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市西苑公园:重评《红楼梦》 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9:3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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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评《红楼梦》中的人物(探春)
二、贾探春:无耻的权欲狂
对于探春,《红楼梦》中给予她的评价是相当好的。回目中称其为“敏探春”,判词里也夸她“才自精明志自高”,以致于有不少朋友都对探春非常喜爱,并认为她是大观园中唯一敢作敢当,有谋有略的女中丈夫,拥有政治家的风范。
说探春拥有“政治家”的风范,这个我倒承认,但是正如 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龙记》后记中说过的那样:
中国三千年的政治史,早就将结论明确的摆在那里,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控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第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第三是“极强的权力欲”……周芷若和赵敏却都有政治才能,因此这两个姑娘虽然美丽却不可爱。
所以探春虽然也生得十分美丽(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但是江湖夜雨对她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因为上面做为“政治领袖”的三个条件,探春倒是都具备,但她却一点也不可爱。我们来看一下暗藏于探春身上这许多令人生厌的气息:
1、探春之残忍无情:
探春常不满意自己是赵姨娘所生,身份是庶出,从而低人一等。于是她就经常把仇恨发泄在自己的亲生母亲身上,甚至不惜踩着自己的亲娘的头向上爬,来讨好王夫人等。最为恶心的一幕发生在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中,回目中称之为“辱亲女”,其实是颠倒黑白,依江湖夜雨看,根本就是探春“辱亲娘”来着,而且也不是什么“闲气”,搁谁身上谁也会生气。我们且再仔细看一遍书中所写:
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老太太、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来。”……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日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
探春的亲舅舅(当然人家探春不认)死了,按规矩要给点银子作丧葬费,当时正值李纨、探春、宝钗三人理事。李纨厚道,就说依袭人的例子给四十两银子(袭人是破例多给了的),本来这样就算了呗,偏偏探春拿腔作势,要显示出她“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嘴脸来:
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个“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有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吴家的取了旧帐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
我们看在这种事情上,弹性还是很大的。赏二十两看来是最低的,高的赏一百两的都有,当然给一百两的说是有“原故”,但我们知道“原故”也是可以随便找的,只要有心多给银子,有“原故”固然要多赏,没有“原故”创造“原故”也可以多赏嘛。然而探春却故意刁难,按最低标准给赵姨娘发放这笔钱。
作为探春,是不会不了解自己的亲娘赵姨娘的脾气的,如果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一方面不好徇私多给,但一方面也不愿伤了自己亲娘的心,那她完全可以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暗中加上去给赵姨娘,然后再软言款语地解释一番,想来赵姨娘也不会生那样大的气了。依探春的聪明,不难想到这个办法,但是探春是有目的,那就是故意要让赵姨娘来大闹一场,以后传到王夫人的耳中,好证明自己是坚决站在王夫人阵营中的。
所以很自然就出现了下面这一幕:
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踹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探春忙道:“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懂。谁踹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赵姨娘道:“姑娘现踹我,我告诉谁去!”探春听说,忙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
平心而论,赵姨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的。赵姨娘虽是姨娘,但是毕竟生有贾环和探春这样一子一女,按旧时的观念也是贾家的“有功之臣”。而袭人只是个没有“转正”,尚待进一步考察的“准姨娘”。就算仿照现在单位上的考评标准,赵姨娘的“工龄”也要比袭人多得多吧。用赵姨娘的话说就是“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而赵姨娘得到的银子不但不比袭人多,反比袭人倒少一半,这怎么说也让赵姨娘心中不平。而探春并不好言劝慰,而是摆出一付公事公办的面孔来:
探春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礼。”一面便坐了,拿帐翻给赵姨娘看,又念给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这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说办的不公,那是他糊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么有脸的地方?一文不赏,我也没什么没脸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
我们看探春这番道理,是说一切都 应该是太太(王夫人)作主,自已不敢擅自多赏,如果是王夫人高兴,赏个房子给人也没有什么,但现在王夫人不在家,一切就要从严要求云云。这必然令赵姨娘心中很不快还算罢了,探春居然又说出一番更让赵姨娘寒心的话:
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呢,连姨娘也真没脸了!”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来。
探春当面撇开自己的亲娘,口口声声说“太太满心疼她”,却因自己的母亲之故,王夫人“几次寒心”,对她不信任了。现在王夫人开恩让探春管家,探春受宠若惊,所以生怕“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这句话倒说得比较实在,探春正是权欲熏心的那种人,“猛踩”自己的亲娘赵姨娘,无非就是想讨好王夫人罢了,好让她得到管家的权力。她太太长,太太短,根本没有将亲生母亲赵姨娘放在眼里,这番话果然激怒了赵姨娘:
(赵姨娘)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赵姨娘气的问道:“……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此时,赵姨娘终于忍耐不住,直接质问探春,做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只顾“讨太太的疼”,却把亲娘和亲舅等撂在一边,视如陌路之人?赵姨娘当然也知道,探春之所以会这样,正是要“拣高枝儿”,投奔有权有势的王夫人一边。
探春听到此处,恼羞成怒,终于说出一通无耻之极的话来:
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昔按礼尊敬,怎么敬出这些亲戚来了。……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表白表白。也不知道是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礼的,早急了。”
探春嫌亲舅舅赵国基是仆人身份,所以就干脆不认这个舅舅,而把刚升了“九省检点”的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当作舅舅,更忌讳别人知道她是赵姨娘所生,越发连亲娘都不认了,真是让人齿冷。要知道,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赵姨娘再有不是,她也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将探春生下来的。而探春现在却以从她肚子里生出来为耻,这对一个做母亲的心伤害有多大!
后来平儿来了,传达凤姐的意思,也说旧例虽是二十两,再添些也使得,但探春坚决“维持原判”,一分钱也不加,赵姨娘最终没得到更多的钱,也没有得到半句好话。
其实但凡历史上阴狠的政客,为了效忠于新主子时,无不对旧主子格外的狠毒,以示对新主子的无限忠心。吴三桂降清后,十分卖力地追杀朱明王朝的“龙子龙孙”们,清军占领云南后,永历帝朱由榔仓皇逃往缅甸,吴三桂为了表现自己,要求进兵缅甸,猛追“穷寇”。清庭回复说考虑到深入缅甸后,地形复杂,情况不明,不必勉强进兵(参见刘健《庭闻录.卷三》),而吴三桂却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坚决进军,最终把永历帝朱由榔活捉,吴三桂亲手用弓弦将他绞死。
事情就是这样,要是永历帝朱由榔直接落在满人手里还算罢了,越是落在吴三桂手里,越没有半点活的希望。吴三桂最忌讳的就是满人怀疑他和明室还是有感情的,所以对待这些朱家的“龙子龙孙”,不免要格外残忍狠毒才行。
探春也正是这样,别人多赏点银子倒无妨,唯独自己的亲娘赵姨娘,是万万不可多给的,非但不可多给,借这个机会,让赵姨娘和她大闹一场,倒更证明了自己对王夫人的耿耿忠心,这等嘴脸,距历史上的大奸大恶相去无几。
有些维护探春的人反驳说,古人讲究嫡庶之别,按传统道德,探春就应该认 王夫人为“娘”。且不说这本身就是一种腐朽的封建思想,而且就算在古代,人们也未必都执这种观点。
我们试举一例:唐宣宗李忱,他的母亲郑氏本是罪人李錡的姬妾,入宫后当过郭太后的侍儿,后来被唐宪宗“临幸”,生下唐宣宗。按上面那些朋友的说法,郭太后是郭子仪的孙女,堂堂的正宫皇后,地位比起唐宣宗的生母来要尊贵得多,李忱当然应该认郭太后为“娘”了。
但是,李忱却不像探春那样薄情,而是奉亲娘郑氏为太后。郭太后因当年欺负过他亲娘,唐宣宗待之“礼殊薄”,郭老太太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于是吵吵嚷嚷地上勤政楼要跳楼自杀,其实也不是真跳,是借此示威罢了。结果唐宣宗闻听大怒,当天晚上郭太后就不明不白地呜呼哀哉了。
按礼制,郭太后是李忱之父唐宪宗的正宫皇后,应该陪葬,而唐宣宗却坚持不许,把她葬在景陵(宪宗陵)的外园。我们现代人可能觉得葬哪不是太重要,但古人最重的就是葬时的礼仪,为此还有不少大臣进谏,唐宣宗一律贬官充发。
唐宣宗对生母十分孝顺――“事郑太后甚谨,不居别宫,朝夕奉养”。他对自己的舅舅的态度也很值得赞许。郑太后身份低微,所以唐宣宗舅舅恐怕比赵国基强不了多少,唐宣宗一开始让舅舅郑光做了平卢、河中节度使,后来召来舅舅一聊,发现其舅一肚子草,啥也不懂,见识鄙浅。
于是唐宣宗就不再让他担任重要的官职,母亲郑太后屡屡为其舅说好话,唐宣宗只是多赏钱,再不委以重任。因为做一任地方官,要管理一方百姓,非同儿戏,他这“傻大舅”要是当了一把手,危害不小,还不如多赏点钱,让他白吃饭哪。
所以说,探春做法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就算是在旧时的条件下,她还是有选择的。
重评《红楼梦》中的人物(探春)(2、3)
2、探春的谄媚功夫:
探春其人,深谙“厚黑学”精髓,对于谄媚有权有势之辈也有一套功夫。比如,她对贾母和王夫人等是着力巴结逢迎的。第七十六回中,贾府虽然没有被抄,但大观园中的女儿先自散的散,病的病,这中秋之宴甚是凄凉无味,于是黛玉和湘云就溜出去自行联句作诗,后来迎春、惜春也熬不住去睡了,只有探春却一直陪着贾母和王夫人等。探春也没有白等,终于博得贾母夸道:“只是三丫头可怜,尚还等着”,别看这是小事,探春之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在书中第四十六回,探春更是抓住了好时机表现了一番。当时贾母听说贾赦非要娶她身边的鸳鸯时,盛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却将王夫人劈头盖脸地骂起来:
“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 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个毛丫头, 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 不敢还一言。薛姨妈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的了。李纨一听见鸳鸯的话,早带了姊妹们出去。
本来李纨已带了众位姑娘出去,但探春此时却不愧是书中说的“有心的人”:
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屈,如何敢辩,薛姨妈现是亲妹妹,自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发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 ”话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
可想而知,探春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王夫人辩护,替王夫人剖清了是非,这份“拥戴”之功,王夫人必然会记在心里的。不单对王夫人,探春对宝玉也是十分用心巴结的。第二十七回中说道探春用上好的绫罗给宝玉做了双鞋子,贾政看了都说“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可见是花费了不少财力人力的。
其实贾宝玉也并不是缺鞋穿的人,探春是有意巴结,而她对自己的亲兄弟贾环,却不理不睬,视如路人。这当然也引起赵姨娘的不满:“正经亲兄弟,鞋塌拉袜塌拉的没人看见,且做这些东西!”
而探春怒道:“她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下贱的见识。她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
看来探春是时时刻刻要和亲生母亲赵姨娘和亲弟弟贾环划清界限的,有人可能说,贾环和赵姨娘确实令人生厌,但是反观人家薛宝钗,却不这样刻薄,送礼物时,连贾环那里同样也给一份。无论如何,探春做的确实又狠又绝,很有政客的素质。
正是靠了这些平日里攒下的“资本”,探春才可以堂而皇之地主起了家政,大刀阔斧地发号施令。有人常大赞探春在抄家时的“英勇气概”,并敢于给“王善保家的”一个大耳光,殊不知,探春为什么有这样牛的底气?她这样做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我们先来看一下“王善保家的”到底是何人物:
“王善保家的”本是邢夫人的“得力心腹人”,同时也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时调唆的邢夫人生事”,所以这“王善保家的”固然是王熙凤暗下恨之入骨的人,就算是王夫人,也对她没有什么好感。邢夫人和王夫人虽然面子上没有什么隔阂,但内心中也是敌对的。
所以在晴雯对“王善保家的”发脾气时,王熙凤却是“心中甚喜”,只碍着邢夫人的脸,才“忙喝住晴雯”,晴雯是个直率丫头,没有什么心机,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刚受了王夫人一顿窝囊气,而探春却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她的行动是有目的有计划的。
探春借势猛抽了“王善保家的”一个耳光,既显示了自己的威风,又变相地讨好了凤姐和王夫人,可谓一石二鸟。探春之所以能大出风头,人家背后是有靠山的,那就是王夫人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善人”,这正是她最大的靠山。
3、探春所谓的“管理才能”:
不少读者受红学评论的影响,常觉得探春志向高远、精明强干,有很难得的理政理财之能。甚至有人夸道:“作者为探春精心安排了施展才能的机会,让探春亮起她的宝剑,撕裂了黑暗时代的一角”,好像如果让探春一直管家,贾府就能摆脱衰败的命运似的。我们且来看,探春这些所谓的“改革”,真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吗?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的种种措施,无非也是从开源节流两个方面着手,从而改善一下贾府的财务状况。通俗点说,开源就是能“搞钱”,节流就是会省钱。应该说,开源比节流要更重要,比尔·盖茨就算天天吃鲍鱼、熊掌也吃不穷,靠救济金生活的贫民再啃窝头也攒不了多少钱。在搞钱方面,探春打的是大观园这个园子的主意:
我因和他们家(赖大家)的女孩儿说闲话儿,他说这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咱们这个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来,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任人作践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老成本分、能知园圃的,派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致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馀,以补不足,未为不可。
探春眼界之浅陋,没的让人笑掉了牙齿。依我看,探春千方百计想和赵姨娘划清界限,其实她还是继承了赵姨娘的遗传基因,小家子气十足。赖大是什么人?原来贾府的奴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咱贾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一个小老板开的小饭铺门前可以弄上冷饮摊卖点冰棍儿,晚上整大排档烧烤,会多出不少收益,但是钓鱼台国宾馆也这样搞行不行?所以,这其实是很失体面的事情。所以后来宝钗也委婉地劝道:“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也不可太过,要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象”。
而且探春这个“承包责任制”确定以后,也带来不少的副作用。承包,固然使得有专人认真修理花木,但是却不免刺激不少仆人渐渐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变成以赢利为主要目的,从而各打自己的小算盘。正想宝钗当时就顾虑到的那样:“要果真交给人弄钱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许掐,一个果子也不许动了,姑娘们分中自然是不敢讲究,天天和小姑娘们就吵不清”。
事实证明,后来果然就发生了不少类似事件,最为突出的是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叱燕”所写的这一幕:
宝钗的丫头莺儿是个擅长编织技艺的女孩,她见到新柳可爱,就顺手摘花折柳,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送给了林妹妹。后来蕊官也想要,于是莺儿就又折了些花柳,编一个给她。这本来是其乐融融非常和谐的一幕,然而“承包”这些花儿柳儿的老婆子们却看在眼里,怒在心头,虽没有敢直接痛斥莺儿,但却指桑骂槐,将小丫头春燕又打又骂,甚至当着莺儿的面拿起柳条骂“这编的是你娘的什么?”,最后气得莺儿将花柳“皆掷于河中”,但这些婆子们还是恨恨地骂道:“促狭的小蹄子,糟蹋了花儿,雷是要劈的”。
我们看这样的安排,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大观园中的人际关系,正像厨房中的柳家媳妇说的那样:“今年还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妈妈了,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黧鸡似的”(生怕别人摘花摘果)。第六十二回中宝玉对黛玉说道:“这园子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大观园被管成了这样,这还像贾府消闲赏乐的花园吗?林妹妹葬花那时候亏得还没有施行这制度,不然,指不定跳出个老婆子来夺花,因为这些花瓣晒干了,像探春她们商量的那样“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好多钱”。就算不敢明夺,肯定也会趁林妹妹将花朵“一抔净土掩风流”后,又来“刨坟起尸”,将花朵儿再拿去卖钱,你说何等煞风景。
所以,此风一开,使得贾府中佣仆们的思想意识发生了改变,原来只是当好差服好务就可以了,财务上的事情一切统一调度,虽不免有浪费和偷懒的弊病,但佣仆们之间的矛盾不像后来这样突出。自从探春管家,各有了“自营业务”后,不免人人想发财赚钱,能够“承包”上的自然处处刻薄搜刮,没有承包上的眼红心热,所以就有了柳家媳妇管厨房时,司棋想要吃蒸鸡蛋,柳家媳妇就故意推脱的现象。后来又有秦显家的觊觎厨房这个职位而刻意走门子送礼,想挤走柳家媳妇,彼此你争我斗,惹出许多是非来。
其实大观园并非“生产单位”,贾府的收益一方面来自贾家人中当官的俸禄,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贾府所属田庄的租税,才是大头。大观园只是小姐们消遣玩乐的花园罢咧,将这里也开发出来搞生产,既有损贾府的品位,又起不到根本的作用。别说贾府,就算是现在的大城市,住宅区之类的地方,还要有些公共绿地,起到美化环境,让人消闲放松的作用,要是都一味讲究经济效应,花园绿地都应该刨掉,种上菜,养上猪才好,我们算一下,养上五六头猪,种上几棚菜,一年怎么也有几千元的收入,足以抵销物业费了,咦,怎么各大城市小区都没有这样做的?大观园的地位,就相当于贾府的一片绿地,是不应该用来搞“生产自救”的。
而且,我们看付出了这么多代价,造成这么多不良后果换来的收益是什么?依探春的计算,也不过是一年才省下四百多两银子罢了。四百多两银子值得什么?第四十三回中,贾母让大伙儿凑点钱给凤姐过生日,一下子就凑了一百五十两有余,这只是一天的花费,按这样的花法,探春一年省的那点钱,四天就没有了。凤姐弄权铁槛寺,只是动动嘴修封书信,就坐收了三千两银子,贾赦要买石呆子的扇子,张口开价就是五百两,宫中的太监来向贾琏索贿,张口就是一千两,相比之下,探春这番大折腾,才省下四百多两银子,实在是小CASE。
另外,探春的所作所为,得罪的人多,获利者只是下层的某些老妈子们。探春将贾环、贾兰等上学的补助(八两银子)免去,又动心意裁减小姐们的脂粉钱,不免会招惹这些人等的怨恨。其实这一切,王熙凤何尝心里不明白,但是她虽有歹毒的名声,却不办这等损人不利已的傻事。现在探春出头弄这一出,凤姐其实心下暗喜,她和平儿曾这样说道:
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头退步,回头看看。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他们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趁着紧溜之中,他(探春)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
看来探春干的这些事,全是犯众怒的勾当。凤姐高兴的原因是,这样一弄,众人忘了自己原来的坏处,将仇恨都凝聚在探春身上。相比之下,李纨和宝钗都精明得多,李纨知道自己势单力孤,也懒得管这些闲事,只顾好自己的儿子兰儿就好了,所以只是附合,而不发表主见。宝钗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办这越俎代庖的事,甚至连探春要分派她的丫头莺儿的娘管花,她也坚决推辞掉。依我看,这二人的聪明劲儿,远胜于探春。
有人觉得不管成败怎么样,探春在当时就能想出“承包责任制”这样的措施来,就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其实不然。我们细读《红楼》,你会发现,贾府下面的田庄其实早就是“承包责任制”了。大家注意看书中第五十三回里,贾珍坐等黑山村庄头乌进孝将地租送来,其实不也是“承包责任制”嘛。乌进孝每年交纳一定的钱粮杂物,剩下的不也是全由他支配?庄子上的人干活,自有乌进孝管理,也用不着贾珍像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一样亲自去催,只是到时候收租收钱就是了。
至于说探春的“兴利除弊”能挽救贾府的命运,更是无稽之谈,贾府的败亡是和政治有关的,是政治帐而不是经济帐。比如和珅家,如果乾隆爷一直活着,他家里就会一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和府中多买几个丫环,多吃几桌酒宴,难道就吃穷了,吃败了?相反,到了嘉庆爷想治和珅的时候,就算和府天天红米饭、南瓜汤,也逃不了抄家的命运。
说来探春也是“小昭而大聋”,她的聪明才智和政治斗争艺术是相当幼稚的,有人觉得探春会是一个很出色的“政治人物”、“管理者”,但江湖夜雨不这样看。其实贾府里“藏龙卧虎”,聪明之士所在多有,不单凤姐精明强干,其他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贾母虽老,不大管家事,但第七十三回中,贾母严令查赌,雷厉风行,如老将提兵,调度自别,手段稳、准、狠,似乎凤姐尚有不及;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心计多多,时刻在掌控着大局,她们的心智都未必逊于探 春。我觉得,探春充其才智,当个“林之孝家的”那样的大管家可能还称职,但绝对称不上很高段。探春“兴利除宿弊”的这些行止,冲动毛躁,眼界也浅,如果在政坛上混,大体类似于唐代“甘露之变”中李训、郑注那伙人。
《红楼梦》一书中,给探春安排的结局是很不错的,曹雪芹对她偏爱有加,让她远嫁而走。但是,想王夫人等嫁探春时,难说能预见到贾府会注定败落,安排探春远嫁,想来不会是什么“好意”。探春被打发远嫁,正是说明她最后没有得到王夫人的信任,王夫人还是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有的人认为,探春远嫁后,肯定会“谁知天海阔,别有一家人”,从此鹏程万里,大展宏图。但我觉得也未必完全如此,以探春这样到处得罪人的毛躁性格,虽可能弄权称雄一时,但也很容易陷入政治斗争的险恶风暴之中,下场也未必会很好。当然,也有可能,探春在斗争中学习斗争,越来越成熟,从而修炼成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我却对探春喜欢不起来。
重评《红楼梦》中的人物(宝玉)(3)
3、滥情不专:
电视剧、戏剧中的宝玉形象,往往给人们一种错觉。让人们觉得他是一个痴情于黛玉的多情公子。殊不知,细读《红楼》,我们会发现,宝玉多情是真,但专情是假,和梁山伯祝英台、焦仲卿刘兰芝等誓要同生共死,决不偷生的爱情相比,显然宝玉的做法就远远不够。我们知道,宝玉在得知黛玉死去后,如果当场出家而走,也算罢了,但是他却依旧和“宝姐姐”缠绵了一段日子,以致于留下了小生命后才出家而去。这一段并非续书杜撰,很多证据表明,曹雪芹原文也是此意。所以这段情节,红学家们也少有提出非议的。
其实贾宝玉的心中,黛玉当然是重中之重,这是毫不疑问的。但是如果只让宝玉娶了黛玉,或者安排他们俩像杨过、小龙女一般隐居到世人不知的地方,他俩生存不下去且不说,就算衣食无忧,宝玉就真的心满意足吗?答案也是否定的。宝玉有个外号叫“绛洞花主”,这也不是白叫的,宝玉的理想就是群芳众艳,绕我身边,大观园里的所有女儿,都簇拥着他,大家说笑玩闹,不知东方之既白才好。殊不见,袭人假意说要赎身出去,宝玉就急得不得了,说:
“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的。只求你们看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的。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儿,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凭你们爱那里去那里去就完了。”
看来,袭人也是他离不开的。宝玉对于大小丫头,几乎见谁都要勾搭,缠着鸳鸯要人家嘴上的胭脂吃,挑逗金钏让人家投了井,什么芳官、四儿、五儿、坠儿之类的也兼容并蓄,彩霞是弟弟贾环身边要好的丫头,他也招惹,以致于贾环发怒,浇他一脸蜡烛油。贾宝玉一惯非常厌恶老婆子的,但是因为“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就也不嫌婆子们如何如何了,特意叫进来说话。除了女子,宝玉连长得清俊有女儿态的男人也喜欢,先有秦钟,后又有蒋玉菡。
《红楼梦》中第六回,就明写了贾宝玉和袭人试过“云雨情”,后面虽然不再写此类的情节,但是还是让人好生怀疑,但凡世间的正常男人,没有试过倒还罢了,试过一次“云雨情”后,必然甘之如饴,岂有不一试再试之理?宝玉居然能只试一次,再也不想,似乎决无此理。当然宝玉未必有胆量和宝钗、黛玉等“试试”,但书中的其他丫头,除晴雯外,也难免有“试过”的可能。
第三十一回中,宝玉要和晴雯一起洗澡,晴雯意味深长地说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看来碧痕有可能也和贾宝玉“试过”,此外大为可疑的还有麝月,第二十回中曾这样写过:宝玉取来篦子为麝月梳头,又是晴雯正巧进来,冷笑道:“哦?交杯酒还没吃,就上了头了!”接着,晴雯又对宝玉讥讽道: “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打量我都不知道呢!”此处,晴雯提“交杯酒”、“瞒神弄鬼”,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有根有据的,所以,十有八九麝月和宝玉也有过“云雨情”。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想像一下,如果贾宝玉“如愿以偿”地娶了黛玉,而宝钗却离开了他,袭人、晴雯、麝月等众丫头也离开了他,他就终身快乐了吗?恐怕他也要“到底意难平”,又会想起宝钗的不少好处来。宝玉在第三十六回曾吐露过他的“理想”:
“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趁你们都在眼前,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 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这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我们看这段话,虽然说得很悲切,很煽情,但中心思想,还是要黛、钗、袭人、晴雯、等众丫头长久混在一起,什么眼泪把尸首漂起来,也不过是这种感情的极端表达罢了,宝玉内心中还是想拥有所有女孩儿的心,后来虽然在挑逗龄官时碰了一鼻子灰后,有所醒悟,但也是迫于无奈,才说什么“各得各的眼泪”,究其本意,还是期盼身边的女孩儿多多益善。
张爱玲在小说《红玫瑰白玫瑰》里曾对于男人的心理有过一段经典的描述:
“娶了白玫瑰,红玫瑰就是心头的朱砂痣,而白玫瑰则成了衣襟上的一粒饭粘子;娶了红玫瑰,白玫瑰就是床前明月光,而红玫瑰则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同样,相对宝玉来说,娶了薛宝钗,就成了“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如果让他常对着林妹妹这个“世外仙姝”,当林妹妹脾气越来越大,一天三遍对他又哭又闹时,恐怕他又会想起“宝姐姐”的温柔可人,坦荡通达来。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人都是如此,男人更是如此,贾宝玉也不例外,而且贾宝玉想得到还不只一个,他的要求是“一花开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谁让人家是怡红公子,绛洞花主来着。
4、心地匾窄:
说宝玉心地匾窄,很多人可能更不同意。然而,我们细品《红楼》一书,宝玉的确是个这样的人。当然,宝玉作为书中塑造的男主角,小说中的主人公,曹雪芹是不会故意在书中写他心地匾窄的一面的。但是,《红楼梦》既然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的自传,那书中对人物的定位就显示了宝玉对整个贾府中人的看法。
我们不难发现,书中立场是这样的,凡是和宝玉有亲密关系的人,一概都以正面的形象出现,凡是和贾宝玉关系不好的人,一律都是反角,以丑陋的形象出现。
贾母最疼爱宝玉,当然在书中是怜老惜贫的善良老太太,贾政虽然经常打骂宝玉,让宝玉提起来就怕,但毕竟是亲爹,所以只说他端方迂腐,也不提他和赵姨娘、周姨娘等如何胡天胡地,和写贾珍、贾赦时大不一样;王夫人虽然撵了宝玉的丫头,让宝玉也很不快,但她是宝玉的娘,所以形象也远好于邢夫人、尤氏等,而且在身份上也按排得非常高贵,不像邢夫人、尤氏等那样出身寒酸,小家子气十足。
贾环和宝玉同为贾政的儿子,和宝玉之间的矛盾最为尖锐,所以书中就大肆丑化贾环和赵姨娘。纵观《红楼梦》全书,绝大多数人物都是既有优点,又有缺点的,但是贾环娘俩却一无是处,这个问题我们在后面再细说。就算贾环、赵姨娘是歹人,但李纨和贾兰总不是坏人吧,然而,书中贾宝玉对贾兰的态度就远不是那么和善,第二十六回中曾这样写道:
宝玉无精打彩,……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何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赶来。一见宝玉在前,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呢。”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儿的,射他做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磕了牙,那时候儿才不演呢。”说着,便顺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看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是潇湘馆。
我们看宝玉对待贾兰的态度也是很恶劣的,贾兰是个小孩子,见了宝玉也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呼他为“二叔”,而宝玉却一张口就说人家淘气,又恶狠狠地说:“磕了牙,那时候儿才不演呢”,可见他内心中对贾兰就没有好感,假如拿弓箭射鹿玩的是史湘云,或者是晴雯之类的丫头,他恐怕都要满脸堆笑地奉承着。
另外,以前有个问题,江湖夜雨曾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红楼梦》的判词中为什么要讽刺李纨。我们知道李纨判词和曲子是这样的: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这里面对李纨是充满了讥讽之意的。过去评论《红楼梦》时,常说这是曹雪芹对于封建礼教所鼓吹的节妇烈女行为的讽刺和反抗,是对传统思想的大胆挑战,是封建王国黑暗中透出的民主主义思想光辉。
然而,细想一下,却总觉得不大对头,李纨这样的行为,就算是在今天这样的社会,也无可非议。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守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儿子,不愿再嫁人,这有什么好讽刺的?后来这个儿子终于有了出息,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为什么要恶狠狠地说什么“枉与他人作笑谈”?说什么“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这分明是一种酸葡萄心理在作祟。正是因为宝玉自己无才无能,潦倒不堪,所以就更看不得人家有了功名富贵,这才分外眼红,写下这样的文字来讽刺人家。
其实,从书中也可以看到,曹雪芹并非思想开放,大力支持女人改嫁。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对袭人的态度,她倒是抛开宝玉改嫁了老蒋(蒋玉菡),但书中给她的评价是什么呢?“一簇鲜花,一床破席”,“破席”,盖和“破鞋”相去不远矣。所以,书中对于李纨的讽刺,并非是改不改嫁的问题,而在于作者(宝玉代言人)心地匾窄,对于人家的幸福结局眼红嫉妒。
庄子曾言:
“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已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
意思是说只图苟且偷安一时的人,就如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猪毛疏长的地方,自以为身居皇宫之内;寄生于蹄边胯下和乳腹股脚之间,自以为安身于吉地祥宅,洋洋自得,游哉悠哉。哪里知道,屠夫一旦动手宰猪,点火燎毛,虱子们一个个终将和猪一起被烧焦。将进退都局限在猪身上一样狭隘的范围内,这就所谓有偷安一时的人。
贾宝玉就是典型的这种家伙,贾府这只猪一旦被烤,贾宝玉也就在劫难逃,和猪虱无异。
重评《红楼梦》中的人物(赵姨娘)
三、赵姨娘:被刻意妖魔化的女人
前面说过,《红楼梦》一书中的人物,多数都是丰满立体的,既有优点也有缺点,但是赵姨娘和贾环这两人却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之所以会这样,正是因为作者是贾宝玉的代言人,他是站在贾宝玉的立场上的,贾环和赵姨娘这两人,正是和宝玉矛盾最为尖锐突出的人,所以《红楼梦》一书,就将贾环他娘俩写得一抹黑。一如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登上皇帝宝座后,就将李建成李元吉说成是阴险狡诈,好色贪功的庸碌之辈,委琐小人一样。
我们细看书中内容,赵姨娘和贾环,其实在贾府中是很受气的。别说王夫人经常可以随意将赵姨娘唤来责骂,就连王熙凤这样按辈份来说要低于赵姨娘的,也可以拿她当下人一样呵叱。第二十回中,贾环赌输了钱,说“宝玉哥哥撵了我来了”,赵姨娘才发了几句牢骚,就出现下面这一幕:
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里,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做什么!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玩去。”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忙唯唯的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则声。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东西呦!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你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同那个玩。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魇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里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看见了吗,王熙凤都可以理直气壮喝骂赵姨娘,贾环虽是她的亲儿子,但她也是没有权管的,教导权归“老爷太太“(指贾政和王夫人),意思是说赵姨娘虽生有贾环、探春,还终归是奴才身份,只有被别人管的份儿。
合府上下,对贾环和赵姨娘十分歧视。第二十五回中,贾宝玉明知道王夫人身边的丫头彩霞和贾环要好,却故意当着贾环的面对彩霞动手动脚,以至于贾环气不忿,将蜡烛油溅了宝玉一脸。惹得王夫人怒骂了贾环一番不算,还命人将赵姨娘叫来臭骂了一通。
第六十回中,贾环在宝玉处见到了“蔷薇硝”,这“蔷薇硝”当时是属于高档化妆品之属,看来贾环的待遇比宝玉是差了很远的,这东西在宝玉哪里是并不稀罕的,但贾环却没有见过,他低声下气地向宝玉讨要一点给自己心爱之人彩云(即上面说过的彩霞)用,但宝玉手下的丫头芳官却故意戏耍人家,将低劣不值钱的茉莉粉当成“蔷薇硝”向炕上一掷,摔给贾环。这事情宝玉是看到了的,也是他默许的:“宝玉会意,忙笑道:且包上拿去”。从而惹得赵姨娘跑去吵闹,芳官等众丫头仗着人多,“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等到探春、平儿、李纨等这些管事的来后,也是“各打三十大板”,赵姨娘也同样被训斥了一回。平心而论,赵姨娘虽然脾气火爆了些,但是芳官的做法也并非在理。
第二十五回中,书中写赵姨娘勾结马道婆这等邪魔外道上的人魇胜作法:
向赵姨娘要了张纸,拿剪子铰了两个纸人儿,递与赵姨娘,问了他二人的年庚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叫赵姨娘将两个纸人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
后来,书中写宝玉和王熙凤就真的出现了“中邪”的症状:
宝玉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的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一见,唬的抖衣乱战,儿一声肉一声,放声大哭。于是惊动了众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并琏、蓉、芸、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下人等并丫鬟媳妇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正没个主意,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瞪着眼就要杀人。众人一发慌了。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力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夺了刀,抬回房中。
后来,他二人奄奄待死,幸好一僧一道两位“仙人”来了后,才破了邪法,救了性命。
其实,拥有现代科学知识的我们知道,单凭剪几个纸人,画个鬼符,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所以,这一段的描写,当属捕风捉影,明显是故意来诬陷赵姨娘的。我们知道在历史上,尤其是在宫庭斗争中,诬陷对手行“巫蛊”,乃是惯用的手法。最有名的是汉武帝时,先是有人诬陈阿娇行“巫蛊”,说什么“皇后失序,惑于巫祝”,将她废了名号,囚入冷宫。这还只是一段小序曲,后来奸臣江充又诬蔑太子和皇后卫子夫行巫蛊之术,结果造成包括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在内,共有十万多人丧命的大动乱。所以这“巫蛊”二字,在过去是很敏感吓人的词儿。但是,历代被加上“巫蛊”罪名的人,几乎百分之百是被冤枉的,就算她们在别的方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行“巫蛊”云云却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红楼梦》书中,将这一套又加在赵姨娘头上,不免透露出曹雪芹思想中的偏激狭隘的成分。
其实,赵姨娘的相貌应该是不错的,我们看探春就生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俊眼修眉”,可以猜想得到,赵姨娘年轻时,大致也会是这么个样儿。不然的话,贾政也不会特别宠爱她,和她生下一男一女。我们看书中的贾政,往往一出现,就吃了枪药似的,火气十足,不单对待宝玉,和王夫人说话时,好像也是疾颜厉色的时候居多。但面对赵姨娘时,却似乎和蔼得多。
第二十五回中,宝玉病得沉重将死,贾母正心疼时,赵姨娘不识时务地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里,也受罪不安——”结果惹得贾母照她脸啐了一口唾沫,大骂她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了,我只合你们要命!都是你们素日调唆着,……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就随了心了!——我饶那一个?”
赵姨娘惹得贾母发这样大的火,贾政也没有当场给她一嘴巴什么的,而是“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着急,忙喝退了赵姨娘”,这“喝退了赵姨娘”的行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实是在维护她来着。
其实细看书中的赵姨娘,也并非一味地狠毒险恶。她对待喜欢贾环的大丫头彩云(后来又叫彩霞)还是挺有感情的。贾环错怪彩云时,赵姨娘一面骂贾环::“没造化的种子,这是怎么说!”又安慰彩云道:“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横竖看的真……”。 后来王夫人和王熙凤当然不会给彩云好果子吃,将她许配给来旺家的儿子,而此人“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是个“在外吃酒赌钱,无所不至”的坏种。林之孝家的都感慨说:“彩霞这孩子这几年我虽没看见,听见说越发出跳的好了,何苦来白遭塌一个人呢?”连贾琏听了也觉得不是个事儿,但是王夫人和凤姐忌恨彩霞,定将她许给这样一个腌臜畜生。
赵姨娘对此有心无力,无可于抗,但还是斗胆求了贾政一番,虽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但也算尽了一份情谊,就此事而看,王夫人和王熙凤的毒辣远胜于赵姨娘。
将赵姨娘和贾环写成这个样子,一方面反映了曹雪芹鼠肚鸡肠的气量,另一方面也透露出曹雪芹有关嫡庶之别的封建思想是何等浓厚!
《红楼梦》其他续作之滥
二、《红楼梦》后半部的“难写”之处:
《红楼梦》的后半部,到底 曹雪芹先生写完没有?这也是红学中的一大谜题。有些人觉得曹雪芹既然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那么必然将全书完稿了。这未免太过武断,通过我们上面的分析,曹雪芹的《红楼梦》是有《风月宝鉴》等旧书来“借鉴”的,焉知他“披阅增删”的不是《风月宝鉴》等旧书稿本?
旧时创作小说,不像现在这样有银子可拿,所以曹雪芹是否一直有很高的热情写下去,也是个问题。从拿《红楼梦》小说换“南酒烧鸭”一事来看,曹雪芹也未必就是像我们现在想象地那样,是将《红楼梦》当作实现自己生命价值的唯一寄托。所以,也可能曹雪芹虽大致构想了整书的情节,却未能实实在在地动笔写完全书。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曹雪芹已写完了全书,但由于后面的内容过于敏感,不敢公布发表。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后半部必然要写贾府遭难败落的故事,我们看前面描写的大观园中的众儿女们那样让人怜爱,一场疾风暴雨过后,群芳凋落,千红一哭。究其本源,这份“邪恶”势力是来自何方?还用说嘛?是朝廷啊。
《红楼梦》虽然用了曲笔,声明不是本朝的故事,但只要智商略为正常点的都知道这是写曹家的故事(前八十回传抄时,大家都知道是暗写曹家)。如果书中的怨气太重,那不成了诽谤朝廷了?要知道当时正是文网甚酷的时代,搞不好写书的人自然要凌迟处死,还要株连九族,连七大姑八大姨都要发配宁古塔为奴。这样的情形下,谁人不怕?所以这后半本即使写了,也不敢贸然拿出来面市。
现在有好多人,常觉得《红楼梦》续书中“锦衣军查抄宁国府”的情节太过“温柔”,其实也是有情可原的,如果写得太惨,恐怕会生出不少的麻烦。如果曹雪芹已完稿的话,那他迟迟没有公布后半部文稿,可能也是基于这个考虑。据说曹雪芹原稿有宝玉等被拘“嶽神庙”之类的情节,比现在我们看到的情况要惨得多,可能正是因为怕这样的情节会惹得朝廷震怒,我们见到续书中才将情节设置为只对贾珍、贾赦等原本就是反面形象的人加以惩处,而没有对贾母、贾政、宝玉等这样的正面人物施以辣手。所以,在当时的条件下,后半部这部份情节还是很难下笔的。
三、《红楼梦》其他续作之滥:
《红楼梦》问世后,成为最热闹的畅销书,有关《红楼梦》的续书也不下上百种(不包括像张爱玲的《摩登红楼》、安意如的《惜春纪》这样的改写类),据不完全统计,比较知名的有以下这些:
清代:
◆逍遥子的《后红楼梦》
◆秦子忱的《续红楼梦》(又称《秦续红楼梦》)
◆兰皋居士(兰皋主人)的《绮搂重梦》(又称《红楼续梦》、《蜃楼情梦》、《新红楼梦》)
◆陆士谔的《新红楼梦》(系抄吴沃尧(吴趼人)的《新石头记》)
◆陈少海(小和山樵南阳氏)的《红楼复梦》
◆海圃主人的《续红楼梦》(又称《续红楼梦新编》、《续红楼梦稿》、《海续红楼梦》)
◆梦梦先生(临鹤山人)的《红楼圆梦》(又称《绘图金陵十二奴后传》)
◆归锄子的《红楼梦补》
◆郎袁山樵的《补红楼梦》(又称《增补红楼梦》)
◆花月痴人的《红楼幻梦》(又称《幻梦奇缘》)
◆云槎外史的《红楼梦影》
◆张曜孙的《续红楼梦》
◆无名氏的《红楼拾梦平话》
◆膺叟的《红楼逸编》
◆惜花主人的《太虚幻境》
◆吴沃尧(署名“老少年”)的《新石头记》
民国:
◆颗川秋水的《红楼残梦》
◆毗陵绮缘的《红楼全梦》
◆郭则沄的《红楼真梦》(又称《石头补记》《红楼春梦》)
◆陶明浪的《红楼梦别本》(又称《木石缘》,《宝黛因缘》、《新续红楼梦》、《红楼三梦》)
◆刘承彦的《红楼梦醒》
◆姜凌的《红楼续梦》
◆无名氏的《红楼后梦》
◆无名氏的《红楼再梦》
◆无名氏的《红楼重梦》
◆无名氏的《再续红楼梦》
◆无名氏的《三续红楼梦》
◆无名氏的《红楼补梦》
◆无名氏的《疑红楼梦》
◆无名氏的《疑疑红楼梦》
◆无名氏的《大红楼梦》
◆无名氏的《风月梦》
◆无名氏的《红楼翻梦》
◆继又云所见抄本《红楼梦》
◆端方藏抄本《红楼梦》
◆三六桥藏本《红楼梦》
◆陈套庵所见旧时真本《红楼梦》
◆戴诚甫所见旧时真本《红楼梦》
………
以上是清代和民国的续作,现在还不断有续作问世,比如某些十几岁的80后美眉也在续红楼梦玩。就不一一列举了。
此处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将这些书目罗列出来,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问题。《红楼梦》是不乏续作的。但为什么高鹗的续书就能稳稳当当地接在前八十回后行世,而这些续书却多半湮没无闻?其实这正说明现行的后四十回续书是不可替代的。
我们来看几个比较出名的续书:
云槎外史的《红楼梦影》:
云槎外史在文学史上大大有名,她就是清代著名女诗人顾太清,当时有“八旗论词,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这样的说法。也就是说满人里,男的以纳兰容若为高,女的就以顾太清为首了。顾太清的文采自然很不错,但是她续写的《红楼梦影》一书却非常糟糕。
如果骂人家高鹗的续书是狗尾,那顾太清续得更是没法看。江湖夜雨试看了一下,书中一开头就将一僧一道定性为“邪教分子”,是迷惑宝玉的“人贩子”,所以经“甄知县刑讯妖僧”后,宝玉被官府成功解救出来后平安回家了。再说袭人,这个原书中形容为“一床破席”的人,也忽然三贞九烈,蒋玉菡也是正人君子,并没有和她MAKE LOVE,等听说宝玉回家后,就又将袭人送归宝玉。所以这第二回就叫“蒋玉菡完璧归赵,花袭人破镜重圆”,晕死。后面还有“劝扶正凤姐怜夫,因积德平儿生子”,凤姐也突然贤良起来,平儿生了儿子,薛宝钗也生了个大胖儿子,更有“王夫人含饴弄孙”之类的天伦之乐,受不了啦,吐啊吐,江湖夜雨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总之贾府是多福多寿多男子,家世重兴,夫荣妻贵,将《红楼梦》本来要写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用“月光宝盒”变回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图。顾太清在《红楼梦影》中比较偏爱宝钗,所以她让宝玉回来了,又让宝钗早生贵子。在书中她把王熙凤都“变”活了,但却没有提林黛玉的事,看来她不喜欢林妹妹。说来顾太清的性格也是和薛宝钗差不多,也是那种端庄稳重,温柔敦厚,固守封建礼教的那种人。以这种保守陈腐的思想续《红楼梦》,自然是油水难融。
比起顾太清钟情于薛宝钗来,偏爱林黛玉的当然也有不少,最有代表性的是花月痴人的《红楼幻梦》和不知道具体作者的《红楼后梦》。这两本书中,都如同《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突然有了个武功高强的哥哥一样,林黛玉也突然冒出来个哥哥,当然林黛玉的哥哥不会功夫,但是却特有钱(有钱也成^_^)。《红楼幻梦》里林黛玉的哥哥叫做林琼玉,带来二三千万两银子的家私,《红楼后梦》中黛玉的哥哥叫林良玉,也是巨阔无比,堪比李嘉诚。黛玉的哥哥给贾府带来大量的资金,犹如现下股市中对要摘牌的上市公司进行资产重组一般,林妹妹哥哥的优质资产注入,使*ST贾府起死回生,重振声威(这些作者根本不懂政治,不明白贾府衰落首先是政治问题,其次才是经济问题),于是黛玉在贾府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从而理直气壮地成为宝二奶奶。
当然更有不少偏爱宝玉的(这类人以男性居多),让宝玉干脆两全齐美,让宝黛共事一夫――“一床三好”。众多丫环也被宝玉“通吃”,袭人自然也不嫁“老蒋”了,连死了的晴雯也活转过来,嫁给宝玉,省得“枉担了虚名”。这样的贾宝玉天天偎红倚翠,艳福齐天,恐怕连韦小宝也要羡慕。
从以上的介绍我们可以了解,大多数续作在思想性上都非常差,多数只图自己编的情节“痛快”,而无视《红楼梦》整本书原本的主基调。将一个悲剧故事写成大团圆的喜剧,这实在和曹雪芹的原作是南辕北辙的。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续书能在众多续本中独树一帜,不可取代了。
重评《红楼梦》中的人物--晴雯
四、晴雯:尖酸刻薄招人怨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诽谤生, 多情公子空牵念。
这是《红楼梦》中对晴雯的判词。可以看出,作者对晴雯是非常喜爱的,也许是晴雯受了委屈后早早死去,作者心中歉疚极深的缘故吧。在曹雪芹的笔下,明显能看出对晴雯的偏爱。后来的评论者也往往将晴雯说成是“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般高洁”的不俗女儿,更有人评论她是“敢与封建势力作斗争”的斗士。
其实,纵观全书中,晴雯做的好事,不过有这样三件:一、“勇补”雀金裘;二、给林黛玉送手帕;三、和宝玉保持“清白”。除了这三件外,晴雯所作的事却实在乏善可陈。
第三十七回中,同为宝玉丫头的秋纹得了 王夫人所赏的两件衣服,遭到晴雯连讽带刺地挖苦,好多地方就断章取义,说晴雯具有反抗精神,不希罕主子们的这些小恩小惠。但是细读这段文字,我们会发现,其实并非如此:
(秋纹):“ 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
晴雯笑道:“呸!好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
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气!”
秋纹忙问道:“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日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子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空儿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
看清楚了吧,晴雯其实是在嫉妒花袭人,因为王夫人把好衣裳先赏了袭人,剩下的几件才挑了给秋纹,所以晴雯借机发作,敲打袭人,并和众人一起骂她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说白了,就是因为袭人受到王夫人的宠信,又给涨了“工资”(月钱加倍),惹起包括晴雯在内的众人眼红罢了。晴雯和袭人的矛盾由来已久,她们都是贾母安排给宝玉的,而且贾母对晴雯尤为喜欢,晴雯也自我感觉甚好,不想袭人却通过巴结王夫人地位骤升,晴雯自然心中不平。从书中的描写来看,她几乎找一切机会来挖苦讽刺袭人。什么“因为你伏侍的好,为什么昨儿才挨窝心脚啊!”又是什么“连个姑娘(妾)还没挣上去”,都是她主动发难,攻击袭人的。但袭人从来没有怎么还过嘴。我觉得也不能完全归结于袭人阴狠,袭人本身的性格也是那种“温柔和顺”的人,晴雯被赶,原因也有很多,参看后面的叙述。
晴雯在抄检大观园时的表现,也被很多人大力推许。当“王善保家的”要求她打开箱子接受搜查时,她是这样表现的:
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来。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便紫胀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
晴雯听“王善保家的”说出“太太”(王夫人)这两字,“越发火上烧油”,于是又怒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晴雯常觉得贾母对她比较喜欢,所以据此为倚仗,自我感觉良好)。
上世纪60-70年代,常有人将晴雯在抄检大观园中的激烈举动,说成是奴婢们反对贵族主子的“革命”行为,现在看来也是刻意拔高了,晴雯其实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晴雯之所以在“抄检大观园”中发这样大的火,是因王夫人事先将她训了一通,并声明要赶她走。书中曾写道:“王善保家的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不自在”,于是就告了状。晴雯有“爆炭脾气”之称,所以更容易得罪人,袭人有没有背后告黑状,书中没有明写,但肯定也不会说晴雯的好话。最重要的是王夫人自己对晴雯也没有一点好感,请看书中所写: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他;后来要问是谁,偏又忘了。今日对了槛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凤姐道:“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长得好。论举止言语,他原轻薄些。方才太太说的倒很像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混说。”
我们看这段文字,王夫人对晴雯似乎出于本能般地反感(王熙凤倒有维护之意),这种反感并非完全来自“王善保家”的告状,或者袭人暗进谗言。从上面可以体会到,当时王夫人并不知道晴雯的名字,但一看晴雯“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这种形貌,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其实反映了她潜意识中是十分讨厌林黛玉的。林黛玉一时难以公然下手对付,就将邪火发在了晴雯身上。另外,我们根据探春的形象(“削肩细腰,长挑身材”),可以推断出赵姨娘年轻时恐怕也是这等身材形貌。这二人的容貌在王夫人脑海中,都是最最可憎的人,现在都叠加在晴雯身上,自然“数罪并罚”,晴雯的下场可想而知。于是王夫人将晴雯叫来,无缘无故地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吩咐“王善保家”的:“你们进去,好生防她几日,不许她在宝玉屋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她。”
所以,此刻的晴雯,看到“王善保家的”,自然怒火万丈,她不敢公然对着王夫人发脾气,但是却敢对着“王善保家的”“开火”,这和是否反对“抄检大观园”,反抗封建势力,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其实,“抄检大观园”这一事件,也并非像探春说的那样,是贾府正式被抄的前兆,是一种“自杀自灭”的行为,从而直接将贾府导入“一败涂地”的境地。这其实都是上纲上线,言过其实。“抄检大观园”发生在探春主家一段时间后,由于贾府中出现了不少混乱和问题,贾母首先揭起“严打”序幕,勒令查赌,处治了一批夜饮聚赌的婆子们,然后邢夫人在一些老婆子们的撺啜下,借绣春囊事件发难叫板,王夫人也赤膊上阵,以“扫黄打非”为名,掀起这场“抄检大观园”的风暴。这其实是对探春前一段时期主政的否定。所以探春面上十分无光,这才也大闹了一场。说实在的,“抄检大观园”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确实也起到了精简人员,净化大观园环境的作用。像司棋那样勾引野男人到大观园里发生不正当关系的丫头,别说是旧时的贾府,就算是现在的高中学校之类的地方,对于有类似行为的学生,也是毫不含糊地开除的。当然“抄检大观园”也有类似于“肃反扩大化”的缺点,有些过火的举动,但是也并非一无是处。和贾家最终败亡,也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说来晴雯的脾气也实在是太恶劣了一些,如果晴雯只是对主子们横眉冷目,对一般小丫头却和颜悦色,那也算和关老爷一般拥有“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的好品德。但是,晴雯对待小丫头们,经常随意辱骂殴打。第二十七回中,晴雯一见身为粗使丫头的小红,就骂道:“你只是疯罢!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弄,就在外头逛!”
第七十三回中也有这样的情节:
(因宝玉要连夜温书)袭人等在旁剪烛斟茶,那些小的都困倦起来,前仰后合。晴雯骂道:“什么小蹄子们!一个个黑家白日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迟了些,就装出这个腔调儿来了。再这么着,我拿针扎你们两下子!”
晴雯经常骂小丫头成了习惯,终于触到了“高压线”,被王夫人瞧在眼中,成为日后她被撵走的重要原因之一。晴雯的性格,也确实太过刻薄凶恶了一些,上面文中晴雯口称的“拿针扎”,并非空言恐吓,实际中,她来得更狠,非但是拿针扎,而且用更长更粗更尖锐锋利的“一丈青”(发簪)来扎小丫头们。
第五十二回中,小丫头坠儿偷了镯子,这事本来是平儿告诉麝月的,宝玉也知道了,说是“过后再打发她(坠儿)出去”,但晴雯却趁宝玉、袭人等不在,就发作起来:
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攒沙去了!瞅着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个的才揭了你们的皮!”唬的小丫头子定儿忙进来问:“姑娘做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进来了。
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往前凑了几步。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向枕边拿起一丈青来,向她手上乱戳,又骂道:“要这爪子做什么?拈不动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喊。麝月忙拉开,按着晴雯躺下,道:“你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
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她,她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她,她也背地里骂。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
我们看晴雯作威作福,胡乱骂小丫头,那派头比主子还主子。虽说坠儿偷东西也有过错,撵她也应该。但轮不上她来处治,而且晴雯撵坠儿的行为,也太凶恶了,《红楼梦》一书中,打小丫头的情节并不多,印象比较深的也就是王夫人打了金钏一巴掌,王熙凤打给贾琏偷情时望风的小丫头。相比之下,晴雯这出也算比较狠的了。我们看晴雯现在只是个丫头身份,就这么凶,要是以后成了宝玉的妾室,当上了半拉主子,指不定多么凶恶呢。有人说晴雯长大了,恐怕活脱脱又是一个赵姨娘。这倒也很有道理,依晴雯的脾气,恐怕比赵姨娘更变本加厉。别看晴雯对赵姨娘嗤之以鼻,对她的态度也很恶劣,但事实上晴雯应该对赵姨娘说:“长大了,我就成了你。”
晴雯确实有不少缺点,“轻狂”一词加在她身上,也并非完全冤枉。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中,晴雯的表现就很不像话:
宝玉笑道:“你爱砸就砸。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有性情。比如那扇子,原是搧的,你要撕着玩儿也可以使得,只是别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欢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砸了也是使得的,只别在气头儿上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听撕的声儿。”宝玉听了,便笑着递给她。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又听“嗤”“嗤”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撕的好!再撕响些!”
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瞪了一眼,啐道:“少作点孽儿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给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作几半子,二人都大笑起来。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你打开扇子匣子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扇子搬出来,让她尽力撕不好吗?”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样孽。她没折了手,叫她自己搬去。”晴雯笑着,便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熟知历史的人,读到此处,不禁都会联想起这样一个典故:以“烽火戏诸侯”闻名的褒姒,还有一个癖好,就是喜欢听撕裂丝绸的声音。于是周幽王就每日令人裂帛,以讨她的欢心。我们看晴雯的行为,和旧时被公认为“红颜祸水”的褒姒是何等的相似!当然,将周朝灭亡完全归罪于褒姒这样一个女人,是不合理的,但是就算是现在也有这样的说法:“一个女人就是一所学校,一个好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更成功,一个坏的女人,能让一个男人更堕落”。晴雯的所作所为,不但在旧时算不上端正贤淑,就算是现在,假如某女孩经常和他男朋友一起疯狂,砸毁东西,浪费钱财,用百元票子点烟玩,热恋中的男孩子可能不觉得怎么样,但其家长肯定也会对这个女孩很有看法吧。所以,对于晴雯来说,也难怪别人说她“轻狂”。 恐怕单是“撕扇子”一事让王夫人知道,她就难以在怡红院呆下去了。其实晴雯属于那种只凭自己长得好,就恃宠而娇,目空一切的女孩,她的自我感觉太好了。以至于最终招来灭顶之灾。
别看不少美眉看《红楼梦》时,非常同情晴雯,甚至还为其流过眼泪。但是,假使你身边有个晴雯型的女同事,你恐怕会天天在心里骂她。试想一下,她自认为美貌过人,能得老板欢心,就张狂得不得了,公司里的谁她也不放在眼中,不是她管的事,她却越俎代庖,随意发落。地位低于她的人更是被她呼来唤去,骂个不停。和你说话时,时不时地夹枪带棒地讽刺。有这样的同事在身边,你会气得疯掉。而与袭人、麝月这两个表面上“笨笨的”人相处,倒还好过一点。虽然“袭人”有可能背后说你的坏话,但“袭人”也是在你威胁到她的地位时,她才会动心眼暗中排挤你,这也是人之常情。而“晴雯”却浑身带刺,和她相处,就如天天怀中抱着仙人球,尽“享”芒刺在身的感觉。
当然,晴雯身上有她的优点,她娇媚灵巧,活泼顽皮,另外心思单纯,并没有多少坏心眼,也天真到没有多少心机。但是,《红楼梦》书中和大多数人的评论中,都把晴雯说得太好了,实际上晴雯远没有那么好。晴雯不像袭人一样催促宝玉做学问,也未必就是她和宝玉志同道合,对《四书五经》之类的封建腐朽思想深恶痛绝。她只是采取和袭人不一样的态度,来迎合满足宝玉喜欢玩闹的性格罢了。芳官性情和她一样,经常和宝玉玩闹,但是晴雯和芳官的关系也不好,两人经常掐。如果用理性的眼光来看晴雯的话,其实她并没有“光风霁月”般的广阔胸怀,她 “招人怨”的原因也并非完全来源于“风流灵巧”,她的缺点是很明显的,大致可以归纳为如下几条:恃宠而娇,不自量力,尖酸刻薄,头脑简单。
也许这并不妨碍有些人继续喜欢晴雯,正所谓“人无疵,不可与之交”,缺点有时也是可爱的。或许没有了这些性格特点,也就不再是晴雯。然而,这些缺点很大程度上正是晴雯拥有悲剧性一生的根源。我们还是不要学晴雯这些毛病才好。
重评《红楼梦》中的人物--妙玉
五、妙玉:居朝市而念山林,一般俗气
妙玉其人,一向标榜清高绝世。连“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林黛玉在她眼中也是“大俗人”。书中的判词夸她是“气质美如兰,才华复比仙”,并感慨什么“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其实观妙玉的行止,气质才华虽有,但“如兰比仙”称不上,倒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邢岫烟说的最为中肯,可谓一针见血:“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其实妙玉正是这样一个无比矫情的“四不像”。
妙玉的身份是女尼,可是她最喜欢读的却是道家的《庄子》。她的口头禅是“文是庄子的好”,又常自称为“畸人”,取自《庄子》中“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人天”一句。江湖夜雨颇有些纳闷,妙玉既然好的是道而不是佛,那为什么不当女道士,而要当女尼?而且妙玉虽是女尼,却又带发修行,舍不得剃去那三千烦恼丝。所以,这妙玉怎么看怎么像个冒牌尼姑,难以想像在三世佛面前诵读老庄是何景象?佛祖有知,恐怕要大为不悦,怪不得后来妙玉倒了大霉。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江湖夜雨以小人之心度佛祖之腹,想我佛如来,是何等眼界,哪能和黑社会小流氓一般的气量?这里郑重声明,妙玉后来的倒霉事和佛祖绝无关系。不过妙玉在佛前读老庄,确实有点不伦不类。
江湖夜雨以为,作者之所以没有把妙玉写成是女道士,是因为唐代以来,女道士的名声实在太不好听了,像唐代的李冶、鱼玄机等都是艳名远播,“风流千古”。所以后世中一提起女道士,就令人侧目,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归于放浪女人一类。曹雪芹不想让人们有这样的印象,所以,妙玉的身份就只能是女尼了,不过,妙玉的形象却还是女道士味十足,因为只有女道士们的形象才更可爱一些,一个美眉如果剃成秃瓢,风韵就减了六七分。
妙玉不但是一个“伪女尼”,而且是一个伪出家人。她的思想和佛道两家都相去甚远。佛法云:众生平等,无形无相。道家说:和光同尘,齐物而观。可到了妙玉那里,却三六九等分得比谁都更加清楚,更加严格。第四十一回中,贾母和刘姥姥等去她所在的栊翠庵品茶。她给贾母敬茶时,用的是成窑五彩小盖钟,其他人就是档次比较低劣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而和宝玉、黛玉、宝钗在一起时,妙玉又拿出她那些所谓的珍稀古玩来炫耀,其中一个叫“点犀□”,第三个字电脑中找不到,是“夭口皿”三字做上中下结构合在一起。另一个据称“王恺珍玩”、“苏轼见于秘府”的杯碗,起的那种怪名,更是难找,江湖夜雨在全部GB18030汉字库中也找不到第一字,只好形容一下,是“左分右瓜”,后两个是“瓟斝”。太气人了,严重鄙视妙玉,故意弄这么多生僻字,冒充有学问。妙玉本是个出家人,拿出这些珍玩古董来炫耀,是何道理。和《西游记》中炫耀自己袈裟又多又漂亮的金池长老,又有何不同?
而且,妙玉收藏来在人前炫耀的这些东西,也都是假古董,“左分右瓜瓟斝”这样的器具,据考证是一种葫芦器。葫芦器出现于明末清初,在乾隆朝达到全盛而广泛流行。妙玉这个东东上却刻着晋人宋人的记号,十分无知可笑。这相当于拿出一把左轮手枪,上面却刻着建安XX年关老爷随身佩用,又于靖康XX年由岳爷爷赠给韩世忠。而且宋元丰五年的苏轼,在做什么呢?查苏轼年谱,情形是这样的:
元丰五年壬戌 (1082) 四十七岁 ,在黄州。筑“东坡雪堂”,自号 东坡居士。两游赤壁,写前后《赤壁赋》 和《念奴娇.大江东去》。
元丰五年,确实是苏轼一生中比较重要的一年,但这时候的苏轼刚因“乌台诗案”,差点掉了脑袋,被贬到黄岗“改造”,郁郁不得志。哪里有可能“见于秘府”?这秘府,有人说是皇宫,也有说是掌管国家图书文物的机构即秘书省。但无论是哪,终归是在京城,而苏轼此时却身在遥远的黄州。从这里可以看出,妙玉对古董的鉴别水平也极为有限,就算是置办不起真的古董,起码也得整点“高仿”的赝品吧。
另外,对茶水的选择,妙玉也是一知半解,她给贾母等人喝的茶是旧年蠲(积存)的雨水,而她认为属极品的则是冬天时从梅花瓣上扫下雪片,然后化成的水。其实,这都不是泡茶的好水,唐代茶圣陆羽的《茶经》对于用水是这样说的:
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所谓“水则岷方之注,挹彼清流。”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又水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至霜郊以前,或潜龙蓄毒于其间,饮者可决之,以流其恶,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
大体解说一下,陆羽的观点是:泡茶用水,首选山上的水,其次是江水,最差是井水。而山上的水要选流得比较慢的,很湍急地涌出来的,不好。对于山谷中浸润难流的泉,要掘开,让新水冲洗一下原来的脏东西。选择江水时,要取离人比较远的,选井水,要选打水的人比较多的。
我们分析一下,陆羽的这篇理论很有科学道理,山泉水经过岩层的自然过滤,当然比较纯净,是好水。但流得很紧的,或许是雨水直接冲流下来的,过滤得就不够,所以山中的水,急流的山溪不如缓流的暗泉。而江水,要选离人家远的地方,因为人多的地方容易被污染,但井水就不能选没有人光顾的了,因为井水如果长时间没有人汲取,会成为死水一潭,微生物、细菌就大量滋生。不断有人汲取,井中就全是刚从潜水层渗出(古代污染少,土层的过滤作用就非常好)的新水。
而妙玉的做法却看似风雅,实际上很糟。雨水雪水本来就不干净,哪怕是梅花上扫来的也好,蕉叶上收集的也好,再加上埋在地下存上一年,这水又不是烈酒,放的年数多些没有关系。雨水雪水放上一年,那大肠杆菌早滋生了不知多少了,怪不得刘姥姥喝了一盏,就“通泻起来,蹲了半日方完”。书中是这样写的:“那刘老老因喝了些酒,他的脾气和黄酒不相宜,且吃了许多油腻饮食发渴,多喝了几碗茶,不免通泻起来……”实际上,和黄酒没有什么关系,就是妙玉这盏茶的作用。有人问,那其他诸人,如贾母、宝玉、黛玉、宝钗等为什么没有腹泻?这个嘛,一来书中不便明写,二来人家这些人都知道厕所在哪里,自去方便,别人难以知晓,三来刘姥姥喝的最多,其他人不过品了几品,“中毒”程度有限。
妙玉虽然口口声声说“文章是庄子的好”,但是她对庄子思想的精髓根本就没有真正领会。她自已刻意标榜清高,以道家的眼光来看,这本身就是一种庸俗的行为,是不符合道家思想的。我们看《庄子》中曾有这样一个例子: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 尧曰:“辞”“使圣人富。” 尧曰:“辞。” “使圣人多男子。” 尧曰:“辞。”
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
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
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于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鹤居而毅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
封人曰:“退已。”            《庄子·天地》
我们来看一下这段故事的意思:
尧巡游到了华地。华地封疆守卫说:“啊,圣人!请让我为圣人祝福吧。祝愿圣人长寿。”尧说:“谢绝了。”封疆守卫又说:“祝愿圣人富有。” 尧还是说:“谢绝了。”封疆守卫说:“祝愿圣人多生儿子。” 唐尧说:“谢绝了。”  封疆守卫说:说:“长寿,富有,多生儿子,这是人们都想要的。你偏偏不想要,为什么呢?”尧说:“多生儿子,就多生忧惧;富有,就多生事端;长寿,就多遭困辱。这三样,都无助于修养品德,所以我是不要的。”
我们看这里尧的态度就和妙玉比较接近(当然不如妙玉更极端),都是用和世俗观念划清界限来标榜自己的清高脱俗。尧这种行为在常人看来是相当“高尚不俗”的,但是庄子对尧这种行为却是怎么评价的呢?庄子借这个不起眼的封疆守卫把尧教训了一通:
封疆守卫说:“一开始我还以为您真是圣人呢,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世俗之君子罢了。上天降生万民,必当授以职事。多生儿子,只要授以职事,又有何忧惧呢!富有的话,让大家一块儿分享,又有什么麻烦呢!真正的圣人,象鹌鹑一样居无定所,随遇而安;象雏鸟一样食不择味,仰天而足;就如飞鸟一样行不留迹,凌空而逝;天下太平有道,就与众生万物,一起昌盛;天下昏乱无道,就修身养德,闲居逍遥;活上千百岁,觉得活腻了,厌倦了人世,就升仙而去,乘着朵朵白云,直达天帝之乡。这样的话,三种忧患都没有,身体常无灾殃,又哪里有什么困辱呢!”
说完封疆守卫就走开了,尧这才明白此人乃是得道高人,追上去说:“请指教。”但此人根本不理说:“回去吧!”
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出来,道家并不赞许那些固执而清高的人。权位、金钱之属虽然并非是修道之人刻意追求的东西,但是如果“我本无心求富贵,谁知富贵逼人来”,也不必刻意地回避以示清高。“天下万物,无一不可造福于人,又无一不可为祸于世”,得道高人如同精擅了“乾坤大挪移”的神功一般,化敌劲为已劲,自然可以将其化害为利,反过来辅之于道。
庄子还说过“道在尿溺”,真正符合道家思想的人正像水的品格一下,有道是“上善若水”:众人处上,水独处下;众人处易,水独处险;众人处洁,水独处秽。但水处下而不卑,处险而无忧,处秽能自洁,这正是水的伟大之处,也正像修道高人的品行。而妙玉处处自我标榜清高圣洁,见了刘姥姥就刻意鄙视,甚至因为刘姥姥站了一站她栊翠庵的地,就要人挑好几桶水,将地全面清洗一番才罢休。这和道家高人的行止相去甚远。
其实妙玉在本质上和刘姥姥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投奔贾府来吃点“残羹剩饭”的,人家真正高洁不俗的隐逸之士,那是“山深麋鹿好为群,水草丰饶隔世氛”,地方越清净越好,有道是“入山惟恐未山深”,贾府那样充满酒色财气,连门口石狮子都未必干净的所在,能学什么佛,修什么道?分明就是借个因头,来混吃喝罢了。
实际上,妙玉这种行止和明代那些为人所讥的假“山人”并无二致。明代郎瑛所著《七修类稿·奇谑类》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近见金华一友,惯游食于四方,以卖诗文为名,而实干谒朱紫。有私印一颗,其文云:“芙蓉山顶,一片白云。”其自拟清高如此,友人商履之嘲曰;“此云每日飞到府堂上。”闻者绝倒。
又有人讥笑这些披着清高外衣的假隐士是“翩然一只云间鹤,飞来飞去宰相衙”,妙玉如果真是清高绝俗如“姑射仙人”一般,“飞”到贾府来做什么?还对贾府中的公子哥宝二爷勾勾搭搭,暗送秋波,把自己经常沾唇的茶杯都给宝二爷用,这才叫做俗不可耐。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妙玉自有她的不俗的才华,做为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子,对男孩子有好感,这也正常。但妙玉的过于矫情,实质上也是一种恶俗。
妙玉如果生活在今天,可能就是这样一种人:本来小时候也是在从农村里玩泥巴打猪草的柴禾妞,现在却对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那个满是黄土的山沟沟,一说就是北欧的森林,加勒比海的月光。虽然会的英文也不多,但说话时还每句必须要夹杂一到两个英文单词,要不是黄皮肤一时整不白,就敢充英国王室血统。在和朋友们会餐时,必然标榜自己不吃猪头肉、油条、烧鸡等这些庸俗食物,似乎打小就是吃西餐长大的。虽然在公司里朝九晚五,做得很辛苦,还要担心被老板炒鱿鱼,收入每月还不够还房贷的。却还是自觉高人一等,是“白领阶层”,对那些“打工仔”、“农民”们带着十二万分的不屑。
江湖夜雨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处处觉得高人一等,故作“高洁”的姿态,以鄙视别人显示自己的尊贵不俗,就难以令人恭维。再者,说一套做一套,拿腔作势,这其实才是一种俗气,明代袁宏道曾说:“居朝市而念山林,与居山林而念朝市者,两等心肠,一般牵缠,一般俗气也。”妙玉一面居住在繁华的大观园中,却一面假惺惺地标榜自己是隔绝世间红尘的“槛外人”,果清逸乎?俗之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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