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射4游民:从凉塘出发人民日报-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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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凉塘出发

徐怀谦

《 人民日报 》( 2011年05月18日   20 版)

  霏霏细雨中,偌大一片粉墙黛瓦的黄兴故居笼一层淡淡的水雾,如同一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距离很近,却又有些看不真切。

  未到故居,先见水塘。塘有三口,塘边花红柳绿,草木扶疏,门前那口尤大,隔着水塘,可依稀看到对面院落中有棵大树兀自浓郁地绿着,使整座院落看上去生动了许多。一打问,说是桂花树。现在是四月,离八月桂花开还早着呢,许是老天怕我们失望,就降下万千雨滴在水塘中,溅成桂花的形状。

  房前的水塘,连通房后的护庄河,又与浏阳河下游的水系交汇,所以水是活水,清澈可鉴,每到酷暑季节,蔽日浓荫和一泓碧水为眼前这个大户人家送来清凉,凉塘因而得名。

  从故居东侧的朝门进入,就来到开阔的正屋前。宅子为二进五开间,配有东西厢房,共有房屋53间,后花园20亩,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农家大庄院。1874年10月25日,黄兴,这位后来的辛亥革命的元勋,就出生在这所庄院,并一直在这里生活了22年。你停下脚步,静下来,依稀能听到当年他随父亲念私塾时朗朗的读书声,看到他听乡间老辈讲太平天国故事时聚精会神的样子,还可以捕捉到他习武练拳的身影。据说黄兴15岁时就能双手举起石锁与肩齐平,行走健步如飞,足见其膂力之大。

  常言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守着这么大一片基业,黄兴完全可以过公子哥的快活日子,可是他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铤而走险,投身革命呢?我在他早年写的一首《咏鹰》的诗中找到了答案:“独立雄无敌,长空万里风。可怜此豪杰,岂肯困樊笼?一去渡沧海,高扬摩碧穹。秋深霜气肃,木落万山空。”这鹰的雄姿和壮怀,不就是诗人自己的写照吗?

  22岁的黄兴考中秀才,走出凉塘,先是在武昌两湖书院学习,后来留学日本,1903年回国,组织华兴会,正式走上反清抗清的革命道路。作为革命党中的“实行家”,他亲自组织和指挥了长沙起义,萍乡、浏阳、醴陵起义,潮州、惠州、钦州、廉州起义,镇南关起义,广州新军起义,及至广州黄花岗起义,武昌起义,见证了同盟会的成立、维护共和、讨袁护国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1916年10月31日,黄兴在上海因胃病去世,时年42岁,可谓英年早逝,壮志未酬。如今,故居堂屋东西两侧墙壁上悬挂的黄兴手迹“笃实”、“无我”,为他的革命生涯作了最好的诠释。

  先言其笃实。一代枭雄袁世凯曾在亲信面前如此评定孙中山、黄兴:“孙氏志气高尚,见解亦超卓,但非实行家,徒居发起人之列而已。黄氏性质直,果于行事,然不免胆小识短,易受小人之欺”。撇开成见不谈,袁氏的话诚为一己之言。为了支援革命,黄兴变卖了家中的三百石水田;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家,他身先士卒,屡败屡战,在著名的广州黄花岗起义中,他亲率敢死队百余人,攻入两广总督衙门,战斗中,两根手指被打断,血染疆场,在起义失败的检讨会上,他慷慨陈词,绝无悔意:宁死于战场,决不未战先溃!当然也有胜利的喜悦。在钦州、廉州、上思起义中,黄兴率200多人与2万余清军周旋40多天,以少胜多,七战七捷,令敌人望而生畏。武昌起义爆发后,黄兴于10月28日才辗转抵达武昌。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起义军高举“黄兴到”的大旗,跑马于武昌的大街小巷。在黄兴指挥下,起义军与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清军血战,坚持了一个多月,为各省响应起义、宣布独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再言其无我。同盟会成立之初,由黄兴主理的华兴会人数最多,威望也高,如果单凭票选,同盟会总理一职非黄兴莫属,但他以革命大局为重,拥戴孙中山做了总理。武昌起义后,1911年12月4日,宋教仁、陈其美等同盟会元老召集留在上海的各省代表以投票方式,公推孙中山主持大政,推举黄兴为大元帅。黄兴对大元帅之职一再推让,后改推黎元洪为大元帅、黄兴为副元帅。12月29日,17个省的代表聚首南京大元帅府,选举总统。代表们以黄兴有功于国,公推其为总统候选人。黄兴再次婉拒,会议最后推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黄兴任陆军总长兼参谋总长。长期追随黄兴左右,被黄兴视为智囊的李书城,是这样概括黄兴的性格特点的:“克强总是个最平实的人,做事有功不居,光明磊落;作战身先士卒,爱护袍泽;做人推诚务实,容忍谦恭;受谤不言诠,受害不怨尤;不道人之短,不说己之长。” 

  黄兴曾为人书联一副:“古人却向书中见,男儿要为天下奇。” 奉行“笃实”、“无我”,赢得“孙黄并称”、“开国二杰”声誉的黄兴,当然称得上天下奇男儿了。可是,萦绕于这位奇男儿内心深处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离开多年的故乡——凉塘。1912年10月25日是黄兴39虚岁的生日,他选择这一天从上海乘舰返回湖南。其时辛亥革命大功告成,虽是袁世凯当权,共和体制毕竟已经建立,黄兴遂有功成身退、归隐家山之志。抵达长沙后,他受到家乡数万人的欢迎,学生们集体高歌:“晾秋时节黄花黄,大好英雄返故乡。一手缔造共和国,洞庭衡岳生荣光。”黄兴于此时创作的《回湘感怀》,表达的却是另一种淡泊情怀:“卅九年知四十非,大风歌好不如归。惊人事业随流水,爱我园林想落晖。入夜鱼龙都寂寂,故山猿鹤正依依。苍茫独立无端感,时有清风振我衣。”

  凉塘小住的黄兴,心头一定是清凉的。故乡的微风为他拂平身心的创伤,茂盛的桂花树为他带来绿色的静谧,后花园的鸟语花香使他沉入童年的梦境。看着堂屋两侧的对联“蒙庆受福,长乐永康”,他多想归园田居,在这里颐养天年,然而烈士的鲜血在他的脑海溅开,袁世凯的狡诈面孔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做不了陶渊明,他要做“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的壮士。

  1912年12月16日,黄兴告别凉塘,再也没有回来,桂花树成为他眼中最后的故乡风景。四年之后,黄兴病逝,章太炎以“无公乃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一联挽之。若干年后,围绕他的历史功过和地位而展开的争论一直没有断过。谁是旗,谁是剑?谁居功第一,谁居功第二?在我看来,穿越百年风云,这样的争论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重要的是,没有他们那一代革命志士推翻封建帝制,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民主法治;没有他们那一代革命家的笃实、无我,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相信眼前凉塘的细雨绝不是伤感的泪、抱屈的泪,而是缅怀的泪,感恩的泪,它在我们心中泛起的,是对故居主人深深的、诚挚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