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青云志第五集:文学中的四大悲剧情景及其普世价值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02:58:50


文学中的四大悲剧情景及其普世价值

作者:满樽邀月

 

        大家都知道,悲剧源于古希腊,其最早的含义也和今天有所不同。如果我们要表述得标准一些,好像可以这样说:悲剧是表现处于特定环境下的先进的或者善良的主人公及其事业,由于反动的或者邪恶势力的破坏而遭受失败或者毁灭,从而反映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反动势力压倒进步力量,美的事物被摧毁的尖锐的矛盾冲突以及抒发悲愤情感的一种戏剧。

这样来理解,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好像很圆满,但估计没有多少人愿意看,因为学究气太浓。还是鲁迅先生来得干脆,“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很形象,很精练,一语就中的。

让我们先从文学作品里的悲剧情景谈起。

我在拙文《从佛国到人间》里曾经谈过,佛认为人生就是苦难,我们一般人认为的快乐在佛看来也是苦。这和文学中的悲剧情景是相通的。人生来也许就是要忍受痛苦的,光阴很短暂,总有那么多愿望不能实现,这其中的原因不外两个,一是现实条件的限制阻碍,二是人类自身的矛盾心理。没有人会对现状真正满意,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人生总是充满了向往和追求,失落与惆怅。从而造就了许多悲剧情结。

学贯中西的钱钟书先生对文学里的悲剧情结有非常精辟的论述。

第一种可以叫“企慕情景”。《蒹葭》一诗大概可以算得上诗歌史上的绝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意境是如此凄迷,充满了淡淡的忧伤。随便说一句,如此柔婉的诗歌居然产生在民风强悍而好战的秦国,不能不说是很独特的现象。你可以把它解读为爱情诗,也可以理解为访贤不遇,还可以解读为理想之不能实现。不管怎么理解,里面都包含了一个共同的东西,就是人类的普遍际遇。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企慕者,渴望追慕也。<<汉广》里面说“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水矣,不可方思。”你看,心爱的姑娘站在汉水那边,正用柔情的双眼凝视着自己,宽广的汉水自己却无法渡过,惆怅落寞的心情可想而知。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也说:“看着对岸而伸手向往。”可望不可即,真是惆怅万分。牛郎织女也是隔河相望。但丁更奇妙,他的《神曲》里写道他进入天国,美女隔着河水在微笑,虽然之间的距离只有三步,却如同面对茫茫的沧海。《洛神赋》表达的大概也是这样的情景。所以说,“企慕情景”作为一种悲剧情景在文学里是很普遍的现象。

我们仔细思索就会发现,古今中外表现这种情景的作品都和河水有关,这大概不是偶然现象。水包含了人类太多的情愫。女人如水,柔情似水。情和水往往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没有“柔情如山”的说法。水的柔软曼妙迎合了人类对情感的需求心理。水还具有动感,富于变化。所以借助水来表达这种情感就很自然了。

企慕情景包含了人类的两种普遍心理:一往情深的期盼与愿望不得实现的惆怅。愿望不得实现的惆怅不仅没有因为河水的阻隔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由于更加强烈,对方在自己的心里就更加美好,更加期盼。两种情绪不断深化乃至升华,最终成为心中缠绕不断,挥之不去的情愫,以至于要长歌当哭了。

是否只有文学里才这样呢?宗教里也是如此。《史记》里记载方士描述的仙山楼阁,远远望去高耸巍峨,仙乐阵阵,云蒸霞蔚。等到了眼前,突然消失不见,只给人无限的落寂惆怅。佛家有极乐世界,基督里有天国。可以这样说,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和人世相隔的理想圣地,以此作为修行者努力修炼而渴望进入的境界。这其实正是利用了人类的企慕心境。

第二种可以叫“农山心境”。孔子和弟子登上农山,喟然长叹“登高望远,使人心悲。”其称呼大约来源于此,这样的心境在文学中大量出现。如杜甫之《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典型的悲秋情结。稼轩之《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至于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更是脍炙人口,成为登高伤怀的杰作。古乐府《西洲曲》说“鸿飞满西楼,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足,尽日栏杆头。”李白更直接,他在《愁阳春赋》里说“试登高而望远,咸痛彻而伤心。”即使伟大如毛泽东,也有“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的描写,最后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询问。

由此看来,“农山心境”也是人类的普遍情怀。其产生的原因,全在于“远"字,一切情怀皆由此生发。人的愿望本来就不容易得到实现,所以登高以缓解沉郁的情绪。哪知道登高而望,深感天地之大,宇宙之浩渺,个人之渺小,于是伤感幽怨,这种情绪不断加强,意绪难平,恍惚怅惘,心灵震荡。好像自己要消失一般,连自己也不能说清楚悲从何来,一切都来去无由。好像在追寻什么,又好像无所追寻。

具体说来,除了上面所说的是人类的普遍情怀以外,可能还和下面三个因素有关:一是具体的处境。孔子在得意的时候,发出的是“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言。曹孟德在北方即将统一之时登上碣石山,豪情满怀,心中的大海和自己融为一体,“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简直要吞吐万物,包容一切,何其豪壮。二是作者自己的胸襟。同样是登高,同样的处于逆境,大多数的人都是悲从中来,如杜甫、陈子昂等等。唯独毛泽东胸怀天下,是“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高傲,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魄,是“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思索,主席之伟大由此可见一斑,其后来成就伟业就不是偶然了。同样是面对寒冬的梅花,陆放翁是“寂寞开无主”的悲叹,主席是“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的赞颂,最后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喜悦与大度谦逊。三是季节原因。许多”农山心境"都发生在秋冬之时,气候与景物的变化往往能唤起悲凉的心绪。所以,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由于别开天地,就成为独树一帜的好作品了。

“农山心境”和“企慕情景有相同点也有区别。其区别在于后者企慕的对象很明确,而前者往往因由不明,具有更深层面的哲学意识、人类意识和宇宙意识。其次,是触发点或者说媒介不同:“企慕心境”的媒介往往是水,“农山心境”的媒介往往是山。

第三是”宽窄意识“。这完全是人的主观意识造成的,和物理学上的时空宽窄无关。国泰民安之时,人们普遍感觉心情舒畅,天地很宽:而社会动荡之际,就会觉得到处都不能容身,天地很窄。你看,《诗经》的《正月》篇里说“谓天盖高,不敢不居;谓地盖厚,不敢不蹐。”天那么高,人们走路还要躬着腰;地那么宽,走路还要小心翼翼。可见政治多么黑暗,时局多么动荡。这就是人的心境造成的宽窄感受。同样是孟郊 失意的时候,是“我马亦四蹄,出门似无地。”天地很窄;得意的时候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天地很宽。长安的街道本身并没有变宽或变窄,完全是诗人的处境和心绪所致。 太白在遭贬谪后仰天长叹“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悲愤之情跃然笔端。上面的作品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物理时空并没有变化,可是由于环境或者作者际遇的不同,他们的主观感受 却产生了极大的变化,认为天地之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这全是心情所致。外国作品也是一样。《浮士德》中,浮士德借助魔力到监狱解救玛甘泪,她却不愿意出去,认为监狱内外并无区别,一样的窄小,无自己容身的地方。这也是主观感受所致。

第四是“孤独情怀”。人虽然是群居动物,但是本质上是孤独的 。这就存在着渴望真正的沟通交流和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能彻底沟通的矛盾。自己的生活经历和独特体验很难被他人真正理解和分享。反过来,自己也很难真正走进别人的内心,所谓人海茫茫,知己几何? 悲剧性的矛盾于是 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好友欢聚,欢歌笑语,真正心心相印的人又在哪里?表面的热闹反而将内心的孤独感衬托得越发强烈。这就是人类普遍的悲剧性文化心理。记不起是谁的词了,里面有“芳草垂杨共一堤,各自伤心绿。”你看,大家都在一个河堤上,却是你绿你的,我绿我的; 你伤心你的,我伤心我的,好像全不相干。李商隐的《代赠》最有趣,他说“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多么的形象。曹植也是很孤独的人,虽然贵为皇子,却经常在家人聚会时备感寂寞孤独,伤心得要流泪。父子、夫妻就是最亲密的了,也不能完全沟通。尤其是我们看见自然景物往往两两相对,相依相偎,更能引发人的孤独情怀。德国的海德格尔有句名言:群居的时候孤独感格外强烈。这的却是很深刻的体验。

以上的几种悲剧情景具有极大的意义。它揭示出了人类普遍的心理情愫,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和他人,尽量走进别人的内心,尽量理解并宽容别人,让我们更好地与人交往。在文学上的价值就不言而喻了。悲剧性的作品往往具有更能震撼人心的力量,所以古今中外脍炙人口的传世之作,其主题大多是悲剧性的。除了是它们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从而具备了“崇高”的审美价值外,它们唤起了人作为个体普遍存在的情愫 获得共鸣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似乎也证明了“人的本质是苦难”这一命题。悲剧为什么比喜剧更感人?我个人觉得还在于悲剧具有上面所说的多样的呈现形式 ,比喜剧更丰富。对人来说,快乐的情景都差不多,无非是功名利禄,声色犬马。托翁曾经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两者大概可以相通。当然,喜剧的本质是讽刺,和一般的快乐有区别,这是必须要注意的。 

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就可以发现,经历越丰富,知识越多的人往往更具有悲剧情怀,往往不能获得一般意义上的快乐。这真是悖论,可又是不争的事实。在女性中,知性女性有修养,有文化,知书达理,温雅端庄,但是往往多幽怨,真正快乐的却不多,远远比不上不通文墨,率性而为的女性快乐。原因就在于前者有更高远的追求,尤其是精神需求。从卓文君到薛涛,再到易安居士,她们有谁是真正快乐的?文学中,《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最有才气,可是其悲剧性的命运却无法改变。这大概是庄子提倡“离神去智”以获得快乐的原因吧。楚王很仰慕庄子之才,派高官去邀请庄子到楚国做大官。庄先生将他们带到泥塘边,指着泥塘里的乌龟说:你们觉得这只乌龟是呆在泥塘里打滚快乐呢,还是把它带到皇宫里,给它修建一所宫殿,让它在温暖的床上睡觉更快乐?两个使者马上明白了庄先生的意思,返身便走。庄子是从个人如何获得快乐的角度来谈这个问题的,所以愿意远离纷争,寻求自由快乐的精神追求。所以在现代社会里,我们也流行“简单就是快乐”的说法。这也不是什么新发明,专利权还在庄子那里。

可是换一个角度看,悲剧情结对于人类实在是太重要了。凡是在历史上为人类做出杰出贡献,推动了世界文明进程的人无不具有悲剧情结。艺术家如梵高,音乐家如贝多芬,文学家如托翁,哲学家如黑格尔,费尔巴哈,康德,萨特等等。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孤独寂寞的人。唯其孤独,所以能远离浮华喧嚣,思考人类的大问题;唯其孤独寂寞,所以比常人看得更深远,往往能未雨绸缪,给人类指出前进的方向;唯其孤独寂寞,所以能不屈从于权贵,坚持真理,往往有惊人之言,惊人之举;唯其孤独寂寞,所以思维超前,为一般人所不理解,经常遭到误解乃至攻击,甚至献出生命;唯其经常遭受误解攻击,所以他们的悲剧色彩更浓;唯其悲剧性的色彩,他们更加赢得了人类的爱戴,成为不朽。他们是真正理解并认识了孤独寂寞并能真正享受孤独寂寞的人,我们没有理由不向他们致敬。即使伟大如毛泽东,也是具有悲剧情怀的人,只是他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在他的作品里有所表现而已。

所以,我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那么多具有悲剧情怀的杰出人物的贡献,今天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 塔德玛 油画作品 (由丘玞 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