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的运命国语版: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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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时间太早的缘故,我们已等了近半个小时,也没有等到第二个人来。在我再三催促下,三轮车只好发动了。于是,三轮车奔驰在金保圩圩堤埂的公路上。车大约行了三里多路,停下了。这时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三十来岁的男子上了车。我没有多注意他,也没必要多注意他。在上下颠簸的车厢里,我旁若无人地翻看着普希金的小说集。我也偶尔抬头冷漠地望一下他,而他则迅速地把头转向我,对我微笑了一下。我只好报以很不自然的淡淡一笑,就又埋头看自己的书。

  其实,书中的字我一个也没看进去。我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因为我认为,在车上和陌生人少交谈为好,否则,交谈就会很容易使彼此双方拉近心距,一旦心距接拉近,就会很容易产生一定的感情,有了一定的感情,也就会容易产生“谁替谁付车费钱”的尴尬事来。这种事我在车上看得多了。毕竟不是深交,不是至交的朋友,所以,一般说来,如果你先付车费钱,而又没有一并替人家把车费付掉,是很“尴尬”的;如果你先付车费钱,同时也把对方的钱付掉,对方也会很“尴尬”的,而实际上,你是不情愿替人家付的,这样反而更显得“尴尬”。这种“尴尬心理”是非常微妙的,又是非常复杂和令人头疼的。我这个人喜欢“简单”,因此,我也就不想与车上的这个陌生人交谈了。如果我能和他保持陌生的距离,那么,等车停了,我付我的车钱,他付他的车钱,也就再自然不过了。

  车很快在乌溪渡口的大圩堤埂上停了下来。我把早已准备好的三块钱迅速地交给了车主后就敏捷地跳下车,快步沿着圩埂向百米远的渡船走去。因为是冬季的枯水期,水阳江的江底大多朝着天,要多走百米的路程才能上渡船。与以往几年不一样,以往,水阳江在枯水期,江水很少,窄窄的江面实际只能供两只小木船并行的宽度。一个竹木板架在江面上算作一架桥了,江南江北来来往往是很方便的,过桥也只收二毛钱,很便宜的。但今年的水阳江水多了许多,江面也宽阔了许多,因此,人也只能靠渡船来来往往的,船费要比过桥贵三毛钱。

  毕竟是大年初二的清晨,虽然,爆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但路上的行人还不多。拜年的人大概还躺在被窝里做着美梦哩。然而我不得不起早赶回去。我们一家三口人是在昨天大正月初一来金保圩拜年的。本来在以往的大正月里,我们一家三口人可以在金保圩的丈母家呆上七八天,吃够了,玩够了,才打道回府。自从妻子在中学门口开了一个商店,这种自由快活的日子对我来讲一去不复返了。正月里,是人们购买力最旺盛的时期,现在是生意难做钱难挣,大多数生意人是不会放弃这个好时期的。年前,我家商店也备足了年货,也想在春节这几天多挣两个钱。初一走的时候,我们把乡下的老父亲请来了,请他替我们卖一天,看一晚上店。我告诉父亲,我只在金保圩住一宿就赶回来。父亲毕竟是生手,又年老,很难灵活处理好现在的复杂的难做的买卖。我也就不得不大清早赶回家了。

  “怎么要我付三块钱呢?”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到我的耳边。我掉过头,一看,是从我刚才乘坐的三轮车的车厢里传出来的。从语气上判断,定是那个半路上车的男子。

  “大正月里,车费都涨价,你难道不知道?刚才下去的那个人不是一声不响地给了我三块钱吗?”是车主的声音。我们昨天来的时候,也为多加一块钱争了半天,因为是春节期间,而车费涨价是普遍现象,我们也只好不再计较了。

  “我是在半路上来的,最多也不过二块七毛钱,怎么能要我付全程的三块钱呢?”……

  这时,我暗自庆幸自己在车上没有和这个人多啰嗦,看来这个人是“锱铢必较”之人,要么付给车主二块五,要么付三块钱,怎么搞出一个“二块七”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能够理解,有的人甚至为二三分钱计较,何况三毛钱?我家开店二三年来象这种人我遇得多了。争吵声已渐渐离我远去。我也很快来到渡岸口。

  渡船在对江的乌溪渡口的圩堤脚靠着,看得见只有三二个人。船还在等人,没有过来。我只好就势蹲下来在渡口岸边等着。我掏出红塔山牌香烟,用指头轻轻地从烟盒中弹出一根香烟,点燃后,心满意足地悠然地吞吐着。烟圈一个接着一个,它们由小变大,由浓变淡,不断地向空气中扩散……,打开普希金的小说,很快被故事中的情节迷住了……

  “你还在这里等啊?”似乎有人在问我,因为渡口岸边只有我一个。我抬起头。是他,是和我同车的那个人在问我。我只好合上小说,对他笑了笑。这时,我突然有一种和他闲聊的欲望:想知道他和车主为多付三毛钱车费是如何收场的。我故作关切地问了一句:“你到底付给三轮车多少钱?”他认真地说:“我付给他二块七毛钱。我干什么非多付三毛钱给他呢?平常,这一段路最多收一块五。”我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又问我道:“你是大公圩人?”我说“是的”。“我也是大公圩人。”他说着,又问我:“你老婆是金保圩人?”我说“是的”。“我老婆也是金保圩人。”他继续说道:“我今天要回家急办一件事,只好让老婆和儿子留在金保圩,我先回去。”我附和道:“我们基本上是一样的原因。”他又问:“你是哪个乡的?”我说“我是马桥乡人”。他说他和我是邻乡,塘南人。“你是一名教师吧?”塘南人又问道。我说“是的”,并反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笑着说道:“从你的穿着、言谈和气质上看,就能看得出来,而且,你又是喜欢看书。教师可能都是非常喜欢看书的。我的妹夫也是一名教师,和你一样,喜欢看书。他也喜欢写文章,已有不少文章登在报纸上哩。我十分敬佩教我儿子的那样的老师。我儿子上学期期中考试,语数都不及格,后来在他的老师的严格教育下,期末考试儿子语数居然都超过了八十分,在班上还是第五名哩。”

  真没想到,这个塘南人和我一样十分健谈。然而此时,我又不想和他多说些什么了,因此也只是勉强地“哦”“是吗”地应付两句,而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我的冷淡。当他谈到他儿子的进步时,可以说是眉飞色舞。本来,我也想告诉他,我也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作品,我儿子的期末考试成绩在班上还是第一名哩。不过,我话到嘴边又咽回到肚子里。我认为,和一个陌生人谈论自己的成就,谈论儿子的成绩是没有多大意思的,说不定还落一个“炫耀”之嫌,那就“庸俗”了。况且,我也实在不情愿和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多谈些什么。

  好在渡船已经靠近我们的脚边了。塘南人站在我前面,却要我先上船。我叫他先上。于是,他麻利地跳到船板上,我也随后上了船。在我们谈话间,已陆陆续续地来了八九个人。船主见有十来个人,并都上了船也就很快开船了。船主调好船的方向,在柴油机的带动下,让船向对岸驰去。这时,船主开始收船钱。塘南人上船后,径直走近船尾,和船主很近。船主收钱时,他是第一个付给船主船钱的。只见塘南人递给船主一块钱,笑着说:“我们是二个人,不用找钱了。”说着,他用手指向我。船主点了点头。我急的,慌忙地说:“我来付,我来付,怎么能让你替我付船钱呢?”“不就是五毛钱吗,你也真是的。”塘南人爽快地说。但我还是走近他,硬要把五毛钱给他。他生气地说:“你要是看得起我,就把钱拿回去。不就五毛钱,拉来拉去地,难看死了。”我只好屈从了。

  船笔直地向江对岸驶去。我的心此时却象船头劈开的水浪一样很不平静:中国人向来是注重“礼尚往来”的。这一次,他先替我付了船钱,那么,等我们上岸乘坐客车时,我应该要替他付车费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刚才在等船的时候,和他说了那么多废话。我知道塘南人从乌溪坐客车只能在邰桥下,因为现在从乌溪开出的车已基本上不经过塘南了,而是经过邰桥,调头向西经过马桥再到当涂。他在邰桥下车后,只能坐三轮车折东回家。乌溪到邰桥,车费是二块钱,平常是一块,春运期依然也涨了一块。二块钱当然不多,不过,我总觉得替一个“一面之交”之人(应该说我和塘南人算得上是一面之交了),多付一块五毛钱,似乎很不值得。(他已替我付了五毛钱)。我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抢先一步先替塘南人付上船钱呢?我甚至怀疑塘南人也懂得“礼尚往来”而故意先走一步……。我开始头痛得厉害。

  上岸后,我们俩一道向车站起走去。当我们走近靠近车站的街道时,他对我说:“我们可能不得同车了。”我惊喜地问:“为什么?”他告诉我今天的客车他或许等不及的,因为现在才六点半,客车是不会开的,而他必须早一点赶回去。我一听,顿时觉得浑身舒畅起来。他不和我同车,我也就不必为他付车钱了。我一高兴就从口袋里掏出了红塔山牌香烟,用手指轻轻一弹,将一根香烟弹出半截,慷慨地递到他的手边。“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吃你这么好的香烟,红塔山。十多块钱一包哩。我知道,你们当教师的孬香烟是不吃的,因为吃了破喉咙嗓子。所以我的龙泉香烟也就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你吃了。”我故意模仿他替我付船钱时说的话:“一根香烟不就是五毛钱嘛,你也真是的。”他一听,大笑起来,连声说:“是的,是的。人家常说‘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这个老师也是一个直爽痛快人。我喜欢你这种人,是个值得交朋友。”我一听,脸上忽然地热辣辣地刺痛,估计自己的脸色难看极了。

  到了车站,我也忙帮他找三轮车。可几辆三轮车的车主却不知去哪儿了。这时,站内忽然有一辆小中巴车开动了。车主在喊:“去当涂去当涂。车马上就要走了。”我赶紧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吧,我先坐客车走了。”我还不忘找上一句:“下次到马桥来,一定来中学到我家玩呀。”塘南人激动地说:“一定去,一定去。”

  小中巴车里只有三个人。“才三个人就开车了?”有人问司机。司机笑呼呼地说:“还早哩,大部分人现在还在热呼呼的被窝里做美梦啊。在这里带不到人了,不如先到当涂。从当涂回来时多带几个。”

  我舒服地躺在软软的座位上。客车已缓缓移动了。这时,突然有人在车后喊:“停一下,带我一个。”我一听,脑袋突然“嗡”地一声作响,并感觉好疼好疼。话到人到,塘南人已快速地跳上了车,还未站稳,就笑着对我说:“我们还是同车了。今天真是怪奇:三轮车反而难等了。我算反应快,不然又不知什么时候到家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极不自然地抱歉道:“你看我这死脑筋,我怎么没想到喊你一道上车呢?”话还未说完,我的脸就已经滚烫滚烫了。他却严肃地对我说:“你说哪儿的话呀。”

  塘南人紧靠着我后排座位坐了下来。他刚坐稳,就兴奋地说:“今天也算走运。如果真坐三轮车,到邰桥至少要五块钱,坐客车只需付二块钱,少出三块哩。”我生硬地对他笑了一下,可心里却嘀咕道:你走运,我却倒霉了。这一次不得不替你付车钱。这样,你就可以少花二块钱,而我要多出一块五。不过,我很快转而一想,又坦然了。因为现在坐客车都有一个习惯:到快下车时,才付车钱;而车主也一般到你快下车时,才提醒你付车钱。塘南人只在邰桥下车,我在马桥下车;他先下,我后下。无疑我是不可能先替他付车钱的。否则,就不合情理了。

  我开始对他又热情起来。其实,我这个人最喜欢和这种健谈的人闲聊了,塘南人是一个很不错的人;说实话,坐车是最无聊的事,如果有一个人和你聊一聊,确实能够消除坐车的疲劳。于是,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了红塔山香烟,优雅文明地用手指轻轻一弹,一根香烟从烟盒里伸出半截,我拿着烟盒转身将烟递到他嘴边。他赶忙从座位上起身站了起来,说:“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又吃你的烟。”我轻松愉快地说:“小意思,小意思。”说着,我也用手指优雅地又将一根香烟轻轻地弹出半截,并悠然自得地送到自己的嘴边,嘴唇软软地一夹,香烟从烟盒里被缓缓地抽了出来。我正要掏打火机,这时,塘南人已打着火机,将柔和而温暖的红色火苗凑到我的烟头。我客气地笑了一下,也没推辞,就顺势微微地吸了一口,香烟“嗞”地一声点着了。接着我又猛吸了一口,随即吐出了十几个漂亮的烟圈。这些烟圈在车厢里慢慢地扩大、变稀……很快,车厢里弥漫着醉人的芳香。

  塘南人也点着了烟,又和我攀谈起来。

  从乌溪镇乘客车到邰桥村,也不过十来分钟时间。快到邰桥时,塘南人就已起身站了起来,走到车门边。车一停,他对我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你走好”就跳下了车;与此同时,递给车主五块钱,说:“不必找了。车上这位是我的朋友,到马桥的,我替他付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就“呯”地一声关上了,车也开动了。

  我急了,真的急了,赶忙把头伸出窗外,对他说:“真不好意思,怎么能又让你替我付车钱呢?”塘南人笑着站在三岔路口边,对我扬了扬手,大声地说:“没有什么,我多出三块钱,算我交个朋友。下次到塘南去,请到我家去玩。我家就在镇北的一个村子。忘了告诉你,我姓钱,叫……”然而,由于车速加快,汽车马达轰鸣,我和他的距离已远,因此最终没能听清楚他告诉我的他的名字。

  正月初二的清晨,天气还是很寒冷的,可我感觉到我浑身躁热。我把头缩回车厢,坐稳后,就又掏出那包红塔山香烟,然而这一次是把剩下的十来根香烟连同烟盒一把挤瘪后,羞愧地将它们狠狠地抛出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