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波顿:岳南:蒋介石没有下令刺杀闻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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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7月11日,西南联合大学最后一批学生搭车离开昆明,未行者只有待机北返的教职员与留守人员。当晚,在昆明北门以开办书店为掩护从事地下活动的民盟昆明支部主要成员李公朴,在外出时遭不明身份者枪击死亡。李氏一死,处于同情与各方的面子计,作为与李同一条战壕战友的闻一多就不能携家乘机北上,他必须要办理完李公朴的丧事之后才能离昆。

    7月15日下午,闻一多大着胆子出席了李公朴治丧委员会于云大至公堂举行的李氏生平事迹报告会,发表了后来颇为著名的《最后的演讲》,对暗杀李公朴的特务人员和现场捣乱分子给予痛斥。
    会毕,闻一多又与楚图南、尚钺等人谈了一会话。此时,闻一多与同仁似乎感到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异味,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众人的心,为防止特务行凶时将几个人一锅端,话毕,大家心照不宣地分头默默走出周刊社。闻一多等楚图南走出五六分钟,才与儿子闻立鹤走出大门向西仓坡宿舍奔去。在离家十几米处,突然从小巷角落里蹿出四条彪形大汉,喝声站住。闻一多父子刚一站定,尚未开口说话,一颗子弹飞来,击中闻一多脑袋,闻氏立扑。闻立鹤见父亲脑浆迸裂,倒地不起,立刻赴上前去以身掩护。紧跟着几颗子弹飞来,闻立鹤中弹倒在血泊中。

    当闻一多倒下的时候,开枪者轻轻地说了句:“哼,看你还出风头不!”

    当闻立鹤倒地时,开枪者说:“好,留下这种,将来替他爸爸报仇!”

    言毕,四条汉子转过西仓坡一个弯道,乘一辆军用吉普车扬长而去。

    闻一多遭枪击后,当场气绝而亡。不幸中的万幸是,身中数弹的儿子闻立鹤在被送医院抢救三天后,总算保住了性命。

     随着“千古文章未尽才”的闻一多惨遭暗杀,海内外舆论为之哗然,或为其鸣不平,或为政府洗刷,或编造故事借以渲染政治局势之紊乱。一时间,许多团体或个人纷纷募捐以慰斗士遗孤,附庸于党派团体的风骚之士,借闻一多其人其事赋诗咏怀,丝竹之辈仰其行而撰歌以示纪念。其声之远播,其势喧腾,抗战八年所有牺牲、亡故之教授未有比之者。

    关于闻一多被暗杀的背景及惩凶经过相当复杂,其中许多未解之谜,几十年来一直为台海两岸研究者关注、破译并争论不休。概言之,此案大体有以下几种悬疑。

    按闻一多之孙闻黎明所作《闻一多年谱长编》所说:“这是一次预谋已久的政治谋杀。早在五月间,云南警备司令部总司令霍揆彰即命令稽查处上校处长王子明、中校情报科长单学修等人布置四个特务组收集先生与李公朴、朱家璧、楚图南、艾思奇等五十余人黑材料。六月二十八日,霍揆彰、王子明赴南京向陈诚汇报,并呈上黑名单请蒋介石圈定,旋返昆待命。七月五日,南京国防部给霍发来密电,同意霍于必要时得便宜处置。七月六日,霍揆彰在设在翠湖的警备司令部内召开秘密会议……会上,霍揆彰命令王子明负责布置行动科暗杀先生与李公朴、朱家璧、龙纯曾四人……十一日,特务汤世良(汤时亮)、吴传云、赵凤翔等暗杀李公朴。十二日,另一行动组组长崔镇山召开组员会议,下令三日内刺杀先生,不准留活口。遂即决定秦永和、崔宝山等守候学校门口,跟踪先生;李明山(李文山)、钟刚潜伏西仓坡;崔镇山、欧阳天化、刘锡林在翠湖边随时准备策应。”

   《年谱长编》又说:“十五日,先生出席李公朴死难经过报告会,一出大门,便被特务跟踪。先生在云大至公堂演讲时,蔡云祈、尚福海便混在人群中,他们本想动手,但慑于环境,便打电话向王子明请示,王指示说等先生回家再动手。下午五时十五分左右,先生与闻立鹤从民主周刊社出来,走到离家门十余步处,被早已潜伏及跟踪的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特务李明山、崔宝山、刘锡林、何毅等前后夹击,左轮手枪、快慢机(德国造的二十响)一齐射向先生和闻立鹤。李明山还在闻立鹤腿上补了一枪。”

    闻黎明的这段记述,是他根据云南省公安厅所藏解放初期审讯特务王子明、单学修、吴传云、崔宝山等人的记录及本人交代材料编写而成,提供材料者乃云南省公厅工作人员喻芳。应该说对方提供的属于第一手材料,颇为珍贵和可信。但结合其他当事人的回忆录与日记,有些地方恐不尽合理,有些地方还需重新提出加以探讨。如按闻黎明之说,既然霍揆彰、王子明赴南京向陈诚汇报,并“呈上黑名单请蒋介石圈定,旋返昆待命”。这就证明蒋介石事前知道这件事。但当时这一事件的参与者沈醉在《军统内幕》中,却这样说:“ 一九四六年七月,李公朴、闻一多两先生在昆明先后被暗杀后,许多人都认为是军统特务干的。我当时在军统局任总务处处长,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幕,连军统局局本部主管这类工作的负责人也不清楚。蒋介石从庐山打长途电话到南京责问毛人凤的时候,毛人凤也回答不出是什么人干的,只能说他没有叫人干这件事。据说蒋介石当时对这件事很生气,原因是他正在策划全面发动内战的阴谋,表面上伪装民主,还想欺骗全国人民,这种打草惊蛇的行动,暴露了他的马脚。血案连续发生后,全国舆论哗然,纷纷提出责难。蒋介石便派新上任的全国警察总署署长唐纵赴昆明彻查,并下令严厉制止这类事件再度发生。”时已离开蒋介石侍从室并晋升为全国警察总署署长的唐纵接令,立即作赴昆准备。

    16日晚10时,唐纵来到国民党中央秘书长吴铁城公馆会商昆明凶案处置问题,唐在当天的日记中记载道:“李公朴被刺,闻一多又被刺,究为何人所为?”17日,唐纵又来到国府,与吴铁城专门邀约参谋总长陈诚商量李闻一案的处置,陈“首先而坚决的表示,此事决非霍揆彰所为,绝与军方无关,当商电卢汉返滇主持侦查破案”。20日上午,唐纵为李闻案访张群,“彼对于昆明事件之看法,为下级同志出于义愤者所为”。22日,在昆明的原军统局人事处长郑修元(化名郑履冰)致电唐纵,“报告李闻案与警备部有关”。唐纵决计明日赴滇,并致毛人凤密电,谓“此间《新华日报》、《民主报》披露军统局密令一则,须提出抗议,要求中共缴阅原文,否则就是捏造。捏造就是自作暴行,而嫁祸于人的阴谋”。

    23日,唐纵抵达昆明,通过云南省警务处处长李毓桢、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部参谋长、兵站分监刘叔琬、昆明市警察局长龚少侠,以及受蒋介石亲自指派赴昆协助唐氏工作的原军统局三处(行动)处处长、时任军统上海临时办事处处长的程一鸣等侦查破案高手的协力合作,认定李、闻之案就是霍揆彰指使部下所为。李、龚、程三人均系军统特务,乃人中之杰、具有丰富的侦察与反侦察斗争经验。为了坐实此案,在唐的指示下,几人亲自到闻一多被暗杀的西仓坡现场勘察调研,经过提取残留物证、反复测量查验,结合当天目击者的指证以及现场残存的军用吉普车的辙痕等蛛丝马迹,认定闻一多就是死于云南警备司令部霍揆彰部下之手。

    7月27日,唐纵悄悄乘机离昆,一路辗转来到九江,渡河,与原北大校长、时任行政院秘书长蒋梦麟、军统局局长毛人凤同车赴莲花洞,换轿到牯岭蒋介石官邸向蒋秘报昆明之行与侦察结果。“主席怒犹未已,大骂霍揆彰是疯子。余曰,闻一多于招待记者会时,侮辱领袖,力斥特务分子,刺激过甚,青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控制不住。主席长吁短叹,曰,汝再赴昆明一行。余曰,请示方针。曰,已告顾总司令,此事务期水落石出,不能冤枉人!顾、卢、霍、张今日已赴昆明。”(唐纵日记)

    7月31日,唐纵抵昆,旋访卢汉、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唐纵日记:“卢语我,案情不必调查,已成公开秘密,解决办法:(一)由警备部缴出凶手,研究审讯方式与案情;(二)由地方青龙、金马等组织中挺出一人担当本案责任。继与顾总司令商定将李、闻分开,由警备部解决闻案,李案由地方从容解决,原则即做如此决定。晚在金碧别墅,张贞夫、冷融庵、霍嵩山与余商量具体步骤至一时许。旋嵩山,来告李、闻案真相。”

    8月7日上午,唐纵与卢汉、冷融庵(冷欣,黄埔一期,时任陆军副总参谋长)研究李闻案情,认为霍揆彰的警备司令部派人枪杀了李、闻。“傍晚赴巫家坝飞机场与周总司令至柔晤面。周含主席命来。传达闻案意旨,现在此案外间知者甚多,尤其美方业有详尽调查,必须认真办理。美方表示,美国固然痛恨共产党,但同时也痛恨法西斯比共产党还厉害,当年德国向英美表示愿与联合打共产党,英美人民觉得法西斯比共产党还可怕,故与共产党联合打德国。这是值得注意的。研究良久,大家的意思交嵩山带回去准备。” (《唐纵日记》)蒋介石的意旨不但说了实话,还颇具深谋远虑之处。事实上,闻案发生后,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在庐山就曾当面向蒋介石问过此案。当时的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在给美国国务卿的一份备忘录中说:“马歇尔将军指出近于无休止的内战迹象和一些似乎政府方面的过格行为。他旋即极坦率地谈到昆明的两次暗杀及其对美国舆论的有害影响,这使委员长尴尬万分。”(《被遗忘的大使:司徒雷登驻华报告1946——1949》)

    8日,唐纵在日记中写道:此前对李闻案的推断“已有八成真实性了” 
    此时的蒋介石认为霍揆彰这位黄埔一期生,小不忍则乱大谋,给自己的政治处境造成了被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正如沈醉所说,蒋当时“正在策划全面发动内战的阴谋,表面上伪装民主,还想欺骗全国人民,这种打草惊蛇的行动,暴露了他的马脚”。沈醉说这话的时候,已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亡国之将,被中共作为战犯拿入大牢关了几十年之后重获自由的言辞,通观沈醉在大陆出版的所有回忆录(连同其他一切被中共政权改造过的战犯在内),如史家唐德刚所说,不是像逃往台湾的国民党将领撰写回忆录那样唱戏抱屁股——自捧自。而是对着镜子喊王八——自骂自。在骂自己及其家人、亲属、老师、上级、旧部甚或朋友的同时,当然少不了骂上几句“老头子”,以示自己洗心革面,凤凰涅槃,重获新生,大步踏上了光明四射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等。当然,这里不是讨论沈氏文章风格的时候,不说也罢。从历史资料的真实与否看,沈醉的这段话倒是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蒋介石不会在国际国内局势如此敏感时期,作出对李、闻这两个知识分子刺杀砍头的抉择,故意给反对势力制造口实,坏了自己正在策划的党国大事。如果蒋介石非要出此下策,下令刺杀李、闻二人,那么不是他骂霍揆彰是疯子,他该用拳头击着自己光秃秃的电灯泡一样的脑壳(马寅初说:蒋介石的光头脑袋是电灯泡,里面真空,外面进不去),对着镜子大声喊上一阵子乌龟王八蛋了。

    8月初,蒋介石在庐山召见霍揆彰,在骂了霍疯子一顿“娘希匹”之后,鉴于全国舆论汹汹的局面和国际国内各党派的喧哗与骚动,毅然决定舍车保帅,从霍的部下拉出两个小特务枪决,以了事态。

   8月25日,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在昆明金碧别墅招待记者,宣布霍揆彰之云南警备司令职已被革除,以何绍周(何应钦之侄)继任。

   8月26日,顾祝同签署陆军总司令部法审布字第元号布告,宣布刺杀闻一多的汤时亮、李文山两凶手在昆明枪决。  

    沈醉事后从霍的参谋长刘一戈、参谋处长郭业儒和第二军军长王凌云等有关人方面了解到,当时霍派部下杀害李、闻的目的,原来是想讨好蒋介石,希望改派他取卢汉当云南省政府主席。因为霍是陈诚系中的重要骨干分子,他从陈诚口中了解到蒋介石对与中共站在一条阵线的民盟的“斗士”们一向恨之入骨,满以为放倒几个“斗士”可以更加得到蒋的宠信,以便实现升官发财的美梦。想不到却落了个鸡飞蛋打的下场。霍在抗战时任过洞庭湖警备司令,当时沈醉在常德军统系统任稽查处长,与霍结识。霍因李闻案而被免职后,居住在长沙小吴门外新建的别墅“嵩庄”当寓公,沈醉曾前去探望。落魄孤独的霍揆彰对沈谈到李闻案时,只认为时机还不到,干得太早一点,才惹出一场麻烦。最后,霍无限感慨地说:“如果等到今天来干,那就不是过错而是有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