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乡新闻网逆战九州龙陵僵尸介绍:睇霞阁读词札记（连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4 19:30:10
睇霞阁读词札记
其十二：
余日前偶访某兄，见其案头有王兆鹏先生所著《词学史料学》一书，略加翻阅，甚佩其用力之勤。去年余于书肆屡见此书，然以阮囊羞涩、蜗居隘陋，故未购置。今日因事赴藏经阁，忽于架上睹此书，乃假之归。灯下翻读数叶，偶见一事失当，乃记于此。P442。第63条论张尔田《近代词人轶事》：“张尔田辑。张尔田（1874-1945），一名采田，字孟劬，号遁翁，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曾从蒋春霖学词，与郑文焯为至友”。其中“曾从蒋春霖学词”误。蒋春霖没于同治七年，即西历1868年，详见陈乃乾《清名家词》蒋鹿潭小传、冯其庸《蒋鹿潭年谱考略》等书。张尔田生于同治十三年，即西历1874年。此时蒋鹿潭弃世已久，安能“从之学词”？实则“曾从蒋春霖学词”者非张尔田，而为乃翁张上龢。张尔田《近代词人轶事》开篇即云；“鹿潭，先君子学词之师也” 。王先生偶误父为子也。张上龢亦颇负词名，钱仲联先生《近百年词坛点将录》点之为“天佑星金枪手徐宁”，略云“芷莼为孟劬之父，曾从蒋鹿潭受词学。侨寓吴门，又与郑叔问为词画至契。《吴沤烟语》，选入《广箧中词》之作，遐厂特多好评”。惜哉余于其词所见甚少。郑叔问生于咸丰六年，没于民国七年，年辈远早于尔田，读梦苕翁语（张尔田《近代词人轶事》亦云“先君子讳上龢，字沚莼，曾从蒋鹿潭学词，从沉旭庭梧学画，与小坡为词画至交”），似“与郑文焯为至友”一语亦应属张上龢，拟或张氏父子两代与之论交，大鹤山人许尔田为“忘年交”耶？
其十三：
近日读刘寂潮先生《钱通》，中有钱锺书先生论《涉江词》一条，略云：“其（程千帆）妻沈祖棻之词稍胜，然闻其佳者多吴瞿安点窜之笔，未足窥其真面目也”。揆诸事理，似有未当之处。概沈祖棻《涉江词》大都作于一九四零年至一九四九年间。彼时胡骑纵横，战乱频仍。吴瞿安抗战初兴即转徙湘、桂间，后于一九三九年客死云南大姚。战时时势，关山迢递，肝胆亦成胡越，读唐珪章《吴先生哀词》 “予入蜀后，即不闻先生消息，兵戈满眼，无从问讯”，于此可窥一斑。然则当日沈祖棻纵能与吴先生书信往来，艰难时势，不知尚能从容论文否。况吴先生一九三九年即归道山，而沈先生之词，作于一九三九前者仅见于《涉江词》甲稿，数目寥寥，且多附汪寄庵求全之评。窃以为《涉江词》未必真有吴瞿安“点窜之笔”，“其佳者多吴瞿安点窜之笔”尤为失当之论，钱先生所言或有所本，然余孤陋寡闻，愧不能知，尚乞博雅君子见教为幸（日前偶与某公论及此事，其亦不以钱先生所言为是，睇霞阁主人又及）。
其十三：
夏承焘自序其天风阁词集，开篇略云：“予年十五，始解为诗。偶於学侣处见《白香词谱》，假归过录，试填小令，张震轩师尝垂赏调笑令结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二句，以朱笔加圈”。浙江所出《夏承焘集》，书前附门人吴战垒所作《前言》，亦言及夏瞿禅以鹦鹉句为张震轩称赏事，略云，“他最初学填词，是在温州师范学校求学时期，所填《如梦令》结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受到国文老师张震轩的激赏，以浓墨加了几个大圆圈，这给他以很大的鼓舞”，所叙之事与瞿禅自序相合，想来瞿禅翁必以之为平生得意事，尝为弟子述其梗概。顾有一事颇有疑义，“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瞿禅自序称之为《调笑令》结句，吴战垒则称之为《如梦令》结句。调笑令者，平仄韵转换格，定格多以韦应物“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马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一首为准。其结句“迷路迷路”为上句末二字倒转为之，后人填此调者大都尊此先例。瞿禅翁既云鹦鹉二句为调笑令结句，则其前一句末二字则当为“鹉鹦”，试问此是何言语？故瞿禅翁自序似有误，而案诸吴战垒所谓《如梦令》结句者，则无不合。故愚以为瞿禅翁少年填词为张震轩称赏者当为《如梦令》结句。予初读书时，疑词集自序排印有误，后读《天风阁学词日记》，其一九四二年四月十日日记亦载此文，亦云鹦鹉二句为调笑令结句。瞿髯翁一代词宗，似不应误引词调，甚可怪也。瞿髯翁高第施议对选编《当代词综》，尊乃师为二十世纪十大词人之一，其前言论及夏承焘亦云“十四岁即尝试填词，所作《如梦令》有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颇见词才”。则鹦鹉二句之词调，夏翁自持一说，弟子亦持一说，甚有趣也。
又，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实非“学词”二字可限也，于彼时儒林文界，尤颇多实录。惜哉所行世者尚非全璧。去岁某君云吴战垒欲以暮年之力，为其先师整理全集，丙午后之学词日记尤为渠着意处。不意吴翁遽归道山，则此日记全编，更不知何日得以问世也。
其十四：
陈声聪《兼于阁诗》后附《壶因词》一卷，书后其女陈徵贻补录乃翁辛酉年存稿，亦有词作三首。然以愚见论之，则陈兼于《壶因词》亦如其《兼于阁诗》，才有余也，而不免题材狭窄之讥。后读冷翠轩主人所作《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点兼于老人为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略云，“（《壶因词》）存词凡九十二首，其中题画、祝寿、咏生辰、次韵之作近四十首，几占五分之二。词之内容，除咏人造卫星、长江大桥、登山队等数篇写新事物外，大多表现 文士之逸趣闲情，与二十世纪时局之动乱、国家之忧患、黎民之苦难，极少关涉”。施议对选编《当代词综》，推举二十世纪十大词人，兼于翁亦跻身其列。冷翠轩主人不以为然，评之为“推崇过甚”。陈兼于自云五十以后始学填词，乃于渝州结识乔大壮后受其影响所致。冷翠轩主人所谓“二十世纪时局之动乱、国家之忧患、黎民之苦难”者，大抵即抗战、国共战争及丙午年后十年动乱诸事也。四九前诸时事见于吟咏者尚夥，四九以后诸事则诸先生或不敢行诸笔墨也，似亦不当独责一兼于翁，然究为一病也。《壶因词》亦颇有可笑者，若其咏熊猫一词，调寄《祝英台近》，姑录之如下，“槿篱长，芳径短，偎影自娇软。万里携来，殊种有殊眷。绮窗翠袖天寒，倚频修竹，却刚被，邻人窥见。 若飞燕，姊妹伊亦成行，西风屡吹断。胡语琵琶，总觉一身远。竟然能作和亲，宁辞长别，更休诉，玉妃清怨”。此亦冷翠轩主人所谓“写新事物”者也。考其意，则所咏熊猫似为我国所产举赠他国者，故和亲云云；而熊猫嗜食竹笋，故有修竹云云。然则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之佳人、万里和亲之美女移咏便便之熊猫，吾恐此熊猫亦愧不敢当也，一笑。
其十五：
严迪昌选编《近代词钞》，P1649，文廷式小传略云“文廷式虽名不列‘四大家’，按其成就决不亚四大家”。实则龙榆生著《清季四大词人》，文芸阁已入清季四大词人之列，其《小引》略云，“一时作者，遍于东南，而造诣之深，断推王（鹏运）、文（廷式）、郑（文焯）、况（周颐）四子”。按：龙榆生此文著于民国十九年，其时彊村老人尚健在，所谓“生存硕彦，不具于编”，故彊村未入此列。洎彊村归道山，世人乃以之易文芸阁，所谓清末四大词人遂为王鹏运、郑文焯、况周颐、朱孝臧矣。然于龙榆生、胡先骕诸文亦足征云起轩词之为时人所重也。
其十六：
潘飞声《粤词雅》论崔与之词略云：“吾禺崔清献公有菊坡集，其词载宋词选、词综。水调歌头一阕题剑阁云：‘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 对青灯，搔白发，漏声残。老来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蒲间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到家山。’此词起四句，雄壮极矣，虽苏、辛亦无以过之。昔杭堇甫论粤诗云：‘尚得古贤雄直气，岭南犹觉胜江南’ 。余谓崔词，非雄直而何” 。然则“尚得古贤雄直气，岭南犹觉胜江南”云云，亦见于洪北江《更生斋诗》卷二，题为《道中无事偶作论诗截句二十首》，其第五首论明末清初岭南三家诗，全篇为“药亭独漉许相参，吟苦时同佛一龛。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犹似胜江南”，北江此诗，颇为后人引用，如汪辟疆《近代诗派与地域》论岭南派云“洪稚存诗云，‘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今不逊江南’。虽指独漉堂而言，然雄直二字，岭南派诗人当之无愧也”。其《光宣诗坛点将录》点黄公度为天伤星行者武松，赞下亦云，“洪亮吉诗云，‘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今不逊江南’”。余手头无杭大宗集，无计查证，然此诗似当为北江诗无疑，北江《更生斋文》甲集卷四有《书杭检讨遗事》一文，二人往还甚密，倘北江用大宗旧句，必自注言明，北江岂生吞活剥之人？大宗于北江为前辈，倘云用北江论岭南诗人旧句以咏岭南诗人，揆诸事理，似不应出此。潘飞声不免误记失检。而汪辟疆所引，虽字句稍异，大指不殊。惟云该诗为独漉堂而发，似不甚确。鄙意北江此诗似合论岭南三家。首句指梁佩兰、陈恭尹，此句指屈大均。三四则合而言之。
其十八：
蒋竹山《虞美人﹒听雨》一词颇为脍炙人口，略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然近世黄季刚于此稍有非议，其词集中亦有同调之作，前有小序，略云：“竹山有聽雨詞，後二语殊弱。試即其調，而微變之”，词云：“也曾听雨荒江畔，肠断寒汀雁。也曾听雨画楼西，翠被眠酣心恼短墙鸡。 如今听雨书窗底，冷气穿窗纸。应知夜雨本无心，只是人情感旧自难禁”。其章法亦拟竹山。然则季刚此词结语似少嫌直露无隐，似尚不及竹山原作含蓄有味。竹山此词至今已成窠臼，友人秦子云亦有同调《寄子锋》一首，词云：“前年春在篝堆畔，雨落轻歌散。去年春在翠搂头，一缕云丝一寸别离忧。 今年春在孤云里，归去吾衰矣。不消重觅旧时春，但写新诗寄与旧时人”。堪称继响。
竹山此词前数句分头铺叙，后一结总结撑起全篇。诗中李义山咏泪一首已开先河。近人陈散原《十一月十四夜发南昌月江舟行》“露气如微虫,波势如卧牛。 明月如茧素,裹我江上舟”。人多有讶其章法奇特者，实即师义山故技而稍加变化。
其十九：
迩来沪上暑热难耐，休沐之暇，略翻旧书，以当消夏云耳。严迪昌《近代词钞》《中白词》中《风入松》一首如下：“微风细细送行云，云散远天青。秋千柱散花飞后，剩遥山、眉黛轻盈。冷落后堂宿燕，凄迷深树啼莺。 残阳徧解向人明，蛛网罥新晴。疏帘清簟情无限，更何须、载酒林亭。别有一番惆怅，弯弯新月初生”。余初读此，颇疑《词钞》所录有误，遂校以陈乃乾《清名家词》所收《中白词》，乃知二书所录全同，严书或以陈书为底本亦未可知。然以二书所录论之则颇有可议之处。“微风细细送行云，云散远天青。秋千柱散花飞后，剩遥山、眉黛轻盈”。“云散”、“柱散”，“散”字重出，句法雷同，惹人生厌。换头一句“残阳徧解向人明”，“徧”似当为“偏”，于义尤胜，或形近致误也。又《菩萨蛮》“人人都说江南好，今生只合江南老。水调怨扬州，月明花满楼。 当时年少乐，湖上春衫薄。春水碧于烟，绿阴藏画船”。陈亦峰《白雨斋词话》极推重庄中白词，其三十二则特为拈出此词，誉为“蒿庵《菩萨蛮》诸词全祖飞卿，而去其秾丽之态，略带本色，境地甚高”，然庄希祖此词全学韦端己《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换头一句，则将端己《菩萨蛮》“当时年少春衫薄”一句敷为二句。陈氏云云，真涨茂先我所不解也。
其二十：
王观堂《人间词话》论彊村词云：“彊村词，余最赏其《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二阕，笔力峭拔，非他词可能过之”。彊村“独鸟冲波去意闲”一首全词如下：“独鸟冲波去意闲,坏霞如赭水如笺。为谁无尽写江天。 并舫风弦弹月上,当窗山髻挽云还;独经行处未荒寒”。上下片结句足见其“笔力峭拔”，然此词首句“独鸟冲波去意闲”，末句“独经行处未荒寒”，“独”字同于句首重出，究为白璧微瑕。
其十二：
余日前偶访某兄，见其案头有王兆鹏先生所著《词学史料学》一书，略加翻阅，甚佩其用力之勤。去年余于书肆屡见此书，然以阮囊羞涩、蜗居隘陋，故未购置。今日因事赴藏经阁，忽于架上睹此书，乃假之归。灯下翻读数叶，偶见一事失当，乃记于此。P442。第63条论张尔田《近代词人轶事》：“张尔田辑。张尔田（1874-1945），一名采田，字孟劬，号遁翁，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曾从蒋春霖学词，与郑文焯为至友”。其中“曾从蒋春霖学词”误。蒋春霖没于同治七年，即西历1868年，详见陈乃乾《清名家词》蒋鹿潭小传、冯其庸《蒋鹿潭年谱考略》等书。张尔田生于同治十三年，即西历1874年。此时蒋鹿潭弃世已久，安能“从之学词”？实则“曾从蒋春霖学词”者非张尔田，而为乃翁张上龢。张尔田《近代词人轶事》开篇即云；“鹿潭，先君子学词之师也” 。王先生偶误父为子也。张上龢亦颇负词名，钱仲联先生《近百年词坛点将录》点之为“天佑星金枪手徐宁”，略云“芷莼为孟劬之父，曾从蒋鹿潭受词学。侨寓吴门，又与郑叔问为词画至契。《吴沤烟语》，选入《广箧中词》之作，遐厂特多好评”。惜哉余于其词所见甚少。郑叔问生于咸丰六年，没于民国七年，年辈远早于尔田，读梦苕翁语（张尔田《近代词人轶事》亦云“先君子讳上龢，字沚莼，曾从蒋鹿潭学词，从沉旭庭梧学画，与小坡为词画至交”），似“与郑文焯为至友”一语亦应属张上龢，拟或张氏父子两代与之论交，大鹤山人许尔田为“忘年交”耶？
其十三：
近日读刘寂潮先生《钱通》，中有钱锺书先生论《涉江词》一条，略云：“其（程千帆）妻沈祖棻之词稍胜，然闻其佳者多吴瞿安点窜之笔，未足窥其真面目也”。揆诸事理，似有未当之处。概沈祖棻《涉江词》大都作于一九四零年至一九四九年间。彼时胡骑纵横，战乱频仍。吴瞿安抗战初兴即转徙湘、桂间，后于一九三九年客死云南大姚。战时时势，关山迢递，肝胆亦成胡越，读唐珪章《吴先生哀词》 “予入蜀后，即不闻先生消息，兵戈满眼，无从问讯”，于此可窥一斑。然则当日沈祖棻纵能与吴先生书信往来，艰难时势，不知尚能从容论文否。况吴先生一九三九年即归道山，而沈先生之词，作于一九三九前者仅见于《涉江词》甲稿，数目寥寥，且多附汪寄庵求全之评。窃以为《涉江词》未必真有吴瞿安“点窜之笔”，“其佳者多吴瞿安点窜之笔”尤为失当之论，钱先生所言或有所本，然余孤陋寡闻，愧不能知，尚乞博雅君子见教为幸（日前偶与某公论及此事，其亦不以钱先生所言为是，睇霞阁主人又及）。
其十三：
夏承焘自序其天风阁词集，开篇略云：“予年十五，始解为诗。偶於学侣处见《白香词谱》，假归过录，试填小令，张震轩师尝垂赏调笑令结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二句，以朱笔加圈”。浙江所出《夏承焘集》，书前附门人吴战垒所作《前言》，亦言及夏瞿禅以鹦鹉句为张震轩称赏事，略云，“他最初学填词，是在温州师范学校求学时期，所填《如梦令》结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受到国文老师张震轩的激赏，以浓墨加了几个大圆圈，这给他以很大的鼓舞”，所叙之事与瞿禅自序相合，想来瞿禅翁必以之为平生得意事，尝为弟子述其梗概。顾有一事颇有疑义，“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瞿禅自序称之为《调笑令》结句，吴战垒则称之为《如梦令》结句。调笑令者，平仄韵转换格，定格多以韦应物“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马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一首为准。其结句“迷路迷路”为上句末二字倒转为之，后人填此调者大都尊此先例。瞿禅翁既云鹦鹉二句为调笑令结句，则其前一句末二字则当为“鹉鹦”，试问此是何言语？故瞿禅翁自序似有误，而案诸吴战垒所谓《如梦令》结句者，则无不合。故愚以为瞿禅翁少年填词为张震轩称赏者当为《如梦令》结句。予初读书时，疑词集自序排印有误，后读《天风阁学词日记》，其一九四二年四月十日日记亦载此文，亦云鹦鹉二句为调笑令结句。瞿髯翁一代词宗，似不应误引词调，甚可怪也。瞿髯翁高第施议对选编《当代词综》，尊乃师为二十世纪十大词人之一，其前言论及夏承焘亦云“十四岁即尝试填词，所作《如梦令》有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颇见词才”。则鹦鹉二句之词调，夏翁自持一说，弟子亦持一说，甚有趣也。
又，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实非“学词”二字可限也，于彼时儒林文界，尤颇多实录。惜哉所行世者尚非全璧。去岁某君云吴战垒欲以暮年之力，为其先师整理全集，丙午后之学词日记尤为渠着意处。不意吴翁遽归道山，则此日记全编，更不知何日得以问世也。
其十四：
陈声聪《兼于阁诗》后附《壶因词》一卷，书后其女陈徵贻补录乃翁辛酉年存稿，亦有词作三首。然以愚见论之，则陈兼于《壶因词》亦如其《兼于阁诗》，才有余也，而不免题材狭窄之讥。后读冷翠轩主人所作《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点兼于老人为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略云，“（《壶因词》）存词凡九十二首，其中题画、祝寿、咏生辰、次韵之作近四十首，几占五分之二。词之内容，除咏人造卫星、长江大桥、登山队等数篇写新事物外，大多表现 文士之逸趣闲情，与二十世纪时局之动乱、国家之忧患、黎民之苦难，极少关涉”。施议对选编《当代词综》，推举二十世纪十大词人，兼于翁亦跻身其列。冷翠轩主人不以为然，评之为“推崇过甚”。陈兼于自云五十以后始学填词，乃于渝州结识乔大壮后受其影响所致。冷翠轩主人所谓“二十世纪时局之动乱、国家之忧患、黎民之苦难”者，大抵即抗战、国共战争及丙午年后十年动乱诸事也。四九前诸时事见于吟咏者尚夥，四九以后诸事则诸先生或不敢行诸笔墨也，似亦不当独责一兼于翁，然究为一病也。《壶因词》亦颇有可笑者，若其咏熊猫一词，调寄《祝英台近》，姑录之如下，“槿篱长，芳径短，偎影自娇软。万里携来，殊种有殊眷。绮窗翠袖天寒，倚频修竹，却刚被，邻人窥见。 若飞燕，姊妹伊亦成行，西风屡吹断。胡语琵琶，总觉一身远。竟然能作和亲，宁辞长别，更休诉，玉妃清怨”。此亦冷翠轩主人所谓“写新事物”者也。考其意，则所咏熊猫似为我国所产举赠他国者，故和亲云云；而熊猫嗜食竹笋，故有修竹云云。然则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之佳人、万里和亲之美女移咏便便之熊猫，吾恐此熊猫亦愧不敢当也，一笑。
其十五：
严迪昌选编《近代词钞》，P1649，文廷式小传略云“文廷式虽名不列‘四大家’，按其成就决不亚四大家”。实则龙榆生著《清季四大词人》，文芸阁已入清季四大词人之列，其《小引》略云，“一时作者，遍于东南，而造诣之深，断推王（鹏运）、文（廷式）、郑（文焯）、况（周颐）四子”。按：龙榆生此文著于民国十九年，其时彊村老人尚健在，所谓“生存硕彦，不具于编”，故彊村未入此列。洎彊村归道山，世人乃以之易文芸阁，所谓清末四大词人遂为王鹏运、郑文焯、况周颐、朱孝臧矣。然于龙榆生、胡先骕诸文亦足征云起轩词之为时人所重也。
其十六：
潘飞声《粤词雅》论崔与之词略云：“吾禺崔清献公有菊坡集，其词载宋词选、词综。水调歌头一阕题剑阁云：‘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手写留屯奏，炯炯寸心丹。 对青灯，搔白发，漏声残。老来勋业未就，妨却一身闲。梅岭绿阴青子，蒲间清泉白石，怪我旧盟寒。烽火平安夜，归梦到家山。’此词起四句，雄壮极矣，虽苏、辛亦无以过之。昔杭堇甫论粤诗云：‘尚得古贤雄直气，岭南犹觉胜江南’ 。余谓崔词，非雄直而何” 。然则“尚得古贤雄直气，岭南犹觉胜江南”云云，亦见于洪北江《更生斋诗》卷二，题为《道中无事偶作论诗截句二十首》，其第五首论明末清初岭南三家诗，全篇为“药亭独漉许相参，吟苦时同佛一龛。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犹似胜江南”，北江此诗，颇为后人引用，如汪辟疆《近代诗派与地域》论岭南派云“洪稚存诗云，‘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今不逊江南’。虽指独漉堂而言，然雄直二字，岭南派诗人当之无愧也”。其《光宣诗坛点将录》点黄公度为天伤星行者武松，赞下亦云，“洪亮吉诗云，‘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今不逊江南’”。余手头无杭大宗集，无计查证，然此诗似当为北江诗无疑，北江《更生斋文》甲集卷四有《书杭检讨遗事》一文，二人往还甚密，倘北江用大宗旧句，必自注言明，北江岂生吞活剥之人？大宗于北江为前辈，倘云用北江论岭南诗人旧句以咏岭南诗人，揆诸事理，似不应出此。潘飞声不免误记失检。而汪辟疆所引，虽字句稍异，大指不殊。惟云该诗为独漉堂而发，似不甚确。鄙意北江此诗似合论岭南三家。首句指梁佩兰、陈恭尹，此句指屈大均。三四则合而言之。
其十八：
蒋竹山《虞美人﹒听雨》一词颇为脍炙人口，略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然近世黄季刚于此稍有非议，其词集中亦有同调之作，前有小序，略云：“竹山有聽雨詞，後二语殊弱。試即其調，而微變之”，词云：“也曾听雨荒江畔，肠断寒汀雁。也曾听雨画楼西，翠被眠酣心恼短墙鸡。 如今听雨书窗底，冷气穿窗纸。应知夜雨本无心，只是人情感旧自难禁”。其章法亦拟竹山。然则季刚此词结语似少嫌直露无隐，似尚不及竹山原作含蓄有味。竹山此词至今已成窠臼，友人秦子云亦有同调《寄子锋》一首，词云：“前年春在篝堆畔，雨落轻歌散。去年春在翠搂头，一缕云丝一寸别离忧。 今年春在孤云里，归去吾衰矣。不消重觅旧时春，但写新诗寄与旧时人”。堪称继响。
竹山此词前数句分头铺叙，后一结总结撑起全篇。诗中李义山咏泪一首已开先河。近人陈散原《十一月十四夜发南昌月江舟行》“露气如微虫,波势如卧牛。 明月如茧素,裹我江上舟”。人多有讶其章法奇特者，实即师义山故技而稍加变化。
其十九：
迩来沪上暑热难耐，休沐之暇，略翻旧书，以当消夏云耳。严迪昌《近代词钞》《中白词》中《风入松》一首如下：“微风细细送行云，云散远天青。秋千柱散花飞后，剩遥山、眉黛轻盈。冷落后堂宿燕，凄迷深树啼莺。 残阳徧解向人明，蛛网罥新晴。疏帘清簟情无限，更何须、载酒林亭。别有一番惆怅，弯弯新月初生”。余初读此，颇疑《词钞》所录有误，遂校以陈乃乾《清名家词》所收《中白词》，乃知二书所录全同，严书或以陈书为底本亦未可知。然以二书所录论之则颇有可议之处。“微风细细送行云，云散远天青。秋千柱散花飞后，剩遥山、眉黛轻盈”。“云散”、“柱散”，“散”字重出，句法雷同，惹人生厌。换头一句“残阳徧解向人明”，“徧”似当为“偏”，于义尤胜，或形近致误也。又《菩萨蛮》“人人都说江南好，今生只合江南老。水调怨扬州，月明花满楼。 当时年少乐，湖上春衫薄。春水碧于烟，绿阴藏画船”。陈亦峰《白雨斋词话》极推重庄中白词，其三十二则特为拈出此词，誉为“蒿庵《菩萨蛮》诸词全祖飞卿，而去其秾丽之态，略带本色，境地甚高”，然庄希祖此词全学韦端己《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换头一句，则将端己《菩萨蛮》“当时年少春衫薄”一句敷为二句。陈氏云云，真涨茂先我所不解也。
其二十：
王观堂《人间词话》论彊村词云：“彊村词，余最赏其《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二阕，笔力峭拔，非他词可能过之”。彊村“独鸟冲波去意闲”一首全词如下：“独鸟冲波去意闲,坏霞如赭水如笺。为谁无尽写江天。 并舫风弦弹月上,当窗山髻挽云还;独经行处未荒寒”。上下片结句足见其“笔力峭拔”，然此词首句“独鸟冲波去意闲”，末句“独经行处未荒寒”，“独”字同于句首重出，究为白璧微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