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惊情国语高清版:子夜歌

子夜歌

一

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

最近常常能遇见一位女子，一位坐在李树下唱歌的女子。像李花一样粉白的衣裳，像李花一样宛转的歌声。好几次我都差点走上前去，但是最终选择了远远地观望，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性格使然。

突然有一天，她回过头来对我说，终于见到你了。

我诧异了，我想我们素昧平生。

她笑了，笑容也像李花一般。

二

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

再一次相见时，我们彼此之间都仿佛熟稔了许多。她说，你听过我的歌么？

恩，听过好几次了。

好听么？

好听。我微微闭上眼，告诉她，这歌声如同树木繁茂花朵盛开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笑了，你能听出来，真好。

我问她，这是什么歌？

子夜歌，她说。

子夜？又是谁呢？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你猜猜。

我说，是你么？

她似笑非笑，再猜猜。

我也笑了，难不成是我？

她装作很诧异的样子说，你真聪明。

我笑了，我不是子夜。

那你是谁？

……

我没有告诉她，我不想向见面才两次的外人透露自己的姓名，何况我的家教极严，要是日后被指责遇人不淑，我的处境会更艰难。

三

春园花就黄，阳池水方渌。酌酒初满杯，调弦始终曲。

虽然我对她谈不上抱有好感，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歌声让我流连不已。不知不觉我又跑去那棵树下，想听她唱歌。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么？她似乎很高兴。

不是……

那是？来听我唱歌的？她又问。

……我没法否认。

她笑着说，都一样嘛，在我看来。无论如何，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她难道感觉不出我对她的冷淡么？即使这样，仍旧唱歌给我听，真是个奇怪的人。但是我仍不打算告诉她我的身份，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用不着称名道姓的。

四

镂碗传绿酒，雕炉熏紫烟。谁知苦寒调，共作白雪弦。

总是白听人家唱歌，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带了些点心，算是一点谢礼。但是她的反应实在是让我失望。

桂花糕么？啊，又不是孩子，她故意大声取笑。

我抢过点心，不想吃就算了。

她笑了，你和我想到一块了。

她说，看看，我带了什么？她竟拿出一壶酒！

这样的良辰美景，怎能不尽兴？她一边笑着，一边兀自倒了一盏递给我，尝尝看。

虽然我很想早点长大，早点独立，但是我依然拒绝了她的酒，让人误会的事还是少做为妙，我不想被他们指责不守礼法。

你啊，她说，太过小心翼翼了。有些事情不亲自经历，是体会不来的，就如这烟霞酿一样，其实不过是甜醴。

甜醴？

是啊，即使是你这样的小鬼头，也可以喝的。她笑着，再次递过一盏。

我相信了她，一饮而尽，随即就发现这是个谎言。她笑眯眯地说，很好喝吧，这是拿李花酿造的，很稀少吧。

问题不在这，我说，这明明是酒，根本不是甜醴……

你也知道这是酒，她很快打断我的话，那么，你也不是第一次喝酒了吧，这次又有什么关系？

我语塞了。她的谎言，我没能识破；她的反诘，我无力辩解。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回转到手中的烟霞酿上，如何？这烟霞酿？

甜，很甜……我说，但是并不讨厌。

她笑了，当然，这是我珍藏的好东西，顺势抢过一块桂花糕，好东西是不能浪费的。

 那一晚，我喝了很多，都没有丝毫醉意。不知什么时候，酒量变得如此大，连我自己都惊讶了。而她，只一会就倒头睡去了。那株盛大的李树以及李树上的圆月，始终没从视线里挪开，这样的景象大约看不够吧。

五

岁月如流迈，春尽秋已至。荧荧条上花，零落何乃驶。

 仅仅隔天，她又来了。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宿醉还没有醒么？

 我笑了，看不出来，你还很爱说笑话。

 她也笑了，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那么，今天又是为了什么？烟霞酿可不是天天有得喝哦。

 那种东西也可以算作酒么？我嗤笑她不胜酒力。

 她却反唇相讥，只知道围着点心转的小鬼，哪里懂得它的好处，真是可惜了。

 我退步了，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辩。我说，你是在等人么？总是在这里。

 当然不是，她笑了，即便懒散如我，也是有事情要做的。

 我说，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笑了，小孩子太过聪明的话，会让大人们觉得害怕的。

 我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只知道喝酒闲聊的大人们，这个世道才会这么乱。

 她佯装皱眉，你这个小鬼，太让人头疼了。

 也许吧。我说，我想听你唱歌。想看看那些倏忽之间腾空而起的花木，繁茂不可阻挡。

 她笑了，真拿你没办法。然而依旧顺应了我的要求，唱了很久的歌，子夜歌。

 我闭上眼，侧着耳朵听她唱歌，颜色各异的种子瞬间破土而出，发芽，长叶，开花，结果，渐渐高耸入云……我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发芽了，因为能听见那细微的破土声。

六

朝思出前门，暮思还后渚。语笑向谁道，腹中阴忆汝。

 我依旧很惦记着那歌声，惦记着有关子夜的事，我觉得她不是子夜。那子夜又是谁呢？问遍了周围所有的人，都没有人知道有关“子夜”的只言片语，而她唱的歌，虽然觉得好听，却没能记住一句歌词。我想，子夜是谁，大概只有她知道。我想见她。然而一连好几天，都不见她的踪影，在那株盛大的李树下。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寻找她时，她又来了。

 我以为你再不来了，我说。

 你能挂念我，我很高兴，她依旧是笑着说这些话的。

 我告诉她，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如此依赖她的歌声，为什么我如此介意子夜的存在，为什么我们总能遇见……我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简短的邂逅，我想要了解她，或许是想了解我自己。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她说，我唱歌给你听吧，闭上眼，用心听，就能记住我唱的歌了。

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

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

春园花就黄，阳池水方渌。酌酒初满杯，调弦始终曲。

镂碗传绿酒，雕炉熏紫烟。谁知苦寒调，共作白雪弦。

岁月如流迈，春尽秋已至。荧荧条上花，零落何乃驶。

朝思出前门，暮思还后渚。语笑向谁道，腹中阴忆汝。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我一直不知道，那宛转悠扬的歌声，竟是如此悲欢离别的歌辞。我问她，为什么你可以唱得如此名不副实！

 她说，因为这是唱给子夜的歌，理应如此。

 我问她，那个叫子夜的人，很伤感么？

 她说，是的，她第一次遇见子夜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有着与自身不相称的悲伤，他被那种悲伤领向了一个危险的地方。她希望他能听见她的歌，她希望即便是如此悲伤的歌辞也能够给人以生的鼓励，她希望子夜能像这歌声一样，即便再沉痛也能向往生机勃勃的春天那般，好好活着。

 我说，那个子夜，后来怎么样了？

 她却说，不知道。

 一刹那，风吹过李树的声音，哗哗地响。太静了吧。然而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沉默。

 最后她说，上次的桂花糕很好吃，明天再带些来吧。

七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果然，她如约而至。

 她说，上次把歌都唱完了，今次我们就好好聊聊吧。

 我说，好啊。正好我这也有一个关于子夜的故事，你要听么？

 她点点头。

 我说我也曾遇见了一位叫子夜的人，总是在夜晚唱歌。在盛开的李树下，在皎洁的圆月下，唱歌。明明是很悲伤的歌辞，却唱得那样生机盎然，让人不忍侧目。我曾与她一起喝酒，一起闲话。然而我们彼此互不相识。那里的李花终年不谢，那里的月亮整晚不坠，那里美得像是梦境。

 她说，是的，这里就是梦境，不过不是我的，是你的梦境。我已经很久不曾做梦了。

 她说，你还记得上次的烟霞酿么？

 我说，记得，其实没有味道。

 她说，是啊，那是从我的梦境带去的。

 我说，你明知道我撒谎了，为何不说破？

 她说，我也撒谎了，桂花糕我一样尝不出味道来。所以大家算是扯平了。

 我告诉她，桂花糕很甜很甜。我又给你带了，要吃么？

 她说，不用了，反正也尝不出味道。倒是你怎么不问问烟霞酿的味道？

 我说，正如你说的，我也不是第一次喝酒，大概能知道酒也无非是苦的或是辛的。

 她说，没想到你连谎都不会说，竟然说是甜的。

 我笑了，因为你说是甜醴。大约是对我而言，它应该是甜的，很甜很甜。

 她愣了一下，突然说，我还是想吃吃看桂花糕。

 我问她，好吃么？

 她笑着说，正如你说的一样，很甜很甜。

 她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继续说着。她说，很偶然的一天，她看见了梦境里的子夜，他的处境很危险，梦境是通往黄泉的道路，如果他一直沉浸在厌生的梦境里……她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发现她呢？她是没有办法进入他的梦境的，除非他想要见到她。想来想去，她最后唱起了歌。唱了很久，那个孩子终于看见她了，愿意和她说话了。她说她等那一刻等了很久。

 我说那个子夜真是幸福。

 她说，你故事里的子夜也很幸福。

 我们都笑了，所谓的“子夜”，不过是“夜之子”，也就是夜里出现的那个人。

 她说，我一直以为，我能够救赎你，没想到，最后被你救赎了。

 我说，是你先开始的。

 我问她，我们还能相见么？

 她说，恐怕不能了，第七夜就是最后一夜。

 我又问她，如果我死了，就能见到她了么？

 她笑了，当然，而且第一个就是。不过在那之前，请好好活着。

 我也笑了，一定会的。

“《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

                                                        ——《唐书·乐志》

“晋孝武太元中，琅琊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殷允为豫章，豫章侨人庾僧虔家亦有鬼歌子夜。”                

                      ——《宋书·乐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