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直播自首当事人自称成另类愧对家人

　　●我已经40多岁了，也没想过再往上爬，只希望过一种平静的生活直至退休，但现在只能感叹，过去的生活多么美好，这也让我更加憎恶一些官员，正是他们的强权弄权，让我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实现自己个人想法都不可能，以至于不得不用“自杀式袭击”的方式。

　　●这样说(指有人说周文彬用微博自首是在作秀)我很伤心，自首对我来说是毁灭性的，谁会拿失去自由去作秀？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南都记者 张国栋 发自安徽利辛

　　除了两条简单透露近况的微博，自从4月13日跨进亳州市纪委的门岗后，安徽省利辛县“微博自首”的国土局工作人员周文彬基本消失在公众的视野外。

　　与外界想象和猜测的不同，从亳州市纪委“自首”完毕当天返回后，周文彬哪也没去，没有失去自由，更没有失踪，一直就在县公安局工作的哥哥陪同下，在利辛县城生活着。4月16日晚上7点半左右，在周文彬的家门外，南都记者找到了他。

　　站在记者面前的周文彬，是想象中的标准公务员形象：戴着眼镜，深色西裤，白色衬衫，除了谈及一些事来偶尔激动，一直内敛平静。

　　但这短短的3天，他以惊世的“微博自首”掀起一场风暴。这三天他遭遇到什么？在自首前后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在家门外，周文彬对南都记者打开心扉。“我现在已经成为县城的一个另类，不敢想象今后的生活”，对于微博自首，他除了对家人倍感惭愧，仍坚称“不后悔”。

　　此外，据新华社消息，利辛县委县政府16日对此事回应称，会认真调查举报内容，绝不会打击报复举报人，并争取尽早公开调查情况。目前亳州市纪委调查组已进驻利辛县展开调查。

　　“希望他们能仁慈一点”

　　南都：自首后的这几天，你都怎么过的？

　　周文彬(以下简称周)：到亳州市纪委自首后，利辛县国土局徐副局长来了，谈完就跟他一起回利辛县，这几天一直就在县城，有时在家，有时出去走走，今天(4月16日)，毫州市纪委的人来到利辛县，找我谈了两个多小时，让我详细讲了一下我自首举报的情况。

　　南都：你现在自由吗？

　　周：没有人告诉我说不能去哪儿，除了哥哥一直跟着我。

　　南都：有没有受到威胁或压迫？

　　周：这倒没有，但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特别是对家庭。我爱人下午也跟我说，打击报复也不怕，最担心影响到小孩。我希望他们能仁慈一点。

　　南都：之后为什么没再上网发微博，甚至有人在传你失踪了？

　　周：哥哥一直跟着我，我的事对他的压力也很大，我非要不顾一切地再在网上说什么，也不现实。

　　南都：你之前担心一去回不来，自首后纪委那边反应如何？

　　周：朱主任见到我后，听我一讲，说你就是来举报的，没那么严重的。一会儿过来一个同志，进门就说，这个事闹大了，现在网络已经传疯了。

　　南都：你希望以微博自首的方式引起重视，达到效果了吗？

　　周：感觉纪委那边似乎没那么重视，朱主任只是简单问了下，说等领导批示后再详细谈。我既然自己过来，又是实名举报，反映的问题希望市纪委重视查处，给我一个结果。

　　南都：你希望有什么样的结果？

　　周：我举报所有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清楚，反映的情况真实，希望纪委重视起来，把反映的问题认真地查实，给我一个说法。

　　南都：你举报后，单位领导怎么说？

　　周：徐副局长要求我不要再有过激的举动，中间也接到几个领导的电话，都没多说什么，就是做我的思想工作，主要意思就是不要再说啥了。

　　“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南都：你爱人和家里人怎么看待你的“微博自首”？

　　周：爱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伤心和担心。我哥哥责怪我怎么不跟家里说，这几天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争论较多，说了一些很伤兄弟感情的话。我在全国各地的亲戚也都知道了，打电话过来都是责备，没有一个支持，还有人说我怎么这么自私？

　　南都：你觉得自己自私吗？

　　周：我想这种自私不是说谁去要官，而是要我的清白，没有清白，活下去更痛苦，只能希望他们理解我。

　　南都：身边的同事或朋友呢，他们怎么看？

　　周：感觉他们都在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朋友也开始躲着我。我可以理解，我不会再跟他们联系，也怕给他们带来不好的影响。我知道一播出去，我就注定成为这个县城的一个另类。

　　南都：那你现在后悔采取“微博自首”这种方式吗？

　　周：从个人的角度我一点都不后悔，大不了一个死吧，但对家庭影响比较大，心里很愧疚。

　　南都：想过以后吗？

　　周：对以后心里没底，尤其是小孩的安全、家属的工作，以及单位以后怎么对待我等等。唯一可以让我安静下来的是，我没有说假话，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在这一点我很坦荡。

　　南都：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周：把正在做的事情做完，(举报)有个结果再说，不排除远走高飞的可能，最起码会离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已经40多岁了，也没想过再往上爬，只希望过一种平静的生活直至退休，但现在只能感叹，过去的生活多么美好，这也让我更加憎恶一些官员，正是他们的强权弄权，让我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实现自己个人想法都不可能，以至于不得不用“自杀式袭击”的方式。

　　“谁会拿失去自由去作秀”

　　南都：开通微博自首，想过会有这么大的效应吗？

　　周：在当天去亳州的路上，张老师(知名网友张洪峰)也跟我沟通了一下，说可能会产生一些影响，但我没想到是爆炸性的，远远出乎我的预料，已不在我的可控制范围内，也超出我最初有限范围内发布的初衷。

　　南都：为什么要用这种“自杀式袭击”的方式？

　　周：我也想过其他，但有些举报就像向大海里扔石子，没人会去问，我选择自己站出来，目的无非是给办案机关一个正当的理由让他们真正去查，不敷衍，也希望通过公开的方式，让大家来监督政府。

　　南都：有人说你用微博是在作秀，你怎么看？

　　周：这样说我很伤心，自首对我来说是毁灭性的，谁会拿失去自由去作秀？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南都：你也曾一度犹豫过？是顾虑什么呢？

　　周：自首对我来说震撼太大，且不说名誉尽失，一旦入狱，家属小孩怎么办？我在这个地方工作了半辈子，一旦被开除公职，下半辈子生活怎么办？我也在网上看了一个多月的行贿受贿相关法律，也感觉自己确实涉嫌犯罪了。

　　南都：最后怎么还是决定站出来？

　　周：基于两个想法，一是我采取自首的方式有可能获得减轻处罚，这有法律规定；二是我是在潜规则的情况下出的问题，大家都在这样做，我也不是为了买官或者获得一些利益，去挖社会主义墙脚，不是多么恶劣的行为，也许大家能接受，这样心情又好一些。

　　南都：以前通过正常渠道反映过这些问题吗？

　　周：我也向市局、省厅及厅长都反映过，但换来的不是问题的解决，反而是开始有检察机关查我的问题，让我的申诉都没有办法正常进行。越压制我不让我申诉，我就必须站出来把他的事情说清楚，所以我更坚定地要走，不把这个障碍排除掉，就没有申诉的机会。

　　南都：出发的前一天，在想些什么？睡得着觉吗？

　　周：这一年多来，我都没怎么睡好觉，出发前一天的晚上也几乎没睡着，翻来覆去想很多，都是以前反复想的问题。

　　南都：做了些什么准备吗？

　　周：去时心情非常沉重，想到有可能一去就出不来，穿了很厚的衣服，毛衣、保暖内衣都穿上，准备在那里接受调查。(注：毫州的天气这几天穿一件外套即可)。

　　南都：发出第一条去自首的微博是什么心情？

　　周：非常激动，想法非常多，想到激动的时候，感觉手都在发抖，对前途的不可预知也是一个原因。

　　南都：你在微博里写道，你那里的心情是“灰蒙蒙的”，为什么？

　　周：担心即使反映了，纪委那边可能不一定很重视，最后也可能没什么效果。

　　南都：开始有大量的网友关注你的时候，什么心情？

　　周：感觉距离我举报成功要近一步了，因为有大家和媒体的关注，能促进反映问题的解决。

　　南都：踏进纪委门岗的那一刻，有过犹豫和彷徨吗？

　　周：没有犹豫，反而很决然，也很坦然，比上车的时候坦然多了，可能跟外界的关注也有关系。再则，前面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这一时刻反而放下了，该到要站出来的时候了。在进大门时，徐副局长来电话，我挂了，于局长又来电话，我也挂了。

　　南都：毅然决然了？

　　周：都到了这个地方了，木已成舟，我也不想回头了。

　　南都：如果知道有这么大的爆炸效应，还会这么做吗？

　　周：客观地讲，可能会犹豫。

　　送礼数字已达刑事立案标准

　　南都：你自首举报给领导送了礼，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送礼？

　　周：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送礼，我已经当了半年的所长了，当时还在考察期，来了新领导，我也希望新领导支持一下我的工作，能把工作干好。

　　南都：怎么送的，送了多少？

　　周：数字我不想说，只能说已经达到刑事立案标准了，当时是到领导位于邻县的家里送的。

　　南都：是你自己掏的钱，还是用所里的经费？

　　周：所里哪有这个钱啊，当然是我自己掏腰包。

　　南都：送礼时什么感受？

　　周：我非常不情愿，但潜规则就是如此，实际已不是潜规则，都成了明规则，别人都送，你不送不行。

　　南都：不送不行吗？

　　周：我已经40多岁了，也没想过给领导送礼弄个官，唯一就是想通过考核期，能保住这个副科级(所长为副科级)，给家人孩子一个面子。

　　南都：你最初当上所长时送过礼吗？

　　周：没有，是正常的竞争上岗竞聘上的，这也是让我感觉到欣慰的地方。

　　不认可所谓“生活作风问题”

　　南都：送出去后，对你工作开展有帮助吗？

　　周：领导也不会明说，收了就会怎么帮你。

　　南都：后来怎么又被免掉了？

　　周：我的考核是全优，下面三个乡镇领导对我的评价也非常好，是完全认可的，并不是像后来新闻发言人所说的没有过关，只是把其他的事和考核绑到一块免了我的职。

　　南都：新闻发言人说你是生活作风问题？

　　周(情绪激动起来)：我之所以要微博举报，就是不认可别人强加给我的生活作风问题，我愿意以我的死来换取我的清白。

　　南都：这也是你最后采取“自杀式袭击”的原因？

　　周：你拿了东西不给我办事，也就罢了，还要害我，天地良心何在？你可以以一百条理由免掉我，但以这个理由(指生活作风)我不能接受，这是对我身心的极大摧残。

　　南都：现在这个生活作风问题似乎更为公开了，包括局里的新闻发言人对媒体也公开说了。

　　周：这也让我更加愤怒，也更坚定我要站出来揭开这个黑幕，甚至包括走上法庭，讨回一个清白。

　　南都：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自杀式袭击”？

　　周：我有点像车臣黑寡妇，实际就是人体炸弹，因为我正常的途径完全被封死，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只能如此。

　　南都：你怎么看待官场上的潜规则？

　　周：谁都不想成为另类，不是极特殊情况，谁都不愿意置身规则的对立面，但显然我不适应这样的规则，也不是太熟悉。

　　南都：你在微博里说，自己像一个赴死的抑郁症病人，你觉得你是自己病了，还是这个官场的生态病了？

　　周：对抑郁病人，死是最好的解脱。我实在不应该走到这个规则里去，不要去当这个小官，也不至于与规则对抗，卷进这个漩涡里去。当我真正置身其中，刚刚迈入的时候，就受到这么多的打击，只能坚定地选择走这条路(指对抗)，可能我本身是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