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易放火百度网盘:[游记]行者演义:神游成都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23:50:50
第一回:成都序言
  
  一位行者,如何进入成都,虽不是哈姆雷特那般伤脑筋,但稍作思虑,还是满有必要的。司马相如一样高车驷马,昂首入城,固然容易引起追捧的轰动,但他的出位表演,历来得到的多是酷评。心怕锦衣夜行而回乡示威,注定了这不是成都人热爱的方式。当然,这不是说成都人不乐于看稀奇,而是在看得心满意足后,还要说你装神弄鬼,顺便奉上一顶遍地都是的本地特产旅行遮阳帽,上面用各体书法写着“假打”。你戴着它出没于味道江湖,行走在僻街小巷,泡身于茶馆之中,混迹在小馆酒肆,打望养眼的美女,访古迹、寻旧书,这行为自然是很艺术的,一例会被成都人视为有幽默感。成都人对他人的最高奖赏,概莫逾此。
  成都非海上,不是冒险家的乐园。一夜暴富、陡然赤贫的奇迹,都是无限趋近于零的小概率事件。成都人平日里像一滴水珠,悠游于世俗的江海,真可谓万人如海一身藏,决无出头领衔主演的念想。当然国家板荡的非常时期,偶尔显山露水还是有的,搞垮清朝的导火索——保路运动,出川抗战的浴血玩命,都是平日里看上去血性全无,以玩为要务的人弄出来的动静。换言之,不到万不得已,成都人不会抛妻别子,他们要尽情享受世俗生活的乐趣,没有什么比那些不着边际的空话,更让成都人警惕的了。
  一家人大多是急性子,唯独家里贪玩的那小子不是。他看你们在那里劳碌疲累,抽风瞎折腾,无头苍蝇样东奔西跑,就笑得四仰八叉,肆无忌惮。全中国不缺乏瞎操心和浮躁的城市,但像成都这样慢性子的城市,却是少见。倘若你是个风风火火的人,以折腾和所谓的进取为乐趣,我劝你在退休之前,最好别来成都——尚有“少不入川”的戒律横亘于前——没玩好不说,指不定还气出你一身的毛病来。这贪玩的小子,让大家见了,都自以为可以变成掌握人生真谛的、有优越感的老师,激发出诸位教育他的本能。他笑嘻嘻地应承着,并不反驳,照玩不误。玩开心了,他还学着笑星的声口来回应你的苦口婆心:老师,您接着教。
  一个急匆匆的人,是无法领略成都的魅力的。到得成都,你要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悠游地玩,尽量向成都人民学习他们的娱乐精神。来时模仿日本鬼子的样子: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去时按照徐志摩同志的指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二回:行者的读物
  
  一般泛滥的成都指南,包括旅游地图,书摊邮亭俯拾即是,用了即可像一次性使用品一样,委弃不顾。要知晓成都的前世今生,在这座城市活得滋润新鲜,哪怕你只是小憩几天,阅读相应的书籍是必不可少的。关于成都的书籍,不说车载斗量,也可谓细数无暇。而且关于成都非常有趣的书籍,我自己收藏得不少,譬如有张大千结拜兄弟张目寒,送给川剧名丑周企何的线装书《蜀中纪游》,向尚等著《西南旅行杂写》(民国版,中华书局),陈宗棠著《四川乡土常识》(建设日报印,民国三十八年六月版),中隐楼主著《蜀伶选粹初编》(线装书,新印刷工业社代印,1937版,事涉不少成都川剧演员),周芷颖编《新成都》(成都复兴书局,民国版),周家驹编著的《灌县导游》(灌县务本堂1940年版),青城山天师洞辑刊《青城指南》(民国版,线装)等,其它尚有舒新城、罗庸等先生的书,一时半会儿无法找到,真可谓难以尽述。这里随意介绍几本我认为值得一读的书籍,虽挂一漏万,然不妨直说,有趣且有份量的都在这份书单里了。
  一:《李劼人说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年3月版),曾智中、尤德彦编。成都这座城市不宣传并深深铭感李劼人先生,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李先生对成都各方面的熟稔和热爱,在二十世纪以降的四川作家中首屈一指,文章之高妙,议论之透辟,举证之充分,悬疑之冰释,研究之深入,概莫出其右者。著文阐发川菜的精细微妙之余,还开小雅来充分实践其关于川菜的理论,俊彦硕学,文人雅士,时常光顾,名噪一时。不特如此,李劼人还是二十世纪了不起的长篇小说家之一,远超早被御评的那些所谓大师,他小说《死水微澜》等对成都风物人情之描绘,可作二十世纪初成都的人文风俗地图。要了解成都,不读李劼人的著作,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老成都.芙蓉秋梦》(江苏美术出版社2004年3月第一版),流沙河著。流沙河先生是除李劼人先生之外,另一位对成都有深切了解和十分热爱的作家。《老成都.芙蓉秋梦》对他所经历的成都世俗生活、文事沧桑、个人历练,娓娓道来,全由细节编织而成,活脱脱再现了他眼中所观、笔下所写的成都风致。
  三:《文化人视野中的老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12月版),曾智中、尤德彦编。这本书按十年为一个时段,以诸多名家如郭沫若、李劼人、罗念生、叶圣陶、张恨水、老舍、朱自清、黄裳、谢国桢、艾芜、车辐、唐振常等人的文章,贯穿起来,或议论风俗,或指涉人情,或寻书访友,或巡游城郊,或听戏品茗,或饮酒作乐,或品评美食,应有尽有,使人们得读妙文的同时,对二十世纪的成都生活有一个轮廓式的印象。
  四:《川菜杂谈》(三联书店2004年1月版),车辐著。我与车老、沙河先生同住一院,时得登门请益之乐,可谓人生快事。于今车老不良于行,蜗居家中,虽九十有二,然精神极佳,勤于创作。早岁脚力甚健,我得追随左右,叨陪末座,与老人家一起吃了不少川中美食。自今思之,不可再得,怅惘久之。鼓吹和发扬川菜,文人出力甚巨,前有李劼人,中有车辐,近有石光华(著有《我的川菜生活》),网友愚人(此君出身理工科,深通文史,深谙吾蜀风俗,网上所谈四川美食文章,无出其若者,我主编之《2004网络写作》收有多篇),皆卓然成家。车老于川菜之热爱,其著述之勤谨,不劳小子饶舌。小子口福不浅,吃得老人家亲手所做之麻酱凤尾,以及所温之七十五度花雕,至今仍回味无穷。遍吃今之大小餐馆,无逾此味。
  五:《四川特产风味指南》(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9月出版),游仲文等撰文,张德重等摄影。书分“特产”和“风味”两大部分。“特产”分为“工艺美术品”、“中药”、“名酒.名茶.晒烟”、“农副产品”、“水果及其它”五大类,而“风味”分为“川菜.名餐厅”、“名小吃”、“蜜饯.糕点”三大类。介绍虽嫌粗疏,然川中特产风味大备于此,也是极难得的资料。
  六:《老成都》(成都皇城老妈酒店有限公司1997年印),代树良图,王泽华文,流沙河序。此书囊括了成都上百种风俗、美食、职业等,图文并茂,文章的资料和史实,在一些过筋过脉的细部,得到过流沙河的修正补订,印制精美,搁置枕边,有常翻常新之感。
  七:《百谣图》、《百戏图》(成都时代出版社2003年8月版),季风图文。前者收录民间老童谣180则,依图录文;后者收老游戏100则,左文右图,文字为该款游戏玩法介绍、游戏源流资料、盛行期的有关情形等,并就稍为生僻的方言,加有小注,印制精美。两册书,让人窥看到成都人童年生活之一斑。
  八:《四川近百年诗话》(《文史杂志》1993增刊),朱寄尧、王淡芳撰。据说朱、王二先生于近年相继仙去,非常可惜。二位都是深谙四川、成都掌故的前辈,我曾读过他们一些书,如朱寄尧先生自印本《两松庵杂记》,沈祖棻先生写给王淡芳先生书信两通,同时收有他们的书法,虽缘悭一面,亦深感前辈凋零物故之痛。《四川近百年诗话》一书,几乎将近现代稍有名声的人物网罗殆尽,从他们的诗作,谈及四川包括成都沿革兴废、风物人情等,是极佳之抒怀遣兴的读物。
  九:《四川老照片》(四川省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2002年印),(德)弗里茨.魏司摄影,向素珍、钟庆成文。这本书的照片都是1904年至1915年德国驻川领事魏司拍摄的,共收177张照片,基本上囊括了除川北、川东南以外的所有四川地区,其中一部分就是关涉成都地区的,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第三回:行者去处之一:带病的景观
  
  成都的去处,旅行者似乎都得到了统一指令,那就是导游们的指挥。说实在的,我出行这么多年,从来没用过导游,将来也不准备用。书读得比他们多,路走得比他们多,自己有眼睛,有头脑,不必他人代劳。我宁愿麻烦点,也一定要自己亲历亲为,拿自己的眼光看,用自己的脚来丈量,这便是我的旅行哲学。这旅行哲学虽有断人财路的嫌疑,但因为不是发人阴私,我会继续坚持下去。
  成都这几年的改造,毁坏了好东西实在是不少的。我们曾多方呼吁作有限的保留,可执权柄者认为,按我们保守的要求去做,无法使他迅速飞黄腾达。我们小老百姓除了痛心疾首,还能做什么呢?念在不少人是第一次来成都,我这个在成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外乡人,对成都的前世今生都还算有些了解的人,用我的眼光介绍几个去处,希望各位不要太受那些寻常名声的左右。而且有几处,是大家必须只争朝夕前往看望的,否则物非原貌。
  一:最后的孤儿:我认为宽、窄巷子,是成都最后的孤儿。这孤儿作为有百年多历史的满城孑遗,是如此沧桑多难、身历数朝,愈发显其不可多得的风致。人们行走其间,旧日风物,人物掌故,联袂而来,动人心怀。可是这最后的孤儿也被狠心的父母给典当,卖掉而拆毁了。趁现在余韵尚在,我劝大家赶快去凭吊一番,否则尸骨无存。如果能约二、三好友在此品茗聊天,度过一个无须着急的下午,或者一个懒得理会的雨天,那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
  二:遭遇劫持的杜甫:杜甫自759年冬天从甘肃同谷抵达成都,与成都发生瓜葛以来,除了老家巩县外,恐怕就数成都的“亲戚”最多,渊源最深了。老杜是个北方佬,第一次看见繁华的成都,冬天里还有绿树,“层层填华屋,季冬树木苍”,或许心下便有了卜居成都的打算。一个逃难的穷人,虽得当时掌成都要员严武的扶助,也只有离市中心远点,于是在浣花溪筑毛屋数间,遂胎生了今日草堂。老杜在浣花溪写下了他穷愁一生中最快乐的诗篇,如《客至》、《南邻》等,成都真是他的安慰。我知道草堂里有不少好东西,如李一氓老所捐之半部宋本杜诗,扃藏深屋,一般人是无法寓目的。这些东西不得见也就罢了,只是门票愈来愈贵了;门票愈来愈贵也就罢了,只是草堂愈来愈豪华;草堂愈来愈豪华也罢了,只是准备在草堂里建一商业地产名之曰“草堂二号”,拿穷人杜甫开涮,让他在瑟瑟秋风里看他人的万千广厦,还看着别人数钞票耍,这事多少有些不地道了罢。要去的话,你便赶快去吧,不然到时无法看到更好的草堂了。
  三:在城市的心脏里烧香:究竟有多少人履迹过大慈寺,已无从知晓。但它是杜甫逃难到川的第一站,陆游与范成大等人也登临,真是“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远的不说,一九六三年著名明清史专家、藏书家谢国桢先生曾与著名学者蒙文通、徐中舒诸先生观临大慈寺,记下游赏之乐(见谢国桢《锦城游记》)。再近一点,车辐、流沙河诸先生与全国来的许多文化人如吴祖光、丁聪、邵燕祥等先生时常品茗于此。小子侧身于旁,叨陪末座,常受教益,怎能不感激大慈寺的好来?何况我自从出得社会,二十年来一直生活古大慈寺的范围内,熏染它的世俗烟火,及身之情,那些感动过我的一切,怎能忘怀?
  可大慈寺的命运也不比其它那些有历史的人文景观好多少。文革时拆毁的很多东西,就不去说了吧,连拆毁东西花了多少钱的票据,都流落到了我手上。后来宗教局从文化局,也就是寺庙从博物馆手中拿回了它,作了一番整修,仿佛金碧辉煌了,但世俗的人气哪里去了呢?连老百姓喝茶都只有偏居在塑料搭起厕所旁了。以前那种在树荫下喝茶的享受,难道真是违碍寺僧的修行了吗?对此我大惑不解。老百姓到大慈寺喝茶业已成了一个传统,应该得到相应的维持——顺便说一句,我是一个对不少传统都有好感的人,而且自认不应该破坏,哪怕只是个喝茶的传统——一座城市正是由于这些东西,才让人纪念的。我曾说过,没有到大慈寺喝过茶,就不能真正算到了成都。可是现在只残存一点味道了,还没到过的人,真是应该到此感受一番。
  
   第四回:行者去处之二:淘书圣地
  
  淘书购碟、观画买古玩,是不是你到一个城市的目的之一呢?对于那些志在行走,时刻不忘在路上的人来说,把这当成是到一个城市的目的,未免奢侈。但你要真正对一个城市有切入骨髓的了解和体认,没有对该地文化生成的原因,有直接的感受,便不能算对该城市有真正的切入。何况真正上品位的行者,是把旅行当作生活的享受,作为身体的放松和心灵的假期来对待的,而不是将其作为自己行程里数的纪录。徜若你像航空公司的金鹰里程对你机票的折扣那样,来计算旅行得失,便失去了旅行悠闲自在,增广见闻的意义。
  作为北京、上海之外,全国第三大旧书流动市场,成都的旧书买卖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大书家柳公权的侄孙柳玭,随唐僖宗逃到成都后,883年还撰文说到今学道街一带有不少旧书肆的故事。四九年前成都的旧书店有170多家,而九十年代的新旧书店大约有644家,今日的数目大致也应该差不离吧。自从一九八三年到成都上大学,我便行走于大街小巷,穷搜各类我喜欢的旧书,淘宝成瘾,可以说在成都做旧书生意稍微上点年月的人,没有不认识我的。淘书时的贪婪,和一个收荒匠没有什么区别,以至于狗日的老威说我见带有字的纸都要收。混迹社会近二十年,我接待全国各路江湖朋友无数,不过最多的还是喜欢书的朋友,我觉得他们旅行成都的目的,大多是为书而来。固然这是因为我喜欢淘书的缘故,但淘旧书,买小古玩,购些民间工艺品,何尝不是旅游当中越来越令人瞩目的项目呢?
  买新书的地方,大家都知道,没必要介绍。淘旧书的地方可以说成都的东南西北都有,只是有些地方找起来甚为不便,书的量也不大。偶尔有好书,也为书贾的老友携去,他人并不得见。于是择几处要紧的说。星期三、星期天上午的草堂书市,但要去得早,冬夏都应该在六点半左右到达,才可能觅得好书。外地书友若来,尽量能找到本地书友作为向导,自是最佳选择。倘若你是旅行前来,别无友朋,也没关系,上午十二时之前来,说不定也会收获。在这里看后,你还可以步行到送仙桥河边的古玩市场和旧书摊,当然能否寻得好东西,除了眼光,运气占主要成份。旧书尤其是线装书是不可再生资源(有些无法重版,或重版反无旧版舒服),有些可能只有独本,不可能像新书一样,大家都能同时买到手。另外尚有些散摊如五块石、厂北路、四马路、望江宾馆旁等地,到这些地方寻旧书,非有朋友作向导不可,不然外地人是很难找到的。
  成都做旧书生意最久的当数淘书斋莫属,淘书斋的规模可谓全国私营旧书业的老大。我在淘书斋买了近二十年的书,老板蒋德森惠我实多。毫不夸张地说,我出的书与花纳税人的钱建起来的图书馆没什么关系,却与在他处所搜的旧书有很深的瓜葛。淘书斋的总店在梨花街四川书市四楼,而他的分店有草堂店、送仙桥店、上海店,书籍之多,实为其它旧书店难以望其项背。自从2002年孔夫子旧书网开办以来,几十家成都旧书店如缥缃书局、毛边书局、芥子书屋、琅環书屋、西苑书屋、全蜀艺文书局等如雨后春笋般纷集该网站,和全国千多家旧书店一起形成了全球最大的中文旧书网站,汇聚了百万册各种各样的书籍,使得成都和全国的旧书资源得到了有效的整合与互补,让我这样的书虫过足了淘书瘾。当然,这并不是说,网上淘书就能完全代替到地摊的淘书之乐,因为网站上比地摊要昂贵得多,而且品相和多久能够阅读到,都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
  从搜书的时间跨度,爱书的程度,坚持不懈的韧性来看,在成都,真正与我匹配的书虫只有一个,那就是新文学版本研究专家龚明德兄。他家中关于新文学的书籍之多,是可以当风景来看的。不过,能否看到,这要看你的运气和缘份了。
  
   第五回:行者去处之三:泡茶馆,说闲话
  
  牛饮自是不必择场所,说粗话也不必选地方。不必把牛饮及说粗话,都拔高到率性而为的地步,因为这是一种本能。当然也不必把品茗谈天,看得多么高雅,这门槛并不高,需要的只是一点闲暇和一点微不足道的钱。对于不少都市里的人来说,似乎陷入一种两难困境之中,有钱的没闲,闲的没钱。而成都似乎有效地解决了这道难题,因为无论从茶馆的数量还是从茶客的人数,都可称之为全国首屈一指。
  坐茶馆决不是地道的成都人的说法,而是说:走,泡茶馆去!我仔细寻思了一番,凡是汉字中关涉到“泡”字的,不管内涵有多么不同,但有一点却无一例外,那就是“泡”字是时间的天敌。“泡”是扼杀时光的经典方式,换一种说法,就是“泡”是很费时间的。“泡妞”、“泡澡”、“泡温泉”、“泡病号”、“泡蘑菇”、“泡菜”等等,莫不如是。一“泡”字把全身放松,通体舒泰,怡然自得的情状暴露无遗,泡茶馆的绝大功效便在这里。我泡茶馆最喜当枕泉临流,树荫浓密的地方,看着那些忙碌的来来往往,心中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泡茶馆不是物质匮乏时泡大澡堂子,不管谁来便一起泡,而是与二三好友笑谈闲扯,才是人生大快事。我曾在《中国给世界的安慰:以〈茶经〉为日课》的长文里谈到“良朋雅舍”对喝茶的重要,雅舍有时都不必计较,但所谈非人,似遇人不淑,若对牛弹琴,不仅没能带来享受,反而寻来苦恼,便失却了泡茶馆的美好初衷。
  高档茶楼如圣淘沙、顺兴老茶馆等,坐起看上去很洋盘,但无法有泡的滋味,更无有泡的快意。且茶楼总是不能和真正的自然结合在一起,无论怎样的高档,都将自然的光亮和景物,以及忙碌的世俗烟火味道隔离了,同时使你的视野受阻,打望美女的计划泡汤。可谓坏处多多,但那些策划于密室的商业勾当、情感抓扯,当然不能拿到太阳底下来曝晒,所以茶楼自有茶楼存在的道理。但如果你是位行者,自是没必要进茶楼玩这些勾当吧,因为你处于“在路上”的休息状态,要勾兑待返乡后也不迟。这样一来,我就把没有露天位置的茶楼扫地出门了,只留下了完全的露天茶馆以及带有露天位置的茶楼,除了大慈寺、宽巷子、人民公园老鹤鸣茶馆、成都画院院坝内、滨江路、彩虹桥、新东门、草堂、浣花溪、送仙桥等常喝茶的老地方外。我推荐两个去处,位置绝佳,风景尤其是视野都不坏的地方。
  首选安顺廊桥露台。安顺廊桥我去开过会,在房子里喝茶,也吃过它价格不扉的饭菜,但印象始终平平。忽一日,一位朋友约我至该处喝茶,因我先到,对在茶楼里喝茶很不安分,便从它二楼的一侧门上到露台,那里有两张桌子。没有人坐,看来他们很少介绍客人到此。其实这里凭栏望去,九眼桥一带的景致尽收眼底,街上左右两端的人流,包括旁边那些酒吧,也一并在你打望的射程之中。向晚时分,夕阳耍赖一样不想落下去的慵懒尤其美妙,就像你一直想在这里泡到老,不想挪窝一样。而夜晚四周的灯光,又使整个河面有点波光鳞鳞的鬼魅味道,辅以有一嗒没一嗒的闲谈,是赏夜的最佳佐品。
  次选北门大桥下面的明居茶楼。我的朋友高兄是位从江西倒插过来的女婿,可见川妹子的魅力是如何的了得。第一次他与夫人请我们在大世界吃了巴西烤肉后,又带到明居茶楼来喝茶吃晚饭。一月份的天气,只有屈服在茶楼里,不敢外出活动,尚不知道这里的美妙。今年夏天,他曾有两次请我们到此喝茶,坐在一株覆盖面积甚大的老黄桷树下,与杨、刘诸兄这样的老搭子,一边临河斗地主,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说些不着五六的话,听着河水哗哗流过,享受晚风的清凉,直至夜半方休。
  
   第六回:行者去处之四:小吃大得
  
  大凡白酒业发达的地区,必是粮食丰饶之区,贫脊的地方,尚且食不果腹,绝无余粮来酿酒。粮食饶有余裕,也未必多酿酒,江南便是如此,大抵需有一份刚猛之野性,才可能嗜酒如命。也就是说,一地的习俗,得有多方因素综合而成。同理,美食发达的地区,必是物产丰饶之区。单如此,还不足以产生精美之小吃,那地区的人民还需有稍多的余暇才行。余暇多了,人们才弄些花样来吃喝玩乐。成都便是个将丰饶的物产和民众的闲暇集于一身的城市,小吃等美食之发达,可谓得天独厚,渊源有自。当然我这里所说的“小吃”并完全只是小吃,而蕴含着只对美食“小吃”一回,浅尝辄止的意思。因为作为一位行者,你不可能像一位川菜老饕那样逐一品来,只能按别人的推荐来取舍和选择。
  靠比较良好的商业竞争,所获得的美食市场的繁荣,在四九年后遭到了不小的打击。1955年公私合营后,成都3000家餐馆经过合并、搬迁、撤销,砍削90%,剩下大约300家形成成都餐饮格局,直至八十年代初此种格局才有所变化(参见愚人《建国时期的川菜(1949—1979)》。餐饮的国有化,使得大批的餐饮缺乏有效的竞争,餐饮业者不思保持保统的口味,更不思改进创新,使得整个川菜出现一种不应有的断裂和停滞。很多美食和小吃,在这样断裂和停顿的局面下,不少夭亡无救,从此退出人们的饮食视野。少部分则变味倒退,与人们相尚的传统口味,习好的基本吃法,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即便八十年重新恢复出山者,成功的例子也非常鲜见,因为中国饮食像中医,需要一些重师承、尚门派的不传之秘。你可以从西餐的科学化、标准化、营养搭配诸方面,来指陈中国饮食之疵,但你无法一步改变中国人自古及今的一些口味习惯,尤其是中国菜系之首的川菜对川人口味的薰沐,使得他哪怕走遍天涯也有个故乡的胃。
  饮食的公私合营后的几十年,有多少美食消泯,或者遭改装,至今没有人统计过,这是川菜,也是我们胃口多么大的一个伤痛啊。到了八十年代,商业渐兴,又缺少相应的商业规矩和保护措施,使得不少正宗的东西又遭致“李鬼”的仿冒,伪劣产品充斥而驱逐正宗的产品,很多东西不再“真概”,这又是不少美食和传统调料的倒霉之秋。加以没有规划的斥除有味道的所谓穷街陋巷,老百姓真正喜欢的美食往往隐藏在其中,这种无节制的折城翻城,成了新近对川菜小吃的入骨伤害。200多种精美的小食,现在只剩下60多种在苦苦支撑了。不要说担担面的老母鸡汤了,也不要说新繁何泡菜的鱼泡菜之弄鱼香肉丝了,也不要说竹林小餐的白肉之失传了,单一个回锅肉的蒜苗的采择,甜水面里的自贡朝天椒,都没有人去坚持原料的地道了。再者,火候、刀工、烹制的没有规矩,所以弄出来的表面上丰富无比,似乎各种美食应接不暇,其实与垂之久远的传统菜肴相比,这味道除了怪异外,似乎无法让你感觉得出它的好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还是得吃,不能学伯夷、叔齐二位那样,自绝于人民,不爱惜生命。于是你就只有退而求其次,在矮子中拔高子,在走样的菜肴中,挑选尚存几分旧日味道且符合自己胃口的菜,来满足自己的食欲。所推荐的全是符合我自己胃口的菜,合不合你的胃口,因为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因此不能打包票。你吃了,要骂我的嘴巴为什么与你不是“口之味有同嗜焉”,那也等于贬了自己,因为你没能与我“有同嗜焉”嘛。很多高档菜,按我这平民的胃,觉得实在徒有其表。在这高档菜中,当数上南大街谭府菜中的鲍鱼翅——无论是红闷鱼翅、酸辣鱼翅还是南瓜鱼翅——的味道最好,不过这好像不属于传统川菜。但如果你所在城市里没有谭府菜的分店,而你又有钱,不妨去品尝一番。至于吃火锅,我强烈推荐百寿路的红景天火锅,地方虽然不起眼,但可以说这是我与许多朋友如王怡等人的窝子,虽然老板并不认识我们。火锅的辣味自不必说是很地道的,其中的卤品如卤鸭舌鸭脚等非常好吃。我很少吃鸡肉,因为我觉得一般鸡肉与蜡烛、橡皮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乡下土鸡,以及朋友雨樵的夫人小马凉拌的鸡肉我要吃外,就红景天这火锅鸡了。鱼我也不爱吃,但祥和里的三只耳冷锅鱼,我上次请一帮外地和本地网友来吃,他们大呼过瘾,鱼好吃,卤鸭舌也地道。
  像那些太过著名的吃食,在网络一查就知晓,我就不再饶舌。何况其中有些名小吃如龙抄手、韩包子之类,和普通的吃食已无甚差别。至于其它美食,我随便挑自己吃过的几样东西来说吧。羊西线南台月夜宵品种很多,味道也好,实在是不错。原来坝坝筵火锅店在小关庙时候,还有三炮响,味道不错,响声也好听,还可自己去参与,不知到西延线后还有这道小吃否?琴台的武陵世家和倪家桥路川东老家(可惜此家已移至北京),都是我老家的风味,自然是非常爱吃的,其中的酢海椒回锅肉、菜豆腐、荞面、晶丝粉等都非常绝,而武陵世家的菌子钟类非常多,汤清鲜。顶顶有名的二姐兔丁不必说,红星兔丁在大慈寺路就有分号,我家常吃,其中的兔丁、兔头都是佳品。当然,啃得最多的还是双流的老妈兔头。对于美食之城的成都美食,我不能无限制地开列下去,只有就此打住。
  
   第七回:行者去处之五:特产之选购
  
  工业革命的诞生,机械化大规模生产,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物质欲望和需要。既然是大规模生产,雷同就是不可避免的,雷同便使得商品的偏好价值下降,即使商品的使用者的个人身份无法区别开来。这就使得许多手工业,在大规模生产机器的时代,依旧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手工产品的时新,在这个时代是不争的事实。如意大利手工皮鞋。尤其是一些传统工艺品和民间器物,大规模生产是它们真正的敌人,而精致的小作坊式的手工艺品和传统民间器物,是这个时代崇尚个性的人们的癖好。
  成都手工业历史素来发达,汉、唐时期的繁荣——如汉代是除了洛阳之外的大城市,唐代是“扬一益二”——手工业在其间起作居功至伟的作用。从汉代时设置管理织绵的官吏,到诸葛亮统领的蜀国,南征北伐所耗用的财政,大半靠的就是蜀锦,蜀锦的渊源极其久远,蜀锦花样众多,款式繁复,如落花流水锦、浣花锦、对花锦、散花锦都极为有名。与蜀锦同样有名的便是蜀绣,《华阳国志》的作者、东晋史学家常璩将蜀锦、蜀绣共称为“蜀中之宝”。在二千多年的累积中,蜀绣累计有百种以上的针法绣技,如双面异色异形异针绣、绣画合一的线条绣、五彩缤纷的衣锦纹满绣等,真可谓美不胜收。现在的蜀绣、蜀锦可在不少旅游的地方买,也可在一些私家店里购,如倪家桥路五号的锦绣宜家去购买,这里品种比较齐全。还有一绝便是成都瓷胎竹编,瓷胎当然来自景德镇,而竹编则由邛崃山脉中两年青的慈竹,节距在两尺以上,无花伤斑迹,经过十几道工序,制成均匀粗细一致、色泽光亮的竹丝,经过巧手编织而成。而每一百斤原竹只能取竹丝八两,可见用药之讲究,原材料耗损之大。成都瓷胎竹编工艺厂在解放北路一段十二号有个门市部,可供多种门类的贷。
  成都的物产丰饶带来了不少器物上的工艺品,同时也产生与文化密切相关的小工艺品,如蜀笺即是此中代表。蜀笺的名字非常繁多,仿佛它像人一样有小名,有学名,有字,有号,有绰号等等,于是又名鸾笺、十色笺、谢公笺、薛涛笺。在雕版印刷的婴儿时代——唐代,蜀笺便因精美的木刻彩印,而名动全国,所以有“西来万里浣花笺,舒卷云霞照手鲜”的美誉。蜀笺发展到近代,诞生以“诗婢家”精制的“郑笺诗谱”,可与朵云轩、西泠印社、荣宝斋所制的笺谱媲美,可惜后来基本失传。我曾搜得半册民国的“诗婢家”笺谱,其精美程度,手感及视觉上的享受,不可名状。现在的蜀笺,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罢,唉,岂独成都,岂止四川?整个中国,哪里有真正的传统被持之以恒地传承下来呢?在这个人人争先恐后的浮躁时代。至于说来成都关于吃的土特产,当以“二金条”辣椒和郫县豆瓣最为著名。“二金条”辣椒以红油鲜亮、香辣回甜著称,是川菜、名小吃、榨菜不可缺少的调料。而郫县豆瓣更是名冠天下,它鲜红油润、回味香甜,可谓色、香、味俱全,不少川菜缺了它,便失去了灵魂。但现在的假货也颇多,识别不易,非内行不能得其真。
  
  第八回:行者的驿站
  
  要谈行者的驿站,我无意细细向你推荐成都的旅舍和宾馆,因为我没拿他们的回扣。我想说,成都的宾馆和你们所居住的城市里的宾馆一样,没有什么区别。要寻找它们的特点,好比要太监说床笫之欢一样困难。无论高档宾馆,还是中低档旅舍,大多在网络上可以查,何况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旅行社,等着为你效劳,不必我来饶舌。最实际的问题是,多数时候你还是乐于从众扎堆的跟团旅行,你选择的权利早已被剥夺,介绍又有何用?
  但成都稍有特点的旅舍还是值得一说的。遍布全世界的青年旅舍,据我所知,在成都陕西街和宽巷子,都有它的分号,尤以宽巷子的环境最为惬意,我有许多外地朋友来成都,都曾住此。但现在是否已经随着对宽巷子的瞎折腾而消失,我不敢打包票,这实在是令人遗憾的。陕西街相对说来,也还算僻静,住那里的青年旅舍,方便在市中心浏览购物。复次,你若是想在成都呆几天浏览市景并且探访名胜古迹的话,那么名胜古迹附近的宾舍也是比较好的选择,那里的环境比较清幽,如大成宾馆。当然若能找到临河的旅舍,枕江而眠,也是惬意的享受,如东临琴台路,西靠百花潭的浣花山庄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花木扶苏,古色古香,虽然那里只有一条聊胜于无的小水沟。
  从四川丰富到令人目不暇接的整体旅游资源来看,成都从来都只是作为旅行中转站,亦即古之驿站而存在的。古往今来的人,要么把成都当作在巴蜀大地上奔波的枢纽,要么将它视作小憩身心的驿站。无论是杜甫草堂、武侯祠,还是文殊院、大慈寺,与峨眉山、乐山大佛、九寨沟、黄龙、海螺沟、四姑娘山、蜀南竹南、青城山等名动天下的旅游项目相比,其吸引力都比较逊色。虽然成都自有其可爱之处,但我们不能不承认下述诸多四川旅游景点的特殊魅力。如果往蜀南竹海走,则可住五桂桥或者双桥子附近的旅舍,比较方便;徜是往海螺沟走的话,最好选择武侯祠附近甘孜州政府经营的宾馆;设若往九寨、黄龙、四姑娘山走的话,那么西门车站附近的宾馆是比较好的选择;而往乐山大佛、峨眉山则可住新南门汽车站附近如交通宾馆。
  成都的自然景观,虽不如以上名动天下的风景那般吸引人,但成都之所以作为行者不必可少的驿站,自然不仅在于它地理位置的特别,宜人的气候,丰饶的物产。这里放逸的世俗氛围,游赏娱乐之风盛行,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不错的文化氛围和人文景观,均可谓玩家的天堂,有让人勾连留恋的充分理由。世人谓成都人有七宗罪:好吃,贪玩,喜热闹,怪脾气,嗜麻,俗气,闲散。在我这个久居成都的外地人看来,完全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表扬,因为这里透出一种不可阻挡的,对自己生活的自主,而非他人的指使与安排。
  
  
   2005年9月上旬于成都反动居
  
  全文载于《中国乡土地理》杂志十月四川专辑特大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