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块被子每一步尺寸:辛普森谈OED如何吸收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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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普森谈OED如何吸收新词


作者 盛韵   发表于2011-04-17 02:36

OED是《牛津英语大词典》的首字母缩写,这部词典的编纂历史充满了传奇。

辛普森像:李媛 绘

  OED是《牛津英语大词典》的首字母缩写,这部词典的编纂历史充满了传奇,古有教授编辑与疯子杀人犯的二十年神交(详见史家西蒙·温切斯特著《教授与疯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今有安蒙·谢伊花了一年时间每天九至十小时、一周五天读完二十本OED(详见Ammon Shea著Reading the OED: One Man, One Year, 21730 Pages)。约翰·辛普森(John Simpson)先生作为将OED电子化并上线的现任主编,正在今天续写着传奇。

  辛普森与OED痴缠已三十五年,他过目所有词条,并亲自修改,他认为主编更应该是一个编辑而不是管理者。他没有约翰逊博士要规范英语的精英身段,他主张客观地观测语言的变化并对之进行忠实记录;他没有乔治·奥威尔捍卫英语纯洁性的雄心壮志,而是开放地拥抱一切丰富了英语多样性的外来词汇。

辛普森先生在讲座中出示的OED编纂过程中早期编辑制作的词条卡片

  西蒙·温切斯特(Simon Winchester)写过一本《万物之要义》讲OED的编纂史,开篇就说OED是对英语的全面描述,而编辑自然是那个要界定从物质到精神的万物之要义的人。那么成为词典编辑的必要条件是博学吗?

  辛普森:我本人是学中世纪文学出身,不过刚进OED工作时负责的却是新词部分。作为OED的编辑,你不必什么都精通,但必须什么都懂一些。涉及科学、医药部分的专业词汇,则由专门的编辑负责收集撰写,最后要由学院或研究机构的专家审定。我们在招募新编辑的时候,会倾向于那些教育背景比较宽、什么都懂一些的通才,比如文学方向的人,而不是语言学专业的人或是专业领域特别窄的专家。我们还有很多志愿者和热心读者,他们有些人知道的可要比词典编辑多多了。另外我想说的是,作为OED的编辑,一个能够分析数据的有常识的人要比一个理论家有用得多。比如“云”这个词,它有无数的特性,白色、松软、阴暗、带有威胁感、会导致下雨等等,在所有的提到“云”一词的书证中,你可能会分辨出二三十种不同的意义,这时候你需要分析每种意义出现的频率,从而最终归纳出几种最重要的义项。新编辑的通病是舍不得丢弃一些次要或边缘义项,我常常建议他们要下得了狠心才行。老编辑通常可以很迅速地说出一个新词的几个主要义项,他们知道如果义项过多,词的意义就容易变得模糊。何况义项过多会让词典的篇幅太长,OED已经够长了。

  

  最近引起热议的是OED收入了“OMG”(Oh My God)、“LOL”(Little Old Lady或是Laugh Out Loud)等来自互联网的简写词汇,一般什么样的新词能够进入OED?选录的标准是什么?

  辛普森:我们的社会中任何新事物、新现象、新行为方式都会催生很多新词汇。首先允许我来概括一下OED收录新词的过程。我们有来自全球的大量志愿者,他们阅读面很广,如果他们在日常阅读中发现了新词或者一个词的新用法,就会同我们联系,我们会把这些信息放到一个词库里去,作为将来遴选的参考。有些新词可能时髦一阵马上就销声匿迹了,有些新词则生命力较强,慢慢进入大家的日常用语被固定下来。我们给新词的测试期长达十年,如果十年后它还被人广泛使用,我们就会将之收入词典;那些没有通过考验的词,则会继续留在词库里,我们不会删除它,因为也许将来有一天它会重新活过来,这可谁也说不准。比如“tsunami”(地震、海啸)一词最早在十九世纪就出现了,但近年来随着气候性灾难的频发,变得越来越重要。

  通常我们会找到新词第一次出现在正式出版物上的书证,事实证明,很多新词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比我们预料的要早很多。很多次我们以为找到了最早的书证,没多久就会有读者来信提供更早的证据,这就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刻了!当然有时候我们也会收到热心家长的来信,说“我的天才宝贝刚刚发明了一个新词!希望OED能够收录……”碰到这种情况,我们也只能请家长们耐心地等上一阵子了。

  

  很多人说,约翰逊的《英语词典》以及《牛津英语大词典》的主要初衷之一是“规范”语言,教授人们如何正确使用英语,避免各种所谓不规范、非主流的用法……约翰逊博士当年撰写《英语词典》以避而不收脏字著称,OED是怎样处理这样的词汇呢?

  辛普森:约翰逊博士对英语词汇的用法有一套标准,他更像在描述应该怎样写文雅的英语。在碰到不雅词汇或者粗俗用法时,他会说这是“low word”或是“平民用语”,以表示有教养的人不该这样说话。但从另一方面看,约翰逊的年代觉得不雅的词放在今天也许没什么,而我们现在觉得不雅的词,放到十八世纪的伦敦上流社会中也许并无不当。语言规范与否、雅致与否的标准是随着时间一直在变化的,我们只描述,不评价。我们编词典的态度是记录英语怎样变化,而不是教人们怎样说英语。比起约翰逊博士,我们可要客观多了。

  

  具体来说,比如同志圈会用一些词汇来特指某些行为举动,OED会收录类似词汇吗?怎样才能客观地解释这些用语呢?

  辛普森:任何英语词汇,不管是在美国、澳洲、加拿大等国有本土变化,不管是正式用语还是俚语、不礼貌用语,只要它在相当时间内被广泛使用,OED都会收录,如果是同志用语,我们就在注释中说这是“gay slang”。比如1940年代有一本词典,专门收录同性恋俚语,这样的书籍会进入我们的研究资料库,它能够告诉我们一些词汇具体用法的来历,也能告诉我们七十年前的同志们习惯怎么说话。对于编词典的人来说,任何文字材料都很重要。

  

  除了不停地补充新词汇,OED会不会删除一些废弃不用的死词?

  辛普森:OED就是记录词汇的历史,越老越死的词越好啊!我们的工作重点是观察并记录语言的变化,一个词在过去怎样用,现在怎样用。如果一个词随着时代变化被废弃不用,那它也会作为过去语言的证据被保存下来,而且说不定将来它还会活过来呢。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们会删除词条,那就是当作为该词的意义基础的书证出了错。比如OED第一版中有一个十七世纪的词汇,其书证是当时的记者以速写法记录的,十九世纪在编词典时对该速写记录进行了转写;但二十一世纪人们重新翻译该速写记录时发现了错误,那个词其实并不存在,于是我们把该词条删去了。这样的例子极为罕见,我能记起的只有两三例,通常我们都是只增不删的。

  说到老词,我不得不提OED第一版编辑们的功劳,他们处理得相当得体,因为他们与十七、十八世纪离得更近,对古旧词汇如何使用的直觉比我们要好得多。在没有百分百确定有误的情况下,我们都会沿用他们对古词的分析和解释。

  

  可不可以说编英语词典的人是全世界最累的,因为英语词汇变化实在太快?

  辛普森:全世界的英文文献日益增多,处理起来的确很让人头疼啊。很多词语诞生之际跟后来的通行意义是完全不同的,随便举个例子,就说“hello”吧,这个词十九世纪末就有书证了,是说野蛮人的吱吱大叫;后来表示通电话时信号断掉,但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会大叫“hello”、“你还在吗?”、“请大声点”;1930年代“hello”被用来在峡谷里测试回声;直到1970年代“hello”才被用来打招呼。还有很多词汇诞生早于实物,比如手机(mobile phone),1945年的一部小说里就提到假如某医生有一部能够携带的电话,就可以在外出公干时跟办公室的护士随时联系了。可以想见,在寻找现实中新科技带来的新词的源头时,科幻小说可是个富矿。

  有些比较带有时代感的政治词汇,常常会随着政治气候的变化而产生不同的解释,需要及时更新,还有一些词在英文中渊源已久但在其他国家成为重要事件,就需要特别指明,比如“文化革命”一词,英语书证中最早的一条见于《大英百科全书》,泛指文化的革命;但在1966年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成了影响深远的全国性运动,就需要单独列项描述。

  我们编词典,除了处理书证,归纳释义之外,还会分析词源,并收集与该词最常组合的周边词汇,甚至反义的词汇,从而对该词的使用有更清晰的了解。

  

  在过去一百年中,全球化趋势愈加明显,英语似乎自然而然地被大家选为全球通用语,两个西方人在不明对方背景的情况下,通常会选择用英语攀谈。与此同时英语的变种也越来越多,而外国人所说的简化型英语被称为“Globish”,您怎么看待这种双重趋势?

  辛普森:OED第一版的诞生是在十九世纪,首任编辑们从一开始就确认要收录美国英语、澳洲英语和其他地区的英语。当时那些地区的英语还没有发展到今天的形态。如果你细看美国、澳洲英语的变化,就会发现它们一方面变得狭隘封闭,企图从民族主义的角度保留本民族本地特有的词汇;但同时他们又想拥抱全球通用的正式英语。“Globish”指的是那些不以英语为母语的人所讲的英语,目的在于普通交流。它是否已经发展到值得严肃评价的地位,现在还不好说。我们会静观它在未来的变化,看它是否会与以英语为母语的人产生较大程度的交互影响。

  

  近代有不少所谓的语言纯粹主义者,要捍卫英语的纯粹性,抵制外来语的污染,那么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

  辛普森:比起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其他欧洲语言,坚决捍卫英语的纯粹主义者要少多了。大体上说,英语吸纳融合外来词的历史已经超过一千年,前有凯尔特人、罗马人、盎格鲁-撒克逊人,后有北欧海盗、诺曼法国人,外国人来到不列颠岛上之后(特别是占领)都会改变本地的语言习惯。近代的乔治·奥威尔就是英语纯正性的鼓吹者,他希望将英语中借自拉丁语、法语、希腊语以及古斯堪的纳维亚语的语词全部清除出去。但英语里的外来词实在太多了,大概“虱多不痒”了,人们并不太担心外来词会污染英语。所以我们收录来自菲律宾的词汇时,并不会感觉到失却了日耳曼语的纯正性,而是觉得它们在为英语的多姿多彩添砖加瓦。如果英语从古至今的词汇储备只从一种语系比如日耳曼语系中输入,那么来自其他语系的词汇可能会显得特别刺眼怪异,但事实上英语的源头本身就很蔓杂,以至于大部分人没有那种纯粹主义情结。

  OED同很多语言专家合作,我们有中文专家、日语专家等等。比方说,OED最近收录了一个中文词“GouqiBerry”(枸杞子)。我没吃过枸杞子,这对英国人来说可能还比较新鲜,但它三四十年前就已经出现在一本纽约的食品指南手册中了。通过这些中国来源的词汇,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和英国在语言历史、社会大背景中的关系。比如十七世纪的探险家来到中国时,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新鲜问题,这些问题的核心词汇就进入了英语的语言体系,比如各种尺寸、重量等度量衡。而十九世纪的英语吸纳了不少跟艺术有关的中文词汇和日文词汇,因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对东方艺术特别着迷,食物、茶叶相关的词汇也占很大比例。举个例子,比如“年号”一词,我们先发现在1820年代出版的《大都会百科全书》(Encyclopaedia Metropolitana)中出现,后来又在法国人德经(Joseph de Guignes)的《通史》中找到了更早的书证,由于许多书证涉及艺术品特别是瓷器的生产年代,我们决定在OED该词条下加入“艺术品的生产年代”这一义项。

  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词汇相继进入,OED新版网站有对外来词分析统计的功能,根据目前的数据,OED有一千零六十三个词来自中亚和东亚,二百四十三个词汇来自中国。这些词汇,便是两种文化相遇的纪念。■

  

  附记

  在复旦大学和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讲座中,辛普森先生出示了OED编纂过程中早期编辑制作的词条卡片,每张卡片抄有一个义项的一条书证。如今在电脑和网络的帮助下,编辑们不再需要逐条抄写卡片,但他们仍旧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前辈的心血。陆谷孙先生不禁感慨万千,当年自己编《英汉大词典》时制作的大量卡片在几经辗转之后,早已不知流落何方。陆先生电嘱务必提及,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