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物运输保险的优点:当代中文诗坛巾国四杰: 林昭,郑敏,舒婷,翟永明诗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21:45:24

当代中文诗坛巾国四杰: 林昭,郑敏,舒婷,翟永明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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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凤林编选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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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

 

林昭(1932年12月16日-1968年4月29日),原名彭令昭,苏州人,基督徒。林昭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因公开支持北京大学学生张元勋的大字报“是时候了”而被划为右派,后因“阴谋推翻人民民主专政罪、反革命罪”在1960年起被长期关押于上海提篮桥监狱,在狱中她坚持自己的信仰,并书写了二十万字的血书与日记,控诉了中国当局的对她残酷政治迫害和压迫,表达自己追求人权、自由和平等的信念和追求。1968年4月29日林昭被当局在上海秘密枪决,当局从未正式公布过判处林昭死刑的罪名。

1980年8月22日,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撤销之前判决,以精神病为由平反为无罪,并认定该案为冤杀无辜。1981年1月25日上海高院再次做出复审,认定以精神病撤销判决不妥,撤销1980年裁定,但仍与之前判决一并撤销,宣布林昭无罪。

(关联阅读:张凤林的博客中与“林昭”相关的博文17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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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昭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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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之歌

 灰蓝色的海洋上暮色苍黄,
一艘船驶行着穿越波浪,
满载着带有镣链的囚犯,
去向某个不可知道的地方。

囚徒们沉默着凝望天末,
深陷的眼睛里闪着火光,
破碎的衣衫上沾遍血迹,
枯瘠的胸膛上布满鞭伤。

船啊!你将停泊在哪个海港?
你要把我们往哪儿流放?
反正有一点总是同样,
哪儿也不会多些希望!

我们犯下了什么罪过?
杀人?放火?黑夜里强抢?
什么都不是——只有一桩,
我们把自由释成空气和食粮。

暴君用刀剑和棍棒审判我们,
因为他怕自由象怕火一样;
他害怕一旦我们找到了自由,
他的宝座就会摇晃,他就要遭殃!

昂起头来啊!兄弟们用不着懊丧,
囚禁、迫害、侮辱……那又有何妨?
我们是殉道者,光荣的囚犯,
这镣链是我们骄傲的勋章。
            *
一个苍白的青年倚着桅樯,
仿佛已支不住镣链的重量,
他动也不动像一尊塑像,
只有眼晴星星般在发亮。

梦想什么呢?年轻的伙伴!
是想着千百里外的家乡?
是想着白发飘萧的老母?
是想着温柔情重的姑娘?

别再想了吧!别再去多想,
一切都已被剥夺得精光。
我们没有未来,我们没有幻想,
甚至不知道明天见不见太阳。

荒凉的海岛,阴暗的牢房,
一小时比一年更加漫长,
活着,锁链伴了呼吸的节奏起落,
死去,也还要带着镣链一起埋葬。
            *
我想家乡么,也许是,
自小我在它怀中成长,
它甘芳的奶水将我哺养,
每当我闭上了双目遥想,
鼻端就泛起了乡土的芳香。

我想妈妈么,也许是,
妈妈头发上十年风霜,
忧患的皱纹刻满在面庞,
不孝的孩儿此去无返日,
老人家怕已痛断了肝肠!

我想爱人么,也许是,
我想她,我心中的仙女,
我们共有过多少美满的时光,
怎奈那无情棒生隔成两下,
要想见除非是梦魂归乡。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这颗叛逆的
不平静的心,它是如此刚强,
尽管它已经流血滴滴,遍是创伤,
它依然叫着“自由”,用它全部的力量。

自由!我的心叫道:自由!
充满它的是对于自由的想望……
象濒于窒息的人呼求空气,

象即将渴死的人奔赴水浆。
象枯死的绿草渴望雨滴,
象萎黄的树木近向太阳,
象幼儿的乳母唤叫孩子,
象离母的婴孩索要亲娘。

我宁愿被放逐到穷山僻野,
宁愿在天幔下四处流浪,
宁愿去住在狐狸的洞里,
把清风当被,黄土当床。
宁愿去捡掘松子和野菜,
跟飞鸟们吃一样的食粮,
我宁愿牺牲一切甚至生命,
只要自由这瑰宝在我的身旁,
我宁愿让满腔沸腾的鲜血,
洒上那冰冷的枯瘠的土地,
宁愿把前途、爱情、幸福,
一起抛向这无限的波浪。
只要我的血象沥青一样,
铺平自由来到人间的道路,
我不惜把一切能够献出的东西,
完完全全地献作她自由的牲羊。

多少世纪,多少年代啊,自由!
人们追寻你像黑夜里追求太阳。
父亲在屠刀的闪光里微笑倒下,
儿子又默默地继承父亲的希望。
钢刀已经被牺牲者的筋骨磕钝,
铁锈也已经被囚徒们的皮肉磨光。
多难的土地啊,浸润着血泪,
山般高的白骨砌堆成狱墙,
埋葬的坟墓里多少死尸张着两眼,
为的是没能看见你,自由的曙光。
你究竟在哪里?自由!你需要多少代价?
为什么你竟象影子那么虚妄?
永远是恐怖的镣铐的暗影,
永远是张着虎口而狞笑的牢房,
永远是人对他们同类的迫害,
永远是专制——屠杀——暴政的灾殃。
不,你存在,自由啊!我相信你存在!
因为总是有了实体才造成影象,
怎么能够相信千百年来
最受到尊敬的高贵的名字,
只不过是一道虚幻的虹光。
那一天啊自由,你来到人间,
带着自信的微笑高举起臂膀,
于是地面上所有的锁链一齐断裂,
囚犯们从狱底里站起来欢呼解放!
哪一天啊,千百万为你牺牲的死者,
都会在地底下尽情纵声欢唱。
这声音将震撼山岳和河流,
深深地撼动大地的胸膛。
而那些带着最后的创伤的尸体,
他们睁开的双眼也会慢慢闭上。
那一天,我要狂欢,让嗓子喊得嘶哑,
不管我是埋在地下还是站在地上,
不管我是活人还是在死者的行列里,
我的歌永远为你——自由而唱。
            *
远远地出现了一个黑点,
年青人睁大眼对它凝望,
听见谁轻声说:是一个岛,
他的心便猛然撞击胸膛。

海岛啊!你是个什么地方?
也许你不过是海鸥的栈房,
也许你荒僻没有人迹,
也许你常淹没在海的波浪。
但是这一切又算得什么?!
只要你没有禁锢自由的狱墙,
只要你没有束缚心灵的枷锁,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天堂。
勇敢的黑眼睛燃烧着光芒,
他走前一步,镣铐叮当作响,
暗暗地目测着水上的距离,
对自由的渴望给了他力量。

我能够游过去么?能还是不?
也许押送者的枪弹会把我追上,
也许沉重的镣铐会把我拖下水底,
也许大海的波浪会叫我身丧海浪,
我能游到那里么?能还是不?
我要试一试——不管会怎么样!
宁可做逃犯葬身在海底,
也强似在囚禁中憔悴地死亡。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在我死去之前,
也得要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即使我有三十次生命的权利,
我也只会全都献到神圣的自由祭坛上。

别了,乡土和母亲!别了,爱我的你!
我的祝福将长和你们依傍。
别了,失败的战友!别了,不屈的伙伴!
你们是多么英勇又多么善良,
可惜我只能用眼睛和心拥抱你们,
愿你们活得高傲死得坚强!

别了,谁知道也许这就是永别,
但是我没法——为了追踪我们的理想。
啊!自由,宇宙间最最贵重的名字,
只要找到你,我们的一切牺牲,
便都获得了光荣的补偿…….
            *
他握紧双拳一声响亮,

迸断的镣铐落在甲板上,
他象飞燕般纵到栏边,
深深吸口气投进了海洋。

枪弹追赶着他的行程,
波浪也卷着他死死不放,
那个黑点却还是那么遥远,
他只是奋力地泅向前方。

海风啊!为什么兴啸狂号?
海浪啊!为什么这样激荡?
臂膊象灌了铅那么沉重,
年青的逃犯用尽了力量。

最后一次努力浮上水面,
把自由的空气吸满了肺脏,
马上,一个大浪吞没了他,
从此他再没能游出水上。

押送者停止了活靶射击,
追捕的小艇也收起双桨。
难友们化石般凝视水面,
无声地哀悼壮烈的死亡。

……年青的伙伴,我们的兄弟,
难道你已经真葬身海洋?
难道我们再听不见你激情爽朗的声音?
再看不见你坚定果决的面庞?
难道我们再不能和你在一起战斗,
为争取自由的理想献出力量?
海浪啊,那么高那么凉,
我们的心却象火炭一样!
听啊!我们年青的兄弟,
悲壮的挽歌发自我们的心房:
记得你,无畏的英烈的形象,
记得你,为自由献身的榜样,
记得你啊,我们最最勇敢的战士,
在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中,
你从容自若地迎接了死亡。
海浪啊,请抚慰我们年青的兄弟,
海风啊,把我们的挽歌散到四方,
象春风带着万千颗种子,
散向万千颗爱自由的心房…….
            *
那是什么——囚人们且莫悲伤,

看啊!就在年轻人沉默的地方,
一只雪白的海鸥飞出了波浪,
展开宽阔的翅膀冲风翱翔。

就是他,我们不屈的斗士,
他冲进死亡去战胜了死亡,
残留的锁链已沉埋在海底,
如今啊,他自由得象风一样。

啊!海鸥!啊!英勇的叛徒,
他将在死者中蒙受荣光,
他的灵魂已经化为自由——
万里晴空下到处是家乡!

 

注:本诗转录于谭蝉雪女士《求索》一书。

感谢dier博友千里赠书。

 

普洛米修士受难的一日

 (一)
    
    阿波罗的金车渐渐驶近,
    天边升起了嫣红的黎明,
    高加索的峰岭迎着朝曦,
    悬崖上,普洛米修士已经苏醒。
    
    随着太阳的第一道光线,
    地平线上疾射出两点流星:
    ——来了,那宙斯的惩罚使者,
    她们哪天都不误时辰。
    
    ……娇丽的早晨,你几时才能
    对我成为自由光明的象征……
    钉住的镣链像冰冷的巨蛇,
    捆得他浑身麻木而疼痛。
    
    呼一声拍起翅膀,他身旁
    落下了两团狰狞的乌云,
    铜爪猛扎进他的肋骨,
    他沉默着,把牙齿咬紧。
    
    她们急一咀慢一咀啄着,
    凝结的创口又鲜血淋淋,
    胸膛上裂成了锯形的长孔
    袒露出一颗焰腾腾的心。
    
    兀鹰们停了停,像是在休息,
    尽管这种虐杀并不很疲困,
    ——有的是时间,做什么着急
    他没有任何抵抗的可能。
    
    啊,这难忍的绝望的等待,
    他真想喊:“快些,不要磨人”
    但他终于只谋守着静默,
    谁还能指望鹰犬有人性?
    戏弄牺牲者对牺牲者是残酷,
    对戏弄者却是游戏,刺激而高兴
    
    一下,啄着了他活生生的心,
    他痉挛起来,觉得胸膛里
    敲进了一根烧红的长钉;
    一下,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兀鹰们贪婪地啄咬又吞吃,
    新鲜的热血使它们酩酊。
    
    赤血塗红了鹰隼的利喙,
    它们争夺着,撕咬那颗心,
    它已经成为一团变形的血肉,
    只还微微跃动着,颤抖着生命。
    
    痛楚灼烧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喘息着,冷汗如水般漓淋,
    那儿有空气啊,他吸入的每一口,
    都只是千万只纤细的银针。
    
    佝曲的鹰爪插透了手臂,
    紧叩的牙齿咬穿了嘴唇,
    但受难者像岩石般静默,
    听不到一声叹息或呻吟。
    
    镣铐的边缘割碎了皮肉,
    岩石的锋棱磨烂了骨筋,
    大地上形成了锈色的?底,
    勾下了受难者巍然的身影。
    
    对这苍穹他抬起双眼,
    天,你要作这些暴行的见证,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在那里
    云空中显现着宙斯的笑影。
    
    让他笑吧,如果他再找不到
    更好的办法来对我泄恨,
    如果他除此以外就再不能够
    表现他君临万方的赫赫威灵;
    如果他必需以鹰隼的牙爪,
    向囚徒证明胜利者的光荣;
    那么笑吧,握着雷霆的大神,
    宙斯,我对你有些怜悯;
    
    啄吧,受命来惩治我的兀鹰,
    任你们蹂躏这片洁白的心胸,
    牺牲者的血肉每天都现成,
    吃饱了,把毛羽滋养得更光润。
    
    普洛米修士微微地一笑,
    宙斯居然也显示了困窘。
    
    “问话且慢说,普洛米修士,
    接受不接受,你赶快决定。”
    “我不能。”普洛米修士答道,
    平静地直视宙斯的眼睛。
    
    “火本来只应该属于人类,
    怎能够把它永藏在天庭?
    哪怕是没有我偷下火种,
    人们自己也找得到光明。
    
    “人有了屋子怎会再钻洞?
    鸟进了森林怎会再投笼?
    有了火就会有火种留下,
    飓风刮不灭,洪水淹不尽。
    
    “火将要把人类引向解放,
    我劝你再不必白白劳神,
    无论怎么样,无论那一个
    想消灭人间的火已经不成。
    
    “神族这样的统治那能持久,
    你难道听不见这遍野怨声?
    贱民的血泪会把众神淹死,
    奥林匹斯宫殿将化作灰尘!
    
    “何必问未来暴动谁是首领
    要伸张正义的都是你敌人
    你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说不定杀你的就是你至亲。”
    
    “住口!停止你恶毒的诅咒,”
    宙斯两眼冒火脸色变青,
    他扬起雷电槌劈空一击,
    平地上霹雳起山摇地震。
    
    “警告你,我不会轻易饶恕,
    切莫要太信任我的宽仁!”
    
    “谁会把你和宽仁联到一起,
    那简直辱没了宙斯的英名。”
    
    “用不着再跟我说长道短,
    一句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重要的并不是我的意愿,
    我无法改变事情的进程。”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要失败,
    哼,瞧着吧,神族将万世永存。”
    
    “何必还重复陈旧的神话,
    问问你自己可把它当真。”
    
    “谁道我胜不过贱民叛徒?
    谁敢造反我就把它荡平!”
    
    “我知道在这方面你最英武,
    但走多了夜路准碰上冤魂。”
    
    “你只能用诅咒来安慰自己,”
    “这不是诅咒,而是未来的显影。”
    
    “未来怎样已经与你无涉,
    你还是光想法救救自身。”
    
    “你可以把我磨碎,只要你高兴,
    但丝毫救不了你们的危运。”
    
    “你的头脑是不是花岗岩石?”
    “不,是真理保守了它的坚贞。”
    
    “这么说你要与我为敌到底。”
    “被你认作敌人我感到光荣。”
    
    “我叫你到地狱里去见鬼!”
    宙斯怒火万丈吼了一声,
    雷电槌对准普洛米修士打击,
    只听得轰隆隆像地裂天崩。
    
    半边山峰向深谷里倒下,
    满空中飞沙走石伴着雷鸣,
    电光像妖蛇在黑云中乱闪,
    真好比世界末日地狱现形。
    
    宙斯挥动着手中的梭子,
    狞笑着腾身飞上了层云,
    “谁说我惩治不了你?等着!
    不叫你死,剥皮抽你的筋!”
    
    对于被锁链捆绑的勇士,
    对于失去抵抗能力的囚人,
    对于一切不幸被俘的仇敌,
    你们的英武确实无可比伦。
    
    是听清了受难者无言的心声,
    还是辛辣的味觉使它们眩晕
    它们激怒了,猛一下四爪齐伸,
    那颗伤残的心便被扯作两份。
    
    普洛米修士昏晕了,他好像
    忽然向暗黑的深渊下沉,
    胸膛里有一团地狱的烙铁,
    烧烤着,使他的呼吸因而停顿。
    
    
    (二)
    
    高加索山岭清凉的微风,
    亲吻着囚徒焦裂的嘴唇,
    花岗岩也在颤动而叹息,
    它想把普洛米修士摇醒。
    
    山林女神们悄然地飞落,
    像朵朵轻盈美丽的彩云,
    用她们柔软湿润的长发,
    揩拭受难者胸前的血腥。
    
    她们的眼眶里满含泪水,
    她们的声音像山泉低吟——
    醒来,醒来啊,可敬的囚人,
    生命在呼唤着,你要回应。
    
    鹰隼啄食了你的心肺,
    铁链捆束着你的肉身,
    但你的灵魂比风更自由,
    你的意志比岩石更坚韧。
    
    忽然间正北方响起雷声,
    太阳隐、乌云翻、惨雾雰雰,
    女神们惊叫了一声“宙斯!”
    仓惶地四散隐没了身形。
    
    来了,轻车简从的宙斯,
    两肩上栖息着那对兀鹰,
    他在普洛米修士头边降落,
    俯下身察看囚徒的创痕。      
    
    看着那纹丝无损的锁链,
    看着那血锈班班的岩层,
    唇边泛起一个满意的微笑,
    他嘲弄地问道:“怎么样,嗯?”
    
    ……囚徒从容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是那么锋利和坚定,
    宙斯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觉得在他面前无处存身。
    
    尽管他全身被钉在岩上,
    能动弹的只有嘴巴眼睛;
    尽管他躺在这穷山僻野,
    远离开人群,无助而孤零。
    
    但这些都安慰不了宙斯,
    对着他只觉得刺促不宁,
    ——他到底保有着什么力量,
    竟足以威胁神族的生存!
    
    “怎么样?”他又重复了一句,
    口气已变得亲切而和温,
    山顶上是不是嫌冷了一些?
    不过这空气倒真叫清新。
    
    “可恨是这两头?毛孽畜,
    闻到点血就说啥都不听,
    我早已叫它们适当照顾,
    不知道它们有没有遵行。
    
    “有什么要求你不妨提出,
    能够办到的我总可答应……”
    普洛米修士静静地回答:
    “多谢你无微不至的关心。”
    
    “有什么要求:囚犯——就是囚犯
    锁链和兀鹰都无非本份。
    只望你收起些伪善,行么?
    那对我真胜似任何酷刑。”
    
    宙斯装作像不曾听清,
    “阿?——我看你有些情绪低沉,。
    那又何必呢?回头处是岸,
    不怕有多大罪悔过就成。
    
    “你不想再回到奥林比斯,
    在天上享受那安富尊荣?
    你不想重新进入神族家,
    和我们同优游欢乐升平?”
    
    “可以答复你,宙斯,我不想,
    我厌恶你们的歌舞升平,
    今天我遭受着囚禁迫害,
    但我不认为自己是罪人。”
    
    “好吧。那你总还希望自由,
    总也想解除惩罚和监禁,
    难道你不响往像常时日,
    随心意飞天过海追风驾云。
    
    “长话短说罢,你到底要怎么?
    是的!我酷爱自由胜似生命。
    可假如它索取某种代价,
    我宁肯接受永远的监禁。”
    
    “不过是这样,普洛米修士,
    我们不愿人间留半点火星,
    火只该供天神焚香燔食,
    那能够给贱民取暖照明!
    
    “当初是你从天上偷下火种,
    现在也由你去消灭干净,
    为了奥林比斯神族的利益,
    你应当负起这严重的责任。
    
    “还有由于你那前知的能力,
    (宙斯矜持地咳嗽了一声),
    据说你预知神族的毁灭,
    知道谁将是暴乱的首领。“
    
    “我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要推翻神族—— 梦也作不成,
    我们将统治宇宙万年,
    永保着至高无上的权能。
    
    “但也许真有那样的狂徒,
    竟想叫太阳从西边上升——
    如果你确有所知就该实说,
    让我们早下手惩治叛臣。
    
    “普洛米修士,你怎不想想,
    你属于神族,并不是凡人。
    大河干池塘里也要见底,
    树倒了枝和叶怎能生存!”
    
    “那么你已经感到了不稳,
    是吗?宙斯,这个真是新闻。”
    然而他还总还是不大痛快,
    甚至不感到复仇的欢欣——
    ……一种阴冷的绝望、恐惧,
    深深地盘踞在他的心胸……
    
    
    (三)
    
    紫色的黄昏向山后沉落,
    灰暗的暮霭一点点加深,
    残损的山峰却依然屹立,
    夜空衬出它深黑的剪影。
    
    普洛米修士悠悠地醒转,
    头颅里一阵阵嗡嗡乱鸣,
    砂石埋没了他半个身子,
    血污糊住了他一双眼睛。
    
    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鼻孔里扑入浓厚的血腥,
    他伸出浮肿而木浊的舌头,
    舔着自己的血来润湿嘴唇。
    
    他用力撑开粘连的眼皮,
    看见了几点稀少的?星,
    下弦月淡淡地挂在天际,
    夜风送来了果树的清芬。
    
    啊,夜,你是多么宁静,
    大地啊,你睡得多么深沉。
    越过广袤的空间,我看见,
    五谷的田野,繁花和森林,
    江湖水滟滟似银,大地母亲,
    你好像披着幅奇丽的绣锦。
    从远古到如今,你每时每日
    滋养哺育着亿万的生灵。
    多少人辛勤地开阔与垦植,
    大地,你一天天焕发着青春。
    可是为什么,你年年血泪,
    只是给众神贡献出祭品!
    我喝过流在你身上的水,
    清澈的水是那么苦涩而酸辛,
    你胸中迸发出沉重的叹息,
    你憔悴,还有你的子孙。
    
    什么时候,大地,你才能新生,
    能够理解被榨取的命运,
    啊!万能的人类永恒的母亲
    我胸中澎湃着?你的爱情,
    我知道,一旦你开始觉醒和翻腾,
    巍峨的奥林比斯将冰消雪崩——
    
    远远地,在沉睡的大地上,
    暗黑中出现了一线光明,
    “火”,普洛米修士微笑地想着,
    痛楚、饥渴霎时都忘个干净。
    
    那一点化成三点、七点、无数,
    像大群飞萤在原野上落定,
    但它们是那么皎红而灼热,
    使星月都黯然失去了晶莹。
    
    这么多了……好快,连我都难相信,
    它们就来自我那粒小小的火星,
    半粒火点燃了千百万亿处,
    光明,你的生命力有多么旺盛,
    燃烧吧“火”,?在囚禁中。
    
    我祝愿你——
    燃烧在正直的出生的火温里,
    让他们凭你诵读真理的教训,
    把血写的诗篇一代代留下,
    为历史悲剧作无情的见证。
    燃烧在正义的战士的火炬上,
    指引他们英勇地战斗行军,
    把火种遍撒到万方万处,
    直到最后一仗都凯旋得胜,
    燃烧,火啊,燃烧在这
    漫漫的长夜,
    冲破这黑暗的如死的宁静,
    向人们预告那灿烂的黎明,
    而当真正的黎明终于来到,
    人类在自由的晨光中欢腾,
    火啊,你要燃烧在每一具
    炉灶里,
    叫寒冷、饥饿永离开人们,
    让孩子拍起手在炉前跳舞,
    老年人围着火笑语殷殷。
    
    凝望那大野上满地灯火,
    臆想着未来光辉的前景,
    就像正遨游在浩渺的太空,
    他觉得精神昂扬而振奋。
    
    今晚有多少人在灯下奋笔,
    记载人民的苦难和觉醒,
    多少人正对灯拔剑起舞,
    火光映红了多少颗急跳的心!
    
    人啊!我喜欢呼唤你响亮的
    高贵的名字,大地的子民,
    作为一个弟兄,我深情地
    呼唤:人啊,我多么爱你们!
    你们是渺小的,但是又伟大;
    你们是朴拙的,但是又聪明;
    你们是善良的,但是当生活
    已经不能忍受,你们将奋起
    斗争!
    起来啊!抛弃那些圣书神语,
    砸烂所有的偶像和香灯,
    把它们踩在脚下,向奥林比斯
    索还作一个自由人的命运!
    
    还能忍受吗?这些黑暗的
    可耻的年代,结束它们,
    不惧怕雅典娜的战甲
    不迷信阿波罗的威灵,
    更不听宙斯的教训或恫吓,
    他们一个都不会留存。
    人啊,众神将要毁灭而你们
    大地的主人,却将骄傲地永生,
    那一天,当奥林比斯在你们
    的千丈怒火中崩倒,我身上的
    锁链也将同时消失,像日光
    下的寒冰。
    那时候,人啊,我将欢欣地起立,
    我将以自己受难的创痕,
    向你们证明我兄弟的感情:
    我和你们一起,为着那,
    奥林比斯的覆灭而凯歌欢庆……
    在澎湃如潮的灼热的激情里,
    普洛米修士翘望着黎明,
    他彻夜在粗砺的岩石上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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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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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敏(1920- ),出版的诗集有《诗集1942-1947》(1949)、《寻觅集》(1986)、《心象》(1991)、《早晨,我在雨里采花》(1991)和《郑敏诗选1979-1999》。《早晨,我的雨里采花》:
卷一:金黄的稻束(1942-1947):怅怅 金黄的稻束 秘密 Fantasia 寂寞 树舞蹈小漆匠村落的早春池塘荷花(观张大千氏画) Renoir少女的画像 白苍兰 永久的爱卷二:心中的声音(未刊稿):心中的声音当你看到和想到每当我走过这条小径你是幸运儿,荷花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流血的令箭荷花愤怒的马匹开在五月的白蔷薇童年 狭长的西窗卷三:诗呵,我又找到了你(1979-1989):如有你在我身边 晓荷假象送别冬日渴望:一只雄狮成长穿过波士顿雪郊深秋的林地成熟的寂寞鸟影 根 对春阴的愤怒 破壳和海的幽会《戴项链的女人》贝多芬的寻找卷四:幽香的话(1989-1991):冬眠的树 莅临 遗忘海底的石像有什么能隔开黎明幽香的话片刻雨后的马鞍山对自己的悼词魔术师掌上的鸽子早晨,我在雨里采花发生在四月昏暗的黄昏给M.L.罗森萨(Rosenthal)*的覆信卷五:诗人与死:诗人与死(组诗十九首)
其它诗作:1940-1949:生的美:痛苦,斗争,忍受 人力车夫 来到 兽(一幅画) 雕刻者之歌 垂死的高卢人 一瞥1980-2000:思与无(组诗)

(关联阅读:张凤林 的博客中与“郑敏”相关的博博文26篇…查看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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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敏诗选:  

 送别冬日

冬天在勤劳地织着蚕茧。
透明的丝宫笼罩了城市。

我们在灰白的天空下,
紧张地进行着生命的创造。

立交桥上时间带着漩涡流过,
蠕动的生命慢慢在睡眼里
寻找春天的窗户。

夜降临,
整个蚕茧透明,
深色的炉火
烧在草原般的胸膛里,
游戏在大地多纹的额上
搓着冻僵的手脚,
我们将从那扇茧壁,
打开窥视春天的窗户?

呵,想到扑扇着翅膀的日子,
北风的呼啸变得可爱了,
是婴孩在啼哭,
人们听着:
期望、焦急、痛苦地等待
最终被啃透的茧壁。

护城河的冰融化了,
微皱的河面
映现稀疏的春天的树影。

一双窥视的眼睛
凝注着流动的河水。

诗人与死(组诗十九首)

 

是谁,是谁
是谁的有力的手指
折断这冬日的水仙
让白色的汁液溢出

翠绿的,葱白的茎条?
是谁,是谁
是谁的有力的拳头
把这典雅的古瓶砸碎

让生命的汁液
喷出他的胸膛
水仙枯萎

新娘幻灭
是那创造生命的手掌
又将没有唱完的歌索回。

没有唱出的歌
没有做完的梦
在云端向我俯窥
候鸟样飞向迷茫

这里洪荒正在开始
却没有恐龙的气概
历史在纷忙中走失
春天不会轻易到来

带走吧你没有唱出的音符
带走吧你没有画完的梦境
天的那边,地的那面

已经有长长的队伍
带着早已洗净的真情
把我们的故事续编。

严冬在嘲笑我们的悲痛
血腥的风要吞食我们的希望
死者长已矣,生者的脚跟
试探着道路的漫长

伊卡拉斯们乘风而去
母亲们回忆中的苦笑
是固体的泪水在云层中凝聚
从摇篮的无邪到梦中惊叫

没有蜜糖离得开蜂刺
你衰老、孤独、飘摇
正像你那夜半的灯光

你的笔没有写完苦涩的字
伴着你的是沙漠的狂飙
黄沙淹没了早春的门窗。

那双疑虑的眼睛
看着云团后面的夕阳
满怀着幻想和天真
不情愿地被死亡蒙上

那双疑虑的眼睛
总不愿承认黑暗
即使曾穿过死亡的黑影
把怀中难友的尸体陪伴

不知为什么总不肯
从云端走下
承认生活的残酷

不知为什么总不肯
承认幻想的虚假
生活的无法宽恕

我宁愿那是一阵暴雨和雷鸣
在世人都惊呼哭泣时
将这片叶子卷走、撕裂、飞扬入冥冥
而不是这冷漠的误会和过失

让一片仍装满生意的绿叶
被无意中顺手摘下丢进
路边的乱草水沟而消灭
无踪,甚至连水鸟也没有颤惊

命运的荒诞作弄
选中了这一片热情
写下它残酷的幽默

冬树的黑网在雨雪中
迷惘、冷漠、沉静
对春天信仰、虔诚而盲目。

打开你的幻想吧,朋友
那边如浩瀚的大海迷茫
你脱去褪色的衣服,变皱
的皮肤,浸入深蓝色的死亡

这里不值得你依恋,忙碌嘈杂
伸向你的手只想将你推搡
眼睛中的愤怒无法喷发
紧闭的嘴唇,春天也忘记歌唱

狭窄、狭窄的天地
我们在瞎眼的甬道里
踱来踱去,打不开囚窗

黄昏的鸟儿飞回树林去歇栖
等待着的心灵垂下双翼
催眠从天空洒下死亡的月光

右手轻抚左手
异样的感觉,叫做寂寞
有一位诗人挣扎地看守
他心灵的花园在春天的卷末。

时间卷去画幅步步逼近
只剩下右手轻抚左手
一切都突然消失、死寂
生命的退潮不听你的挽留

像风一样旋转为了扫些落叶
却被冬天嘲讽讥笑
那追在身后的咒骂

如今仍在尸体上紧贴
据说不是仇恨,没有吼叫
漂亮的回答:只是工作太忙。

冬天是欣赏枯树的季节
它们用墨笔将蔚蓝切成块块
再多的几何图也不能肢解
那伟大的蓝色只为了艺术的欢快

美妙的碎裂,无数的枝梢
你毕生在体会生命的震撼
你的身影曾在尸堆中晃摇
歌手的死亡拧断你的哀叹

最终的沉默又一次的断裂
从你脆了的黑枝梢
那伟大的蓝色将你压倒

它的浪花是生命纷纷的落叶
在你消失的生命身后只有海潮
你在蓝色的拥抱中向虚无奔跑

从我们脚下涌起的不是黄土
是万顷潋滟的碧绿
海水殷勤地洗净珊瑚
它那雪白的骸骨无忧无虑

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已经过去
你在耐心地等待一场电火
来把你毕生思考着的最终诗句
在你的洁白的骸骨上铭刻

不管天边再出现什么翻滚的乌云
它们也无能伤害你
你已经带走所有肉体的脆弱

盛开的火焰将用舞蹈把你吸吮
一切美丽的瓷器
因此留下那不谢的奇异花朵

我们都是火烈鸟
终生踩着赤色的火焰
穿过地狱,烧断了天桥
没有发出失去身分的呻吟

然而我们羡慕火烈鸟
在草丛中找到甘甜的清水
在草丛上有无边的天空邈邈
它们会突然起飞,鲜红的细脚后垂

狂想的懒熊也曾在梦中
起飞
翻身

却像一个蹩脚的杂技英雄
殒坠
无声

十一

冬天已经过去,幸福真的不远吗
你的死结束了你的第六十九个冬天
疯狂的雪莱曾妄想西风把
残酷的现实赶走,吹远。

在冬夭之后仍然是冬天,仍然
是冬天,无穷尽的冬天
今早你这样使我相信,纠缠
不清的索债人,每天在我的门前

我们焚烧了你的残余
然而那还远远不足
几千年的债务

倾家荡产,也许
还要烧去你的诗束
填满贪婪的焚尸炉

十二

没有奥菲亚斯拿着他的弦琴
去那里寻找你
他以为应当是你用你的诗情
来这里找他呢

你的白天是这里的黑夜
你的痛苦在那里消失得
无影无踪,树叶
幸福地轻语,夜莺不需要藏躲

你不再睁开眼睛
却看到从来不曾看到
的神奇光景

情人的口袋不装爱情
法官的小槌被盗
因此无限期延迟开庭。

十三

在这奥菲亚斯走过的地道
你拿到这第十三首诗,你
痛苦而愤怒,憎恨这朕兆
意味着通行的不祥痕迹

然而这实在是通行证的底片
若将它对淮阳光
黑的是你的睑庞
你的头发透明通亮

你茫然考虑是不是这里的一切
和世间颠倒
你的行囊要重新过秤

然而鬼们告诉你不要自欺
现在你正将颠倒的再颠倒
世间从未认真地给你过秤

十四

你走过那山阴小道
忽然来到一片林地
世界立即成了被黑洞
吸收的一颗沙砾

掌管天秤的女神曾
向你出示新的图表
天文数的计量词
令你惊愕地抛弃狭小

人间原来只是一条鸡肠
绕绕曲曲臭臭烘烘
塞满泥沙和掠来的不消化

只有在你被完全逐出鸡肠
来到洗净污染的遗忘湖
才能走近天体的耀眼光华

十五

那为你哭泣的人们应当
哭泣他们自己,那为你的死
愤怒的人们不能责怪上帝
死亡跟在身后,一个鬼祟的影子

你有许多未了的心愿像蚕丝
如果能织成一片晴空……
但黑云不会放过你的默想
雷爆从天空驰下击中

你的理想只是飘摇的蛛网
几千年没有人织成
几千年的一场美梦

只有走出祭坛的广场
离开雅典和埃及的古城
别忘记带着你的夜行时的马灯。

十六

五月,肌肤告诉我太阳的存在
很温存,还没有开始暴虐
我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谁在主宰
拖延,是所有这儿的大脑的策略

尸骨正在感觉生的潮气
离开火葬场已经两个月
污染的大气甚至不放弃
那从炉中拾回的残缺

也许应当一次又一次地洗涤
用火焰,
用焚烧

这里没有檀木建成的葬堆
也没有洒上玫瑰、月季、兰花的娇艳
只有沉默的送葬者洒上乌云般的困恼。

十七

眼睛是冰冻的荷塘
流水已经枯干,我的第69个冬天
站在死亡的边卡送走死亡
天边有驼队向无人熟悉的国度迁移

欢乐的葡萄不会急着追问下场
香醇的红酒也忘记了根由
一个个音符才联成合唱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温柔

整体不过是碎片的组成
碎片改组,又产生新的整体
短视的匠人以为到了终极

围上眼睛,任肢体在大地横陈
蚕与蛹,毛虫和蝴蝶的交替
洒在湖山上,像雨的是这个“自己”

十八

他们用时间的极光刀
在我们的身体上切割
白色的脑纹是抹不掉
的录像带,我们的录音盒

被击碎,逃出刺耳的歌
疯狂的诗人捧着淤血的心
去见上帝或者魔鬼
反正他们都是球星

将一颗心踢给中锋
用它来射门
好记上那致命的一分

欢呼像野外的风
穿过血滴飞奔
诗人的心入网,那是坟。

十九

当古老化装成新生
遮盖着头上的天空
依恋着丑恶的老皮层层
畏惧新生的痛苦

今天,抽去空气的汽球
老皮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它昔日的生命已经偷偷逃走
水生的它是我的痛苦的死亡

将我尚未闭上的眼睛
投射向远方
那里有北极光的瑰丽

诗人,你的最后沉寂
像无声的极光
比我们更自由地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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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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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婷:原名龚佩瑜,1952年6月6日生于福建泉州石码镇,长于厦门市鼓浪屿。1966年(14岁),因阅读外国文学作品和在作文中有抒情表现而受到批评。1969年(17岁)初中未毕业即下乡,到闽西北山区的上杭县插队落户,1971年开始写诗和散文,并得到当时被流放到闽西北山区的福建诗人蔡其矫的指导,其诗也在知青中流传。1972年回城,在厦门当过泥水工、浆纱工、挡车工、统计员、讲解员、焊锡工等各种临时工。 1977年,认识了北岛等北方的诗人,并成为《今天》的撰稿人,她的诗也开始在社会上流传。1979年4月,在《诗刊》上发表《致橡树》,这是她第一次公开发表的作品。1980年,《福建文学》以“关于新诗创作问题”为题,围绕着舒婷的作品开展长达一年多的专题讨论,虽然她的《流水线》和《墙》等作品也受到批评,但仍将她推上了朦胧诗代表人物的地位。1980年调福建文联创作室从事专业创作。 1982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第一部诗集《双桅船》,并获得中国作家协会第一届(1979-1982)全国新诗(诗集)评选的“二等奖”。同年,还出版了《舒婷顾城抒情诗选》(1982,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后,随着北岛的停笔,她也有一段时间的停笔。三年后重新执笔,创作数量有所减少,出版有《会唱歌的鸢尾花》(1986)、《五人诗选》(1986)等,但兴趣已逐渐转向了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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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婷诗选:  

  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阴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长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珠贝——大海的眼泪在我微颤的手心里放下一粒珠贝,
仿佛大海滴下的鹅黄色的眼泪……

当波涛含恨离去,
在大地雪白的胸前哽咽,
它是英雄眼里灼烫的泪,
也和英雄一样忠实,
嫉妒的阳光
终不能把它化作一滴清水;

当海浪欢呼而来,
大地张开手臂把爱人迎接,
它是少女怀中的金枝玉叶,
也和少女的心一样多情,
残忍的岁月
终不能叫它的花瓣枯萎。

它是无数拥抱,
无数泣别,
无数悲喜中,
被抛弃的最崇高的诗节;
它是无数雾晨,
无数雨夜,
无数年代里
被遗忘的最和谐的音乐。

撒出去——
失败者的心头血,
矗起来——
胜利者的纪念碑。
它目睹了血腥的光荣,
它记载了伟大的罪孽。

它是这样伟大,
它的花纹,它的色彩,
包罗了广渺的宇宙,
概括了浩瀚的世界;
它是这样渺小,如我的诗行一样素洁,
风凄厉地鞭打我,
终不能把它从我的手心夺回。

仿佛大海滴下的鹅黄色的眼泪,
在我微颤的手心里放下了一粒珠贝……


——纪念一位被迫害致死的老诗人


请你把没走完的路,指给我
让我从你的终点出发
请你把刚写完的歌,交给我
我要一路播种火花
你已渐次埋葬了破碎的梦
受伤的心
和被损害的年华
但你为自由所充实的声音,决不会
因生命的消亡而喑哑
在你长逝的地方,泥土掩埋的
不是一副锁着镣铐的骨架
就像可怜的大地母亲,她含泪收容的
那无数屈辱和谋杀
从这里要长出一棵大树
一座高耸的路标
朝你渴望的方向
朝你追求的远方伸展枝桠
你为什么牺牲?你在哪里倒下
时代垂下手无力回答
历史掩起脸暂不回答
但未来,人民在清扫战场时
会从祖国的胸脯上
拣起你那断翼一样的旗帜
和带血的喇叭……

诗因你崇高的生命而不朽
生命因你不朽的诗而伟大

1976.11

=========================================================================翟永明翟永明(1955- ),祖籍河南,出生于四川成都,知识分子写作诗群代表诗人之一。翟永明1974年高中毕业下乡插队,1976年回城,毕业于四川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曾就职于某物理研究所。1981年开始发表诗作,1984年完成了第一个大型组诗《女人》,其中所包括的二十首抒情诗均以独特奇诡的语言风格和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了文坛。该组诗在1986年《诗刊》社的“青春诗会”发表之后,更是引发了巨大的轰动,1996年出版了散文集《纸上建筑》之后,成为自由撰稿人。在数十年的诗歌写作中,翟永明一直保持充沛的写作和思考的活力,每个时期都有重要作品问世,在中国诗坛具有无可置疑的重要性。现居成都写作兼经营“白夜”酒吧。翟永明的作品曾被翻译成为英、德、日、荷兰等国文字。1986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女人》(漓江出版社); 1989年出版诗集《在一切玫瑰之上》(沈阳出版社); 1994年出版《翟永明诗集》(成都出版社); 1996年出版诗集《黑夜中的素歌》(改革出版社); 1997年出版诗集《称之为一切》(春风文艺出版社); 1997年出版散文集《纸上建筑》(东方出版中心); 1999年出版随笔集〈坚韧的破碎之花〉(东方出版社); 2000年出版诗集《终于使我周转不灵》(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3年出版随笔集《纽约,纽约以西》(四川文艺出版社)。张凤林 的(关联阅读:张凤林博客中与“翟永明”相关的博文28篇 =================================================================================================

翟永明诗选:  

女人(组诗选四)

 

渴 望今晚所有的光只为你照亮今晚你是一小块殖民地久久停留,忧郁从你身体内渗出,带着细腻的水滴月亮像一团光洁芬芳的肉体酣睡,发出诱人的气息两个白昼夹着一个夜晚在它们之间,你黑色眼圈保持着欣喜怎样的喧嚣堆积成我的身体无法安慰,感到有某种物体将形成梦中的墙壁发黑使你看见三角形泛滥的影子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不可捉摸的意义星星在夜空毫无人性地闪耀而你的眼睛装满来自远古的悲哀和快意带着心满意足的创痛你优美的注视中,有着恶魔的力量使这一刻,成为无法抹掉的记忆母 亲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了,脚在疼痛,母亲,你没有教会我在贪婪的朝霞中染上古老的哀愁。我的心只像你你是我的母亲,我甚至是你的血液在黎明流出的血泊中使你惊讶地看到你自己,你使我醒来听到这世界的声音,你让我生下来,你让我与不幸构成这世界的可怕的双胞胎。多年来,我已记不得今夜的哭声那使你受孕的光芒,来得多么遥远,多么可疑,站在生与死之间,你的眼睛拥有黑暗而进入脚底的阴影何等沉重在你怀抱之中,我曾露出谜底似的笑容,有谁知道你让我以童贞方式领悟一切,但我却无动于衷我把这世界当作处女,难道我对着你发出的爽朗的笑声没有燃烧起足够的夏季吗?没有?我被遗弃在世上,只身一人,太阳的光线悲哀地笼罩着我,当你俯身世界时是否知道你遗落了什么?岁月把我放在磨子里,让我亲眼看见自己被碾碎呵,母亲,当我终于变得沉默,你是否为之欣喜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不着边际地爱你,这秘密来自你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像两个伤口痛苦地望着你活着为了活着,我自取灭亡,以对抗亘古已久的爱一块石头被抛弃,直到像骨髓一样风干,这世界有了孤儿,使一切祝福暴露无遗,然而谁最清楚凡在母亲手上站过的人,终会因诞生而死去独 白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我是如此眩目,是你难以置信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当你走时,我的痛苦要把我的心从口中呕出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一片呼救声,灵魂也能伸出手?大海作为我的血液就能把我高举到落日脚下,有谁记得我?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生 命你要尽量保持平静一阵呕吐似的情节把它的弧形光悬在空中而我一无所求身体波澜般起伏仿佛抵抗整个世界的侵入把它交给你这样富有危机的生命、不肯放松的生命对每天的屠杀视而不见可怕地从哪一颗星球移来?液体在陆地放纵,不肯消失什么样的气流吸进了天空?这样膨胀的礼物,这么小的宇宙驻扎着阴沉的力量一切正在消失,一切透明但我最秘密的血液被公开是谁威胁我?比黑夜更有力地总结人们在我身体内隐藏着的永恒之物?热烘烘的夜飞翔着泪珠毫无人性的器皿使空气变冷死亡盖着我死亡也经不起贯穿一切的疼痛但不要打搅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又害怕,又着迷,而房间正在变黑白昼曾是我身上的一部分,现在被取走橙红灯在我头顶向我凝视它正凝视这世上最恐怖的内容

静安庄(组诗选二)

第一月仿佛早已存在,仿佛早已就序我走来,声音概不由己它把我安顿在朝南的厢房第一次来我就赶上漆黑的日子到处都有脸型相像的小径凉风吹得我苍白寂寞玉米地在这种时刻精神抖擞我来到这里,听到双鱼星的哞叫又听见敏感的夜抖动不已极小的草垛散布肃穆脆弱唯一的云像孤独的野兽蹑足走来,含有坏天气的味道如同与我相逢成为值得理解的内心鱼竿在水面滑动,忽明忽灭的油灯热烈沙哑的狗吠使人默想昨天巨大的风声似乎了解一切不要容纳黑树每个角落布置一次杀机忍受布满人体的时刻现在我可以无拘无束地成为月光已婚夫妇梦中听见卯时雨水的声音黑驴们靠着石磨商量明天那里,阴阳混合的土地对所有年月了如指掌我听见公鸡打鸣又听见轱辘打水的声音第二月从早到午,走遍整个村庄我的脚听从地下的声音让我到达沉默的深度无论走到哪家门前,总有人站着端着饭碗,有人摇着空空的摇篮走过一堵又一堵墙,我的脚不着地荒屋在那里穷凶极恶,积着薄薄红土是什么挡住我如此温情的视线?在蚂蚁的必死之路脸上盖着树叶的人走来向日葵被割掉头颅,粗糙糜烂的脖子伸在天空下如同一排谎言蓑衣装扮成神,夜里将作恶多端寒食节出现的呼喊村里人因抚慰死者而自我克制我寻找,总带着未遂的笑容内心伤口与他们的肉眼连成一线怎样才能进入静安庄尽管每天都有溺婴尸体和服毒的新娘他们回来了,花朵列成纵队反抗分娩的声音突然提高感觉落日从里面崩溃我在想:怎样才能进入这时鸦雀无声的村庄

午夜的判断

人需有心事 才能见鬼才能在午夜反复见到幻灭中的白色人影不然这普遍的声音充满房间 反复吹动只为一人所听 漫无边际的大脑中 回忆爬过头顶在目击的事物上结网每夜我都害怕梦中依稀的脚步无声无息走上楼梯反复走动 只为一人所苦睡前饮下的药物将我与白昼切断温柔体贴的爱侣在我身边睡去怡然自得 全然不知我夜晚的精神在他乌有世界之外人需有心事 才会害怕才会在白天的墓碑上发现自己的死棋不然死者的来信不会反复击中我的心脏反复告诫 这基本的不可见的事物 强有力的到来它擅长于此 从内心能感到它的威严每夜我都醒来 紧闭双眼面容依稀的人形反复出现周围的墙和天上的墙在错误中合拢双臂上同伴的头颅不停跌落为我担惊哭喊我的来世成为他梦中的负担陌生的空间在黑暗中沉浮加重我熟悉的味道人需有心事 才会死去才会至今也认不清世界的面容不然我们的祖先将反复追问这凄惨的 集中了一切的命运一个人的死包容了所有人的历史一个梦包容所有死的方式每夜我都做梦 午夜两点绕来绕去的月亮用它的大舌头把我紧紧裹上 我无法起步我见过蛇的脸 人的脸山羊完整的身体蜘蛛爬过的痕迹没有一个是快活的!我知道 从梦中直到温柔体贴的手将我与黑夜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