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金查询个人账户:[评论]穆旦(查良铮)与金庸(查良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3 01:52:22
作者:刘国重3  发表日期:2006-12-30 8:21:00         十多年前, 中国出现了大批“贵族学校”与“贵族商店”,着实令我吃惊不小,在我印象中,自1956年伟大的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完成后,大家变得一样富裕,也一样贫穷;同等高贵,又同等卑贱,何以短短三十年后就冒出偌多“贵族”?他们当初都藏在哪里呢?
  
   等我搞明白这些所谓“贵族”不过是“买什么都比别人更贵的一群人”的简称后,方始释然。又啼笑皆非:这算哪门子的“贵族”?―――群暴发户而已,正应了贾宝玉那句话:“平白的玷辱了好名好姓”!
  
   在中国向来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经过有计划的对士族势力的打击, 自李唐以来,能称得起“贵族”的世家更属至为稀有。
  
   绵延数百载的浙江海宁查氏应当可以算作这至为稀有中的一个―――她主要是以出产文人学者而非高官巨商为世人所知的,其家世也就尤其见得尊贵。 
  
   海宁查氏的第一个巅峰期在清康雍两朝。查伊璜,查慎行.查嗣庭.查升于当时全国文坛学苑画界均属第一流人物。查氏门第鼎盛,一时竟有“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康熙为查氏宗祠所题“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联, 确为实录, 绝非谬奖。
  
   其后二百年间,海宁查氏虽代不乏人,究竟未见特出一头地者。独于二十世纪再度开枝散叶,为中国文化贡献出两位大师级作家,分别代表了现代诗歌与小说的最高成就。 此为查氏家族第二高峰期。其他查济民.查良钊 查良金监  等从事于政界商海者可以不论。仅凭查良铮与查良镛的先后出现,铮镛交响,已足以使海宁查氏的第二乐章更显辉煌。
  
   窃认为对查氏兄弟文学成就的评价,不应低于稍早的周氏兄弟,较之历史上的曹氏,陆氏,苏氏,袁氏兄弟也未见多少逊色。所不同者,其他为同父兄弟,而查氏兄弟仅为同宗尔。
  
   兄弟同源同根,具有相通的基因与禀赋,不过正如同一棵树上找不见两片两完全相同的叶子,伯仲二人也会有相当大的性格差异,作出不同的人生选择。 
  
   苏氏兄弟,子瞻飞扬,子由谨厚,兄弟感情却又极深,“但愿世世为兄弟,再结今生未了因。 ”
  
   周氏兄弟,“鲁迅太热而知堂太冷”(林语堂语)。终致决裂,“东有长庚,西有启明,永不相见。”
  
   真正永世未见一面的是查良铮与查良镛这对表兄弟。二人笔名的由来就有同有异,他们的笔名用的都是拆字法。不同处在于查良铮是将“查”姓上下拆分,得“穆旦”(最初写作“慕旦”)之名,查良镛则是将“镛”名左右拆开而得“金庸”。
  
   二人天才相近,生平遭际,则大不相同,穆旦生于天津查氏分支。老弟兄六人,其父排六,因记忆力差,一直没有很好的工作,这一房就很受他房轻侮。金庸则生于浙江海宁老宅,祖父查文清进士出身,曾任丹阳县令,其父查枢卿为地主兼银行家,生活优裕。 抗日军兴,二人经历倒颇有相似之处,都在为求学辗转南徒,奔波各地,辛苦备尝,穆旦时在西南联大,金庸则在中学,后来也被联大录取,终因战争原因未能就学 。1948年穆旦赴美留学,52年归国。也是在1948年金庸被调往香港《大公报》任国际电讯翻译,1950年回到北京外交部谋职,因非党员遭拒,旋即返港。后脱离《大公》, 手创《明报》事业, 七十年代后成为大陆台湾两地最高领导人的坐上嘉宾,其时穆旦因为当年追随国民政府军抗日而被打成历史反革命,被扫入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去世四年后才得平反。 穆旦后半生困顿偃蹇,子女也甚受牵连,“我穿着一件破衣衫出门/这么丑,我看着都觉着好笑/因为我原有许多好的衣衫/都已让他在岁月里烂掉。”此诗虽是自嘲,却又饱含辛酸。
  
   才人不遇,千古如斯,今日尤甚。作为现代最为杰出的诗人,穆旦的诗名却长期湮没不彰,在南开20多年,也仅得一副教授’职衔。
  
   金庸后半生则身名俱泰,风光无限。英国牛津,剑桥大学的荣誉院士,北大南开的名誉教授,浙大文学院院长,英国授给“英帝国官佐勋衔”,法国政府颁予“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
  
   穆旦年收入不过千元人民币, 金庸家产则在10亿港币以上,一次就从三联书店收到1500万元的版税,令大儒李泽厚也惊羡不已。七十年代穆旦的一位美籍朋友回国访问,考虑到国际观瞻,有关方面大发善心分给穆旦一间十几平米的旧房。金庸六十年代购进港岛查甸山的一栋三层别墅,每层面积超过一千尺,后又购进太平山山顶道一号,占地面积约2000多平米,1994年又在西子湖畔兴修“云松书舍”,占地面积3200平米。二人生平际遇正有霄壤之别。穆旦年寿仅得59 ,金庸今年已是高寿82。以文人而成巨富,自然是令人神旺的大好佳事,而穆旦一生坎坷,思之却让人扼腕叹息,黯然神伤。
  
   兄弟俩遭际如此不同,固然是因为二人的选择各异:穆旦选择了诗歌创作,曲高和寡;金庸则创作小说,并且是读者向来广众的武侠小说。穆旦以诗人学者的身份终其一生,金庸则于写作之外,兼及商业,创办《明报》,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二人生活的政治文化环境大异。金庸若非48年远走香江,据他自己推测-——下场照样会很惨,我们也就无福消受金庸武侠带给自己的那份精神愉悦了。
  
   我与查氏有缘,二十年前我正在上上中学,几乎同时开始阅读穆旦译诗与金庸小说,一样的痴迷,一样的狂喜,一样的叹为观止。其时金庸小说大陆都有出版,购读较易。查良铮的翻译则出版还少,我又身处文化环境比经济环境更加封闭落后的一个海陬小城,买到或借到查译真的好难,几经周折借到《唐璜》,除了通读一过,我并手自抄录二百余页,托俺姐到上海捎书,仍是空手而返,穷极无聊之际,我突发奇想,写信给南开大学穆旦 夫人周与良女士,拜托老人家为我代购穆旦翻译,随信寄去二十元钱,周教授将钱退回,却给我邮来四本书:《拜伦诗选》《普希金叙事诗集》《穆旦诗集》及一本穆旦纪念文集。收到书时的意外与喜悦,至今记忆犹新。我因为热爱查译,拜读其书,想了解其人,对他自己的诗作并不热心,粗略翻了翻,觉得生硬,随手放置一边,读我的拜伦/普希金去了。大半年后,当我再度拿起《穆旦诗选》,潜心细读时,感受到极大的震撼:汉字怎么可以这样组合?诗怎么可以这样写而又如此之佳?穆旦何以仅以译诗名世而已作却无籍籍之名?
  
   其后十几年间,《穆旦诗集》常在我的手边案头,大部分诗句熟悉到可以记诵。从彼时起,我就认定中国现代诗歌史上最高成就者决不是马屁翁郭抹药,只能是查良铮先生。九十年代末《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将穆旦放在首位,于我心有戚戚焉。至于同一文库的《小说集》中,王一川将金庸作为小说大家置于第四位,则我断不敢苟同,我认为:金庸实为曹雪芹之后二百年间中国小说家第一人。王一川的排序已经招致太多“大雅君子”的讥评,我的惹人臭骂正是可以预期的,但平心而论,金庸这种地位的取得,到底含有‘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成分,也不是世无英雄,而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本来随着欧美风雨的袭来,中华文明与西洋文明的撞击与融合较之当年佛教之输入华土,具有更大冲击力,完全应当结出不逊于魏晋盛唐的文化果实。新文化运动短短三十年历程,也的确涌现出了一大批成就不凡且深具潜力的才士。
  
   但,启蒙中断!江青被逐步培养成为‘文化旗手’,百家争鸣的旗帜下,万马齐喑。沈从文。穆旦被迫搁笔,老舍投湖,曹禺才华被浪掷,汪曾祺写起了样板戏。。。。。,为山九仞,无不功亏一篑。
  
   与金庸同龄或稍幼的一辈人内,具备和金庸相侔甚至更高禀赋/学养者,不会太多,但绝对是有的。均在中华文化的冰河期郁郁而终,湮没无闻。
  
   金庸文学成就未见得高出大仲马许多,但他生在不见雨果/巴尔扎克的廿世纪中国,遂使此人独出一头地,这是金庸个人的侥幸,却是整个华夏文明的大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