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色:鄢烈山：比法盲更可怕的是心盲(南方都市报 2008-2-5)

　　■春秋小议之鄢烈山专栏　　
　　
　　这个说法并无多少新意，但是仍有较强的言说价值。

　　所谓“法盲”是比喻不懂法，犯法而不自知。比法盲更可怕的，当然是知法犯法，是以身试法，是践踏法律，是玩弄法律。不知法而犯法是“法盲”，知法犯法却不一定是“心盲”，比如古人讲的“饥寒起盗心”，比如有些农民工的暴力讨薪，就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铤而走险，在当事人的内心深处，是知道本不应该这样做的。

　　所谓“心盲”，是根本就没有或丧失了是非之心，对犯法和不道德的行为不以为非，不以为耻，甚至反以为荣。对法律和道德律令的敬畏之心包括三个层面，一是对法律本身即不守法招致惩罚的畏惧；二是对“天理人情”即犯法、不道德可能导致良心不安的畏惧；三是对道德舆论即作奸犯科导致社会舆论负面评价的畏惧。对这三方面满不在乎，对符合正义的法律和基本的道德失去了敬畏之心，就是本文说的“心盲”。

　　可怕的是，我们当下的“人心”像被致盲强光照射了、照射着，正在大面积失明，被内心的黑暗吞噬着善恶之感、正邪之辨。

　　近日新华社有篇报道说，出于年轻人对黑客技术的崇拜和对黑金的追求，国内有一大批黑客网站，培训黑客技术，提供免费黑客工具下载，使黑客门槛越来越低，“现在以黑养黑的人很多，他们掌握了一些雕虫小技，就去欺负普通网民和中小网站。”中国工程院院士方滨兴认为，中国黑客增多的主要原因是黑客工具的泛滥。这位技术专家的话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就止于技术层面。根本的原因在于，学习、推广和运用黑客技术的那么多人都不以为非，他们的“心”已经盲掉了，仿佛“机器人杀手”一样，只有技术在驱动，只有利益(“好玩”也是一种利益)作为“能量”在驱动。

　　这种心盲的表现在当下社会太普遍了。在食品、药品(更不论化妆品和普通消费品)制造中掺杂使假的人，绝不是不懂法；一连串中级人民法院法官窝案中的徇私枉法、贪赃枉法者，更不是不懂法；他们是良心瞎掉了、烂掉了。在各种课程考试中作弊的人，在学术论文中抄袭拼凑的人，都是所谓知识分子，讲起道理来他们头头是道，但内心深处却认为这样做算不了什么，甚至同学之间不互相配合做这种事反而要被孤立。那些贪官在受审时，自称不懂法或做痛心疾首状，其实心里想的只是“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颇有天不公地不平之忿。有段子曰：“人家捞，你不捞，老婆说你是草包；人家赌，你不赌，哥们骂你二百五；……大伙一起造你的谣”。置身这样的社会舆论环境，想不心盲还真难。

　　略加分析，“心盲”有前现代、现代、后现代之别。朱元璋反百官的贪腐极其严酷，但他自己却是天下最大的贪官；不过，在“家天下”时代，他的子孙分封各方圈地食禄、他三宫六院被视为理所当然。这种“朕即天下”、口含天宪、成王败寇的思维和做法就是前现代的心盲。今天仍有不少“土皇帝”和特权意识相当强的官及吏，他们以遵纪守法、循规蹈矩为无能，以作威作福为荣耀，他们的心灵还在黑暗中。

　　电影《盲山》里描述的，购买女大学生做媳妇并强逼成亲的村民以及协助这样做的乡民和干部，他们生活在前现代与现代之间。外部世界的律法不容许这样做，但在当地这些人感受不到道德压力，自己也不会将心比心同情被拐骗和强暴的弱女，他们的心还活在抢婚合理的丛林时代。

　　以上说了一大篇，其实我最想说的是“后现代”的心盲。事例就在眼前，即轰动港岛并波及内地的明星艺人网络艳照(或称淫照)事件。到2月4日为止的消息是，有艺人将手提电脑送往电脑公司修理时被泄露，警方称已经且还将拘捕多人，“但相信事件不涉及金钱问题”。被拘捕的人即便传播的是假图片，也涉嫌有伤风化和侵害他人名誉，这毋庸多议。香港著名艺人汪明荃日前斥责事件十分离谱，希望警方快点抓到源头，“希望大家都不要看，个个人身体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另一方面又道是：“始终是人的素质问题，人要有操守，不想被人看到就不要拍，我不会拍这种照片……”所言极是。知道这不是游戏，这是自己的人生，当初就该检点一些，根本就不应该拍下来。

　　前现代的禁欲主义是无人性的。据《南方人物周刊》近期报道，当年与刘晓庆、刘威他们一起成名的电影明星迟志强，当时其实只因为一伙青年男女开家庭舞会而被判流氓罪(令人感慨的是，那年头的“严打”居然对大军区军官子女也不豁免)。这放在“后现代”的今天真是不可思议。现在能搞“一夜情”，在一些人心中那是吹牛的资本。“性解放”到了什么程度？陈独秀与学生争妓女，福柯性乱得艾滋病，萨特和伏波娃只同居不结婚各找情人，都成了被某些人称道的风流韵事。璩美凤被朋友出卖录了性爱光碟传出去，虽一时尴尬，但成全了她的知名度，终使她成了某电视台的“当家花旦”主持人。因此，一些艺人和非艺人(比如不屈不挠向社会证明自己7年前与某名男人有两性关系的某女医生)乐于传播自己的性闻，只要吸引眼球。正是在这种性关系“鲜廉寡耻”(与时俱进也不含贬义了)的语境中，传播艺人淫照者并无犯罪感，以为好友间理当共享罕见图片，传到社会上其实对涉及明星也不算什么——专拍三级片的某人不也照嫁富豪吗？

　　在我看来，嘻嘻哈哈拍“艳照”的艺人，争相上传淫秽照片到网络的众人，都是“心盲”，无所谓的态度其实是无所敬畏。

　　“心盲”首先是道德律令的失效，单有严刑峻法是不能遏阻的。

　　(作者系杂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