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战美军制服图片:《风雪黄昏》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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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黄昏》短篇小说

                                张凤林著

 

 老伴曹新华还在抱怨与唠叨:“你把书架子上的那些书再挑选一下,总能挑选出几本能卖出去的旧书吧!在夜市上摆摊子,如果有人到摊位跟前来看书,你就不能灵活点?能介绍了就介绍,能推荐了就推荐,两块钱一本卖不出去,一块钱一本行不行?八毛钱一本行不行?实在不行,一块钱两本行不行?总不能天天都冻汪汪的到街上当守马路的猴子,到头来连一分钱也拿不回来吧!”

 

  在老伴的抱怨与唠叨声中,韩志高好不容易在书架上又挑选了几本书,他明知这是儿子的遗物,仍然忍痛割爱,正准备把放在门跟前的旧纸箱填满,他儿媳妇雪丽丽失急慌忙地跑过来,边拦挡边说:“爸,这几本小说是——是我向同学借的,看完后还得还给人家呢!”韩志高苦笑了起来,把手中的书还给了雪丽丽,雪丽丽拿着书回了她的房间,紧接着,便传来雪丽丽沉重的关门声。

 曹新华又开始唠叨了:“——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既然是借的书,不在你那边写字台上放着,怎么就跑到书架上来了?那几本书自己长腿着呢是不是?”她又把话锋转向了韩志高:“都六十岁的人了,眼睛长到后脑勺了上么?咋就不看看,哪些书能拿出去卖,哪些书不能拿出去卖——唉,你呀你呀,二十几年的兵算是白当了,从部队转业时还是个副营长呢!象你这么笨头笨脑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你当副营长时是怎么带兵的。这么笨的人,难怪从部队转业时进不了党政机关,被分配到工厂当车间副主任,而所去的工厂,也是个烂摊子,不几年就破产,终到了成了没一分钱收入的下岗失业者——你成了穷鬼,丽丽所在的企业又发不出工资,加上孙子小杰,一家四口人四张嘴,仅靠我这点退休费,怎能维持得住?何况还得支付小杰的学杂费,日子已过到这种地步,你们也不想想,再不想办法弄几个钱补贴补贴,这穷日子还能不能再凑合下去?”

                

 韩志高早就蹲在旧纸箱跟前,把里面的旧书一本本取出来,拿过干抹布,很认真地擦抹着每一本书上的灰尘,擦干净一本,向旧纸箱中放一本。无论老伴如何唠叨、如何数落,他都没回嘴,后来,竟然老着脸苦笑起来,直到老伴唠叨乏子,嘴上没劲了,他才说道:“你也别太焦急、太发愁、太生气,我们都知道你仅靠你那点退休费维持这个家不容易——今天下午,我早点出摊子,早点去占据个好摊位,就照你说的,如果有顾客到书摊跟前来看书,能介绍了就介绍,能推荐了就推荐,我把腿脚和嘴巴都放勤快点,价钱上也放灵活点,两块钱一本卖不出去,就一块钱一本,一块钱一本买不出去就八毛钱一本,八毛钱一本卖不出去就一块钱两本。或许碰上个好买主,能从摊位上挑选去一些书呢!”

“能卖出去一些书,换几个钱补贴补贴,再好不过了。”曹新华又开始唠叨了:“现在终究是市场经济社会,电费涨价,水费涨价,液化汽涨价,米面油涨价,蔬菜市场上,去年一斤小白菜五毛钱,现在涨到一斤一块二毛钱,去年一斤洋芋二毛钱,今年涨到一斤八毛多钱——啥东西都涨价,就是退休工资不见涨,人也越来越不值钱。还说建设什么和谐社会呢!再这样下去,没吃的活不下去的穷人,不上街去抢去夺才怪呢!”

 韩志高已经把摆放在地上的旧书一本本擦抹干净又装回旧纸箱,抬起头看看墙壁上挂钟,还不到下午五点钟,他知道这么早就出摊子,免不了还得遭受那些城管员的窝囊气,便把折叠起来的塑料布重新盖在旧纸箱上。蹲的时间长了,他觉得双腿又麻又酸,便手扶桌边吃力地站起来,轻轻地活动着腿脚。

 曹新华再次找到了数落的话题:“你看你看,不是我爱说你——都活了一大把年轻了,既然准备收拾你这劳什子,马扎子就在那里放着,也不知道拿过来坐,偏偏要蹲着,自己的毛病自己不知道,啥事情都要人操心,结果怎么样?把双腿蹲麻了,一站起身子,就开始学野骡子撩蹶子,既踢脚又甩腿——哎,哎,老东西,你看着点,别把桌子底下的咸菜坛子给我踢翻了……”

 

 三十多年了,韩志高对老伴这种唠叨数落早已经习以为常,特别是他下岗失业这些年,老伴的这种唠叨数落虽然变本加厉,他也只能听之忍之,这个耳朵里进,那个耳朵里出,全当一阵风从耳旁刮过。由于他这些天心里烦着呢,面对这种没完没了的唠叨数落声,他虽然有一种心血在胸膛里直向外冒泡儿的感觉,却仍然把满腹的烦恼强忍了下来,对老伴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他心想,于其在家中受这种窝囊气,还不如早些出门,到夜市上占据个好位置去。说走就走,他坐在了马扎子上,换上从部队转业时带回来后,修修补补穿了多年的翻毛牛皮鞋,取过旧裁绒棉帽子向头上一扣,再取过那件旧得不能再旧的军大衣披在身上,正准备去扛即将装满了旧书的旧纸箱,雪丽丽开了门,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了。她过来替他抱起了沉重的旧纸箱,说道:

 “爸,我来抱。”

 “你出去?”韩志高望着儿媳妇。

 雪丽丽说:“距离小杰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我早点去接小杰。反正顺路,我用自行车给你把书箱子带过去。”

 见此情景,曹新华再次唠叨了起来:“都走,都走,都滚得远远的,爱到哪里避心闲就到哪里避心闲去。你们都有事情做,看起来就我一个人是闲得没事干。我不就说了你们几句么?还不是为了这个穷家,还不是为了你们好,有啥不顺耳的?——特别是你这个老东西,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那付德性,我说话你还不爱听……”

 雪丽丽抱着书箱前边走,韩志高提着马扎子后脚跟出来,出了门,又回手关上门,一切唠叨数落声都丢在了身后。下楼后,雪丽丽把书箱架在自行车货架上,一手推车,一手扶着货架上的书箱,前边走了。韩志高在后边跟着,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刺骨的寒冷。他抬起头看看天色,天阴得很重,看样子要下雪了。


 雪丽丽说:“爸,可能下雪呢!”

 “可能会下雪。”韩志高应着声。

 “天气这么冷——要么,今天就不出摊子了,等天晴了再说。”雪丽丽放慢了脚步,回头瞅着韩志高。

 韩志高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说道:“老天要下雪,就让它下去。三九天么,哪能不冷?天气冷就让它冷去,这出摊子的事——唉!受罪就受点罪吧,天气再冷,这书摊子还是摆出去为好,如果能卖出去几本书,多少有几个收入,对家中也多少是个补贴。”

 “可是——你能受得了么?”

 “不要紧,冻得利害了,我就走动着活动活动,何况浑身上下还有从部队转业时带回来的这身军用品?”

                        

 夜市距离韩志高的家约二百多米,就设在都市剧院旁边的背街上。说是背街,却有个很响亮的名称——解放路。按规定,夜市的摊点只能在黄昏六点钟开始摆设开市,此时,解放路上仍然车来人往,城管队的摩托车队,也在解放路上巡逻,他们是专们驱赶那些不服从规定,提前摆设摊点的个体户的。一些早些出来占据好位置的人们,已经提着大包小包,坐在街路两侧人行道旁边店铺门口的台阶上,等候着开市的时间了。

 

 雪丽丽把自行车推到解放路口后,等着韩志高跟上来,按他指定的位置放下书箱,到小学门口去接儿子。临分手,她还专们告诉韩志高:“爸,你看天气自己掌握,天如果下雪,如果冻得受不了,就早点回家——看情况,我如果有时间,也会早点来接你。”

 韩志高笑了笑,说道:“你快接小杰去,孩子终究才七岁,去迟了,防止放学后没人接,他自己到处跑,走丢了。”

 目送走儿媳妇,韩志高扭头瞅了瞅街上路灯可能照射到的方位,尽量选择个夜里光线较好,又不影响店铺营业期间客人进出的位置,把旧纸箱提到人行道旁边店铺门前他准备占据的摊位上,放下马扎子,向上边一坐,才从旧军大衣口袋里掏出旱烟袋,用烟锅在里边轻轻挖着。

 

他抬起头眯缝着肿泡眼看了看天色,天阴得越来越重,寒冷的小风中已经飘起小雪花。看样子真是要下大雪了。他知道,在这种天气里,象自己这种经历这种年纪的人们,很多人这时候该是守在有取暖设备的房子里看电视逗孙子了,他却没有这个福份。现在,一家四口人,就有三个人吃闲饭,仅靠老伴每月那点微薄的退休金,确实难以维护一家人的生活,可惜的是,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儿子名叫韩向辉,十五年前应征入伍,都干到连长职位上了,去年夏天,竟在带领部队抗洪救灾的第一线丢了性命——一想到儿子之死,韩志高眼角溢出了冷泪。他划火柴点燃烟斗,默默地吸起来。他不仅为这个贫穷家庭的生存处境而揪心,也为儿媳妇担心,她年纪轻轻地开始守寡,所在的单位又因经济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形同下岗失业,老伴曹新华,又是那种臭脾气,成天在家里怨天怨地,唠叨个没完没了,再这样下去,丽丽不想改嫁,也得改嫁,她一旦丢下小杰改嫁另走一家,单凭风烛残年的他与老伴,有什么能力把年仅七岁的孩子养育成人?何况这个家又穷成这个样子?劝劝老伴吧,她本来就是个爱唠叨的人,现在家中又全靠她的退休工资支撑,自己作为堂堂男子汉,作为一家之主,还得在老伴勺子底下吃饭,本来就气短理亏,凭什么与人家去论短长?既便是硬着头皮劝她几句,除过撕破脸皮吵得不欢而散,还能有什么结果?

  

 韩志高擦去眼角的泪花,抬起头时,才发现天际间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雪花虽然不大,却下得稠密,迎着对面酒店的霓虹灯瞅去,但见小雪花竟密密麻麻地织成了网,顺着西北风向街路上扑去,路面已经积起一层白。

 总算苦熬到夜市开市的时间。好在韩志高占据的这个地方,不仅背风,又在台阶上,雪花落不到这里来。他抓紧时间打开旧纸箱,取出拆叠起来的塑料布,平展展地铺到台阶上,把装在旧纸箱中的旧书取出来,一本本平摊在塑料布上。他的摊位占据了三平方米的台阶。一切都安排就绪,他才把马扎子向摊位跟前一放,落座后把烟斗在台阶边沿磕了磕,倒出了烟灰,在看护摊位的同时,又用烟斗在烟袋里挖起来。

 如果放在往日,这个夜市总是熙熙攘攘,还算热闹,今天是风雪天,不仅摊位比往日减少了一半还要多,逛夜市的人流也稀稀疏疏,整条街的夜市上,显得有些冷清,唯有巷口炒热栗子的、卖烤羊肉的、蒸小笼包子的,摊位跟前还算红火。再向里边瞅,卖羊杂碎的,卖猪头肉的、卖酱牛肉的——这些摊位跟前也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其它杂货摊位跟前,日用品摊位跟前,顾客就廖廖无几了。最受冷落的,莫过于他的旧书摊位了,他眼巴巴地苦盼着顾客的光临,自从开市,韩志高已经抽了七锅烟了,竟然连一个光顾者都没有。

 望着这情景,韩志高有些心酸。算起来,他参加革命都四十余年了。想当年,他十六岁应征入伍,所在的连队,是边防施工部队,部队开赴边疆期间,沿途群众挟道欢送,锣鼓喧天。到达边防建设工地后,那种非人的艰苦环境,至今让他记忆犹新。特别是一九六九年那趟军用电话架空明线横穿腾格里大沙漠的战备工程——那是多么艰难困苦的里程啊!盛夏的季节,赤日炎炎,沙漠里的气温高达摄氏四十八九度,炎热在大地上能烤熟鸡蛋,滚烫的沙上能烙熟大饼,为了赶工程进度,全连干部战士,每两人抬一根二百多斤重的柏油电线杆子,顶着烈日日行七十余里,脸上的皮肤被柏油烧焦烫伤后,铜钱大的皮肤块在满脸卷起锅巴,血水与汗水汇到一起顺着脖颈向下淌,肩膀被沉重的电线杆子压烂后又化脓,脓和血水及汗水在前胸后背绘起了地图,虽然痛疼难忍,战士们便抓一把细沙填在伤口上,扛着沉重的电线杆子与保家卫国的责任继续前进,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到完成任务。实际上,通信工程兵,哪一年不是在这种环境中苦熬过来的呢!正因为吃大苦,流大汗,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半步生,火热的军旅生活环境,才使韩志高于十九岁提干当排长,后来又一步步走上副营职干部领导岗位,没料到后来——一想到后来的遭遇,韩志高情不自禁地哑然失笑。他心中暗想,好汉不提当年勇。惜日的荣光终究已经成为过眼烟云,而眼下这场雪……雪啊!雪!韩志高抬起头望着满天风雪,但见雪片大得出奇,稠密得出奇,到处都茫茫一片洁白。他没料到,今天这个好端端的夜市,竟然被这场风雪给搅了局。

 

 多亏选择了靠近街道路灯跟前的地段,虽然已经是深夜的时间,韩志高的摊位因了路灯的光照仍然亮如白昼。可是,由于雪越下越大,夜市上逛街的人们越来越少,不少摊位的摊主已经提前收摊,整条街上已渐渐冷清下来,唯有巷口卖烤羊肉的小伙,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卖着:“烤——羊肉!”卖蒸包的大嫂也在声音沙哑地喊叫着:“羊肉包子,羊肉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快来买哟——”,又一阵西北风刮过,就连这些叫卖声,也被越来越猛烈的狂风的怒吼声所淹没。稠密的大雪片已经在狂风中扬起一波又一波雪浪,在天际、在城区、在夜市的各个角落里肆虐着、喧啸着、呼号着。眼看着风雪的波浪向书摊上扑过来,韩志高赶紧从旧纸箱中取出事先预备的整块透明塑料薄模,盖在书摊上后,又找来破砖块压住塑料薄模四周。他重新落坐后,继续忠实地固守在自己的摊位跟前。他仍然抱着幻想和希望。他不相信在这个提倡尊重知识、主张科学治国的年代,在有着数百万人口的诺大的城市,就无一人光顾他的旧书摊,何况,摆放在他的旧书摊上的,有马克思《资本论》的三卷本,有列宁《国家与革命》的单行本,有世界文学名著《怎么办》、《牛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也有当年曾经走红过的《青春之歌》、《红岩》、《鲁迅杂文集》、《雷锋日记》——等名目繁多的经典著作。

     狂风再次卷着雪浪向韩志高扑打过来。韩志高早就浑身是雪,觉得周身上下有一种被狂风剥光衣物后又被抛向冰雪中的感觉,已经寒冷到极点。他起身后抖落了身上积雪,来回走动着,跺着被冻得生痛的双脚。夜虽然已经深了,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事实上,韩志高自从成为企业军转干下岗失业后,又何曾放弃过希望呢!当年在部队时一同于九死一生中硬撑过来的老战友老候,转业到林场当书记,因企业没有经济效益,在部队时留下的旧疾复发后,硬是无钱住院而中年丧生,还有从部队转业到陕西的那位老战友张大个,竟在下岗失业后因贫穷而触电自杀身亡——韩志高听到这些噩耗后,虽然揪心的痛,为之伤心过,也为之而流泪,他却始终未放弃希望。既便是在家里断饨后饥饿难忍,既便是上街办事时因无钱买一个五毛钱的馍馍充饥而饿得走不动路,他也没放弃希望——韩志高抖落身上积雪,走动了好一会,又回坐到马扎子上,他相信社会还没到那种经典著作一文不值不的地步,因此上,他坚信,自己的呵护与固守绝对不是无效的行为。

 

 韩志高的这种性格,这种命运,以及万事都不愿放弃的牛劲儿,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原因的。当初,他父亲就曾经是一位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的老革命,参加过井岗山保卫战和二万五千里长征,参加过八年抗战和全国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也曾在相当级别的领导岗位担任过要职,不幸的是,在一九五七年那场政治灾难中成为下地狱者,遭到双开,被押送到农村——按照习惯的说法,韩志高也算得上是革命家庭,祖孙三代都是为革命作出过贡献的行伍出身,他眼前旧书摊上这些书籍,其中不少都是父亲的遗物,也是养育过他与儿子的红色宝典,现在,却只能——韩志高直觉得揪心。父亲在落难后不久便碰车身亡,儿子也不在人世了,年轻守寡的儿媳妇能不能在家中留得住,还是个未知数,而那个不明事理的老伴曹新华,却总是……虽然是三代行伍出身的革命家庭,日了却过到这种份儿上,谁见了谁寒心,他却与别人不一样,他的目光透过风雪的迷雾,落到已经被风雪复盖了的旧书摊位上时,心想,只要有这些书,总还会是有希望的。

 

 有脚步声向韩志高这边走过来,他抬起头时,但见是巷口炒栗子的王老板满脸汗津津地走向他的旧书摊的同时,给他打着招呼:

 “老师傅,还不收摊子啊?”

 “再等等——”韩志高应着声,心里在捉摸着:这个唯利是图之徒,前来会有什么事——“王老板,生意好红火哟!”

 “雪下得这么大,吃栗子的人竟然还是这么多。”王老板一脸得意的神情,已经来到旧书摊跟前,问道:“老师傅,你这里所卖的书中,有没有大本子的书?”

 韩志高知道,他所说的大本子的书,是指十六开本的书刊杂志。他想起来了,有一册合订本旧《红旗》杂志,因塑料布上没地方摆放了,还放在旧纸箱子里,他赶紧从旧纸箱里取出来,递给王老板,问道:“你所说的不是这种书刊?”

 “就是就是。”王老板接过旧《红旗》杂志合订本,连翻都不翻一下,便急急忙忙地问道:“这本书卖多少钱?”

 “你买么?”韩志高望着他。

 王老板说:“我不买,问价钱干啥?”

 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韩志高见总算盼来了顾客,顿时大喜过望,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心中暗想,这是一套新中国成立后最早的十二期《红旗》杂志合订本,满有资料与革命文件价置的,十二册合订的,每册五毛钱,十二册也得卖六块钱。他鼓起勇气,向王老板伸出两只手上的六个手指头,说道:

 “六块钱,少一分也不卖。”

 王老板把旧《红旗》杂志合订本放在双手上掂着份量,说道:“贵到不算贵——”他的目光落到了杂志的装订线上时,又问韩志高:“老师傅,你这里有没有剪刀?”

 “剪刀?”韩志高望着王老板,问道:“要剪刀干什么用?”

 王老板说道:“这书是细线绳子订在一起的,没有剪刀剪断线绳子,是折不开的,一页页向下撕址吧,不知要撕扯破多少页呢!”

 韩志高起了疑心,说道:“——好端端的一册《红旗》杂志合订本,还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的十二期合订,为啥要一页页——哦!我明白了。”他蓦然间变了脸色,从王老板手中一把把书夺过来,气冲冲地说道:“这套书,我不卖了。”

 王老板愣了好半天,又回头瞅了瞅他的炒热栗子摊位跟前那许多等着买热栗子的顾客,忙对韩志高陪着笑脸,说道:“老师傅——这样吧!我给你再加四块钱,共十块钱卖给我,怎么样?”

 “不卖了,不卖了。你既便是给我一百块钱,这书我也不卖了。”韩志高把旧《红旗》杂志合订本放回了旧纸箱,盖好了箱盖,向王老板摆摆手,让他走。

 王老板无可奈何地嘟囔着,只好转身去了马路对面夜间还在继续经营的文化用品商店。打发走了王老板,韩志高心中仍然平静不下来,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在暴风雪中苦守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等来了这么一位把经典书刊当做包装纸来买的货色呢!

 韩志高只觉得心酸,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感,却无可奈何,便向着满天风雪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夜已经深了,风还在刮,雪还在下。

 好冷的风,好大的雪。

 渐渐的,守候在旧书摊位跟前的韩志高已经变成了洁白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