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怪入侵身体小说:谁会与你交换幸福(散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2:06:50

谁会与你交换幸福(散文)

 

蝶舞沧海


 

小峰被渔船打捞上来时,小小的遗体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了。在江边煎熬了两天两夜的亲人们,顿时悲痛欲绝哭成一团。

跪在人群一边的13岁的她,脸上挂着泪痕与伤痕,眼睛肿得像桃子。看到小峰的一刹那,她连忙起身,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跪得太久,膝盖麻木了。她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我。我咬咬嘴唇,走过去搀起了她。

她踉踉跄跄挤进人群,哭着扑在了小峰身上。小峰的母亲,我的继母,一把揪住了她,伴随着歇斯底里的怒吼:“你这个血泡子!讨债鬼!怎么死的不是你?!我要你赔我峰儿的命!你赔我儿子……”

她是姑姑的女儿,我和小峰的表姐,大我半岁。但很有姐姐的样子,那天家里突然停了电,闷热得要命,我和小峰就吵着要去江边玩。她被缠不过答应了,但和我们一再申明只许吹风,绝不许玩水。

可是下水的却是她。退潮后的江码头,水泥阶梯上蒙着浅而浑浊的水,看着安全,实际上却铺着一层淤泥。她下水的时候脚一滑,滚到了浩瀚的江水里,我跑到岸上大喊救命,等我叫来一位过路的大人时,正好目睹了那可怕的一幕——8岁的小峰递给她一根木棍想把她拉上来,结果被她拖了下去,两个脑袋在江面闪了一下便消失了。那位大人跳进水里,只抓住了一只伸向水面的手,是她的手。她得救了,而小峰不知被浪潮冲到了哪里。

继母得知事情始末的一刹那,发了疯一般地打她,拦都拦不住。她吃不住疼,好几次张口想争辩什么,但看了看我,终于什么也没说。最后她主动跪着等小峰的消息,她认罪了。

 

 

按继母的命令,我不准再去她家。每次看到她,我总是掉头就跑。谁知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主动到我家来了。

我不给她开门。她在门外叫,燕子,我是你姐啊,你丽丽姐啊。我转过身用身体死死地顶住门,我不是因为听继母的话,而是我自己害怕见到她。她一定是反悔了,把那天没说的话要说出来了。

正在喂猪的继母闻声过来,拉开门挥起竹扫帚就打。她抱着头,蜷着身子喊:“舅母,我是来向您说对不起的,您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来代小峰孝顺您好不好?好不好?”继母被戳到痛处,更加捶胸顿足:“呜呜呜……”继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越哭越伤心,抹得满脸都是灰和糠。

她去厨房打了一盆水端给我,向继母努努嘴。我端着盆,犹豫不决。从继母进门后,我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尤其是和父亲生了小峰后,继母更是视我如眼中钉。我穿的都是从亲戚家拣的旧衣服,穿的鞋子破了洞,一下雨,五个脚丫被泥水泡得发皱,久而久之,小小年纪的我就患上了严重的脚气。继母脾气暴躁,发起火来掐得我全身一块紫一块。但她在父亲面前拒不承认,说是我血小板低,随便在哪儿不小心碰一下都会青。懦弱的父亲除了叹着气偷偷给我一两个钢蹦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对继母,既怕又恨。

我的这些处境,和我一起长大的她最清楚。很多次继母叫我回家去带弟弟,她就故意耍赖不让我走。我也不愿意走,夜晚和她一起睡小床是我最快乐的时刻,我可以大声说话大声唱歌,像出笼的小鸟。她特别爱哭鼻子,看到我身上的伤痕时她总是问:“妹,疼吗?还疼吗?”我说:“这儿不疼了,那儿还有点疼。”她就鼓起嘴帮我吹还疼的地方,边吹边叭嗒叭嗒地掉眼泪。

我到底还是把她拧好的毛巾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说:“妈,您擦把脸”。继母止住了哭,有些意外地抬起脸看我,眼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那种光芒我熟悉,从前一直是小峰的。擦罢脸,继母将毛巾狠狠掷在她身上,喝道:“滚!就是要孝顺老子也轮不到你!”她走的时候,我追到门口拦住她,又心虚地低下头。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地说:“你放心,那个秘密咱们谁都不许说出去。”见我不吭声,又伸出她的小指勾我的小指:“金钩钩,银钩钩,谁骗人,是小狗。”

她单薄的身体在暮色中渐行渐远,我难受得蹲下来,把脸埋在了手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峰带来的伤口渐渐结痂了。继母慢慢对我和蔼起来,至少我是这世上唯一还能叫她妈妈的人。

只是继母是个记恨的人,始终不能原谅的人就是她,坚决不允许我和她在一起。我和她只好偷偷地来往。她还是习惯性地掀起我的衣袖看一看,然后抱着我没有伤痕的手臂直乐。后来的高考成绩下来,我们居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她又乐得不行,说你看老天多有眼力,让咱姐妹俩花开并蒂莲,永远在一起。

我和她家都很穷,为了我们上大学的费用,两家人各自艰难地东拼西凑着。眼看开学在即,父亲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那天一大早他骑着自行车去镇上买农药,被两个毛头小子刺了一刀,抢走了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

经过抢救,父亲总算从鬼门关回来了,在父亲平安的喜悦之后,我的心马上又坠入了深渊。那是我准备上大学的钱啊,却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我绝望了,回到家里不吃不喝,只是趴在床上默默流泪。

按原计划要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继母突然揣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进了我的房间。她兴高采烈地说:“燕子,上学的钱妈给你想办法弄到了!车票行李都给你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走!”我一下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兴冲冲地到了车站,我才想起考了同一所学校的她来。继母说:“哦,她以为你去不了,昨天就走了。”

到了学校,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打开行李时我发现了一封信,是她的。我这才知道,继母私下找她谈过,说如果她能把上学的机会给我,那她和峰儿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她在信上写道:我不是圣人,一开始我也舍不得,我哭过挣扎过。可是后来我想,这些年来我看着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一直的愿望不就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吗?我又想,舅妈都能这样对你,如果我真把你当我妹,真心地疼你爱你,这样的机会我又为什么不能让给你呢?

我捧着信痛哭失声,脸羞红得像火烧一般。她一直当我是妹妹,可是我却那么自私无耻。小峰的死其实是我造成的。我恨小峰,嫉妒继母对他的爱。那天在江边,当小峰脱下继母给他新买的凉鞋抖沙子时,我看看自己断了底的破凉鞋,一气之下夺过小峰的鞋就扔进了江里。扔下去我就后悔了,她也担心我回去挨打,连忙下水去抢鞋子,所以,才有了那一场悲剧的发生……

仿佛猜到了我的愧疚和自责,信末她说,妹,记住咱们拉过的勾。别让我白费苦心,你不能对不起我哦。

 

 

我和她的未来,就这样被她交换了。她留在了贫瘠的乡村,成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我成了气质优雅的都市白领。

她不再是我记忆中皮肤细白的漂亮女孩,她皮肤黝黑,手指粗壮,身上有股难闻的猪漕水和汗酸味儿。见到光彩照人的我,她有些微微的拘谨。我主动拉了她的手,我说:“姐我今晚还要和你睡,咱们还要说一宿的话好不好?”她喜出望外,连声说:“好、好、好。”我们俩睡在一头,也许是太兴奋,她拉开话匣子就没完了。菜籽价涨了,棉铃虫特别厉害,梨树挂果了,新捉的猪娃嘴刁,过年时估计两百斤都长不到……我很认真地听着,努力想接上两句不让她冷场,可是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我实在有心无力。她讲着讲着也发现了,猛然闭了嘴,有些尴尬地说:“妹,还是你说吧,说城里的见闻给我听。”结果是,我说了没几句,疲惫不堪的她就打起了了呼噜。我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了她。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怎么还都还不起了。

我说:“姐,跟我一起去城里吧,我保证给你找份好工作。”她一边忙活手里的事一边大声答:“咱宋家啊,能飞出一只金凤凰就够啦,两家的父母都老了,我要是出了门,万一谁有个三病两痛的谁来照顾呢?你放心忙你的事业,家里有我你就甭担心,咱姐妹这叫那啥,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不对,不对,怎么说得像小两口了……”她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而我在这样的笑声中,转过脸潸然泪下。

不久她结婚了。姐夫长得难看,而且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穷得一直娶不上媳妇。我问她为什么会选他?她说:“他心眼好,愿意和我一起照顾四个老。”我眼睛发涩,嗓子又哽得碗口粗了,我气她:“我的爹妈,谁让你管来着?”她故作轻松嚷嚷起来:“喂喂喂,我可是在等你多赚点钱了把舅舅舅妈接过去的,别以为就这样赖给我了啊!”

我的手绕上她的颈。我送她的礼物,是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并蒂花的坠子。我用脸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姐,你把你的幸福给了我,所以你也一定会幸福,一定。”她一下子就哭了,我们热泪交织,紧紧拥抱在一起。

 

 

                       ——摘自《精美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