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彩石民俗之春节（一）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1-02-16 14:30:31

                                        春节（一）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以前的西彩石，春节的节日习俗古风犹存，气氛浓郁，其乐融融，一派淳朴温馨的氛围。但过节习俗的某些细节与邻村亦有所不同，即所谓的“隔里不同俗”。西彩石村祖祖辈辈都把春节叫“年”，过春节叫“过年”，“春节”二字只是书面用语，民间几乎听不到“春节”这个名词。进了腊月门临近年关，家家都为过年作准备，名曰“忙年”；赶集筹备年货曰“赶年集”；为过年准备的馒头、年糕甚至窝窝头之类食品曰“年下干粮”，炸制鱼肉、藕盒、豆腐之类的过节食品曰“炸年货”；农历除夕和正月初一两天分别称之为“年三十”和“大年初一”，期间祭拜祖先、全家团聚庆祝节日曰“过年”；除夕深夜至初一凌晨守岁、放鞭炮“发码子”，这一段时间曰“年五更”；初一大早到宗族亲友家祝贺新年曰“拜年”；初二开始走亲访友曰“走过年”；甚至进入腊月孩子们开始燃放鞭炮，人们每当听到清脆的鞭炮爆响闻着淡淡的火药香，也会不自由主地抛出一句话：“嗯，有了年味了！”总之，过节期间的一切活动都离不开一个“年”字，却与“春节”二字扯不上边。旧时的西彩石村从“忙年”开始到“过完年”几乎整整一个月，但真正“过年”的时间也就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两天，如果再加上年后走亲戚、看朋友，大体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一般在正月初六放过“敬财神”的鞭炮后即开始新一年的劳作，做买卖的开张营业，开山采石“打石头”的人们去了山上的“石窝”，打工的按照“待要走三六九”的风俗离家外出务工，务农的则开始清理栏圈“出粪”准备春耕春播。至于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已经不是“过年”的一部分了。

      西彩石“过年”的民俗活动主要集中在年三十和年初一两天，初一下午送完“老的”后年也就过完，剩下的只是走亲访友了。在我的记忆中，年三十的主要年俗按次序是清扫庭院、贴春联、供家堂、请祖宗、照庭、吃年夜饭、守岁。

       洒扫庭除：旧时的西彩石，人们对除夕的大扫除非常重视，格外地细心和周到。大年三十这一天，勤劳的人们按照“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古训，一大早就开始对庭院内外的卫生进行全面清扫，洗刷过节用的餐具。由于自腊月二十三起家家都对屋子进行了清扫，这一天主要对庭院内外、室内室外犄角旮旯以及街头巷尾的卫生进行大扫除，擦桌子、抹板凳、擦玻璃、换床单，甚至把室内桌椅板凳搬到天井院用水仔细进行清洗。对过节期间祭祖摆供和待客用的餐具，如酒壶酒盅、茶壶茶碗、盘碟碗筷等都用开水浸泡除去油腻，仔细清洗和擦拭，唯恐某处留下污垢。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彩石，除少数农家在房子木门外加装了俗称“风门子”的玻璃门外，多是两扇重重的木门，窗子则是木栅栏格子的简易窗户，这一天也要将旧窗户纸撕掉，用水把窗棂洗净后贴上一种质地类似宣纸但土名叫“毛头纸”的新窗户纸。大扫除后的农家窗明几净，庭里院外一尘不染，环境面貌焕然一新。旧时的西彩石家家院内都有神龛，俗称佛龛，西彩石人读龛为“科”，佛龛的读音听上去是“佛科”。佛龛一般都用砖稍事雕刻后砌垒在正房面朝庭院的外墙上，龛门大约一砖高，半砖阔，进深约20厘米。佛龛下方紧靠墙边用两块条石支撑起一磨光表面的大块条石作为供桌，供桌高约60厘米，长约1米，宽约半米，西彩石人称之为“香台子”。“香台子”的作用有三，一是逢年过节在上面摆供祭天，二是夏季作为饭桌在上面吃早饭和晚饭，三是非节日时在上面放置杂物。年三十这一天家家都会将“香台子”洗刷干净，正午十分在“香台子”前烧纸并虔诚地叩头祭拜上苍，然后在佛龛内贴上新请来的玉皇大帝木版年画像，也有的农家用写有“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字样的红纸牌位替代画像。

        贴春联：贴春联的年俗流传很广也很久远，西彩石村的贴春联习俗与各地大同小异。旧时西彩石人把春联称作“对子”，春节临近，农家往往会备几样小菜泡一壶热茶，请写有一手好字的私塾先生或学堂的老师到家中写“对子”。请人写“对子”一般由数户情投意合的人家联手，买好红纸和墨，把先生请来写上半天或一天。上世纪七十年代前供销社卖的多是块状固体墨，不是现在的成品墨汁，先生开写之前要有专人把墨在砚台上研磨好备用，冬季天大寒砚冰坚时要用温水，研出的磨要不浓不淡。先生和主人边喝茶闲聊，边思考“对子”内容并落笔写在红纸上。写“对子”的人帮农家写春联也多是出于街坊或亲友之间的友谊，不收半文报酬。年关临近，集市上偶尔也有出摊写春联或卖春联的摊户。春联的内容多是“爆竹一声除旧岁、梅花数点迎新春”，“九天日月开新运、万里笙歌醉太平”之类庆贺节日的欢快喜庆楹联，有时也随时代变化移风易俗，出现带有很深时代色彩内容的对联。其中文革期间多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等充满革命化语言的春联。不过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偶尔也会冒出个把自认不凡自撰内容写春联之人。上世纪七十年代，大隅头北街一位以“缀破鞋”为业的王姓社员每到此时便忙活起来，经常自带纸笔不请自来地满村跑着上门给人写春联。我至今清楚记得他给两户族人大门上写的春联内容，一家是“我热爱祖国、我热爱共产党”，一家是“厚今薄古学马列、才能葬送孔仲尼”。西彩石人贴春联的习惯多是只贴面街的大门，院内的正房、配房、厨房、粮仓、栏等一般不贴，但也有少数人家院内外门上全部贴上春联。另一习俗是，家中若有老人去世要守孝三年，过年一般不贴春联，若贴春联则绝不能用大红纸书写，而是用一种紫蓝色的纸替代。贴春联的时间是除夕下午，每到此时往往各大队拥军优属给烈军属家送春联的锣鼓队也“咚咚呛呛”地敲响起来，家家户户都会伴着欢快的鼓点把春联贴在大门上。这一情景真的像王安石《元日》诗中写的那样：“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供家堂：家堂即“过年”期间在正房供奉的写有祖宗名讳的图谱、族谱或牌位。在西彩石村，旧时供奉的家堂分三类：一类是图谱，西彩石人称之为“老的轴子”，轴在土语中读作“zhú”（西彩石土语把一些细长圆柱状的器物称为“轴子”，例如擀面杖称为“擀饼轴子”），所以读音听起来是“老迪蠋子”。图谱类似于书画中的条幅挂轴“中堂”，但没有配联，画面亦不是山水风景或名人诗词，而是画一所富丽堂皇的大宅院，配以亭台楼阁，在位于画面正中偏上位置的楼台廊柱形成众多长条形格子，在这些格子内依世系次序填上祖宗名讳就成了“老的轴子”。第二类是神主牌位，即祖宗牌位。旧时的西彩石村家家都有一长方形盒子，约40厘米高、30厘米宽，名曰“主盒”，内盛类似石碑形状的小型木牌三至五通，上写近世祖宗——多为曾祖、高祖等两三代先人的名讳，俗称为“牌位”。这些牌位多经过有功名的秀才或举人点过主，所以称为点主牌位，盛点主牌位的盒子也就被称之为“主盒”。第三类是家谱，即由家族共同修订的氏族谱牒——族谱。但过年供奉的家谱分两种，一是全普，即全家族的世系谱；二是本宗的世系谱，即从家族全谱上抄录下来的本宗世系表；另外还有抄录已故前辈名讳做成简单折子的。一般供家堂供奉的是第二类，也有少数人家图简便省事直接供奉全谱的。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文革前，每到除夕傍晚各家主人都会把这三样“家堂”恭恭敬敬地请出来，图谱“老的轴子”挂在正房面门的墙壁上，牌位和家谱摆在“老的轴子”下的条山几或八仙桌上。然后是上供，将做好的鸡鸭鱼肉、干鲜果蔬等供品依次传到八仙桌上摆好，添上酒具杯盏、烛台香炉，这时的八仙桌就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供桌了。待随后到村头把祖宗神灵请回来，焚香烧纸叩头让祖宗安坐就位后供家堂的前期仪式就做完了。家堂一般要供到大年初一傍晚，经过“送老的”仪式送走祖宗后把家堂请下来收藏好，撤除桌上的供品，整个供家堂仪式就结束了。1966年文革开始后，农村“破四旧、立四新”运动的重点任务之一就是收缴各户的“家堂”，这年秋天家家户户的上述物件都被收缴殆尽并集中焚毁，至此西彩石村再也没有“家堂”完整地供奉祖宗的了。

        请祖宗：请祖宗在西彩石村叫“请老的”，即通过简单仪式把祖宗神灵请回家来过年。除夕傍晚把家堂及供品摆好后，家庭即由主人或派一男童去村外“请老的”。西彩石人在称村外的四个方位时习惯把“村”字换成“家”字，譬如村东不说“村东”而说“家东”，村北不叫“村北”叫“家北”。“请老的”者一般要端一“传盘”（旧时招待客人或祭奠神灵用来上酒菜或物品的长方形木盘），上置纸、香、引火用品和简单供品，到家族墓地所在方向“家东”或“家西”的路旁，面向墓地方向摆好供品后点香、焚纸，然后三叩头遥拜，边叩头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囔道：“老爷爷、老奶奶，爷爷、奶奶，——回家过年喽！”并手持点燃的三炷香（西彩石人读为三卢香）举过额头朝天空颠三下，祖宗的神灵就附在香火上了。待纸燃尽后手持香烛转身回家，路上不能与闲杂人等人说话，更不能嬉笑打闹，直接匆匆赶回家中将三炷香插入供桌上的香炉之内，点上蜡烛，再在供桌前烧纸叩头嘟囔几句过年的话后“请老的”仪式即宣告结束。此时祖宗神灵已经回家就坐，接下来祖宗在家过年的时间内香炉中香火不能间断，夜间蜡烛不能燃尽，烛火不能熄灭，家中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祖宗的目光睽睽之下，大人不能大声说话，孩子不能喧哗打闹，供桌旁的椅子不能坐，不能说不吉利和对祖宗不敬的话，更忌讳摔坏或打破家什等等。这下终于请来了祖宗！

        照庭：“照庭”即除夕傍晚农家在户外的街上点燃大捆谷草欢庆春节，驱除邪魔，辞旧迎新的仪式，取火光照耀门庭之意曰“照庭”。把“老的”请到家中就位以后，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每家都把合搂粗的一大捆谷草（西彩石人俗称干草）置于大门口或胡同口的“官街”正中，然后点燃“干草”并燃放鞭炮，霎时火光冲天，鞭炮轰鸣，在如同白昼的火光照耀之下，孩子们则围着火堆欢快地跳跃穿梭，整个过年的喜庆气氛达到高潮。照庭的习俗古已有之，旧《章丘县志》礼俗志记载的章邑旧俗中，有“除夕贴宜春，换桃符，轰爆竹，置草一束于门前爇之曰照田蚕，亦曰照听”。估计该《章丘县志》的主笔是一位外省籍老先生，他把章丘本土习俗用他的家乡说法表述出来，即有了“贴宜春”（意思是贴春联）、“轰爆竹”、“照田蚕”之类非章丘土语的词句。但他说的“照听”一词的音调很准确，包括西彩石在内的老章丘地域内的人在口语中的确把照庭读作“照听”。除夕夜照庭的习俗在济南周边地区并不普遍，老历城所辖的广大地区甚至与西彩石相邻的神武、潘庄、章锦、港沟等村庄就没有照庭习俗。旧时，西彩石人还认为照庭有预测年景的功能，当照庭的干草然烧过半重心偏移会自然倒向某一方向，这时人们就会说来年这一方向的地区会有好收成。待干草燃尽后，各家的主人会用一齐肩高的木棍将地上灰烬拨匀呈半圆形，把大门口或胡同口用灰封起来，不留半点缺口，俗称“关拦门”，这样邪蟊鬼祟就进不了家门。照庭完毕后，要在大门口两侧的墙上各插上三炷点燃的香敬门神，一来感谢其一年来的辛劳并希望新的一年再接再厉，二来叮嘱当晚值班要用心、不要瞌睡，切实把守好门户让大鬼小鬼进不来，然后即可关门闭户了。进家插上大门后，还要顺手将拨灰的木棍横置于门槛内的地上，称为“拦门棍”，作为最后一道防止邪蟊鬼祟进入的屏障，万一它们突破灰圈、门神两道防线进入家门，“拦门棍”可以将其绊倒。安排部署好三道防线后，全家人就可放心地过年了。至此，照庭仪式全部结束。照庭以后回到家中至初一凌晨“发码子”之前的时段内，家人不能开门外出，更不能到街上乱逛，因为此时满街充斥着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它们因无地方过年而满街游荡，伺机突破防线进入某一人家过年。开门后门户洞开鬼祟会乘机而入，到街上乱逛则会把它们带回家，接下来的一年内家庭将不得安宁。情况也的确是这样，每年照庭以后的大街上行人绝迹，烟雾蔼蔼的夜空给村子披上神秘的面纱，连狗吠鸡鸣声都没有，整个村庄安静的有些吓人。西彩石人除夕夜照庭的习俗数百年从未间断过，即使文革期间“破四旧”风头最紧的1967年春节也没停止。当时历城县文革指挥部号召过一个革命化春节，严禁节日期间搞封建迷信活动，公社和大队干部带红卫兵拿着木棍到处巡视，见到有人门口放置谷草准备点燃便用木棍扑打熄灭，但照庭的群众此起彼伏，有的老农甚至手执头与大队干部武力对峙，结果法不责众，最终也没有能够阻止多数农家照庭。从1968年春节起，再也没有人上街阻止群众除夕夜照庭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