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少女漫画里番库:药家鑫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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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6月10日 15:48 PM

药家鑫的“不朽”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老愚 【作者微博】

    当药家鑫绝望地在终审裁定书上签字时,我知道我们胜利了。一个月前,我曾写过《我们为什么害怕药家鑫不死?》,以为能否判处此凶手死刑并立即执行,事关中国百姓对法律的最后信任——若连捅数刀受害者的药家鑫不死,则法律正义皆死。当时,有一些智识者在非常人道地讨论废除死刑的问题,我对此回应道:即使废除死刑,也不应从药家鑫始。

但此时此刻,我却高兴不起来。

一条罪恶的性命去殉一位无辜的生命,天经地义,正义彰显,我应该高兴才对。近八个月来,内心一直处于深度焦虑状态,唯恐药家鑫被庇护他的背景免于死刑……终于了结了,抑郁之气尽扫,我应该快慰才是。

我的高兴不起来绝非商人潘石屹的不高兴,他阐发的似乎是一种本能的人道主义情怀,一个年近五旬的父亲的感受,他的慨叹也确实传达出了那个瞬间人们的共通感受: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去了,可惜了!人们总是不忍目睹一个生命的结束,特别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这是值得尊敬的一种美好的感情,谁又能不理解呢?

于我,那只是瞬间的迟疑与惋惜。我在内心惋叹一位年轻母亲和妻子张妙的命运,她人生的悲剧是药家鑫一手制造的,在他的激情手刃下,她不甘地离开了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但因为有亲人在,丈夫和两岁的儿子,这样的人生还值得过下去。药家鑫活得相当自在,这个钢琴过十级的西安音乐学院大学生,世界正在他眼前徐徐展开,有车,有女友,他不能容忍任何破坏自己甜蜜生活的事情发生。我设想,他持刀捅向张妙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那个时候如果像古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那样沉思,悲剧就无从发生了。在杀死记自己车号的女人时,他颤抖了吗?快刀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在他看来只是解除一个麻烦而已,那女人不是与自己一样的生命,仅仅是当下必须克服的一个小障碍。如果思想停顿,想到杀人偿命的话,他绝不会下手的。

我希望他死,是因为杀人偿命才能彰显正义,这当然很不合乎人道主义者的原则。刻意怜悯施害人的人道主义,在我看来,都不免透出一股高尚的虚伪气味,疑似智,实则愚。他们有一个机智的说法,药家鑫杀人乃心魔使然,本人是无辜的,无须为了正义和一口愤怒之气,而让中国再失去一个更年轻的生命。

这已经不是一个值得惋惜的生命的丢失,因为药家鑫不再是一个正常的生命,而是魔鬼。恕在下愚钝,不能把魔鬼和药家鑫这个肉体分开——药家鑫就是魔鬼。你可以寻找他变成魔鬼的理由,但不能为他开脱,他必须为自己的残忍付出全部的最高的代价,那就是命。

高滔的开脱宏论,之所以令人愤怒,就在于发声者丧失了最基本的人性。他们用一种虚无的人性替代真实的人性,从而巧妙地得出生命无辜的结论。或许不能说他们蛊惑人心,但以此用来为罪犯辩解也够天真的了。以宗教情怀视天下之人,无所谓罪与非罪,惩罚在灵魂而不在肉体,则一切皆可宽恕。但在尘世化的中国,则一定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惩罚不是睚眦必报,而是为了实现公平正义。看似不怎么现代的古老伦理,其实远比喧嚣的理论合理且有力。为了让罪犯活下来,他们不惜使用有点泛滥的怜悯心,若能用在受害人身上,该有多么完美。

    计较,我们计较药家鑫这条命,不是与他个人有仇,也不是觊觎他某个年轻强健的器官,仅仅在于他超越了伦理底线,造成人们对强势人群的恐惧。他让我们觉得自己微不足道,仿佛一只蚂蚁,随时有被强权者踩死的可能。

如今的结果,是正义校正邪恶势力的胜利,也是可怜的胜利,因为我们无法消灭人对人的仇恨。

而且,不幸的是,药家鑫父母也陷入仇恨链条之中。他们在二审判决后广开微博,倾诉心中块垒。他们道歉,有点作秀,但也算有了。追究受害人律师张显的诽谤责任,他们坚称该律师阻挠了双方的和解,一步步把事情推向对峙对抗,最终致药家鑫小命不保。在得到张律师系统而有力的解释之前,我们似乎有点愿意相信药父药庆卫的指控?

即使如此,药家鑫父母仍有丧失理智之嫌。怨愤毒舌般盘踞在他们心里,似乎只有咬掉律师的要害,他们才能平静下来。他们的处境令人同情,但若要赢得人们的尊敬,他们就得说明为了救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北大醉侠孔庆东的那番话,确实像是喝多了后的发飙之语。杀人犯的脸、满门抄斩云云,给人的是演戏的做作,而非理性的评判。而且,我想他似乎也缺乏足够的理性把话说清楚。因为孔庆东的“恶言恶话”,药庆卫赌气把儿子的器官也带到地狱里去,就不免太过意气用事了。本来,捐献器官可以救人一命,真的赢得人们的尊敬。

平心而论,我能理解药家鑫父母的锥心之痛:儿子死了,竟然连尸体也见不着。法院不给合理的说法,似乎要以此凛然之举表示跟药家鑫家划清界限,但这种不近人情不合法律的做法,不免让人想到背后可能潜藏的私——器官贩卖。药家鑫父母艰难地接受了儿子将死的事实,却无法承受这种死不见尸的打击。交出了一个活蹦蹦的生命,得到一堆不明不白的骨灰。这之间的转换真的成了一个谜?

“药家鑫之父药庆卫”的微博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恨药家鑫的人破口大骂,绝不饶恕,而一些人却似乎慢慢起了同情,把理解给了他们。他们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谅解其儿子的罪孽,觉得似乎不必非要药家鑫死,甚至认同是暴民害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让一个家庭解体。我是颇不习惯直接出现的药家鑫父母,微博把一直神秘、诡异的人,置于我们面前,喊过杀之后,真的会有不安。这样活生生的可怜的父母,他们的余生一定绝望和艰难。一想起古诗十九首里“忧伤以终老”的句子,心里不免泛起一丝怜悯和愧疚。

药家鑫是罪人,其父母教育方法失当,当负相当的责任。但谁都明白,他们对儿子的教育,根植于整个社会大环境,他们也是社会环境的受害者,值得同情。

药家鑫上路了,制造仇恨的社会土壤依旧存在。由权力和财富所铸造的社会等级观念,已经深入很多人的骨髓,人们自觉地站队归位,仰慕比自己高的,鄙视低于自己的。我们渴望平等和尊重,却无时无刻不在歧视和鄙视中生活。药家鑫正是这个无道德社会的牺牲品。他不会尊重一个生命,因为比自己低,那个人就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对象而已。他没有罪恶感,仅有杀戮后的一丝后怕和惊慌。

    药家鑫死了,但制造罪恶的背景纹丝不动。广东东莞拆迁户喝农药后砍下强拆者人头前去投案自首;江西抚州拆迁户钱明奇,捆绑炸药与不公机构同归于尽;无钱治病的五十二岁重庆女人吴远碧,挥刀剖腹取水而亡……整个社会充满了暴力血腥,施暴者无所顾忌,受害者孤注一掷,“予及汝偕亡”!死亡的气息浓烈呛人,生存凶险异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恐慌弥漫,耳濡目染的年轻人又如何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尊重别人的生命岂非奢谈?

“药家鑫”三个字自此成为中国人的一个痛点,埋在每个人的记忆里,一遇刺激便迅即发作。这个暗含沉重社会现实的名字,会和马加爵、杨佳、邓玉娇、夏俊峰、钱明奇、李庄等一起,一遍遍描摹这个时代的风情。这个末世符号,让人心惊肉跳。在人性时代来临之前,药家鑫注定活在我们心里。他以这种方式赢得了不朽。

附记:写作此稿之夜,我的专栏“剃刀边缘”获得今年亚洲出版人协会Opinion Writing大奖,在此向FT中文网总编辑张力奋先生以及魏城、田毅、李岩、刘波诸位编辑致以最诚挚的感谢!也向长期以来支持我,给予我力量和信心的读者致谢!我还要感谢那些校正我的读者。我的写作既为知音,也为暗中审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