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等级高的轮胎:泡菜之痒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07:20:07

泡菜之痒


    算起来,客居江南已有十几年,心里却始终揣着一股幽怨。不为别的,只为一坛泡菜。虽然是四川人,可我不爱吃辣,嗜酸,泡菜的滋味永远是舌尖的念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四川人的胃,到了哪里都裹着一层隔膜,说得好听点,叫乡愁,说得不好听,叫一肚子不合时宜。
刚开始想得流口水,然后就眉心、手心、脚板心发痒,时间一长,好像得了轻微的神经衰弱症,一听人提起泡菜胃就微微作疼。有时候,也想通了,入乡随俗吧,把江南的咸菜统统买回来,慢慢适应:雪里蕻,萝卜干,霉干菜,春不老,螺蛳头,乳瓜,臭豆腐……但是,入得了口,却入不了心啊。
于是决定自己生产。母亲在电话里教我“起水”:多大的坛子,多少水,多少盐,发酵的程序一个都没少,可总是不能成功——不是水变质了,就是根本没动静。有一天,在超市转悠,隔着货架,听见有人在嘀咕家乡话。老的说,嫩姜上市了,赶快去买来泡呦。年轻的说,咋个办呢,我坛子里头泡的莲花白还没有吃完呢。老的说,莲花白没啥吃头,捞出来丢了算了,能在南京买到嫩姜泡,机会难得哦。后来,徐老太开玩笑说,当她抬起头,看见我笑容可掬地束手而立,眼巴巴地望着,眼里泛着馋光,她们第一个反应是——碰到老乡了。
那天,我抱着一只玻璃坛子,一口气窜了八层楼,到徐老太家讨“母水”——那情景,像一幕“请神水”的镜头:老太太小心翼翼地从坛里盛出一勺汁水,年轻女人诚惶诚恐地接,然后告退,千恩万谢地。要知道,三十五年前,徐老太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妇,她怀抱一只泡菜坛子,上火车,出秦岭,跨长江,依依别川,一路来到江南,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了,鲜嫩的媳妇已经熬成了婆,一缸泡菜水却从来没有变质。
这是我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泡菜实验,足足有一年之久。那一年,我变得爱下厨房,爱动脑筋,家里飘满了泡菜的香味。遵照徐老太的嘱咐,我一天到晚围着泡菜坛转,随季节时时往坛里添加些时令菜,诸如:芫荽、白芹、绿芹、蒜薹、蒜子、葱头、茴香、嫩姜、花椒、苦瓜等。这些调味香菜,止花,香盐水。我还常洗坛沿坛盖,常换坛沿水。酵水发白了,则添加红色萝卜皮和红辣椒,一坛泡菜水便会养得像小姑娘的脸色,粉白粉红,遍体生香。因为它,那一年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但是,无论我怎么精心,这一坛泡菜还是要经常出点乱子——要么生花了,要么发臭了,要么咸了,要么淡了。于是赶紧补救,什么时候倒酒,什么时候加糖,什么时候补盐,怎么个搅法,怎么个捂法——养护一坛泡菜,就像养护一个孩子一样艰难。
通常的情况是,每年初夏,我总是抱着坛子,去徐老太家讨“水”,临出门,老太太总是交待:“好好养啊,别养坏了。”我也总是暗下决心,发誓好好养护。于是整个夏天,坛子里风调雨顺,花好月圆。可好景不长,夏天刚刚过去,我就懈怠下来,坛里不是忘了加盐,就是忘了加菜,好好的一坛泡菜,总是活不过一个夏天。这正是我的惆怅和幽怨所在。
我的惆怅和幽怨还在于,我在长江下游锲而不舍地做泡菜实验,屡泡屡败,屡败屡泡。我知道离开了成都的水,永远也不能腌出成都的味道,一种彼时彼地的味道。但这并不妨碍我实验,在我,这是一个永远的游戏:几块生姜,几钱花椒,几两辣椒,几斤萝卜,几成酸几成咸几成麻辣,那是超市里的袋装酸菜不能诠释的,也不是我用笔能表达出来的,它属于生活本身的秘密。
□雷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