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大学西秀区示意图:在一切肮脏而美丽的地方相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3:01:48
在一切肮脏而美丽的地方相遇花随月转阴晴收录于中华文化  

在一切肮脏而美丽的地方相遇

文/高玲

    “或许她假装没看到我,也或许她真没看到我。她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她双眼空洞,定定看着前方,好像她走在一条空荡的走廊上。”

    当十六岁就跷家的艾莉森看到美丽而空洞的德国模特时,她只晓得用她惊人的语言天分和感知系统描绘出这个德国女人的气息,而不懂得是将这种气息界定为美丽被蚕食后的寂寞,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后来当艾莉森的职业跟她一样成为表面炫目的模特,艾莉森晓得了远比寂寞更深,比美丽的席卷和破败更残忍,以及比沧桑本身更加沧桑的东西。

    现在的艾莉森,已经年老色衰、贫病交加,靠给朋友约翰打扫办公室聊以维生。时间渐渐把她变成一只干瘪的橙子,只有用力剥开那风干的橙皮,才能偶然领略到橙瓣的鲜亮美丽。

    这是一本气息夺目、无法被忽略也无法被忘记的书。整本书弥散着波德莱尔式的罂粟之美与毒性,和纳博科夫式“脊背的微微震颤”。

    作者玛丽•盖茨基尔和主人公艾莉森相似,曾有过脱衣舞厅的卖花女郎和时装模特的经历。这种独特的直接经验,让盖茨基尔构筑了一副波德莱尔式流动的都市风情画卷。画卷的近景是霓虹灯的光彩夺目。从模特、经纪人、演员到摄影助理、校对员,这些非主流人士以自己独特的姿态,在那些声色光影里舞动痉挛。这场迷乱之舞的背后,满不在乎的性,狂欢和挥霍般的游戏人生,这种20世纪80年代美国社会的时代背景,似乎构成了这场迷离之舞的一个外在的控制开关。

    那内在的开关是什么呢?艾莉森说“我们等着有事情发生,却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我的野心就是活得像音乐里那样”。一种对生命的激情,或一种与生命的游戏?在游戏之中,结果和功利理性的重要性,似乎远远让位于对生命的更多可能性的渴望--成为别人,处在别处,成为和生活发生一切关系的人。这和包括萨特在内的诸多人对波德莱尔的解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有波德莱尔式气质的似乎还不止这些。比如和书中许多过着悬浮状态的人一样,艾莉森自甘坠落到红尘之中。这种下坠是出于美丽的牵引吗?还是出于生命本能的下坠欲望?这不得而知,但是下坠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艾莉森觉得她必须如此。也许早在决定跷家的时候,年少的艾莉森,以及许多像艾莉森一样的长腿而美丽的女子,已经在潜意识的作用下,张开双臂去迎接生活的全部,包括它的炫目,以及背后全部的肮脏和美丽了。

    “他那坎坷的命运与他本人之间并非没有某种同谋关系。”萨特这样说波德莱尔。这像是说那些不惜以自己为诱饵,去喂养生活的人。与害怕危险相比,他们似乎更珍爱自己的激情。并且对激情始终如一。

    如果你看到盖茨基尔本人的照片,也无法不产生观照的感觉。有强烈的心灵冲撞力的是她的眼睛。眼神里毫不掩藏她的野性,并且毫无犹疑,似乎随时准备出发,也似乎随时准备发射X光去穿透她对面的人。并且,无论是出发还是透视,这里面铁了心要冷漠以对,并不打算对真相包裹以浪漫,和脉脉温情。

    了解“宝贝体”写作的人都知道,描写坠落和欲望,很容易陷入方寸之地的狭隘,被欲望之城或极端的自我所囚禁,成为廉价的呻吟,和无休止的自我抚摸。

    但艾莉森的视线并不限于她自身。

    这场都市画卷的过客们或许记得,但更有可能的是渐渐忘记了艾莉森,但也许艾莉森用笔记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约翰•伯格说,“生命中有那么多未曾言明的东西,以至于我不得不自己去发现这些秘密”,“作家必须是一个熟悉秘密的人”。

    盖茨基尔便是天生的作家,她洞悉两种秘密,一个是每个人作为世上唯一一个他自己的独特性的秘密;一个是人和人之间关系较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关于人,她说--

    “桃乐丝•黛的嗓音甜美,却没有真心”,她“只是跟你调情”。而“史黛芙是爱人”,她“更温暖。她的声音守住那首歌。”

    “除了友善之外,她一脸狂野,好像她内在有什么撞在一起又分开,然后又撞在一起。” “她那种动物式的冷静充满后座。”

    “她悦耳而轻快的嗓音唱着白蕾丝和承诺和渴望被接近。她的嗓音始终有挨饿的痕迹,透出一股辛酸之感。一个甜美的声音锁在一个黑暗的地方,但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门下方透进。”

    “她明白黑暗太广大了,而她在黑暗面前懂得谦卑。”

    而她的语言天分使她落到每个人身上或许笔墨不多,但并不能对他们的独特性有丝毫减弱。于是他们成为一个一个鱼贯往来的幽灵,活在艾莉森眼睛和心灵的X光图谱里。

    关于人与人之间,那脆弱和摧毁之间走钢丝般的危险平衡,她抿着嘴角笑嘻嘻地看--

    “她的怒气像一腔温柔被陷阱困住,因为逃不了而发狂,煎熬而又无助。”

    “只不过我没注意到自己的轻蔑;当时我已经轻蔑惯了。但是她注意到了。她两道眉毛一抬,那张生着皱纹、拘谨的脸上露出一个锋利而严厉的表情,像蜜蜂的螫刺。这个小小的丑女人居然有刺!我可以螫回去的,但我忽然被她那种醒目的丑弄得很不安。可是接着她的表情变成更多其他表情,然后她开口时,口气很体贴。”

    福楼拜曾说过:“善良的上帝在细节中”。盖茨基尔的细节,被语言赋予神奇的形式之美。而想象力呢,又像一只翅翼洁白,有着小小尖脚的鸟儿,或者像一个命中注定的波西米亚姑娘,书本一旦没打开,它便随时准备飞行,或者开始流浪。

    此时的读者或许收获蝴蝶般的喜悦。纳博科夫说:“无时间性的最高乐趣--在一片随意挑选的风景里--是在我置身于罕见的蝴蝶和它们食用的植物中间之际。这是迷醉,而在迷醉背后是什么,难以解释。它们如同一片瞬息即逝的真空,我所爱的一切疾驰而入。一种与太阳和石头浑然为一之感。一种感恩的震颤……”据说这是盖茨基尔最为推崇的作家。纳博科夫还说:“虽然读书时用的是头脑,可真正领略艺术带来的欣悦的部位却在两块肩胛骨之间。可以肯定地说,那背脊的微微震颤是人类发展纯艺术、纯科学过程中所达到的最高的情感宣泄形式。让我们崇拜自己的脊椎和脊椎的兴奋吧。”

    让我们享受自己背脊的兴奋吧,同时也感谢盖茨基尔如诗般的语言带给我们的背脊的微微震颤。在这种私密而灵性横飞的深度体验之后,读者似乎很难再苛求作者的社会深度、普在性和历史感。

     

生活就是穿过不幸

文/马雁

    早晨,她起床,望着公寓楼下肮脏的河流,想着并且看到邻居肥胖的红色身体跃入水中游泳,倾听另一个邻居的抱怨,和他们道早安,来到一处工作室,开始做清洁。这时她说她的胳膊坏了,不能擦玻璃,她偷偷地抽烟,主人对此抱怨,但那也是她的朋友,不会与她计较。然后她慢慢地走出来,撑开红雨伞,路上有陌生人,有汽车,有泥浆,她爬上山坡,看见生病的树,和没生病的树,望见瀑布和雨点,路上的年轻人告诉她,树没有生病,那是正常的,最后她想打电话告诉父亲:是的,年轻的时候,坏蛋们把她从甜蜜的家人身边偷走,现在她听见了父亲痛苦的声音。

    一整本小说都是在讲这个过程,但过程中间有一个死女人,名字叫做薇若妮卡。患艾滋病去世的薇若妮卡,褐色头发的薇若妮卡,小个子的薇若妮卡,喜欢臧否人物的薇若妮卡。那个死去的女人,不是她害死她,她甚至爱她,用她从小习得的一点爱的技能去爱她。最后,在死后多年的一个早晨,薇若妮卡,死去的薇若妮卡在回忆里告诉她,爱是怎么回事。但是一切都迟了,她已经老了,容颜都被摧毁了,但是没关系,小说想说:对于爱来说,只要意识到了,你就依然美丽!

    但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悲剧,巨大的悲剧,发生在一个雨天早晨,依然美丽的雨天早晨。

    玛丽·盖茨基尔是个残酷的小说家,如果这个小说是虚构;她也可能是个饱经沧桑的家伙,如果这个小说不是虚构……怎么可能不是虚构?这也太惨淡了些。美丽的高挑的艾莉森,自由自在的跷家女孩,先在公园附近的酒吧街卖花,卖到深夜去飞大麻。那些人们喜欢她的长腿和她的单纯,但她自己意识不到。那时节,贞操不是件要紧的事情--对于不要紧的人,什么都不要紧,失去之后才知道严重。跷家女孩一度回家,学习做个诗人,虽然不知道做了诗人能怎么谋生,小诗人还是去做了模特,因为美丽高挑,因为妈妈跟着修车厂工人同居去了,即使爸爸天天在家听歌剧唱片,这一切不能影响她的衰落之路。妈妈说:“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好混吗?”

 

    每家人都必须有三姐妹,有不同的命运。艾莉森的命运就是被薇若妮卡点化。整个雨天的早晨,艾莉森都在回想她的一生,每个早晨她想同样的问题,到底如何走到现在,老了,胳膊坏了,抽烟都犯法,和亲人远隔千里、互不关心。每天中午,她大概都可以得到这次的结论了。从跷家、卖花开始,她的命运就不可避免,不管多少模特经纪人捧场,不管多少英俊男子亲吻过她的脖子,事情就是这样。

    每个孩子都要经历这样的路,有一天他们会发现,听话的孩子有好报,自作聪明的都会踩着面包掉进泥沼。这是个多么古老的故事,可是古老的真理指向永恒的幸福。美丽的艾莉森如此不幸,狡黠的薇若妮卡同样不幸,这是个不幸的时代么?不,这是个有很多不幸者的时代。而每个时代都是如此。生活就是不幸,生活就是穿过不幸。有一些幸运儿,但也许他们自己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