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货率多少算正常:乌兰夫女儿深情回忆 读懂父亲太晚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23:46:36




  

父亲去世已经22年,也许到了这时,那些沉淀的记忆才真正明朗,父亲的轮廓才渐渐清晰

云杉(乌兰夫女儿)

曾有记者分别找到我和我的二哥乌可力,让我们回忆和父亲的亲情往事。有意思的是,我和我二哥年纪相差将近20岁,成长的时代也完全不同,二哥是在战争年代,而我是在和平建设年代,但是我们对父亲的回忆却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在很关键的时候,父亲有些忽略我们的存在。

剧作家史航在一篇评论《追我魂魄》的文章中发表感言说:无大爱,何以言割舍;无割舍,何以成烈士?我很喜欢他这句话,感伤而贴切。我借用这句话纪念父亲,纪念那些在中国大地上生活过的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一个陌生的背影

二哥乌可力曾和记者有这样一段对话:

记者:解放战争时期你见过父亲吗?

乌可力:没有,如果说见到的话,只是一个背影。

记者:整个解放战争时期?

乌可力:整个解放战争时期。

记者:那时候你多大?

乌可力:十三四岁吧,那时候要打仗了,我在军政学院中学部当小兵。父亲来了,他是来检阅部队的,我们排成队,他从我们面前走过,就这样。

记者:他知道你在那里吗?

乌可力:知道。

……

说实话,父亲到底是一个感情粗放的人,还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我一直没有想清楚。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似乎不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所以一直到现在,看见那些父亲背着小孩在公园里嬉戏,我总会驻足不前,心里涌起莫名的失落。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住院检查身体。他做CT检查的地方,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那时他大病初愈,身体非常弱,但是他一生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不坐轮椅,非要自己走过去。我于是扶着父亲,他走得吃力,紧紧抓着我的手。这是我一生中唯有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父亲携手而行。

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几乎不治。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内蒙古和全国各地一样,面临着巨大的困难。父亲早出晚归,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我的病也在急转直下。终于有一天,医生对日夜守护我的母亲说:把首长叫回来吧!母亲听了这句话,如五雷轰顶。她立刻给父亲打电话,并且在电话里哭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母亲说,他只在病房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走了。母亲后来解释说,他很忙。我同意这种解释,但我由此认为,他不如别人的父亲。有一次我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他一愣,然后就笑了,说怎么会不喜欢你,就是抽不出时间啊!

后来流传甚广的父亲和3000孤儿的故事,我是多年后才知晓的,从时间上推断,应该和我重病是同一时期。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全国食品严重匮乏,南方许多地方的福利院里,幼小的孩子濒临死亡的威胁。朱德同志的夫人、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领导人康克清大姐非常着急,她与我父亲商量,能不能从内蒙古调集一些奶粉。我父亲说可以,但恐怕是杯水车薪,不能解决长期问题。父亲于是提议由草原人民领养这些孤儿。周总理当即拍板,从内蒙古调集了专列专护,迎接这些孤儿去内蒙古。大概在那两三年的时间里,陆续有3000名孤儿来到内蒙古,其中上海一地就有1800名。

当年的有关人员在回忆文章中说,父亲对于这些孩子的安排,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而这些医护和保育人员,包括地方旗县民政、妇联的工作人员,也真正做到了殚精竭虑,草原人民用他们博大的胸怀,养育了这些幼小的生命。

回忆文章说,父亲在各地检查工作时,总要到福利院看看这些孩子,对于他们被领养后的生活,更是十分关注,要求当地有关部门随访检查,有什么问题,要及时解决。当时刊登了一张照片,是父亲和这些孩子们的,他一手拉一个,很开心的样子。最近我看了二哥乌可力的文章,里面有这样一段:内蒙古的奶粉厂送给父亲几大盒奶粉,那时候奶粉是很稀缺的物品。乌可力看见奶粉,心里很馋,听到父亲要把这些奶粉转送到孤儿院,就插了一句:“能不能给我们留下一点吃?”父亲断然拒绝说:“不行,一点也不能留!”

2006年10月,我很意外地听到消息,有100多名孤儿代表在呼和浩特聚齐了,他们有的是从草原,有的是从旗县或生活的城市赶来,默默地走进呼和浩特乌兰夫纪念馆,在父亲的座像前献上了白色的哈达和他们的名册。从照片上看,他们都是中年人了,生活得很好,很健康,女士们穿着色彩鲜艳的民族服装。据说,那天他们哭得很厉害,虽然事情已经过去46年了。 

空军英雄“一直想问乌老一句话”

2000年是纪念抗美援朝战争50周年。当时我在新华社做记者,非常想去采访一位叫刘玉堤的将军。他在朝鲜战场和国土保卫战中,共击落9架敌机,并创造了一次击落4架敌机的战绩。他和王海、张积慧、赵宝桐一起,是我少年时代就留下深刻记忆的英雄。

然而,采访这些老英雄,有关单位的回答是:“恕难安排。”我冥思苦想了一夜,找到朋友帮忙游说刘玉堤将军。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很快就接到回音:将军将接受我的采访。

老将军的家是一处阳光明媚的小院子,年逾70的刘玉堤将军高大英武。他同我握手,问我:“你是乌兰夫同志的女儿吗?”我说:“是。”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意外了。

刘玉堤将军沉默了一下,说:“我早就希望有这么一天了,今天一定要在家里吃饭。我把孩子们都叫回来了。乌兰夫同志是我的救命恩人。”将军向我叙述了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件往事。

1946年,国民党军队大规模进攻各解放区。年轻的刘玉堤奉延安工程学校领导命令,离开延安,去牡丹江参加航空学校的组建。当时,已经从部队抽调了100多名学员,准备培养我军的第一支航空部队。刘玉堤等一行人,千辛万苦地走到张家口,想坐那里唯一的一架教练机飞往东北。没想到,刚刚赶到机场,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教练机被敌机炸得粉碎。刘玉堤和随行的同志们心急如焚。他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走到牡丹江!

然而,这却是一次异常艰难的跋涉。既要躲避国民党部队,又要防止已经投降的日本军队截击。刘玉堤选择了开鲁—赤峰—牡丹江这条不引人注意的路线。他们没日没夜地沿着荒原前行,衣服破了,鞋子也没有了,后来还生了病,但他们始终坚持往前走,到了赤峰的时候,刘玉堤忽然想起我的父亲。

将军说,他在延安时,听过父亲讲话,知道父亲是内蒙古地下党的负责人。当他找到我父亲时,自己正身患重病,没有鞋,衣衫褴褛,就像一个叫花子。

刘玉堤回忆说,我父亲看见他那双鲜血淋漓的脚,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父亲帮刘玉堤将军治了病,并且联系好去东北的商队。他记得特别清楚,父亲给他一双布鞋,换下了绑在脚上的布条。临行之前,又给了他两块银元,让他在路上用。这两块银元他一直没有舍得用,珍藏在贴身的衣袋里。

刘玉堤遗憾的是后来的事情。

将军说,解放后,他开会的时候几次见过我的父亲,很想走过去,但又想:这么多年了,也许乌兰夫同志早忘了,这样做太莽撞了吧?就这样犹豫着,看见了几次,都失之交臂。直到1988年,他在早晨的新闻里听到我父亲逝世的噩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后悔,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乌老一句话。”刘玉堤将军缓慢地说,然后他看着我,又问了一句:“你说,乌兰夫同志还记得我吗?”将军的眼圈有些红了。虽然是勇士,感情的厚重和单纯,仍然像个孩子。

我相信父亲一定会记住那个千里跋涉想当飞行员的年轻人。但是,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后来就是朝鲜战场上志愿军的一级战斗英雄刘玉堤。我对将军说:“如果父亲知道这个年轻人后来成了空军英雄,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说完这句话,我不敢看将军的眼睛,因为我自己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了。

后来,当我翻阅刘玉堤将军的书时,明白了父亲的心境。隔着50多年的岁月,我似乎看见了父亲与这个年轻人的相见。

人民之子

多年之前,我偶然看到澳大利亚报纸对父亲的描述,很惊叹澳大利亚新闻界的灵敏。不过,在父亲身世方面,他们则认为父亲和成吉思汗有着血缘上的关系。这倒多少有些误解。

其实,我的祖父母都是普通而忠厚的蒙古族农民,他们虽有一定文化,但祖上并无达官显贵。父亲的名字“乌兰夫”蒙文原意是“红色之子”。他原名云泽,生于忧患,长于忧患,他的感情始终同人民息息相通。概括父亲的一生,他算得上真正的人民之子。

1987年夏天,父亲回到了内蒙古。那次是率中央代表团参加内蒙古自治区成立40周年庆典,是他“文革”后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内蒙古自治区。

中央代表团的最后一项活动是拜谒成吉思汗陵。成吉思汗陵在当时的伊克昭盟境内,气势宏大,十分壮丽,是内蒙古人民举行庆典的必谒之地。清晨,两架直升机从呼和浩特起飞,向西南飞去。飞机到达成陵之后,草坪上已经聚集起了人群。很多人闻讯赶来看望父亲。他们簇拥着父亲,父亲拉着他们的手,后边的人在喊:闪开一点,让我看一眼!这种场面在中央代表团到过的每一个地方重复着。我看着这些长年劳作、让太阳晒黑的老人或年轻人的脸,总觉得父亲和他们每一个人都熟悉,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中央代表团的车队向成吉思汗陵行进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支非常壮观的马队,都是极矫健的骑手,传统的长衫在灿烂的阳光下十分夺目。据随行的同志介绍,这是守卫成陵的达尔扈(音同“户”)人马队。达尔扈人是当年成吉思汗的卫队,成吉思汗在征战中去世后,他的卫队护送他的灵柩回乡,并且依陵寝而居,世世代代护卫着成陵。当然,今天的达尔扈人可能是劳动模范,或者是夜校的教员,不过他们的骁勇一如祖先。根据几百年的惯例,任何贵客拜谒成陵,达尔扈人都在前面导引。当父亲乘坐的汽车驶近的时候,达尔扈人突然分开两路,由前导变成了护卫,护守在汽车的两翼。我知道,这是达尔扈人在表示他们对父亲的爱戴和敬意。

离开成陵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父亲乘坐的直升机旁边,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父亲在登机的时候,送别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情绪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并伴有哭声。有的人冲了上来,抱住了螺旋桨已经发动的飞机。惊呆了的机组人员喊道:危险!

飞机再一次停驶,千百人的哭声如同巨浪般卷过。多年之后,这一情景还一次次在我的脑海中出现,难道群众知道父亲一去再不会回来,是在送别自己的亲人?

一年之后,1988年12月8日,父亲与世长辞,走完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他可能有很多敌人,但他没有一个私敌。

父亲去世已经22年了,也许就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些经过沉淀的记忆才真正的明朗,父亲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而我,明白得似乎已经太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父亲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不是那种为了家人和个人的利益而放弃原则的人。因此我说,我庆幸世界上有这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