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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露薇：利比亚风暴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




在班加西高等法院大楼外面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照片，走过那里，人们就会告诉你，那些人里面，除了这次示威开始之后，死在政府镇压下的民众，还有一批人，则是1996年，在的黎波里阿布萨利姆监狱遇害的民众。在这些照片里面仔细寻找，会看到一个红色的数字：1200，事实上，死亡的数字超过了1270人。

在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利比亚政府在全国范围，透过警察以及内政部的人员搜捕反对派，他们大部分被送到了的黎波里的阿布萨利姆监狱，在他们当中，一些人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有的则是因为自己的无心的抱怨，而被身边的人告发。1996年6月28日，一群在阿布萨利姆监狱内的囚犯，劫持了两名狱卒，要求和当局谈判，改善监狱内的情况，但最后，政府开枪镇压。

一方面由于恐惧，这些家属一直不敢追问家人的下落，另一方面，当局一直没有通知家人，直到2000年，一些以为自己家人还活着，一直在往监狱送物品的家属才被通知，亲人已经死亡了。但是没有任何解释。各种传言在民众中流传，2004年，卡扎菲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情，当时他表示，民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一名叫做法思特比尔的律师，他的三个亲人就在这次镇压中死亡。他和其他的家属组成了一个“阿布萨布丽家属”组织，刚开始，只有他一个人每个星期在高等法院门口抗议，他也因此被关押七次。2007年，这些死者的母亲，妻子和姐妹站了出来，每个星期六，她们会拿着亲人的照片坐在高等法院门口，要求知道尸体的下落，惩罚凶手，并且给予赔偿。在民众的压力下，加上卡扎菲正在积极地营造自己开放的形象，2008年，在法院的裁定之下，利比亚政府开始向死者家属发放死亡证明，但是就没有提及这些人如何死亡，当局也答应给与巨额赔偿，条件是家属不再追究责任，大部分班加西的家属拒绝接受。

就好像突尼斯自焚的小贩，点燃了突尼斯的炸药，在利比亚，法思特比尔的被捕，成为这次利比亚风暴的引发点。2月15日，法思特比尔在家里被捕，理由是他准备组织2月17日的纪念愤怒日游行。2006年2月17日，一群班加西民众聚集在意大利大使馆门口，抗议一名意大利人，身穿被穆斯林认为亵渎伊斯兰教的丹麦漫画家漫画的外套。结果政府军开枪，十四人死亡。法思特比尔呼吁民众上街，纪念那些在五年前死亡的示威者。

消息传出来，这些家属，这些妇女率先走上了街头，她们的举动激励了其他人，最终示威人数达到数千人。法思特比尔在第二天被释放，但是民众并不满意，17号的示威，如期举行，也在这一天，冲突发生。因为这样，这一天，被反对派认定为“革命日”。

法思特比尔现在是过渡政府一员，他一句英文也不会，我们的采访需要透过翻译。这是利比亚典型的一代，1986年美国轰炸卡扎菲的住所之后，卡扎菲禁止学校教授英文，1997年开开始恢复。三十九岁的他，中学和大学，处于利比亚非常份封闭的时代。

他被视为英雄，但是他和谦虚，他觉得，所有的这些，因为大环境的改变。过去十年，卡扎菲为了向西方社会表示善意，除了进行经济改革，在政治环境上也开始有所宽松，人们抓住这样的机会，开始出现零星的街头抗议行动。06年班加西的民众，在街头抗议了五天之后，因为没有经验，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样做，但是这一次，因为有了突尼斯，埃及这些中东国家的革命，透过象半岛电视台这些阿拉伯语电视台传播到利比亚，让他们找到了一种可以跟寻的路径。

当然，最重要的，是民众的心中，有这样的诉求。他提醒我：“你一定要明白一点，宽容，自由，人权，这些都是存在伊斯兰教义里面的，并不是西方独有的价值。”  闾丘露薇：班加西的年轻人

2011年4月28日 国际先驱导报专栏

不管是坐车，还是走在班加西的街头，那些在你身边走过的年轻人，或者是开车经过的年轻司机或者是车上的那些年轻的乘客，总是要向你举起一个v字，不单单是对着我们这些外国人，这也是他们相互致意的一个新的方式。

这场发生在利比亚国内的革命，从班加西开始，而首先走向街头的，正是年轻人，不过，二个月过去，过渡政府已经成立，所有的运作已经由那些从国外回来，或者是从卡扎菲政府倒戈的官员以及律师经济学家这样的人士所控制，在整个过渡政府里面，有一个青年代表。

学校停课，年轻的大学男生，在学习如何使用武器，走上前线和政府军对抗。其他的年轻人，则每天参加示威集会，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有枪，而且兴奋起来，就会向天鸣枪，算是宣泄，也算是庆祝，甚至是友好的打招呼的方式，而周边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

当然，也有人表示异议，我们的司机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就会摇头说，这不是好习惯，他们太年轻。我忍不住问他，难道你二十多岁，不是年轻人吗？他很认真地回应，至少比他们要大一些。司机的后备箱里面有一把AK47，一看到我们，就给我们看他在上个月，政府军进攻的时候，被他打伤的几个雇佣兵的手机录影片段，他很骄傲。就在我们刚到之后的第四天，他背着枪，显得很随意的问我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枪声？看到我们摇头，他显得有些失望，他告诉我们，他和他的同伴，在班加西找到一个卡扎菲革命委员会成员藏身的安全屋，打了三个小时，打死了一个，抓了三个。他是那样急切地希望能够去到最前线，看到我们正在申请前往米苏拉塔，他不停地提醒我们，一定要把他带上。当然，他的打算是，去了，就要留在那里，直到把政府军打跑。

这样的年轻人很多，也是反对派武装在城市的主要军事力量。采访从米苏拉塔转送到班加西的伤者，他们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失去了一条腿，他们都很年轻，从来都没有拿过武器，问他们未来的打算，他们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乡，继续战斗。

其实，政府军士兵同样年轻，这些原本是同胞的利比亚人，一个相信自己在为争取自由而战，一个则相信自己在履行军人的职责。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孔，就算是那些来自非洲乍得，尼日利亚的雇佣兵，都会觉得一种悲伤，这些年轻的生命，原本可以不需要流血，为了信仰也好，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也好，为何不能够有其他的方式？

在班加西的一所学校礼堂里面，每天都会有一批年轻的女孩子在这里工作，她们都是志愿者，自发的成立了这个协调中心，招募志愿者打扫街道，帮助那些需要食物或者医疗援助的人。她们协助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非政府组织工作人员，带着他们走入沙漠，探访那些因为目前的战事，而缺水断电的人们。一个国际非政府组织的工作人员指着他们对我说，其实她们连NGO这个词汇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她们做得真的是很出色。

在记者聚集的酒店大堂，每天都会有当地的年轻人出现，询问大家是不是需要翻译和司机，这样的场景在阿富汗的喀布尔，在伊拉克的巴格达也同样出现过。战争把世界各地的记者们带到了这个地方，对于当地的年轻人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赚钱的机会，也是帮助自己国家的一个途径，因为可以透过他们的帮助，让更多利比亚之外的人，知道利比亚人，至少班加西这里的人们，到底要什麽。

闾丘露薇：利比亚的舆论战

2011-05-01 外滩画报专栏

抵达班加西的那天，正好两名在米苏拉塔遇难的记者的尸体也抵达了班加西。在班加西的同行们，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悼念仪式。没有镜头，没有采访，只是为了表达对同行的一种敬意。正如一篇文章的标题那样：为了争相而死的两名记者。

他们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因为工作，而失去生命的记者。每年，都会有记者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死亡，因为战乱，因为迫害，因为意外，作为这个行业的一分子，大家已经计算在自己的职业风险里面，因此，大家谈起他们的时候，至少在外人看来，显得相当的平静。大家更关心，他们到底是被政府军的炸弹击中，还是其它。和他们两人当时在一起的另外一名受伤的摄影师说，他可以证明，击中他们的武器，只有政府军手上才有。

当然，利比亚政府有自己的说法，发言人穆萨认为，既然是战争，那末哪一边都可能出现死亡。他说的是事实，在战场上，炮弹打向的不仅仅是敌人，也可能会落在平民，或者是记者的身上，只要你身处战场的范围内。米苏拉塔这个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场，因此，身处这个地方的人，谁都有可能成为目标。在班加西的医院采访一个来自米苏拉塔的伤者，他的腿被喀秋莎导弹的碎片击中，他说，他当时就站在自己的家门口而已。

北约空袭行动的重要理据，就是卡扎菲的政府军攻击平民，因此在米苏拉塔的记者，成为独立和重要的见证者。因为当政府军宣布，将会停火48小时之后，虽然反对派表示，政府军依然在向民居开火，但是如果没有经过第三方核实，那也只不过是反对派的一种说法而已。但是因为有了记者从前线拍摄回来的画面，不需要提供观点，观众自然可以透过镜头来自己进行判断。

同样，在北约炸中了卡扎菲的办公大楼之后，利比亚国营电视台马上播出了被炸后的废墟，以及在被送往医院的伤者，还有死亡的人数。不过由于在的黎波里，记者没有办法进行独立采访，即便是准确的事实，也会被加上“官方媒体”这样的前缀，至于是否相信，同样是交给了观众自己去做判断。

这场持续了二个多月的冲突，透过媒体将一幅幅复杂的画面展现给大家。也因为这样，不管是利比亚政府还是反对派，都对媒体相当重视，但是采取的方式很不相同。在的黎波里，被邀请的记者一切都在政府的控制当中，除了安排的采访，平时不可以自己擅自外出。而在班加西，记者则要自由的多。当然也有限制，那就是禁止记者进入前线，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真的在打仗，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实力保护记者。

不过，反对派似乎更懂得如何运用媒体，主要是因为大部分的武装人员并不是正规的军人，他们不少是接受了一点点如何使用武器训练的年轻学生。于是，不管是抢战之中或者战斗结束之后，他们总是喜欢用手里面的手机拍些什麽。不少战斗现场的画面，正是来自于他们。这些年轻人对于镜头相当敏感，而且二个多月下来，他们已经懂得如何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来配合镜头。这让前线增添了一些轻松的成份。

只是，战场就是战场，子弹真的是不长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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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一点：利比亚政府宣布，北约轰炸炸死了卡扎菲的小儿子以及三个孙子，北约就说，他们针对的是军事设施，轰炸的是指挥中心。的黎波里被组织去拍摄的记者，很多的报道非常的谨慎，因为没有看到尸体，也不认为，按照建筑被轰炸的情况，卡扎菲夫妇如果当时在里面，会安然无恙。他们提醒，这可能是一种宣传，这样在联合国，争取中国和俄罗斯组织北约的空袭行动。都是猜测，但是这说明，如果没有独立采访，没有第三方论证，对单方面的说法，要有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