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觉醒未开启:我在那个年代的朋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1:49:19

我在那个年代的朋友

  “文革”期间,我的好多朋友跟我一样成了“牛鬼蛇神”,这些朋友我就不说了。可是在此期间,我也交了一些“牛鬼蛇神”新朋友。说几位给大家听听。

  一位是耿庸同志。

  在干校时,有一次几个单位的“牛鬼蛇神”在一起劳动,忽然听到一位“牛鬼蛇神”趾高气扬地狠巴巴对另一位“牛鬼蛇神”说:“你有什么资格插嘴,你是个胡风分子!”我一听就心里嘀咕,同是“牛鬼蛇神”,干吗还内讧呢,实在丢脸。我一打听,被骂者是耿庸,这名字我当然熟悉,反胡风运动时我们都要学习的。我看耿庸同志高高瘦瘦,给那人骂了也就不响,我十分同情他。休息时我主动过去跟他聊天,并讲了几位我和他都认识的人。他告诉我刚从狱中放出来,谈着谈着,我和他就熟悉了。

  粉碎“四人帮”后,我和他一起到北京参加文代会,有一个宴会座位是自由结合的,他把我拉到他一桌去,一看,有熟人,王元化、罗洛、贾植芳都在,耿庸还给我介绍了牛汉等同志。我心里一乐,这些不都是当年所谓的“胡风分子”吗?我猛想起,反胡风运动时我也不是没有株连的可能,因为我有那么多有“问题”的朋友。我们少年儿童出版社文学创作科长陈膺浩,只因去北京组稿,拜访了儿童文学老作家、胡风夫人梅志,留下了通讯地址,结果就被捉了去,后来虽放出来,却不能回到少儿社,去了新文艺出版社,又被发配回家乡,极其潦倒,困难时期来上海看我,我家保姆还当他是个要饭的。所幸活到改革开放后,他才脱离了苦海。而我在反胡风运动时期还没有经历过运动,糊里糊涂,我跟有所谓胡风问题的满涛很熟,满涛说在那些日子里他到作家协会谁也不敢睬他,只有我还是跟他握手打招呼。那时候的情况想想真也有些叫人后怕。

  另一位朋友是刘旦宅同志。

  刘旦宅原是上海教育出版社美术编辑,“文革”一开始,他就因为说了什么话被关起来了。在干校时,有一天我在食堂看到他,他独自一人蹲在一个角落里吃饭。我到他旁边也蹲下来吃饭,跟他打招呼。他有点紧张,说他刚放出来,怕见人,只配接受革命群众监督。我说我也是靠边的,没问题。我和他本来只在出版局开大会时见面,这时候大家在患难中,就一见如故了,每天在食堂吃饭都见面交谈。

  粉碎“四人帮”后,有一次工会组织几个出版社的职工到无锡休养。条件很差。许多人挤在无锡郊外新华书店一个招待所里,也没有旅游安排。不过同志们无所谓,上海供应紧张,大家就趁机采购,买来鸡呀鸭的,在招待所里忙着宰杀,清洗干净准备带回上海。

  我做不来这些事,就到处去玩,有一次在蠡园一座桥上碰巧遇到刘旦宅。他说他是无锡一个什么部门邀请他到这里来游览,给他们画一幅画,住在一个高级宾馆里。他一听说我住在招待所条件不太好,马上邀请我住到他的宾馆去,也好陪陪他,他只要说句话就行,而那部门的负责人就在旁边,可以马上拍板。我说这不好,我是工会让我来休养的,要服从组织纪律,他的热情邀请只好心领了。

  我与书画无缘,以后再没见过他。最近他去世了,我看到他的照片,留了胡子,但仍与当年一样和善可亲。

  再说一位是金性尧同志。

  “文革”前到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总看到金性尧同志,早就知道他了,他是中国古典文学专家,又是当年《鲁迅风》的撰稿人,可是没有交往。我认识他是在干校的饲养场,我们成了伙伴。他说一口宁波话,话很少,而且有点结结巴巴,同事一两年,从来没有谈过一句文学。他工作非常卖力,有点豁出去的样子。可是每次一到干校大部队回上海休假时他就愁眉不展。有一次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哭丧着脸说,回到上海他要向里弄报到,便被勒令监督劳动,日子比在干校还难过。我想了想,给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大部队回上海休假时不要回去,留在饲养场值班,换个时候悄悄回去补休。他于是照我的办法做,回去休假不必向里弄报到,什么事也没有。其实里弄也管不了那么多,是你自己来报到的。当然,原先里弄大概规定过,大部队从干校回来休假要向里弄报到吧?

  “文革”后我遇到金性尧同志只在路上,他家住在北京路江宁路口,我经常经过那里。如今我经过他的弄堂口还要想着这位故友。何况我老来重温《唐诗三百首》,就想着读他的注释本。听说将要出版他的文集,我为他感到高兴。
  任溶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