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的地平线全集下载:未收入「鲁迅全集」中的一篇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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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收入「鲁迅全集」中的一篇讲稿

我近日翻看旧藏杂志,无意间发现了鲁迅先生的一篇讲稿。此文刊登在香港的《春秋》月刊第716期上,(1987年5月1日出版) 题目:《未收入「鲁迅全集」中的一篇讲稿:鲁迅当年在「燕大」讲革命文学》。发表者为锺秋槎。兹将原文用简体字把它抄录下来, 与论坛诸君分享。希望没有错漏。原文如下:
《鲁迅当年在「燕大」讲革命文学》    锺秋槎
       鲁迅生前,于民十五年(1926 )从北京南来,至民十八年(1929) 又曾返回北京一行。彼时国内正流行所谓「革命文学」,为时髦玩艺。提倡者为郭沫若、成仿吾、蒋光慈诸人。
       鲁迅回到北京,燕京大学请他去作讲演,结果,他就以「革命文学」为题,在燕大高淡阔论,并且对郭沫若、成仿吾等都挖苦了一番。也许因着这个缘故,所以此篇讲稿,并未收入「鲁迅全集」中。日昨偶翻旧箧,无意中竟发现当年存有的鲁迅那次在「燕大」讲演的纪录全文,灯下重读,回味无穷,不失有上好材料。为特抄寄《春秋》刊出,公诸同好。
      有汽车须有好道路
   「   这一年以来(按:1929年) ,我没有和青年诸君说什么话。因为革命后,言论的路反而狭小,往往不是过激、便是反动。这种帽子随便给人的头上戴,於大家无益而有害。这一次回到北平(按:当时国府将北京改称北平) ,几位旧日相识的友人要我到这里来讲几句,情不可却,只好来了!但因为种种琐事,终於想不出讲些什么。
   「说到讲的题目,我本想在车上可以想定当;但因为道路坏,汽车跳起来有一尺多高,无从想起。我於是偶然感到,外来的东西,单取一件,是不可行的,有汽车也须有好道路,一切事总免不了环境的影响。文学----在中国的所谓文学,所谓革命文学,也是这样。
上海租界上的翻译
「中国的文化,便是怎样的爱国者,恐怕也大概不能不承认是有些落后。新的事物,都是从外面侵入的。新的势力来到了,大多数还是莫名其妙。北平还没有这样,譬如上海租界,那情形是:外国人是处在中央,那外面,围着一群翻译、包探、巡捕、西崽……之类,是懂得外国语、熟知租界章程的。这一圈之外,才是许多老百姓。老百姓一到洋场,永远不会明白真实情形,外国人说yes,翻泽道:『他说要打你一个耳光。』外国人说no,翻出来却是:『他说把你去枪毙。』要免去这一类无谓的冤苦,首先是要求真知道多一点,冲破这一个圈子。
政治先行文艺后变
  「在文学界也是一样,我们知道的太不多,而帮助我们知识的材料也太少。梁实秋有一个白璧德,徐志摩有一个泰戈尔,胡适之有一个杜威----是的,徐志摩还有一个曼殊斐儿,他到那位英国女诗人坟头去哭过-----创造社有革命文学,时行文学;不过附和的、创作的很多,研究的却不多,直到现在,还是给几个出题目的围了起来。
「各种文学,都是应环境而产生的,推祟文艺的人,虽喜欢说文艺足以煽起风波来;但在事实上,却是政治先行,文艺后变。倘以为文艺可以改变环境,那是『唯心』之谈,事实的出现,并不如文学家所预想。所以巨大的革命,以前的所谓革命文学者还须灭亡,待到革命略有结果,略有喘息的馀时,这才产生新的革命文学者。为什么呢,因为旧社会将近崩坏之际,是常常会有近似带革命性的作品出现的;然而其实并非真的革命文学。例如:或者憎恶旧社会,而只是憎恶,更没有对于将来的理想;或者也大呼改造社会,而他要怎样的社会,却是不能实现的乌托邦;或者自己活得无聊了,便空泛地希望一大转变,来作刺激,正如吃了很多鱼肉油腻的人,要想吃些辣椒爽口;更下的原是旧式人物,但在社会里失败了,巳想另挂新招牌,靠新兴势力获得更好的地位。
非风雷亦非暴风雨
「希望革命的文人,革命一到,反而沉默下去的例子,在中国便曾有过的。即如清末陈佩忍等组织的『南社』,便是鼓吹革命的文学团体。他们叹汉族的被压迫制,愤满人的凶横,渴望着『光复旧物』;但民国成立以后,反而寂然无声了!我想:这是因为他们的理想,是在革命以后,『重见汉官威仪』,峨冠博带,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所以反而索然无味,不想执笔了。
「俄国的例子尤为明显,十月革命起初,也曾有许多革命文学者非常惊喜,欢迎这暴风雨的袭来,愿受风雷的试练;但后来,诗人叶遂宁,小说家梭波里自杀了!近来还听说有名的小说家亚伦堡有些反动。这是什么缘故呢?就因为四面袭来的并不是暴风雨,来试练的也并非风雷,却是老老实实的『革命』。空想击破了,人也就活不下去!这倒不如古时候相信死后灵魂上天,坐在上帝旁边的诗人们福气,因为他们在达到目的之先,已经死掉了。
「中国,据说,自然是已经革了命!-----政治上也许这样吧;但在文艺上,却并没有改变。有人说:『小资产阶级文学己抬头』了!其实是,小资产阶级文学在那里呢?头也没有,那里可说到抬。这照我上面所讲的推论起来,便是文学并不变化和兴旺,所反映的便是并无革命和进步----虽然革命家听了也许不大欢喜。
评郭沫若的一只手
「至于创造社所提倡的,更沏底的革命文学----无产阶级文学,自然更不过是一个题目。……郭沫若化名麦克昂所作的『一只手』,是很有人推为佳作的;但内容说一个革命者革命之后失去了一只手,所余的一只还能和爱人握手的事,却未免失得太巧。五体、四肢之中要失去其一,实在还不如一只手,若是一条腿就不便,头自然更不行了。只准备失去一只手,是能减战斗的勇往之气的。我想,革命者所不惜牺牲的,一定不只这一点,这还是穷秀才落难,终于中了状元谐花烛的老调。
「但是这些却正是中国现状的一种反映。新近上海革命文学的一本书的封面上,画着一把钢叉,这是从『苦闷的象征』的书面上取来的。叉的中间的一条尖刺上,又安上一个铁锤,这是从苏联的旗子上取来的;然而这样合了起来,却弄得既不能刺、又不能敲,只能在表明作者的庸陋----也正可以做那些文艺家的徽章。
奉旨申饬原来如此
「从这一阶级走到那一阶级去,自然是可能有的事;但最好是意识如何,便一一直说,使大众看去,为仇为友,了了分明。不要脑子里存着许多旧的残滓,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惟我是无产阶级!』现在的社会既然神经过敏,听到『俄』字便要气绝,连嘴唇也快要不准红了,对于出版物,这也怕,那也怕;而革命文学家又不肯多介绍别国的理论作品,这样只指着自己的鼻子,临了便会像前清的『奉旨申饬』一样,令人莫名其妙的。
「对于诸君,『奉旨申饬』大概还须解释几句才会明白吧!这是帝制时代的事。一个官员犯了过失了,便叫他跪在什么一个门外面,皇帝差一个太监来斥骂。这时须得用一点运动的钱,那么,三言二语就完了事;倘若不出这钱,他便从祖宗一直骂到子孙,你跪着领受,不能走开。这算是皇帝在骂,然而谁能去问皇帝,究竟他可是要这样地骂呢?
从成仿吾说到开窗
「去年,据日本杂志上说:成仿吾是由中国农工大众选他往德国研究戏曲去了,我们也无从打听,究竟是这样地选了没有。
「所以我想,倘要比较地明白,还只好用我的老话,『多看外国书』,来打破这种种的把戏。这事,对诸君是很不费力的。关于新兴文学的英文书英译书,即使不多,然而所有的几本,一定较为切实可靠。多看些别国的理论和作品之后,再来估量中国的新文艺,便可以清楚得多了。最好是介绍到中国来。翻译并不比随便的创作容易的事,然而於新文学的发展却有功,於大家更有益。一个人多懂一种外国文,譬如一个房子里多开一个窗,不但可多吸新鲜的空气,也会把黑暗逐出去的。」(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