是经历战乱动盪後,老人家对生活的态度与智慧。

祖母的祖父是清朝道台,记忆里祖母和我们提起小时候扬州大宅院的繁华热闹,或者说起台中小眷村的和暖祥谧,尽是一派恬静。

过去落脚的居所宅第,点滴皆烙印在老人家的心田里,皆化为与儿孙怀旧的语絮里,她的小辈们也因此身虽不至,心神遊之。

公寓房是一幢磨石子地板、白色的泥粉墙、木框的窗与门、地方不大却清清静静的住所,在媳妇娶进门添了对小娃娃後,开始热闹起来。

娃娃之一的我,在只会乱爬还不会走路时,发现磨石子地板的妙用,心里著急时,匡、匡、匡 地往石子地上撞他几下,大人们马上大惊失色地围过来,铁头功比哭闹的效果好得多,只是过不久满屋子磨石子地便换上了墨绿色的地毯。

"就是为了防妳这个坏傢伙!",长大後母亲常戳著我的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诉说往事。台北是个气候潮湿闷热的盆地,没有几个人家铺地毯,既不清爽又不易维护,这地毯是对我的无理任性报以的无理宠爱。

三十多坪的公寓,极为普通的格局,两厅三房,父母亲的房间和小孩房相互连通,以方便照料。

模糊印象里,妈妈深夜裹著厚棉被在两张小床中间的椅子上打盹ㄦ,那时两三岁大的姐姐浅眠又爱缠人,看不见妈妈便哇哇大哭,妈妈怕吵到爷爷奶奶,只好每个夜晚半睡半醒的将就休息。小孩房似乎是刻意隔出来的一个房间,因为放了两张床後,仅容旋身。还记得父母为了之後添购的书桌,很是伤了番脑筋,最後将床叠架成上下舖,姐姐睡上舖,我睡下舖,书桌才得以挪到挤出的位置。

我们倒是不怕挤的,晚上姐妹俩叽叽喳喳,上下舖说话嫌不够,还要两人挤在同张床上说悄悄话才过瘾。老爸有一次想知道我们到底在聊些什麽,竟然趴在床前地上,一声不吭地当了几个小时侦探,”怪叔叔”的言行录又添了趣事一桩。

因为睡在和父母房相通的小房间里,我可以听到父亲工作上偶有不顺心时,母亲予他言语的温暖鼓励; 也常听到父母对我们成长过程的期许或忧心,现在想来,也许那是故意传递给我们的话语。

也清楚记得那一年秋季,在医院与家里已往返大半年照料祖父的父亲,在一个不寻常的清晨时间回到家中,在房里忍不住长串低声的抽泣。我在床上跟著抽泣声不停地拭泪。

很多年了,每一个早晨一进浴室,会看到洗手檯的两边各放了两个小牙缸,小牙缸上摆著挤好牙膏的小牙刷; 餐桌上两杯用开水冲好微温的牛奶; 这些小事,祖父为我们做了近十年。

我不懂的,即使我做了母亲,我也做不到对自己的孩子如此著想、如此细緻,他一个西北粗汉是如何做到的,我完全不懂。

每当生病发烧,我都会在糊里糊塗中听到祖父的脚步声,因为胖吨位步履也不灵活了,脚步在地毯上的拖曳,发出一种特别的韵律声响,这个声音只属於祖父,只属於那个铺著墨绿地毯的家。

而比平日再快上一些频率的脚步声,是因为担心发烧的我,祖父夜晚时不时从房里跺来,用厚手掌探我额前温度的声音。

我无法解释的是,多年後即使迁居异乡,横跨东西两岸又搬了好几次家,偶尔发烧时我还是会在矇矓中听到这个我无比熟悉怀念的步履声,由远而近,近到了我的耳边,再由近而远,飘散远去。。。

当人、事、物都不復昔日,总也有一些过往,透过各种形式,永远依附在心田的某处。

想起朋友带我逛北京老胡同,指著院里一处上了锁的房间,告诉我那是他和妻子多年前的新房,又指著院内角落轻声地说他们试著在这里起灶做饭。

朋友眼里掩不住的留恋珍重,生动了眼前宁静的景象。

临走时朋友的长辈把树上成片的葫芦摘下一个送我,这葫芦我放在书架上的小籐篮里,取书时偶尔瞥见,总带起一些暖意,连繫著不须刻意维繫、随缘自然的友谊。

台北的老家院子里,没有葫芦树,只种了几盆桂花、昙花、与茶花。靠紧临一旁的温州公园充实住家欠缺的绿意。

然而最戏剧性的是老家正对面的台电停车场内一株毫不起眼的鱼木,在栽种三十多年後,突然在某个春天的第一场大雨後,光秃的树枝长出嫩叶,第二场大雨後,绽出满树美丽的花朵。

北周庾信《枯树赋》里 「『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悽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的借物伤感,用在鱼木树上,我将之改成:

静巷鱼木,迟迟无葩,今春雷响,灿灿芳华,树犹如此,人何以伤?

我们叹息朝如青丝暮成雪的韶光易逝,感喟任谁也无法捉摸预计的世事变化。

更多的时候我们将自己虚掷在许多无谓的工作琐事与人际情绪里,忘了给最亲近的人做一顿好饭菜,忽略了孩子满脑子奇异的幻想。

若我不去臆念太多,不去计划太多,只以最平实最真诚,将每时盈满; 有没有可能某刻回首,发现平凡的日子结成了一株含苞的鱼木树,每朵花苞承载了一朵细腻的回想,当我心思所及,她便为我盛开绽放。

届时,我希望具备足够的素描能力,将花的姿妍仔细绘下。

在如梭似箭又变化莫测的人生里,补捉定格须臾芳华。

老家门前的鱼木

〔完〕


管理推:兰凯, 通宝推:当生,喜欢就捧捧场,柳叶刀,潮起潮落,38楼208,观望者,大眼,易水,老树,桥上,山远空寒,明天的太阳,蓦然回首2,鹰击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