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狂进军伦敦手机版:老 地 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01:25:46

老  地  方

 

 

濒临烟波浩淼的南黄海,紧依太阳升起的方位,有一块被江河勾划出的土地。这地块南依长江,北襟淮河,西边是隋炀帝开挖的大运河,又叫里河;东边,是傍邻黄海的通榆河,又叫下河,这方土地,古人便给它取个名,叫里下河。一条莽莽范公堤,一千年前就把这里分隔成两片不同年龄的土地,西边年迈,可上溯五千年文明史;东边年青,每天都朝气蓬勃地向大海生长新的土地,向早晨的太阳不断靠拢。

范堤西侧,年迈的土地上,印记着沧桑岁月的痕迹。一望无垠的平畴上,绿格子串起纵横经纬,铺设延漫着向历史深处迂回的格稿纸。这稿纸可以写什么呢?循着鲜绿的线条,释放积淀的思绪,可以写七仙女董永的老槐树、缫丝井、辞郎河、凤凰池;可以写北宋三丞相晏殊、吕夷简、范仲淹的晏溪河、思贤亭、范公堤;可以写施耐庵、张士诚、郑板桥的水泊梁山、大周称王、疏朗兰竹;可以写王艮、吴嘉纪、冯道立的东淘精舍、隔轩诗集、淮扬治水;可以写戈公振、戈宝权、高二适的新闻学、译文集、兰亭辩;还可以写许多老地方、老景致、老故事。

在临窗木桌上,铺开陈旧渍黄的家乡建置图、城池图、地名图,目光便停落在记忆深长的古城线条和地名中,眼前梭巡浮动的是条石街巷,青瓦灰墙,古塔老树,拱桥流水,地图上蜿蜒起伏的线条,分明牵扯延绵着在格稿纸字里行间游走的清晰心弦、悠长思想。

 

老    镇

 

这是一个应该收进诗集的老镇,在里下河平原星罗棋布的集镇中,它年龄最长。勾化到古城地图上,就成了一幅极具质感的厚重画面,象一匹腾跃的战马,跨越在串场河通榆河之间。马头沿串场河伸出北关,马鬃飘逸向通榆河,前蹄踏在西溪古塔,后蹄腾起,越过东南水荡,就这样,在两条玉带缠绕间,奔腾千年,神采奕奕地踏进二十一世纪。

进入老镇,旷野平畴变成了曲街窄弄。深深的巷道,长长的石板,串连着前街后河。九曲萦回的河道上,架设着宋元明清砖石拱桥。河岸边铺排出七里错落有致的建筑。老镇上没有云缭烟绕、山隐水迢的壮阔风景,但却象一钵幽雅的盆景,恬静精致。一条逶迤弯曲的长街,被两侧枝叶繁茂的梧桐树缠裹着远去,象迤逦的绿色玉带,串连起三百多条明清年代的深巷,一直通向青砖叠砌,垂柳拂面的三里古道彼端,延伸进北宋三丞相谱就的西溪韵律里。那些百年民居、骑楼、店铺、庙宇,那些古朴门楼、旧墙、照壁、门墩,围成了或宽或窄或直或弯的街巷,一条条麻黄色石径,努力向二千年敞开自己,把所有的终端都垂直地呈现给老镇长街,象长长短短的诗行,记载着老镇沧桑嬗变的岁月,重叠着远年衍伸而来的足迹。

长街两旁,旧楼相挨,店铺林立,八鲜行、南货店、裁缝铺,小茶馆,在街边梧桐树绿叶后,亮出市招。一片鳞鳞屋顶尽头,是不管风霜雨雪,千年古韵般耸立天际的塔影寺魂,守护着老镇淳朴虔诚的天空。淡淡白云,在黛色屋瓦和翘起的屋脊上浮动,飘落下来,倒是可以在石径上绘板桥古典的扇面,题晏殊婉约的词令。

当落日曳着满地霞光,梭巡在街巷房舍,再把暮色由浅到深涂抹下来,老镇上斑驳苍老沈氏楼,锅顶拱窗张謇院,黄墙碧瓦泰山寺,青砖圆拱八字桥,就顺着斜斜的石径,弯弯的清流,渐渐汇入半寐状态。走街串巷的悠长叫卖吆喝,便摇撼着老镇一个又一个黄昏:

凉粉、油炸干呃……

茴香豆、豆腐脑呃……

吆喝声中,街巷里走过软软豆腐花,纤纤凉粉丝,流油的蟹黄包,葱香四溢的斜角烧饼,饼面芝麻如星,调拌着老镇香浓的黄昏。镇上桔黄色灯光也随着吆喝,零零落落地亮起,鳞鳞比比的店铺,弯弯曲曲的街道,密密接接的绿叶,闪闪烁烁的灯光,都呈现出一勾幽渺的轮廊,若隐若现,若一缕箫音。即便抬起头来,也看不见多少夜天,看不见多少星月,只看见树叶摇曳间青白碎片,似乎晃动着街巷青灰色的倒影,那种灵致的形象,使一切神话都显得可能。夜窗之下,绿树之间,人们在茶余饭后,踱步聊天,揖让而行,悠闲地打发日间的辛劳。这里那里,不时传来亲呢的呼唤,抚揉着老镇清婉淳朴的乡音民风:

二奶奶口也  --嗳……

红姨娘口也    --嗳……

红鼻子爷爷口也  --嗯……

招风耳大大口也  --嗯……

一呼一应,喊出了柔柔的月色,曾经投影在范仲淹、施耐庵樽中的古月,这时便将清光泼洒下来,多桥多水的老镇,严整雅洁的街巷,在月光下平添了一份迷蒙的柔美,经过人文传统日雕月塑的景物,又多了一种秀逸的气韵。让人想起轻罗团面小扇,蟋蟀鸣叫的天井,还有从老式收音机里流淌到方砖地上石板缝中的婉约曲调。

站在长长的石径上,一任回忆在张望里飞扬,怀旧犹如一床太短的被单,在时光流逝中无论如何总盖不完满。一枕酣然,不知东方既白,老镇年迈,没有力量,来修复那些传统的但已苍老颓衰的容颜,只有让能够汲取利润的新楼高厦,建造到自己的历史上面。古街一侧,长长的谜一样的石径,幽深的谜底,被推土机一下子推破。新楼盖起来了,人们享受着现代的舒适堂皇,不时也从铝合金门窗中伸出头,看着逼仄的天空,用眼神抚摸几株疏杉间一角琉璃屋顶和远处的百年银杏。没有风,只有一只偶然飞来的小鸟,栖息在枝叶上,在新鲜的空间,试试它的脆音,啁啁啾啾叫上一阵,看看不对,又永远地飞走了。敞亮的叫卖,彼此的呼应,也渐渐远离了新盖的楼群。站在平整宽阔的水泥路面上,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记起儿时到这里玩耍,在石板小径的青苔上滑了一跤,却笑了一个下午,那场景应该录下来,现在便可回放。

老镇,浸润着里下河时空的浓郁古韵和深厚乡泽,实在是一册读不完的隽永典籍。踯躅在老镇街坊巷陌,历史从眼前飘拂而过,在二十一世纪开头的一年,那重重叠叠的影象和回忆,已成为思想背景的灵魂。遥望镇西,钢筋为骨水泥为面,历史已逸离到老镇东侧,在这里大概还要栖留片刻,好让人们在晚餐后的漫步中,去明清年代的深邃巷陌,再整理一块青苔深深的记忆。

老    巷

 

老镇长街两侧,是一条条迂回深巷,巷头朝向街面,麻黄扁石铺向巷尾,象数不清的粗粗细细长长短短的脚,从街面躯干上向两边纵向伸展。如果说,长街是古镇的骨骼,老巷便是古镇的血管,经过这些血管,维系着古镇的历史命脉。要寻觅一段历史的足迹,可以踱入幽巷,踽踽而行,去叩访一段远去的岁月。

曲曲折折,伸伸延延的老巷,有着许多内涵丰富、韵味独具的名字,让人们慢慢品味岁月深处的香醇。有些巷名,是从名门望族的深宅大院中走出的:王家巷、鲍家巷、何家巷、苏家巷、潭家巷、缪家巷、严家巷、姜家巷、钱家巷、吴家巷、樊家巷、喻家巷、桑家巷、高家巷、顾家巷、汪家巷、金家墩、汤家园……有些巷名,是寺庙庵观的香火熏出的:朝拜巷、火星庙巷、红土地庙巷、祠山庙巷、文庙巷、武庙巷、邑庙巷、东岳庙巷、古三昧寺巷、大圣寺巷、镇海寺巷、武当行宫巷、万寿宫巷、三元宫巷、吕祖宫巷、延生庵巷、复兴庵巷、草庵堂巷、万缘巷、寺街……有些巷名是巷内构筑搭建出的:窦楼巷、水龙局巷、水码头巷、堂子巷、牌楼巷、浙江会馆巷、清一池巷、道义坛巷、聚东门巷、鼓楼巷、银锭桥巷、城门口巷、虹桥巷、旗杆巷、五福楼巷、东升楼巷、魁星楼巷、照壁墙巷、日晖坝巷……

许多巷名,由巷内经营的百业而来,如八鲜行巷、老茶园巷、致和堂巷、轿巷、浴沂巷、曲江巷、竹牌巷、西仓巷、茶城巷、京江公所巷、竹行街、梨木街。一些巷名,点缀着古镇的雅致:丹桂巷、涌翠巷、葡萄巷、石榴巷、兰香巷、听雨巷、海曙巷、水巷……还有些巷名,则因形状得名:三条塥、东塥、八卦阵、大月塘、虾蟆垛、石头巷、元宝石巷、七弯巷、小弯巷,更有巷道分岔,状似裤衩的俚称裤裆巷。

一些颇有典故来历的巷名,叫人在迢迢往事中飘逸浮想:板桥巷,走过扬州八怪郑板桥;朱进士巷,出过名噪一时的清代进士;儒学巷和文林巷走动着多少文人墨客,儒士雅客;百岁巷里有长寿人;洗马池巷的石板上,坑坑凹凹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记叙着大将薛仁贵救护唐皇,马陷淤泥河,奋力脱身,冲洗战马,留下一路蹄痕的渺渺佳话。

循着巷名,从长街步入曲巷,便进入高高低低的灰墙向纵深推出的景深。两侧砖雕门洞,水磨挑檐,垒筑着许多玄秘幽深的遐想。巷中石板铺接,侧旁青砖镶砌,连接青苔抹缝的墙脚,两边削面而立的青灰高墙,匀用灰白浆线勾缝。长长的粉灰线条,象一束束射曳的光线,从暂时还弄不清的某个历史时空点喷射出来,让人感觉置身于时空隧道。有些人家的院墙,盖着青色瓦顶,细密小瓦承接着十月清爽的阳光,漾动古韵的亮点,把老巷装饰成通向久远年代的深度记忆。在干爽整洁的扁石板上走去,听得见自己清清楚楚的足音,在深巷里隐隐回荡,这时,就不仅仅是空间的推进,也是时间的再认,给人一种时间的错觉。视野随着脚步向前推移,脚下是一条麻石古道,上面是一线湛蓝长天,映照着两侧苍老斑驳的砖墙上明清画面,历史的沧桑长影重重叠叠,恍然起一种隔世之感。踏在石径上的足音,愈发有一种时光的情致,似乎连接着一段古典诗悠扬的韵尾。

一阵小风,唤起了石板巷中多梦的年代,老巷旧事翩跹而来,游离不走,让人流连咀嚼。总记得那些向晚的夏日,坐在巷边高高的石阶上,看铺在长巷中的黄昏。家家门檐下飘出饭香,不时有街坊邻居问讯致候,门楼里一二声轻唤,召回归途的行人。光洁的扁石道上,老人策杖笃笃而行,幼童前后蹦跳环绕。巷里纳凉人群,一边用黄色芭蕉白色轻罗扇动月光,谈古说今,一边遥望银河,看萤火、星光,铁壳虫与橙黄路灯围成凉凉的仲夏夜晚。就这样享受着透明的寂静,安宁地呼吸着老巷深处微凉清香的思想,直到万簌俱寂、市声沉淀,星月半闭若眠,只有邻居家摇篮边断断续续的吟唱,吟哼出古老东方那种深远的恬淡感。

在暖黄的路灯映照下,去古镇老巷的无韵诗中悄悄踱步,四周都是屋影院墙融成的温柔,铺垫着老巷流连的梦。可以望见巷底傍河砖道上,行人橐橐来往,恍若隔着一个世纪。长空万古,渺渺星辉,存放在老巷中许多奥秘,在这奥秘中穿行,即便迷路,顶多是误入前几个世纪,做一回历史的浏览,反倒是走过了,不觉又回到没有传说没有古蕴的现代。

 

老    屋

 

在古镇深巷中拖曳漫步,便不会拒绝一座座老屋的召唤,总忍不住要跨上条石台阶,敲开青灰厚墙中蚀痕纵横的木门。更何况,有座老屋,还装着一个童年的梦。

深巷一侧,就端坐着这样一座百年老屋,锦式门楣上,铺覆着灰黑的细瓦,青色砖槽里,镌刻着松鹤团庆吉庆有余的图文,和众多老宅门楣中的百鸟朝凤,二龙戏珠,麒麟送子相映相望。大门两侧,各立一只灰白方石鼓,肃然守护着老屋的安宁。踏上有裂缝的台阶,拾级而上,跨进门槛,密实的木门在身后吱吱呀呀闭拢,全世界的市井喧闹立刻被关在门外,阒不可闻了。这时,你便可以抖落在红尘中沾染的嘈嚣和疲惫,再穿过门楼,走过方砖铺叠的天井,贴近老屋深沉庄重的面容和悠远漫长的气息,走进一个栖息精神的天地,到另一个时光里歇脚。

站在老屋宽敞的天井里,仰脸望去,老屋磅礴的建筑,踏实厚重地压着地面,从厚实的体积中,向上拔起高耸的如意吉祥歇顶,将屋脊纤秀弯曲的翘角,举向空中。青灰小瓦,细密地遮覆在糯米汁石灰浆粘垒的灰墙上,屋脊正中,嵌印双狮嬉球图,瓦槽连向檐头仰瓦滴水,屋顶坡面几株瓦楞草,静谧地向着天空,悠悠召唤着东升西落的日月星辰。在这古意盎然的斜覆坡顶屋面下,视觉、听觉、幻觉都很古老。

老屋三间相连,窗棂隔扇,雕刻精巧,朝南一面的落地格扇虚掩着,好让家人随时推门入屋。堂屋前面一架梁做成花檐,走马廊沿两侧,有一道做工精细的雕花木栅栏,木栏后便是到顶的木格窗。堂屋里用松木板隔出房间,地面架空铺设罗底方砖,堂屋正对着青砖磨制的照壁,长年累月注视着照壁上雕刻的福字图。踏上老屋厅堂的罗底砖,空铿铿的触觉,领人走进老屋情感和记忆深处,去呼吸历史,涵泳文化,徜徉于一个不知名的世纪。四周的氛围与外面一切时空背景脱了节,也就有了苏东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的味道或者辛弃疾"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的感觉。堂屋条台上,一座老式座钟,粗硕的钟摆,老成持重地来回摇晃,偶尔咣当一声,敲打着贵重的时间,提醒人们光阴在悄悄地流动消逝。阳光透过窗棂格扇,洒进来一条条光柱,肃静地烘托低缓的时光,又象回忆之门曳漏进的一条隙缝,惹人遐想。这时,感觉特别安祥、自若,闭上打量许久搜寻往事的倦目,便会安然睡去,隐隐觉得老屋每处都有脉搏和呼吸,挂着千年不朽的娇嗔和吟笑,带人回到孩童时代的梦幻。

在看云做梦的少年,夏日懒洋洋地在屋面上晃着。围着厚笃笃的方木桌,倚坐在黄桷树葡萄架下的暑假里,悠闲得象一只大蝉。仰面凝视叶隙透进的碎篮色,脸上游移着纷沓的叶影,不时从屋角翘起的线条中,体味覆盖在心头的神秘感觉,那感觉,有点象古筝的拨击。长夏午后,外婆吃过她的绿豆汤,便躺在藤椅上,戴上老花镜,一边细览书面渍黄的《红楼梦》,一边叹息盛衰之理。兴致所至,就慢悠悠讲述起贾宝玉、林黛玉、嫦娥奔月、后羿射日,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喉音苍老迟缓,透出一点刚毅。引得人从落地格扇的玻璃亮点上,找寻古代天上地下的梦。夜幕垂挂,虫声幽幽,在细密的纱帐外,翻来覆去说夜有多静。从床上溜下来,躺进天井里偌大的柳条圆匾中,任凭夏夜小风轻轻地从身上拂动而去。隔壁人家的嘻笑在照壁墙上回响,晚风偶尔掀动葡萄架上的绿叶,送来巷底河边长笛阵阵,其声悠然,回旋反复,起伏不已,一串串颤音吹向心底。灯阑月老,夜深人静,爬起身来,喝掉方木桌上大碗里的凉开水,竟象汲掉了满碗月色。种种遐想,伴随旁面藤椅上老人的微酣声,在老屋深处飘悠。许多长夜,便与玉皇王母、嫦娥玉兔和唐明皇、薛仁贵、诸葛亮、关云长为伴,有时,还遇见从扬州飘悠而来的纤细的表妹。一整夜便浮在一个古老的传说或一个温馨的记忆上。

时光飘移,老屋愈益龙钟,但拖着长长的疲惫影子,推开屋门,老屋翘角指向的一方湛蓝空间,仍一如既往播撒古典情怀,给你滤掉烦扰浮噪。让你在青砖小瓦围成的一方静谧里,去恬淡的梦中,迎来早晨一缕清新的曙光。

 

老    话

 

细读老镇,一杯清茶,独斟古韵,思想便随着笔尖游走。当晨曦悄悄揭开夜幕,老镇象一个龙钟老人,仍在依稀暗淡的星空下沉沉卧睡,轻微匀停的呼吸,低低的,静静的,吐纳着悠远的沧桑。

人人都说故乡好,而今只缘家乡老。远处,推土机轰轰隆隆地迎接黎明,慢慢涂抹去里下河水乡的旧图画。古朴木讷的老街老巷老屋,只因年事已高,衰微颓损,必须倒下,腾出开敞的空间,让过去的一切在古老的韵律中回旋,用钢筋水泥在古老的色彩中举起新的城市,由气宇轩昂的高楼大厦去迎接新世纪每一缕晨曦。从老屋老巷中走出的人们,陆续在公寓的窗口里探出头,眺望古城东南一幅幅坡顶黛瓦上,伸展向远方的天际线,那里依然存在一派传统的余光。然后俯瞰散落在对岸用现代材料构筑的明清街坊,把飘悠的思绪和旧日的神游留在那里。

从住宅小区装饰华美的新楼出门,走过平坦的水泥甬道,再踏过一片断椽颓屋,瓦砾残砖,去老镇深处踱步。一条弯弯曲曲的斜街窄巷,一片片年代久远的青灰瓦房、漏空砖墙,一起投影进依恋的目光。晨曦的朦胧中,旧日的巷影屋影,都融成了一片灰蓬蓬的温柔,象满头白发,有一种皎白可爱光辉的长者。不久,这些历史生活的遗存,生命的记忆,都会成为那座规划中博物馆里的藏品,多功能的展厅和深邃的库房,将用色彩、线条、光影,把曾经的生命感受保存下来,在悠长的凝望中定格成老画面、老照片、老物件。但完全面对一幅幅画面一堆堆构件,谁又能将自己的生命感受在其中神游,谁又能将自己的回忆整理得一清二楚呢?

人生许多事情,正如船后波纹,总要过后才觉得美。这座安安静静的老镇古城,这方淳风古韵的老巷深宅,这个清澈透明的邻里街坊,是历史蕴藏的沉淀,是传统理念的召唤,是文化修炼的结果。这部建筑史书,把里下河地区特有的文化风格,景观风情,空间格调,个性特色,用砖石铭记下来,让人们能够托物寄史,托物寄情,成为思想、感情散步的场所。如果说,建筑,是空间的艺术,老镇便是时间的艺术。老镇的古城区旧建筑,是一份凝固的历史记忆,长久地保存它,就会超出记忆,表现为一种底蕴情调,一种哲学观点,一种文化内涵。这时,周围的老巷老屋,就不仅仅是土砖灰泥,而是古城特性和传奇故事。在信息经济时代,古老的风貌,悠久的传奇,具有独特的价值。因此,在摧毁这段风貌传奇之前,需要保存一方记忆,在垒砌新的建筑之时,需要浇筑一些个性形态,来延续老街老巷老屋昨天的故事,用自己凝固的特色,给这座底蕴丰厚的古城带来更大的价值。

有人说,快要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社会时尚,充满了一种古色古香的气息,许多人很怀旧很伤感。老镇、老巷、老屋,老家具、老照片、老电影,逢老必火。萦回在世纪之交的怀旧意绪,是因为现实中久远的风貌消蚀得太快。人们走过了青山绿水的胜地,经过了用现代材料现代手法构筑的历史年代,看够了钢筋水泥玻璃幕墙的森林,渐渐不满足于空间地理上的旅游,而要回归到历史和时间中去游览。倘若故乡故情故态故事难以辨认,只好在个人情感上,收藏起历史,让怀旧情愫牵引思绪,到祖先昔日设计的景致中去漫游。

还好,老镇经过烟尘弥漫的改造,总算有一方古老的空间保存下来,叙说着悠远的历史。古城里消逝的和残留的块块叠砖条石,座座宅院檐廊,早已构筑在人们心头,为童年、为祖辈,为许多无法言传的原因,化为故土一段彩色梦幻,一方圣洁的沉淀,一束久远的凝聚,一种奋发的力量。残存的老街老巷老屋,还在不断吸引人们到逝去的时光中浏览,连接情感的思绪、历史的风貌,再帮助人们整理一下精神,送着人们沿着祖先踩过的路道,走到二十一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