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战塔防什么装备:老而不死是为贼

无论一个人早年是否混蛋过，一辈子是否有所成，他都有权利得到一个“老有所终，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晚年。

套用《百年孤独》开头的一句话：许多年之后，每当面对窗外的冰雪，我都会想起那年回乡下去看望启照爷爷的那个阴冷的下午……

那个下午天很阴，不时会有小雪飘下来，土径潮湿，有一层细细的白。离过年还有两天，不时响起零星的鞭炮声。父亲提醒我，该去看望一下村里的启照爷爷。在家谱上，上推四代，这位爷与我们是一家。在农村来说，这种关系不远也不近，既没有赡养义务，也没有遗弃理由。他一生经历复杂，曾经是国军战士，参加过著名的长城会战，在军中干过不少荒唐事。有一年赌博赢了钱，买回个寡妇当老婆，从此定居乡下，做了逃兵。在我最早的记忆里，他已经是一位老人，无儿无女，养了两只种羊、一只种猪，靠这三只雄性动物配种为生。他每天牵着两只羊走街串巷，买来的老婆守着他的小院和两棵枣树。这种生活仿佛一成不变地过了很多年，直到我离开那个乡村。

在去他家的路上，我想象了各种情形，但见到他时，还是为他晚景的凄凉感到揪心。他还住在原来的土屋里，屋子的一半已经塌陷，泥墙院落完全倾颓。他躺在麦草堆里，被子抵着下巴，胡子像霜。旁边放着他的拐棍和一只碗，除了吃喝拉撒，他已基本不下床。喊了几声爷，他竟然还记得我，叫出我的小名。问起他的老婆，说是前几年就被她的女儿接走了，再没回来。现在基本是靠本家的几个侄子轮流送饭，每天除了两碗饭，再没有其他。问他身体可好？他呜呜嘟嘟说不清。他从来没有请过医生，没有进过医院，竟然已经平安抵达九十高龄。问他过年可有什么打算？他竟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说：“过什么年呀，活都不想活了……”

启照爷爷活过了那个寒冷的年，活过了春，活过了夏，秋收季节，他死了。问是怎么死的，父亲说，“老死的”。老死的，你们听说过这种死法吗？在我们家乡，很多老人都是“老死的”，老了，然后就死了，“无疾而终”。家中儿女双全者，虽然耳根难得清静，老境还算安详，至少身边有个照应。那些鳏寡孤独的老人，晚年则要凄惨得多：除了族人、集体提供一碗饭，基本不至于饿死，要说老有所依、病有所养、住有所居，简直就有些奢侈了。因此，所谓“无疾而终”，并非真的无疾，而是根本就没有瞧过医生。

资料显示，我国60岁以上人口已达1.34亿，70%以上分布在农村地区。而农村养老的基本方式还是家庭养老，也就是靠子女、后代。没有子女怎么办？那就是“集体养老”，主要形式就是“五保制度”。五保也不过是由集体提供点口粮，而像启照爷爷那样，根本连床都下不了，若无族人照顾，饭也吃不上。农村人讲“多子多福”，是有其现实基础的。

孔夫子曾骂他的老朋友原壤“老而不死是为贼”，原因是他“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就是小时候不知道友爱兄弟，长大了又没任何作为，到老了一直不死，只会浪费社会资源，还不如早死算了。圣人的话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与当代人权观念不符。很多农村的孤独老人，之所以老来无伴，往往是因为年轻时不务正业，或是村里的二流子，讨不到老婆。但是，无论一个人早年是否混蛋过，一辈子是否有所成，他都有权利得到一个“老有所终，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晚年，这既是我们传统文化中最为质优的遗产，也是现代社会文明的标志。

（作者为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