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丽君昨夜星辰原唱:那个侠义的妇女主任让我躲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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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08新文化报B16版 
■宗尧
编前:
3月23日,在《QQ日志》栏目,我们刊发了老“右派”宗尧先生的一组稿件《绝活儿》。稿件见报后,引起读者反响。
1958年3月,还是大学二年级学生的李宗尧戴着“极右分子”的帽子,受到了开除学籍,劳动改造的处分,被赶出东北师大中文系。他先后被发配到长岭县胜利公社蒋家窝堡大队、东北师大机械厂、吉林省长岭县利发盛中学等地,开始了长达22年“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劳动改造过程。
这段艰苦而漫长的经历,使宗尧先生经历了种种人生磨难,也尝遍人生百味。
今天,我们再选编几篇宗尧老师近期所写的文字,让我们跟随这位古稀老人,一起回味那个特殊的年代的人和事……
——编者
1958年3月,我戴着 “右派”帽子,被无情地押上一辆“大解放”,和另外十多个陌生的“右友”一起,发配到长春市长岭县胜利公社蒋家窝堡大队去劳动改造。
我的第一堂“炼狱”课,是给出土三寸多高的玉米苗锄草、松土。
领着四十多名劳动力干活儿的,是位三十多岁姓郑的小伙子。他交给我一把专为我新买的锄头,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劳动内容,我便有幸开始了我这辈子第一次的农业生产劳动。
我对“铲地”这个概念的模糊理解,就是铲掉田垅上小苗周围的杂草而不含其他意思。其实,在除草的同时,还有松土、保墒的任务,可我对此竟一无所知。
可能是老天爷对我的特别关照,我的田垅上并没有多少杂草,所以我抡起锄头,东一下西一下地只砍杂草不松土,在速度上没让别的劳动力拉下。
经过一个多小时挥汗如雨的奋战,一条一公里多长的田垅便铲完了。
革命群众开始在地头的树阴下有说有笑地歇着。有几个多情又大胆的小伙子,竟光着膀子和脚丫,只穿了个小裤衩,便在他们钟情的女性面前做着各种煽情逗乐的动作,引来一阵阵快活的大笑和不怀恶意的臭骂……
我这个“另类”自知身价卑贱,不敢接近他们,便识趣地躲在远远的一片草丛中黯然神伤。
这时,检查劳动质量的郑队长,一脸严肃地站在地头指着一条田垅大声说:“这是哪个丧良心的败类干的?没铲过地呀?怎么还耍起这套把戏?谁干的,搞破坏啊?马上返工,别等我把他揪出来!”说完,他瞪大眼睛在人群中“扫描”着……
我一看,天哪!正是我造的孽!
我如遭雷击,立刻大脑一片空白!尽管我不是有意的藏奸耍滑;更不敢搞反革命的破坏行动,可这毕竟是我在革命群众面前的一次“不老实”的改造表现呀!
承认这是我的错,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又一次犯罪;倘若让革命群众揭发出来,那将要承担更严重的后果。
正在我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抉择的时候,在我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是我干的,郑队长!你不用发火儿,乐意咋处罚就咋处罚吧!”
我急忙回头一看,她原来是这个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后来别人告诉我的)。只见她向郑队长走过去,小声地说:“我又来事儿啦,有啥办法?全身没劲儿,干不动!能高抬贵手,饶你嫂子一把不?哈哈哈……”
在这个有权又泼辣的女人面前,郑队长一声没吭地走了。
我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长气,无限感激地望着这个救我于危难之时的并不熟识的妇女主任。她朝我笑着点点头,示意让我放心。在她的保护下,我有幸逃过了一劫。
拂去岁月的风尘,我仍然铭记着那位妇女队长,可惜我无缘再见她一面。倘若见到,我一定向她深深地三鞠躬,以表达我真诚的感恩和谢意!
那是一个多么残酷而严峻的阶级斗争的年代呀!
放跑偷菜贼 让我遭到一次大批判
1968年,随着“文革”的深入,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主要是缺粮,“有上顿,没下顿”、“揭不开锅”、“粮囤里找不到一粒粮”等已不罕见。
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护秋保收,颗粒归仓”便成了各地、各生产队的中心任务。种了十多垧大田、两垧多秋菜的长岭县胜利中学,当然也不例外。
而能够日夜坚守岗位,不敢有丝毫怠慢的看青“最佳人选”,当然是非我这个“右派分子”莫属了!
中秋节过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革命领导又一次向我重申了重要的革命指示:“一定要坚守岗位,保证没有任何损失,尤其是秋菜。否则,一切严重后果,你必须承担责任!”
农历八月下旬田野的夜晚,秋虫唧唧,夜露浓浓,分外冷清。当时光到了残月西斜的后半夜,饥饿、寒冷、困倦、疲惫……像纷纷冒出来的各路魔鬼,向我发起了无情的攻势。
尽管如此,我哪敢有丝毫的懈怠,仍然努力瞪大几近爆裂的眼睛,向白菜地的各处搜索着……
啊!在距我不到五十米的前方,一个模糊的身影惊慌地蠕动着……我的一切疲劳、饥饿等“顽敌”立刻消失,“捉贼”的意识马上让我全身每个汗毛都紧张得竖立起来!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悄悄接近着“敌人”。到了近前,我才看清贼的面目:这是个六十多岁的农妇,正蹑手蹑脚地用一件破旧的外衣包裹着她的“收获”——约有六七棵大白菜和两个青萝卜……
面对此事我该怎么办?显然,带着这个“人赃俱获”的窃贼,交给红卫兵,我将会免除一次无情的革命大批判;但不到揭不开锅的穷困程度,她能为了几棵秋菜而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么?
当她十分吃力地扛着一大包菜站起来时,突然发现了我,便一下子颓坐在地上了……
还没有等我有什么动作,她便急忙跪在地上,又叩头,又作揖,还语无伦次地叨咕着:“你行行好吧!我家老爷们还病着……快不行了!你可千万开开恩,别把我交出去游街、批斗……我下辈子都会感谢你!好人哪,恩人……”她边说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生性懦弱,最怕女人的眼泪!于是我做了个连自己都很难相信的胆大包天的决定:放人!
当我把事情的经过如实向革命领导做了汇报,并一粒不少地交上一堆“赃物”时,招来的当然是全校红卫兵的一次无情的大批判——因为我放跑了偷菜贼,这就有力地证明了:我还没有改造好。
赶走“同路人” 让我负罪至今
事情发生在1967年临近岁末的时候。那是一个特别严寒的早晨,朔风凛冽,大雪纷飞,大地一片苍茫……
我缩着脖子,夹着“哭丧棒”(护青、守夜的防身武器),在我的防护范围又“巡视”了最后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放心地准备到我的“公馆”(工人宿舍)去暖暖身子……
可没等我的前脚迈进宿舍,后边就响起了一声“炸雷”:“右派分子李宗尧听着!马上跑步到宋书记办公室听命,不得有误!否则,你要承担一切由此造成的严重后果!”
我岂敢抗命?宋书记正逍遥自在地在炉前取暖,威风凛凛地给我下着命令:“咱学校走廊西头,来了个‘黑五类’,马上给我赶走!告诉她:再敢进这院,打断她的狗腿!”
我不敢多问,急忙去执行命令。
走廊西头,蜷缩着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女子……
当我走近她的时候,她猛然抬起头,惊恐地望着我——像一只受伤的猎物,又地遇到了危险、凶恶的追逐者。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寒冷,她全身不停地发抖……
这时,我才看清了她的面貌:
她只有二十五六岁,虽然面容憔悴,但仍掩饰不住她天生的清纯、秀丽。可她一身破旧的寒衣,抵挡不了这人世的风寒,挂在眼角的两滴泪,是在向世人哀叹着自己的不幸吧?
此时此刻,我无权也无胆“欣赏”这位美女,但人性的底线又阻止我不许对她有丝毫野蛮的行为——即使是一声粗暴的喝斥。我只能无力而又无奈地向她扬扬手,示意让她赶快离开这里。
她可能也是出于对我“同命相怜”的理解吧,毫不犹豫地缩着瑟瑟发抖的身子,艰难地迈出了一步……
像一位古典章回小说里的公差,押解着一名囚徒,我们走进风狂雪猛的冰冷世界。这时我才发现:她还穿着一双不合脚的夹鞋,赤裸的脚跟,完全暴露在外,被冷风吹起的雪粒,无情地灌进她的鞋帮。她一步一步地迎着漫天飞雪,向前艰难地移动着脚步……
足足有二十多分钟,我们才走过了这不到二十来米的院落。在她的身后,留下一条被她“拖”出来的歪歪斜斜的脚印……
离开校门,她站住了,然后,她突然转过身。她满面泪痕,凄然地对我说:“你不是李老师吗?我听过你的课,是你的学生啊!你不是曾经让我们背诵过白居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吗?在这个风雪寒天,你要把我赶到什么地方去呀?我已经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你即使救不了我,也不应该把我逼上绝路吧?你该不会忘了曾经教导过我们的‘仁者爱人’的名言吧?”她痛哭失声,几乎不能自控!然后又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个大礼,旋即用她那破旧的衣袖抹了几下脸上的泪痕,毅然转过身去,迎着漫天的飞雪向前走去……
我犹如遭了雷击般地僵立在那里!她的话,她的大礼,刺痛了我麻木的灵魂!我固然没有资格、也不配成为“仁者”;那么,我就不能“施爱于人”么?尽管我无权也无力改变这个可怜女子的悲惨命运;那么,我就必须把她赶到风雪之中,让她饱尝人间的冷酷、感受人世的无尽悲凉么?
我无话可说,往事不堪回首。这幕悲剧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不知当年被我赶进风雪之中的可怜的女子——我的学生,是否平安地度过了那个风雪之夜,她会活下来吗?
每思及此,我都有种犯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