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新区政务网:董橋:慢慢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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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橋:慢慢變老

2011年03月29日 06:41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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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橋先生在《青玉案》序言裏說他是抗日嬰兒,生下來逃難不停,6歲時才背得出“床前明月光”——真令人萬幸孩子沒有生在動蕩年代:現在我家小女兩歲,已被無所不在的現代教育浸染,會先跟天空招呼背“白日依山盡”,再撫摸虛構的流水背“黃河入海流”,非常超現實——然後他驕傲地說,今年68,獵書獵字獵句獵了大半輩子,前幾日偶然獵得英國詩人丁尼生(1809~1892)的幾頁舊信,高興得兩眼泛淚。他多年前在倫敦買到第一本狄更斯殘破的初版時,也興奮得想哭。他老人家小時候算過命,一生靠字靠書,因此拼命看書玩書,並且玩得貴族高雅優越以及韻致,並且永遠玩不厭。

怎麼玩?比如,喬伊斯《尤利西斯》1930年版,是水藍封面反白字,英國書商給他專門做個布面書盒送來,“妥當極了”;再比如,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1928年版,勞倫斯的簽名也供養在後配的書盒裏。關於藏書的奢侈,他必須舉這個故事:毛姆家藏書又多又體面,毛姆大師坐在書房裏抽著雪茄說他看書累了,但遠遠瞄著一排書脊偷笑:都安好,心裏踏實啊。

有錢有閒有文化有境界的舒適感,浸透在《青玉案》、《記得》、《從前》、《這一代的事》裏。在北京這個集中了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無產階級、流氓無產者以及奮鬥青年的擁擠的大都會裏,發展才是硬道理,奮鬥才是主旋律,這樣的清淡文字,簡直不近情理!它實在美得遙遠,妙得飄渺,柔軟到癱瘓,驚艷到窒息——他說張太太的麵條做得好,唐山煮法、義大利煮法、南洋煮法,等等;又說飯後喝香濃的咖啡、吃3款鮮艷的南洋甜點;還有老木雕,還有明清木,還有“流年似水,滄桑如夢,靜夜燈下追憶往事”,還有“足音、輕喚、古槐,一壺龍井,半扇竹門,閒步風塵、相逢話舊”,讓人不禁想起餐花飲露,神仙眷屬,仙風道骨,百年孤獨。

還沒完哪——還有98歲張充和先生的贈書、100歲楊絳先生的來信。還有梁啟超的遺墨,王世襄的玉釵葫蘆,徐志摩的舊藏、林青霞的新書,每天都有“小兒得餅之樂”。那上個世紀的傳奇,夢境一樣,粉的粉,藍的藍,鮮嫩而精緻,比女人還嬌,比歷史還遠。

從上世紀80年代末“你一定要讀董橋”,到90年代“你不一定要讀董橋”,再到新世紀“你一定不要讀董橋”,已經過了20年。董橋出書20本。那些最新鮮的銳氣和呼嘯感,似乎漸漸凋亡到流年中,消耗到歲月裏。不要提他的《中年是下午茶》,“精子太忙,腦子太閒”,“攪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只說當年他《在馬克思的鬍鬚叢中和鬍鬚叢外》一文:“讀馬克思主義的著作,以為認識了當年在倫敦住了很久的馬克思,卻發現認識的原來不是馬克思其人,而是馬克思的鬍鬚。鬍鬚很濃,人在鬍鬚中,看到的一切自然不很清楚……幸好馬克思這個人不那麼馬克思,一生相當善感,既不一味沉迷磅薄的革命風情,倒很懂得體貼小資產階級的趣味,旅行,藏書,念詩等比較清淡的事情他都喜歡……當年力挺董橋的羅孚不禁大聲讚美道:“你說董橋他野不野?!”

作家馮唐的評價過於不客氣了。他說,董橋的文字也有如下午點心:吃一口有滋味,吃幾口,倒胃口。其實,連成龍都老成那樣了,李連杰都德高望重了,崔健也不唱了,王朔也發胖了,王小波也逝去了,當年心智健碩的文化人,改行的改行,從官的從官,流俗的流俗,發狂的發狂,被經濟大磚頭打了個落花流水,個個都像被擲了幾圈的麻將骰子找不著北——英雄和流氓都在慢慢變老,憑什麼要求董橋先生的文字充滿力度呢。

張愛玲在1949年後參加過第一屆文代會就遠赴香港。在香港、美國的那些日子,除了些孤寂,再沒有更多的苦難可以書寫。所以她也只有《秧歌》這樣的“爭議作品”,比起她以前的《十八春》、《沉香屑》真是差得遠。而經歷大喜大悲的內陸可是有陳忠實臉上深刻溝壑一般的、帶血摻淚的《白鹿原》啊!也許社會生活大風大浪大轉彎,訓練了甜酸苦辣的刺激口吻。除了鄉愁回憶,就是美食古玩——那些文字審美性、愉悅性、純粹性、超越性、萬能性,真的好,只是它與現實不相關:隔,遠,風過耳,帶著不著邊際的悽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