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飞传达给伙伴的消息:唐伯虎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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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诗集

花笑人生也是呆

  人生不向花前醉 花笑人生也是呆

  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已经三十六岁的唐寅续娶沈氏,建桃花庵别墅(当时地价与房价皆是中等人家都可负担,非与今时可比)。卖文卖画之余,已经逐渐从人生低谷走出的唐寅决定开始新生活,幸亏明中期资本主义萌芽状态已成,城市的繁华已经使文人毋需只死钻仕途一条路,卖文卖画也能生存立足。

  江南人住神仙地,雪月风花分四季。满城旗队看迎春,又见鳌山烧火树。千门挂彩六街红,凤笙鼍鼓喧春风。歌童游女路南北,王孙公子河西东。看灯未了人未绝,等闲又话清明节。呼船载酒竞游春,蛤蜊上市争尝新。吴山穿绕横塘过,虎邱灵岩复元墓。提壶挈盒归去来,南湖又报荷花开。锦云乡中漾舟去,美人鬓压琵琶钗。银筝皓齿声继续,翠纱污衫红映肉。金刀剖破水晶瓜,冰山影里人如玉。一天火云犹未已,梧桐忽报秋风起。鹊桥牛女渡银河,乞巧人排明月里。南楼雁过又中秋,桂花千树天香浮。左持蟹螯右持酒,不觉今朝又重九。一年好景最斯时,橘绿橙黄洞庭有。满园还剩菊花枝,雪片高飞大如手。安排暖阁开红炉,敲冰洗盏烘牛酥。销金帐掩梅梢月,流酥润滑钩珊瑚。汤作蝉鸣生蟹眼,罐中茶熟春泉铺。寸韭饼,千金果,鳌群鹅掌山羊脯。侍儿烘酒暖银壶,小婢歌兰欲罢舞。黑貂裘,红氆氇,不知蓑笠渔翁苦?

  (《江南四季歌》)

  似乎一觉醒来,惊悟周遭的人生是那样纷繁美好,惊喜之余,难免发出“白驹过隙”的感慨:

  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冬寒夏热最难为,寒则如刀热如炙。春三秋九号温和,天气温和风雨多。一年细算良辰少,况又难逢美景何。美景良辰倘遭遇,又有赏心并乐事。不烧高烛对芳樽,也是虚生在人世。古人有言亦达哉,劝人秉烛夜游来。春宵一刻千金价,我道千金买不回。

  (《一年歌》)

  既然已经明了李长吉的“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的深意,唐大才子索性放浪形骸,及时行乐起来:

  人生七十古来有,处世谁能得长久?光阴真是过隙驹,绿鬓看看成皓首。积金到斗都是闲,几人买断鬼门关。不将尊酒送歌舞,徒把铜汞烧金丹。白日升天无此理,毕竟有生还有死。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古稀彭祖寿最多,八百岁后还如何?请君与我舞且歌,生死寿夭皆由他。

  (《闲中歌》)

  唐寅三十八岁时,桃花阉别墅建成。虽仕进无门,毕竟身有所托,加之又值壮年,美景逸思,皆咏为诗,为其诗词中最著名的一首: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宝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

  (《桃花庵》)

  此外,诗人还趁兴写下欣慕李白的对月歌,飘飘欲仙: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诗。我学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把酒对月歌》)

  良辰美景奈何天,加上万树桃花,新词一曲酒一杯,诗人确实乐在其中,只是不知如此胜景能持续多久。

      世事灯前戏 人生水上泡

  浓情过后,乐极生悲,心火转凉。不惑之年的唐伯虎又沉迷于禅理佛境的哲学思考:


  地水火风成假合,合色声香味触法。世人痴呆认做我,惹起尘劳如海阔。念嗔痴作杀盗淫,因缘妄想入无明。无明即是轮回始,信步将身入火坑。朝去求名莫求利,面作心欺全不计。它人谋我我谋他,冤冤相报不曾差。……拼却这条穷性命,不成此事何须惜?数息随止界还静,修愿修行入真定。空山落木狼虎中,十卷愣严亲考订。不二门中开锁纶,乌龟生毛兔生角。诸行无常一切空,阿耨多罗大圆觉,一念归空拔因果,坠落空见仍遭祸。禅人举有着空魔,犹如避溺而遭火。说有说无皆是错,梦境眼花寻下落。翻身跳出断肠坑,生灭灭兮寂灭乐。

  (《醉时歌》)

  乍看之下,竟有看破红尘、世事皆空之想。尤其是在《和沈石田落花诗》二十首以及《解惑歌》中,张扬潇洒的唐才子好似又变身成为一个佛学和宣扬仁义忠孝的政治教员:

  “纷纷眼底人千百,或学神仙或学佛。学仙在炼大还丹,学佛来寻善知识。彼要长生享富豪,此要它生饶利益。忠孝于其道不同,且把将来挂东壁,我见此辈贪且痴,漫作长歌解其惑。学仙学佛要心术,心术多从忠孝立。惟孝可以感天地,惟忠可以贯金石。天地感动金石开,证佛登仙如芥拾。”

  此诗满眼穷酸腐臭,冬烘味道十足,令人感觉可笑、可怜!

  古来文学士皆贫

  今日给孤园共醉 古来文学士皆贫

  公元1509年,明正德四年,唐寅四十岁。此后十年间,似乎诗人的生计不时陷入困窘之中。不像现在的名画家,炒作出名后,作品会越卖越高价,再往后就可以让学生、专业枪手代笔,自己临了修改几笔签个名照样大笔银子入袋。明朝的市井文人即使名气再大,总摆脱不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的影响。

  正德皇帝朱厚照是明朝第十个皇帝,为人聪明过人,仪表清俊(从帝王画像上看朱家皇帝只有他一个人长得漂亮,其余都是朱元璋显性遗传不可更改的暴戾怪相),可他为政却极其荒唐古怪,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荒诞天子。正德皇帝在位十六年,却有七年在西北等地游荡玩乐,把大同称作“家里”,亲自给自己封赠“大将军”名号,并在边境邀击蒙古骑兵,竟也手刃过几名力大剽悍的蒙古人。他又不时微服私访,数入贵臣勋戚之家,随意巡幸,即使路边小店的美娇娘也照幸不误,后世文人据此撰有《游龙戏凤》的历史名剧。这位混世魔王还亲搏虎豹,宠养一帮武艺娴熟的“哥们”,同时,以贪污在历史享有盛名的大太监刘瑾也出在他在位期间。可以想见,正德期间明朝已是从盛到衰的加速期,加之这位皇帝于正德十四年春为了寻花问柳“南巡”,致使苏杭、南京一带的经济更是雪上加霜。所有这些,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当时以文画谋生的唐伯虎的生活状况。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不忧贫。山房一局金藤着,野店三杯石冻春。只此便为吾事办,半生落魄太平人。

  (《言怀之一》)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

  (《言怀之二》)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浪。内园歌舞黄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髀里内生悲老大,斗间星暗误文章。不才剩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

  (《漫兴之一》)

  落魄迂疏自可怜!棋为日月酒为年。苏秦抖颊犹存舌,赵壹探事囊没钱。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多愁多感多伤寿,且酌深怀看月圆。

  (《漫兴之五》)

  在这些诗中,再也看不见满纸云霞,看不见达意潇洒,多的是“悲老大”、“病酒身”、“囊没钱”,而且终于意识到自己“落魄迂疏自可怜”,不仅如此,大才子开始哭穷抱怨,以“贫士”自居:

  贫士囊无使鬼钱,笔峰落处绕云烟。承明独对天人策,斗大黄金信手悬。

  (《贫士吟之一》)

  贫士衣无柳絮棉,胸中天适尽鱼鸢。宫袍着处君恩渥,遥上青云到木天。

  (《贫士吟之二》)

  贫士灯无继晷油,常明欲把月轮收。九重忽诏谈经济,御彻金莲拥夜游。

  (《贫士吟之五》)

  尤其是奉寄老友孙思和的八首绝句,把当时诗人自己一家的贫蹇窘涩描述得细致淋漓:

  十朝风雨苦错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

  (之一)

  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肯嫌斗粟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

  (之二)

  抱膝腾腾一卷书,衣无重褚食无鱼,旁人笑我谋生拙,拙在谋生乐有余。

  (之三)

  白板长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

  (之四)

  邻解皇都第一名,猖披归卧旧茅衡;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

  (之五)

  青衫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

  (之六)

  荒村风雨杂鸣鸡,燎釜朝厨愧老妻;谋定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之七)

  儒生作计太痴呆,业在毛锥与砚台;问字昔人皆载酒,写诗亦望买鱼来。

  (之八)

  偶随流水到花边

  偶随流水到花边 便觉心情似昔年

  知命之年,年华老去的唐才子大半辈子风霜雨雪,愁情寒意,经历过后,胸臆又峰回路转,渐趋开阔,反而变得旷达、闲适:

  偶随流水到花边,便觉心情似昔年。春色自来皆梦里,人生何必尽尊前?平原席上三千客,金谷园中百万钱。俯仰繁华是陈迹,野花啼鸟漫留连。

  (《寻花》)

  不结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感怀》)

  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

  (《伯虎自赞》)

  谢却尘劳上野居,一囊一葛一餐鱼。早眠晏起无些事,十里秋林映读书。

  (《题画》)

  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年老少年都不管,且将诗酒醉花前。

  (《老少年》)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伯虎绝笔》)

  胸中无数才华,平生万般磨难,最终皆为怡然的达观所稀释,再不见激越愤慨,再不见书生意气,只有清新淡远,真正到了“明月松风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的境界。自傲、自欺、自负,都消隐一空,吟咏之中,胸襟开朗,笑傲江湖,竟也超越了儒释道,浮云富贵,粪土王侯,连地府也无所畏惧,把死后大事当成又一次不经意的放浪漂流,如此高超的人生玄思,是何等的哲学超悟和精神解脱啊。

一日兼作两日狂

  一日兼作两日狂 已过三万六千场


  有关唐伯虎轶事,以冯梦龙《唐解元一笑姻缘》篇幅最长,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三笑点秋香”。此外还见诸明朝一些非常不出名的文人笔记,如《蕉窗杂录》、《皇明世说新语》、《戒庵老人漫笔》、《风流逸响》、《诗话解颐》等,篇幅极少,往往只有几十字一个段落。据清朝学者考证,唐伯虎从未自刻过“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图章,存世之印确系伪造。

  至于他妻妾成群的传说,很可能因其续娶的夫人名叫沈九娘,后世无聊小道文人望文遐想,把“九娘”附会成“九个美娇娘”。最早对唐伯虎才能做出评价的最著名人物,当属明朝“**派”领袖人物袁宏道(1568—1610),他这样写道:“吴人有唐子畏者,才子也,以文名亦不专以文名;余为吴令,虽不同时,是亦当写治生贴子者矣。余昔未治其人,而今治其文,大都子畏诗文,不足以尽子畏,而可以见子畏;故余之评骘,亦不为子畏掩其短,政以子畏不专以诗文重也。子畏有知,其不以我为欲吏乎?

  “子畏之文,以六朝为宗,故不甚慊作者之意。

  “子畏之诗,有佳句,亦有累句,妙在不沾沾以此为事,遂加人数等。

  “子畏小词,直入画境,人谓子畏诗词中有几十轴也,特少徐吴辈鉴赏之耳。”

  袁宠道还为唐伯虎诗文专门进行评点,有《袁中郎先生批评唐伯虎汇集》共大约四卷刊印(似乎今已不存?)。

  此外,唐伯虎的书画在当时已经备受推崇,与他同时代而又稍晚些的大画家徐渭也非常叹服

  这位前辈的绘画功夫,在他的《唐伯虎古松水壁阁中人待客过画》诗中也对唐寅前辈赏叹道:“南京解元唐伯虎,小涂大抹俱高古”。但无论怎样,诗、书、文、画这样的“雕虫小技”其实均非唐寅自傲之资,封建时代读书人最大的梦想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考取功名,封妻荫子,流名万世。因此,他死前不久的《梦》和《夜读》两首诗中,才使这位才子的心事暴露无遗: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鸡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床。

  (《梦》)

  夜来欹枕细思量,独对残灯漏转长。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夜读》)

  五百余年后,日光灯下,笔者细读唐解元留存下来的几篇八股制义,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等,佶屈聱牙,不忍卒读,文中虽然经意娴熟,八股运转自如,结构搭配巧妙,切题恰到好处,但终究读之令人感觉索然无味。即使是众多中举高官的明代文人,虽生前显赫,过后都无比落寞,其声名连唐伯虎一根毫毛也不如。

  如以“与其身后万世名,不如手中一杯酒”论,两者相较,不知唐伯虎假使九泉有知,该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