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钧涛:男人的潦倒

      在我最潦倒时，妻子开玩笑问我，敢不敢将自己的窘境告诉别人，介不介意别人知道我的潦倒。妻子了解我的个性，知道我是个自尊心极强，又很爱面子的人。但是，妻子不知道在贫困潦倒中，我已趋之若鹜，将一切看得十分平淡。我觉得既没必要告诉别人我的窘况，也无畏别人知道我的潦倒。我几乎每天都开心自在地活在我的贫困潦倒中，同时也顽强地与逆境作抗争和拚搏。我看过世界之窗后面的那片海，在未填没修筑滨海大道之前，那里有海浪涛声，有海鸟低呜。滨海大道修成以后，那里成了一片死海，一片沼泽，环境保护专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湿地”。我觉得人生就象海浪，有时起、有时落，潮涨的时候汹涌澎湃，潮退的时候细浪低呻，一切都精彩、美好。人不怕低潮，怕的是身围上堤防，心成了死海，心成了湿地。

    我常跟最要好的朋友说，我是一个活在五星级世界里的穷光蛋，朋友说我形容得很确切。在贫困潦倒的日子里，我身上虽然常剩下几十块钱，但却常要应付五星级酒店里的一些活动。朋友公司搞年庆，非要在富临大酒店里设宴；朋友想我了，非要拉我到阳光酒店喝下午茶；朋友生日了，非要请我去彭年酒店唱K……别人并不知道我跌进了生活低谷，他们还象从前那样尊重我，对我满腔热情，令我往往无法推辞这些应酬。每当见到五星级酒店门口的服务生向我微笑躬鞠时，我就觉得十分搞笑，我想眼前向我卑躬屈节的服务生，绝对不会象我这样，身上只穷剩几十块钱。一次一个香港人找我谈事，本来随便找个茶餐厅聊聊就可以，他非要约我到万象城五楼的王子饭店见面，席间，当我用刀叉锯着那几百块钱一只的大鲍鱼时，我想那戴着白手套的传菜员，肯定无法想象眼前这吃鲍鱼的豪客，比她还穷。

    命运就喜欢这样作弄我，一天下午，我的好朋友打电话给我，要我赶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去。我明白朋友的意思，朋友开车技术非常一般，深圳的路不是很熟，到火车站香格里拉大酒店，确是一个难题。那天朋友的朋友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举行一个大型时装秀，我刚一到就被他们当作嘉宾，当晚，我和其他嘉宾一起共进主办方准备的自助宴会。席间，我与名人嘉宾和众多佳丽共济一堂，主办方负责人频频举起酒杯，向我敬酒……看着大夏天里西装革履、披肩散发的绅士淑女，以及香格里拉大酒店里那富有弹性的柔软羊毛地毯，想着刚过来时付完巴士费之后，口袋里只剩下三十三块大洋，我再次为命运的嘲弄感到好笑。我想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淑女，绝对想象不到如此高级的场合里，竞然还有象我这样窘迫的人。

    从酒店出来后，我帮朋友开车，在停车场出口处，朋友递给我停车卡，然后想从包里掏停车费，被我制止了。我从口袋里洒脱地拿出十块钱，交给收费处的保安员，没想到从保安亭里面传来“请交费三十元”的电脑录音，我只好硬着头皮将口袋里另外两张十块钱的纸币掏出来。这是一个令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夜晚，在朋友家里，我如坐针毯，一刻也不得安稳，当时电视里正播着我最爱看的凤凰卫视“时事直通车”节目，但我双眼却老瞄着朋友客厅里那不停转动的石英钟。我知道此刻口袋里只剩下三块钱，深圳晚上十一点后，巴士收费四块，从朋友家到巴士站还有一段十几二十分钟的路，所以我必需在十一点钟前赶到巴士站，否则，我真要走路回家。

    当我站起来告辞时，朋友觉得奇怪，平时我们时事政令，人生理想，一谈就到深夜，朋友问是不是有别的事？不善掩饰的我说没什么事。朋友说，那就多坐一会吧，你今晚为何心神不定呢……当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到朋友客厅里的鞋柜上摆着一个装满硬币的瓷艺贝壳，我苦笑了一声，我多想坦言告诉朋友，假如能拥有那瓷艺贝壳里的其中一枚硬币，我保证能安安心心坐下来，跟往常一样聊到深夜。可是我必需得走，因为我缺少坐下去的条件，因为我身上就缺少了一块钱。走出朋友家门时，老天象在怜悯我一样，飘起了丝丝小雨，望着那躲在云朵背后的月亮，我感到些许悲怆，自古贤者不受嗟来之食，志士不为三斗米而折腰，我这个堂堂的大男人，却为区区一块钱而急急赶路……

    之后，朋友常问我那晚为何走得那么匆忙。一次畅谈中，我毫不保留地道出那晚的真相，朋友听完之后目瞪口呆，说就因为一块钱？你为何不早说，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的。朋友说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傻了，有困难就说出来，朋友就要互相帮助。我笑着说，既然上苍要我接受贫困潦倒，我就得欣然面对，再苦再难，我也要独自承受，我能做朋友的知己，但不能成为朋友的负担。尽管我知道我还要面对很多困苦，但我仍然开心地活在潦倒里，生活的清苦并没有把我压倒。我坦然地面对困苦，面对口袋里常常剩下的几十块钱。我每天都不懈地努力着，从没停止过追求和进取，即使在最潦倒的时候，我也会到汽车市场里去，看看哪一个型号的奔驰最适合自己，我相信只要自强不息，对生活充满信心，人生的黎明很快就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