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剑之天之痕刷经验:去留汉正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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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留汉正街

【来源: 三联生活周刊 2011年第17期  】 作者:李伟 微博对话 2011-04-25 11:19 编辑: 夏夏 核心提示:从3月中旬开始,汉正街开始进行“综合整治与搬迁改造”。传统批发还是现代商业,城市改造如何平衡民生保障?这座有500多年历史的老市场面临着新的选择。

  从3月中旬开始,汉正街开始进行“综合整治与搬迁改造”。传统批发还是现代商业,城市改造如何平衡民生保障?这座有500多年历史的老市场面临着新的选择。

(做孕妇装生意的郑斌希望能够改变传统汉正街的商业模式,一端介入生产另一端建立自己销售网络) 

                                                                 焦虑

刘富民(化名)很焦虑。武汉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他还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驼色皮夹克,里面的绒线衣扎在腰带下面。半瓶“白云边”下肚后,他开始不停地念叨:“汉正街不能搬啊。”这名50多岁的汉正街商人感到危机日益临近。

不安的源头来自3月15日的一次会议,会议由武汉市硚口区宣传部组织召开。刘富民还记得,会议的主题是关于汉正街“整体搬迁”的民意调查。“没错,说的是‘整体搬迁’,调查问卷上就是这么写的。”为了证明真实性,他还拿出了一张印有“整体搬迁”抬头的会议人联络名单。参加会议的人,除了管委会、区政府的官员外,更多的是汉正街上主要商会和物业公司的代表。

“搬迁”——这个词让刘富民们感到格外刺耳。“500年历史的老街,‘对内搞活’的样板怎么能说搬就搬呢?”

在街上,刘富民算是个有“势力”的商户。他和其他小商人一样,不修边幅,不开好车,喝“白云边”抽“黄鹤楼”。但他有“地盘”——2000多平方米的商铺。解放前,他的父亲12岁就从汉川跑到汉正街当学徒。3年出徒后,父亲就在街上最富盛名的“老三镇”市场开了自己的杂货店。多年后,刘富民也在街上出生长大,不免耳濡目染。80年代初,市场重开后,刘富民再度开启家族生意,从针头线脑、袜子鞋垫开始,摸爬滚打30年,创下了现在的家业。按照均价2万元/平方米计算,他的铺面就值四五千万元。但如果汉正街搬迁,这些资产就一文不值了。

“民意调查”的会议充满了火药味。商户代表们情绪激动地反对任何关于“搬迁”的提法,组织方希望参会商户们再选出代表发表意见,但是遭到了拒绝。没有人打算中途离开或者置身事外。最后妥协的结果,将最后一个小时作为自由发言的时间,每名商户以5分钟为限。

政府希望通过搬迁、整顿消除市场的火灾隐患、交通梗阻,进而改变“现场、现货、现金”的传统交易模式(三现模式),将喧闹、芜杂的批发市场改造为秩序井然的现代商贸旅游区。而商户们则认为,火灾与交通问题主要根源在于政府管理不善,取消传统的“三现模式”不具备条件,“支持整顿,但是坚决反对搬迁”。会议最终不得不在争吵中结束。

5天之后,3月15日,武汉市汉正街综合整治与搬迁改造小组正式发布公告,“即日起启动汉正街综合整治和搬迁改造工作”。汉正街2.56平方公里被划为拆迁区、在建及建成区两大块。拆迁区整体搬迁,在建及建成区则依法整治、全面改造、转型升级。

三五年来关于搬迁的传闻,就像“狼来了”的预言,在街头飘荡,如影随形但从未坐实。熙熙攘攘,利益往来,生意照旧。但现在两万多商户的心头却轻松不起来。

刘富民的好朋友胡波(化名)也是街上的大户。他的家族是恢复市场后的第一批个体户,目前家族究竟有多少铺位,估计胡波自己也说不全。与刘富民不同,他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整顿搬迁”的寒意。

胡波在汉正街东富商城有4个铺位,这座市场专营塑料制品和玩具。4月初,胡波收到了东富商城进行防火改造的通知,他所在的C栋要在4月底关闭。按照胡波与租户的协议,要提前两个月确定续租事宜。4个铺面的租期在5月底结束,但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双方都措手不及。租客们不知道再到何处去找铺面,客源将大量流失。胡波也不知道市场会何时重开,他说“即使给我房租,我也不能收了”。

(汉正街区域还存在大量逼仄的旧街巷,居民在电线上晾晒衣服) 

                                                                     市井

每天早上5点多钟,汉正街的生意就开始了。“打货”的客人从各个方向进入市场,大包小包地拖走各种商品,以赶在开门前补充货架。傍晚收档后,街道立刻成为夜市,批发市场变为零售市场和人头攒动的小吃街。即使到深夜,沿江大道仍旧马达轰鸣,汗流浃背的工人把货物塞进卡车。

汉正街的牌子就立在晴川桥下,这里是街道的入口。道路坑坑洼洼,下过雨后一片泥泞,很多地方不得不垫上碎砖头。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洋灰味儿,间或混杂着垃圾的酸臭味,布匹、鞋帽、袜子、发卡、锅碗瓢盆分门别类地堆在档口,充斥着一种廉价的富足。
商品价格低廉,贴着五花八门的牌子,主要针对乡村镇集市场,常能看到“山寨式”的品牌创造,比如“美·摩根保罗”的女装,或“路易·鲨鱼”的皮箱。

街上到处是拥挤的人群和门面铺位,许多赤膊的搬运工人,大声叫卖的伙计,在过道睡觉的孩子,讨价还价的顾客。在最少的地方摆下尽可能多的铺位,摆放尽可能多的商品,并且尽可能地降低商品的成本,这是汉正街永恒不变的法则。商铺如同中药柜子,密密匝匝地塞进了大大小小的街市和楼宇。每个档口里都堆满了商品,客人看上什么,直接雇扁担和板车拉走。

老板们凑在一起,在路边支起麻将桌,坐等客户上门。电线杆子上贴满了铺面租售、招工的广告,最特殊的是要“狗肉账”广告:“没有收不回的账,只有不想要的账。”“撞了,撞了!”搬运工拉着堆满服装的拖车,在货车、人群间穿梭。逼仄坑洼的街巷、老旧昏暗的大楼、灯光绚烂的商厦……人与车、新与旧、乱与杂在这里绘制出市井百态。

通常所说的“汉正街”并不单指一条叫做“汉正街”的街道,而是包含这条东西向大街为中心,在汉水和长江汇合处南北延伸的一大片老城区。它由近460条街巷组成,核心区域占地约1.69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近20万。正如名字所传达出的信息,“汉正街”乃汉口之正街,历史上就曾经是汉口的中心区,也是武汉城市文化的摇篮之一。

汉正街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在水运和商业的驱动下,汉口的街市沿着汉水流向自然形成并延伸,汉正街市场形成。沿江从西至东,出现了宗三庙、杨家河、武圣庙、老官庙和集家嘴等众多的码头,为商埠吞吐、集散物资。由于水上交通便利,沿街店铺行栈日益增多,贸易往来频繁。之后,各地富商大贾集聚于这块风水宝地。再后来,青砖瓦舍取代了茅屋竹篱,四乡流民成为市场取之不竭的劳力资源。到清代康熙、乾隆的经济发展鼎盛时期,汉正街已成为“汉口之正街”。

20世纪初,随着汉口开埠,租界设立与铁路的开通,汉口商业中心逐渐下移至长江岸边。汉正街则演变成小商品市场。“文革”期间,汉正街曾被更名为“兴无街”,所有市场都被关闭,个体商人不得不另谋职业。直到1979年,汉正街市场恢复,第一批103户个体经营者重新出摊。由于武汉独特的地理位置,汉正街市场一度成为全国性的小商品批发中心,被称为“天下第一街”。

时至今日,这一区域依旧保持着相对传统的空间格局。汉正街的形态如同一条鱼,鱼嘴在晴川桥,鱼肚子是汉江边的沿江大道,鱼背是武汉的商业中心中山大道,鱼尾则甩到江汉桥。东西贯通的汉正街,就是鱼身上的那根主刺。

在命名上,汉正街遵循着一个历史习俗,即东西走向与汉水平行的称为“街”,南北走向与汉水垂直的为“巷”。主要的“巷”都是一头扎在汉水里,与汉水码头同名。巷头原先还设置有寺庙,表达镇水和祈求平安之意。这些沿汉正街主脊南北展开的平行小巷,如同鱼刺般密集,则是汉正街的血管和纽带。

细密的小巷与主街交织,形成了层层叠叠的集市。历史上,正街上的店铺,主要是大商号的门市、仓库和会馆,沿着河街则是各种分工明确的货物码头、密集的寺庙与集市,堤街曾经是工人、锡匠、大众茶楼聚集的地方,而垂直于汉正街的是那些致密的鱼骨式商住混合特色商品批发街巷,夹杂着娱乐和消费场所。

尽管由于政治运动中断,但今天汉正街的格局仍旧维持着曾经的历史脉络。上世纪80年代末期,汉正街开始不断地进行旧城改造,利济路、多福路等南北向道路被拓宽,一部分老棚户区被拆除,建立起了一系列的商住并存的专业市场。每一个产业都有若干自己的专业市场,并都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但大量老街巷与旧房屋依旧存在,成为高楼大厦的背景与底色。这些铺面连接着铺面,如同人体血管一样密密麻麻,低矮的铺面不断挤压人行通道,很多通道只能并排两人来回。电缆电线编织起一张蜘蛛网络,并成为居民的晾衣绳。傍晚时分,居民们把煤气罐搬到街边做饭,整条巷子里就弥漫着辣椒下锅后的呛人气味。

批发生意有两大特点:第一是同业扎堆,方便客户货比三家;第二是交通方便,组织灵活,既能大进大出,也能化整为零。由于街道狭窄、人流稠密,汉正街形成了独特的物流体系。扁担与推车是物流的末端,这些挑夫们负责将货物从门店运到江边的货运公司。沿江大道至友谊南路一线则是物流公司的天下。白天,老板娘们在路边支上一把阳伞,接收挑夫们搬来的零散的货物,晚上则装上大卡车,运到特定的城市。

以现代商业的标准,汉正街存在空间上的局限。区域一边临河,无法修建太宽的马路,另一边的狭窄街巷限制了大宗货物的出入。在商圈周边主路上,货运物流的堆积和拥堵成为这里最大的交通和消防隐患。白天,物流公司的卡车停在街面上,一些商人趁机建造了大片简易的仓库和民房出租盈利。在汉正街,一切自发的商业活动都是同一类利益驱动下建设起来的。但是,这种互相依靠共生的高密度业态,以及多年的历史积淀,共同激发了蓬勃的人气,使这里永远川流不息。

蜷缩在老房子里的店铺,嘈杂的人声,拥挤的车道,推着板车来回卸货的工人,还有挂在街头“杜绝一切火灾隐患”的红色条幅,都显示着这里的破落与繁华。而时不时出现的红色“拆”字,则提醒着这里未来的命运。

买卖、物流、仓储、加工、居住、吃喝拉撒……都集中在这不到1.7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三教九流,五方杂陈,热气腾腾,分工明确。现场、现货、现金的交易模式,混乱之中也遵循着自己的秩序与江湖规则。

在官方看来,混乱的交易环境、低端的经营模式、落后的市政设施,使汉正街逐渐成为城市的溃疡。而在刘富民们看来,这种“乱”正是汉正街的核心价值,体现了汉正街历久弥新的生命力。“不乱不闹,怎么会有人气?怎么会有市场?”

(暨济箱包城商会会长周乐喜5 年前买下了属于自己的铺位)
     

                                                                        争执

按照官方思路,汉正街必须要进行提档升级。

如何升级?通俗地说,就是要做到“四个转变”:市场主体上,由个体户变企业,目前工商部门在汉正街区域已不再核发个体工商户执照;市场形式上,由批发市场变成现代商城,统一物业管理;交易形态上,由现场、现金、现货的“老三现”变“新三现”,即现代化的电子商务、现代化的商贸一体和现代化的远程批发;历史文化上,汉正街文化由概念变实在的元素,选取有代表性的历史遗迹,复原明清风貌。

汉正街该往何处去?每年武汉“两会”上,这个问题都会以不同形式被提出。但方向在哪里,并没有共识。争论之中,生意照旧。

传统的城市环境如何适应现代化的发展,是一个艰巨而普遍的难题。问题在于,经济高速增长的时候人们往往更乐于忽视它、绕开它。于是,发展的滚滚车轮往往还来不及判断,就已经别无选择地冲过了十字路口。而发展总是伴随着巨大的历史惯性,如果就像扳道岔一样改变汉正街的运行轨迹,往往需要一个契机。

今年1月17日,汉正街西端的一处门面失火,造成14人死亡。火灾成为引爆这场变革的导火索。武汉市代市长唐良智考察后说:“不看则已,你看了一定睡不着,随便一点火星就报废了,你跑也跑不掉,所以一定要下决心。”

但刘富民、胡波与很多商会的会长们并不认同政府的逻辑。“武汉广场不也是现场、现货、现金交易吗?为什么那里没有着火?”胡波说,“汉正街64个专业市场都没有发生过火灾,着火的是那些老市场、由居民户改造的铺面。这是一个市场管理的问题。”

2005年末,汉正街上一处作坊因机器超载引发大火,随后政府陆续将6000多家服装作坊迁到了区外。自此,汉正街的生产功能被剔除,再也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声。但是,今年“1·17”大火恰恰是发生在一处小作坊内。“为什么这种服装作坊又回来了?为什么没有人追究监管的责任?”胡波说。暨济皮具商城商会会长周乐喜说:“我们支持改造、防火检查,但是反对搬迁市场。”汉正街有1600户物流公司,但是其中有证的只有500户,无证经营一直得不到处理。而假货多的问题,商户认为这是工商部门的职责,跟搬迁无关。

对于防火、交通的改造尚属市政范畴的城市更新,但是对于交易形态的改变则触及到了汉正街的商业模式。政府希望借助整顿市场,改变“现场、现货、现金”模式,从本质上把汉正街从一个“乌烟瘴气”的传统批发市场,改造为一个井井有条,结合现代物流、仓储甚至电子交易的新型商业。

硚口区区长胡勤华认为:“如果我们总是拘泥于《人民日报》1982年8月28日社论《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经验值得重视》这样一个调子,不重新来一次思想的大解放,未来汉正街肯定是没有出路。”

但很多商户认为这样的改变不切实际。“汉正街绝大多数的商品针对的是农村低端市场,客户是那些集镇上的小老板。他们下一次单,几件、几十件,看中了就拉走,卖完了再来,既不会用电脑也没有信用卡,如何让他们适应新的交易模式?”周乐喜说。

尽管汉正街的税收与创造财富的能力并不高,但商户们认为并不能因此否认它的社会价值,不该用GDP来评价汉正街。“汉正街吸纳了大量的低端就业,一个商铺就是一家子的生计,是社会的稳定器。”胡波说。汉正街目前约2.6万商户,按照每户5人计算,就有约13万直接从业者,而为商户们服务的卡车司机、扁担工、餐馆、物业公司的人数还会继续放大。

刘富民相信,汉正街市场的存在具有天然的合理性,历尽劫难但生命力顽强。“乾隆时期,一把大火烧了江边上百条货船,汉正街没有倒;1938年武汉保卫战,汉正街又被日本人烧成一片灰烬,后来一样开市;1944年,中美空军反攻把街上老三镇市场炸平了;到‘文革’时候,小商人成了投机倒把的犯人,汉正街依旧不死,还有人做地下的生意。活跃的市场不是靠人为规划出来的。”

这种不信任与不安全感,在某种程度上源于对商业环境与小商人命运的焦虑。“我们的利润本来就薄,现在各种税收、负担费用摊派越来越重。”刘富民叹了口气说,“每年我被摊派的订报费就有5000多元。”

(汉正街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明朝万历年间。时至今日,这一区域依旧保持着相对传统的空间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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