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拉斯特轻音乐会:父亲和他的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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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他的渔网

 

在祖居的村子里,有一点是我们家和其他邻居不相同的。那就是父亲的渔网。邻居家一般都没有,或很少有。而我们家则长时间拥有,且比较多。这就是父亲与其他人的不同。

    那种渔网是一种叫粘丝网的小形渔具。一般用在水比较浅的地方捕渔。根据网眼的大小分成不同的规格,网眼大的捕大鱼,网眼小的捕小鱼。父亲常用的都是那种网眼小的。因为村子前面的小河里只有小鱼,没有大鱼。偶尔也带着网眼大的去外地捕渔,但次数很少,一般都是朋友们邀请他一起去合作。

    父亲很喜欢捕鱼。他使用的方法也很特别。当地人叫放夜网。就是天黑之后将渔网放到河里去,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去收回来。之所以那样做,一是因为将渔网放在河流中间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较多的捕到一些鱼,二是因为只有晚上去放网,才有可能避免网具被人发现、偷走。三是因为白天要出集体工,只有早晨和晚上才能去做自己的事。

    这种方法虽然有效果,人却十分辛苦,也危险。天刚黑,劳作了一整天的人们都往家里走,准备吃饭和休息,而他却要往外面走,在小河里摸着黑转上两个来小时才能回家。第二天黎明,天刚亮,当人们还在熟睡的时候,就必须起床急急忙忙下河去收网。稍微晚了一点,就有可能耽误出集体工。这样下来,一天要比常人多劳动三到四个小时。温暖的夏天,到河水里走走似乎还过得去;到了冬天,河水冰冷刺骨,北风吹到身上就像用刀子在割一样。这样的天气也坚持到河里去捕鱼,就不是一般人能坚持得了的。但父亲做到了。

    除了艰苦,还有危险。门前的小河虽然不大,一般情况下河水也不深。但在发了大水之后,情况就不同了。河水变得很深很急。而且河床的拐弯处会出现新的、很深的回水湾。往往这个时候也是鱼儿比较多的时候,父亲是必须去的。他使用的水上工具是那种用四到五根楠竹削去外皮绑扎在一起加工而成的小筏子。当地人称为“竹排”。那种水上工具虽然轻巧,但不稳定,不好控制。弄不好就容易侧翻。父亲就曾经落水过多次,他还不会游泳。也是好人自有天照应,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只是冻得够呛。还喝了不少河水。

父亲的这个爱好,实际上也是生计使然。生活所迫。那个时候,我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加上参加生产队劳动所能得到的集体收入很少,父亲本身的体力又不是很强壮。为了使一家人能够生活下去,甚至比一般人家还要生活得好一些,只能是动脑筋巧干、苦干。

他打渔用的是出集体工之外的时间,生产队也不便干涉。每次打的鱼虽然不多,也不大,但与罗卜、辣椒煮在一起,味道比纯粹的罗卜、辣椒要强得多了。何况,那个时候我和弟妹们年纪都小,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在那个个把两个月都见不到一片肉的情况下。鲜活小鱼的作用一点也不能小看。

父亲的渔网还是我家钱包的组成部分。有次,有个弟弟病了,需要到附近的小镇上去看病。看病的地方正好在小河的下游,于是父亲就在天刚亮的时候就下河去打渔,顺着小河一直打下去,接近中午的时候在小镇上与约好的母亲和弟弟见面。把打下的鱼卖了,用卖鱼的钱看病。这样的作法重复使用许多次。机会好的时候,还能余下一些钱买点日用品带回来。有时候走亲戚没有钱了,也用过这种办法。

父亲就是用这种看似简单,好玩,实则很辛苦的劳作养育和温暖着一家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参军后第一次回家探亲。因为离家三年多了,父亲很想打些鱼给我改善生活。不巧的是,我回家前不久,父亲打鱼下水使用的竹排被人偷走了。在我回家后的那十几天时间里,父亲多方设法也没有弄到下水用的竹排。直到我返回部队的前一天,父亲决定不用竹排了,就直接下水捕鱼。那可是寒冬腊月。那一天,又下起了小雪,水面上都结了冰。赤脚下水怎么能受得了。我当然坚决不同意。但,父亲还是瞒着我,偷偷地下河去了。还居然真的捕到了一条有一斤来重的鲫鱼。吃午饭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鲫鱼汤。但我发现事前父亲洗脚的时候,皮肤的毛孔里都冒着血。那是在结冰的河水里冻了的。那样的真挚的亲情,真是永世难忘。

父亲是个老实人。与人交往,他有个原则,能让就让。“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是他的常常挂在嘴边的座右铭。平时,很少见到他与人争执红脸。但是,在渔网问题上,他与人红过一次脸。那是1963年夏天。小河里发过一次大水之后,从下游上来了不少鱼。父亲照例天天下河放“夜网”,每次都小有收获。打下的小鱼当天吃,稍微大一点的则留下来晒干后待客。这件事引起了生产队一位付队长的注意。就以父亲打鱼是破坏集体生产,走资本主义道路为名,将父亲的渔网强行没收了。父亲很气,但也没有办法。在极左错误横行的时候,走资本主义道路是一顶很大的帽子。但又不甘心自己的渔网白白地被人收走,于是就留心观察。果然,就在第二天早晨,父亲的渔网就出现在那位付队长住所的堂屋里,湿湿的,渔网上还有新鲜的鱼鳞。见到这些,父亲就不客气了。叫出了那位付队长,质问他,你不是说,我放“夜网”打鱼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那你昨天晚上也下河打鱼难道就是走社会主义道路!而且是用的是没收我的渔网!你不把网还给我,我们就到工作队那里评理去。在那个极左的年代,对于干部们的胡作非为,组织上也是不会不管的。那位付队长自知理屈,只好地将渔网还给了父亲。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发生过有人利用职权打父亲渔网主意的事情。

老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他的渔网实际上在他去世之前大约10年的样子就闲置起来了。一方面儿女们都大了,成家立业了,再也不需要他用那种辛苦、危险的方式打鱼补贴家用了。另一方面,小河的上游建了造纸厂,被污染的河水里已经没有什么鱼可打了。父亲的渔网静静地挂在祖居内室的一面墙上。

每年清明节,当我们返回乡下祭奠祖先的时候, 看到那些渔网,仿佛看到了当年父亲奔走在晨曦、夜幕之中急急忙忙的身影;看到了老人家茹苦含辛,忠厚勤俭的一生。

2011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