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荨麻草扎了什么感觉:人才是怎样炼成的——转载我的同学、荒友的一段回忆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5:59:01

北大荒,永远我心中的“北大” 

“约法三章”

哥哥下乡去黑龙江兵团之前,我的命运就已经敲定了----与哥哥殊途同往,也是黑龙江兵团,不过不是哥哥去的五师五十团,而是一师,而且离津的日子距哥哥奔赴兵团不足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一个家庭之中,两个儿子相继远赴边疆,虽说“光荣”,但家长由此而生的心理负担和精神压力可想而知了……何止是牵挂呢!

父亲默默地看着我准备物品,不时地伸伸手帮忙,间或指点一番。似乎是不经意间,同我说,“找时间,我要和你谈谈。”在我成长的人生路上,父亲曾与我有过几次这样的“正式会谈”,(之所以称之为“会谈”,是因为允许我发表不同意见),每次所谈必定是“严重问题”。我那时已充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谈话是在平静和沉闷的气氛中进行。

父亲说:“东北的寒冷,关外的风俗,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物品该准备的继续准备,不要以天津的情况去衡量黑龙江,更不要去衡量你们要去的兵团,不要想当然,家中会再拿出五十元钱叫你随身携带。如果,天津准备的还缺什么,到那里再现买,千万不要冻坏了。”言语之中眉宇间流露出一种爱怜和无奈。

父亲继续道:“我十四岁从农村来到天津谋生,大半生都是在不停地干(当时,还没有“打拼、拼搏”这类的流行语言)。一下子走了你们哥俩,虽然我们不愿意也舍不得再把你放出去,但是,你已经十八岁了,比我当年来天津的年龄还大了四岁,也该出去闯荡闯荡了,男人就是要干点儿事儿的,不要畏难。”言语至此,我虽未发一言,但已经如刺在喉,有些哽咽了。父亲继续:“今天,主要给你来个‘约法三章’,到了兵团后要坚持,要自我约束。第一,要看好自己的身体,不可糟践身体;第二,不得中断学习,你是初中生,远没有学完该学的课程;第三,不得娶妻生子。”我沉默了些许,望着父亲深沉严肃的脸颊,接过话题补充道:“不犯政治上、组织上、经济上和生活上的错误。”其时,我连个共青团员都不是,谈何“组织上”的错误,不过是当时“文化大革命”的时髦流行语罢了。

一九六八年十月十二日,我心里装着父亲的“约法三章”,“支边柜”里装着比别人多出的英文书籍,上路了,踏上了“屯垦戍边”的人生征途。

我的外语情缘

我自幼喜爱外语,英文是我的最爱。读小学时,看到胡同里邻居家的大哥哥们复习外语功课时,年幼的好奇心驱使我站在他们身旁默默地聆听观看;见到他们和苏联学生的书信来往,更是羡慕不已。心中盼着自己快些长大,读中学,学外语。

中学是在天津十八中度过的,即有百多年历史的古老的汇文中学,前身是一所美国人开办的教会学校。时至我就读时,英语教学的师资力量仍然十分雄厚,许多老教师真可谓是中学授课的大学教授。中学的几年,我的英语成绩,无论大考小考,最低成绩没有低过九十五分。我还是年级外语兴趣小组的成员,老师用那种硕大的老式录音机为我们录制读课文,使我们惊讶自己听到的声音竟然和我们自己的感觉绝然不同。老师耐心地讲解,那是因为声音的传导方式不同产生的差异,自己感觉自己的声音,是依靠颅腔的骨骼传导,而录音机里出来的声音,是依靠空气中的声波传导,效果和感觉就不一样了。啊,神奇!那时,我仅仅是个十三四岁的学子,也是个孩子!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具有百年历史的图书馆被砸了,无人管理了,馆内的书籍外流了,我得有机会读到了当时的英文版的《北京周报》。文化大革命两年,我没有中断自己的英语学习。

上山下乡,远赴边疆,带上英语书籍,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一种自然的需求。遗憾的是,能够买到的和可以带走的只是英文版的《毛主席语录》,几期《北京周报》,一本薄冰著的书法书,一本郑易理编著的《袖珍英汉词典》。

临行前,我找到学校的一位解放前辅仁大学毕业的冯士娟老教师,希望她能够送我一本像样的词典,这位老教师,很是感慨,“很难得你就要下乡了,还惦记着外语学习,应该坚持啊,不过,文化大革命抄家时,把我家的书籍都抄走了,我真是爱莫能助呀!”我只得悻悻地与这位老教师告别……自学外语,是困难的;没有工具书自学外语,就更加困难,我将面对自学的困难,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困难。

“蝌蚪文”

到达连队后的第二天,我就拿出英文版的毛主席语录,随便翻看,一是驱赶初到连队的陌生,也是希望获得心理的宁静,三是,寻找相对固定的读书时间,以便继续我的学习生涯。

那时,连队上班出工之前都要在男生大宿舍里先进行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动“天天读”,一般是指导员有针对性地读一些毛主席语录,或是批评或是表扬连队的一些现象,然后再安排连队的生产活动,至此,“天天读”结束,大家各奔东西,开始一天的劳作。下班晚饭后,也要再次在男生大宿舍里,召开会议,或是读报,或是传达上级下发的上至中央下至团营的文件也许是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或是开展名目百出的各种政治活动。

不久之后的一天,指导员在“天天读”时,只差指名道姓,有些正颜厉色地批评,“有人不学习毛著,天天捧着那个“蝌蚪文”学个没完,念个没完,有毛选毛著你不学不念,天天看你那个蝌蚪文,你在想什么,你要干什么?我们这里距离老毛子那里很近,难道你还想到老毛子那里去投敌叛国不成?我们劝你还是好好学学毛选吧,不要异想天开了,不要犯错误。”全连都知道指导员的话意所指,我当时只得默然无语,面露怯色,心在怦怦地跳。问题上升到投敌叛国了,国内的“阶级敌人”还没有投敌叛国呢,我则一下子就到了投敌叛国的程度了,能不心惊,能不胆寒吗?

我暗自思忖,如何向指导员解释,如何为自己开脱。一个以攻为守的想法冲进脑海,顿时云消雾散。我拿着英文版的《毛主席语录》,红红的塑料皮比中文版的质量要好一些,找到指导员,平静地,语气庄重地说:“指导员,这是您说的‘蝌蚪文’,是毛主席语录。中文英文的语录,我对照着学,对理解主席的思想更有帮助,您怎能和投敌叛国扯到一起去了?那也是毛主席语录啊!您怎能那样上纲上线!”指导员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喃喃地说,“啊,啊,还是要多读一读中文的吧。”

横生的枝节,就这样理顺了,以后的岁月,我可以大胆地在连队自学英语了。

艰苦自学

自学,是一件艰难、艰苦的事情,自学外语就更为甚之。

我在连队一直是在农工排,从事着连队里最基本最基础最机械的农事活动,每日劳作的辛苦可想而知。

只要天气允许,身体不是太过劳累,我一般要比其他人起得早一些,轻轻地走出宿舍,到连队边缘的小树林里,大声朗读英文,弯弯腰,踢踢腿,时间宽裕的话,再慢步跑上一段,估计大家起床了,返回宿舍,开始和大家一样的农事劳作。

随着连队的土木建设,我们宿舍的铺位比以前松宽了,我把支边柜当作书桌放在自己铺位的左侧,铺盖卷当作软椅,支边柜上摆放着所看所读的书籍和油灯,于是就形成了一个相对“优雅”的“书房”,那是一个我每天自学的重要场所。晚饭后,宿舍里的知青所剩无几,有的时候,甚至静得瘆冷,我则点上油灯,打开书本,拿出笔记,“坐”在“软椅”上,趴在“书桌”上的油灯下,开始了我的“大学”课程。累了,点上一支烟,借机伸一伸腿,继续我的自学课程。到大家从四处返回“归巢”之后,宿舍里恢复了白日的沸腾和热闹,我的学习有时候还在继续。累了,困倦了,我的学习就要结束了,用手摸一摸鼻孔,手指会被鼻腔里的油烟染黑了。虽然,油灯叫机务排的同学做过改良,油烟略有改善,但是,鼻腔里沉积的油烟只是减少了而已,远远达不到清洁无污的水平。后来,我就改用蜡烛了,一元钱一包蜡烛十根,一根蜡烛使用一个晚上,我的自学成本增加了。

真的感激爹妈给我的良好的记忆能力,晚上学习遇到的生词,查过词典,记录在案,就进入脑海了,白天干活儿,只要是我没有和大家一起嬉笑打闹时,一般就准是在默默地背诵昨天晚上学到的单词呢。我在二十五岁之前,无论在哪里瞥上一眼见到一个生词,这个词的字母排列(拼法)就进入脑海,晚上回来查词典,这个词就记住了。即使不久忘掉了,再查一次,最多查上三次,这个词就在脑子里生根了。晚上学习,白天干活儿,脑子里不时地背背单词,背背例句,背背课文,想想某词某句如何翻译。重复是语言的母亲,学习语言是少不了“傻念、傻记、傻背”这“三傻”行为的,也正是如此,减去了许多对家乡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心,静了许多!

北大荒黑土地上的十年,基本上是这样度过的。今天在舒适优雅的房间里写下这点文字,是轻松的,笔锋也显得轻松自在,甚至还有些自我陶醉。但是,当时、当地、当景,许多是难言的,特别是每临“大会战”的“紧要关头”,累得身体都快散了架的时候,身染病疾的困苦时刻,思家乡念亲人的愁闷日子,身处逆境不能自拔的迷茫日月,坚持下来,继续坚持自学,其中甘苦,其中艰辛,无言自知。我要感谢这种自学,它淡化了许多青年人的烦恼,稀释了许多社会间的尔虞我诈,净化了孤寂无助的心灵,充实了纷乱乏味的生活。北大荒的十年,是我“寒窗”十年,其中愉悦,其中情怀,无言自知。

“学业”

当年的知青就像是候鸟,每当来自西伯利亚的朔风凛凛吹来时,也就是北大荒黑土地上的知青,开始陆续回家过冬过年的时节。春风再次吹拂面颊时,又该是知青返回连队的季节了,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我的“学业”周期,也像候鸟一样,以冬春交替,计算学期。

我的“学业”,重在“文、史、哲”,现今的说法是有些“偏科”,也是一个初中学生欲想继续学业的无奈选择。

每年春节过后,大家筹划着返回连队时,我新一年的学习计划也在考虑之中。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你只能根据能够找到借到而且可以带走的书籍,来筹划新一年的学习。与其说是计划筹划学习,不如说是随遇而定,随湾而转,随波就流。如实地说,当年能够借到并能带走的,而且还要能在政治上避嫌的书籍十分有限,有些是要冒些风险的。随着下乡年头儿的增加,政治空气在“天高皇帝远”的边疆逐渐稀薄,可以读到的书籍其范围也在逐渐扩大。十年寒窗,除了每天需要学习的英文书籍之外,我还读过学过许多文史哲类的书籍,虽然所读的书,不系统,也不专业,更很难说深入,许多都是蜻蜓点水,学而不精,就算是选修课吧。但是,毕竟开阔了我的眼界,拓宽了我的胸怀,增长了我的见识,锤炼了我的性格,丰富了我的精神生活,也升华了我的精神境界。

每年年末,返回天津时,我带着这一年学习上遇到的难题、疑惑、不解和需要探究的问题,到天津外国语学院一位老师家去讨教。这位原籍江苏的环老师,不厌其烦地讲解,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举一反三,当天该解决的问题,我如若还搞不明白,无论天色多晚,绝不放我回家,甚至时到子夜,也不完结。环老师夫妇后来调回南京成为南京师范学院的教授。

今天的回忆,最使我感到惊讶和感慨的是,那时到老师家里去求教,接受老师的指教和点拨,不仅不收取任何费用,天色晚了,环老师还要负责提供可口的“宵夜”,当天任务未完成决不罢休。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今天,恐怕很难做到了。

抄书

一年的冬天返津之后,我从环老师处借来一套教科书,《精粹英语》(Essential English for Foreign Students),现在知道这套书的人很少很少了,一般只知道《新概念英语》。《新概念英语》的作者L. G. Alexander的大名如雷贯耳,但是,他师从《精粹英语》的作者C.E.Eckersley。该书全套四册,英国本土出版,教学对象是非英语母语的外国学生,由英语老师Mr. Priestley 教授四男二女6位欧洲外国学生学习英语的情景,书中的老师和学生都各有鲜明的性格和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并以此贯穿全书。书中人物的故事和情节,很能吸引读者。Essential English 语言地道,平易流畅,情景生动,课文虽然比较长但难度不大,强调情景教学,要消化吸收掌握,却非一日之功。作为教科书,这种写法和编法,至今似乎也就独此一家。据说,整个天津外国语学院,不过两套,最多也就四套。所以,我能借出来已属三生有幸,但是附加条件是,一套书四册,至多借阅一个月,不得续借。这本书,我翻开一看心中便陡生爱意,再也不肯释手,唯一可以留下此书的手段就只有用手抄写。抄,别无良策。

我夜以继日,不分昼夜手抄。一般是,清晨早饭后就开始动笔,抄到接近中午,有时自己动手做饭,有时就热一热昨日的剩饭,草草吃过,继续抄书,中午一般不会再午睡了,虽然我特别喜爱也特别习惯午睡,但那时已无法也无时间顾及此习惯了。下午一般持续到黄昏,打开室内灯照明之前。晚饭之后继续,一般要到晚上的十点或十一点,入睡。这样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原书的正文部分基本抄写完毕,其中的一些习题,则无法照抄了,只得舍去。一个月的硬功,我右手握笔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已经磨出了茧子,几十年过去了,细细地看去还留有痕迹,成为我的纪念。一个月悠忽而过,看得见的成绩是十来本的笔记本,抄得是满满的,笔记本摞起来的高度远远超出了四册原书。这多年来,我处理过无数的书刊杂志,唯独这套手抄本的《精粹英语》,一直保存在家中的箱底儿,舍不得丢弃,成为我自学英语的历史见证,时时抚慰我的身心。看不见的成绩是,我的英语水平得到极大的提高,对英语的感觉和意识的提高是无形的,但却是一个人英语水平或说是语言水平的最好的证明。这是很笨拙的一种学习方法,也是很无奈的学习,只是因为我喜欢,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喜欢的事情。我在当时十分惊叹父母亲对我的支持和理解,抄书至深夜了,父亲一觉醒来,看到我还在抄写,便慢慢地淡淡地充满深爱地劝说我,“差不多了,睡吧,明天白天再赶吧,学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睡吧!”我闷闷地答应着,继续着,不到段落章节不肯停下来……

亲友的支持

上山下乡自离津开始,隔三差五,父亲就到外文书店买几期《北京周报》给我寄来,若逢党的九大、十大这类大型重要会议,其后,父亲一准去一趟外文书店,去买英文版的大会文件集,邮寄给我。最使我感动落泪的,是一年的中秋节前,我收到家中寄来的一个小木箱,如常年一样,装有中秋月饼几块、花生些许、大枣些许,糖果些许。出乎意料的是,里边装有一本梦寐以求多年的大部头词典---郑易理的《新英汉词典》,第一版第一次印刷。捧着词典,我默默地落下了眼泪,那种心情感受,语言显得苍白……父爱似海,阔而无边。须知,父亲只是初小学历(小学四年级)!

哥哥曾在富拉尔基的齐市第六医院进修X光,在那期间,我从一师二团赴齐市探望哥哥,哥哥拿出一本厚厚的英文版的书籍,国际主义战士新西兰人路易*艾黎的《Travel in China》,中文名似乎是《中国见闻》,我现在有些拿捏不准了。我感动了。因为,我所读到看到的英文杂志书籍等,都带有很强的“中国味”,真正以英语为母语的作品,还从未接触过,这是第一本第一次。我欣喜,我庆幸,兄长的爱,另是一番味道……

后来,中央台有了英语教学节目,为了能够听到广播,在天津工作的弟弟,托人烦窍,为我买来一台晶体管收音机,供我学习使用,当时手里拿着那台收音机,就像是捧着金砖银砖,爱不释手。手足之情,兄怜弟爱,耐人寻味,味道迥永……

除了亲人的关爱和支持,在我自学的道路上,许多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

七0年冬季,朋友介绍我去见一位天津师范大学的教师,当年英文版的《为人民服务》唱片,就是她朗读录制的。英语发音相当好,在这位教师家中,为我纠正发音。那份认真细腻和一丝不苟,至今印象如新。

在这之后的一年冬季,我的小学老师介绍我去认识一位早年南开大学西语系毕业的老大学生,指点我要设法读到英语原文的书籍,比如当时流行的“灵格风”(Linguaphone)英语教材,那是正统的纯正的英语语言。那份坦诚和直率,使人感受到人性的真善美。

还有上文提及的天津外院的环老师夫妇,这对江苏籍的老大学生,待人热情有加,不计得失,喜才爱才。我第一次到他家,毫无陌生感,开门见山,叫我读一段他找出来的文章,然后,叫我做简单的翻译,之后对我大加赞赏,直言比他班上的高材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并感慨,知青中大有人才。从此结下情谊,并且一直诲余不倦。当我后来走上讲台,他又在教学上予以指教。可以说,我的英语基础、语言思维、语言分析、语言灵感,环老师的作用居功至伟,功不可没。环老师现居住南京,已逾古稀之龄,真诚祝愿环老师夫妇健康、顺心、顺意。

我们连队的卫生员,是哈尔滨知青,为人真诚善良,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英语学习听、说、读、写、译五大基本功,都需要时时提高同步前行,我的英语学习,一个天生的弱项和短板,也是一个无奈的弱项和短板,就是五大基本功的第一项“听”,因为我根本听不到英语,也无人可以进行英语交流,无法解决“听”的训练。于是,我找到卫生员,希图借用他的听诊器,卫生员欣然应允,且慷慨有加,说,“我有两个听诊器,我留下一个好点儿的自用,为病人听诊,那个你拿去用好了。”借助听诊器,就可以冲着听诊头读诵英语,耳朵就能够听到空气传递的英语声音了。就算是听力训练吧。我借用了一段时间后,自行终止了,因为,其效果和真正的听力训练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即使如此,我还是感激当年卫生员的真诚和慷慨,诚哉斯人,义哉斯人!

真的还需要感谢连队里我的同学们。当年,我们学校的二十几位同学被分在了同一个连队,同学中间不乏才子,有的在小学四年级时就可以通读中国的四大名著,有的自幼就喜爱理化,自行做些试验或模型……这些同学,劳作一天之后,一般都要捧起书本学点儿什么,看点儿什么。在各个连队千篇一律的大气候下,在我们的连队里,同学间,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自学小气候,形成读书学习的小氛围,彼此交流学习心得,进行深究探讨,互换各自的学习书籍……我的同学们也在影响着我,熏陶着我,促进着我。这是一种心性的督促、支持和鼓励,使我能够在相对“理想”的氛围中坚持我的英语自学。我至今留恋那段同学加战友的情谊,怀念那段战友加同学的旧日生活。从我的同学中,走出来了大学教授,著作颇多,且有影响;走出来了企业家,成为市场经济大潮中的弄潮儿;走出来了企业管理者,在经营中呼风唤雨,驾驭自如;走出来了企业的技术精英,即使年届花甲,人退身不退,还在企业做着技术支撑;也走出来了我这个普通人……祝我的同学们一切都好!

感恩是放在心深处的,语言对于感恩总是显得苍白无力。借得大江无限水,研为翰墨难谢恩,淡看世事去如烟,铭记情怀留在心。大恩不言谢,大恩难言谢!

聊以自慰

七七年的春天,五十团卫生队的麻疹患儿并发肺炎,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卫生队有一种进口药,只知道是可以治疗麻疹及其并发症的,但是药物包装上的说明完全是英文,如何使用这种药物成了一道难题,需要不需要做“皮试”,皮试药物的配比是多少,是肌肉注射还是静脉注射等等问题,统统无法得知。记得似乎是学校的栾老师找到我,要求翻译出来,孩子的病情严重,越快越好。我拿出父亲寄来的《新英汉词典》,按照药瓶上的文字说明,逐字翻译,虽然简单,但也怕出错,校对数次后,交予卫生队。注射后,孩子的病情缓解,然后送往齐齐哈尔,孩子得救了。我听说后,真的有一种成就感,学了这多年外语,第一次感受到它的作用,知识的力量。

我是在五十团团直学校走上讲台的,准确地说,是从黑土地走上了讲台,成为一名黑土地上的脑力劳动者。

应该说,我的思想准备是充分的,只是第一次走上讲台,授课技巧、艺术、经验、课堂掌控能力、语言表达能力、授课仪容仪态的展现等等可以说都还是零,都需要一点一点地加以丰富和积累。基于此,我就向我的英语启蒙老师,十八中学的李永为老师写去一封求教信,继续讨教如何教好农村孩子的英语。那时的老师真好,李老师及时回信,毫无保留地将他的教学感受、经验、体会合盘传授与我,这封信我保留至今,舍不得丢弃。因为,那里有一颗无法估价的老教师对学生对弟子的关爱之心。

刘明源老师也是如此,听过我的首堂课后,专门指出我的不适于教学的语言习惯、习惯动作等方面的不足,以致在以后的教书生涯中从未再出现过这些“坏毛病”。

应该说,在我人生的路上这些人都是给过我帮助的人,而这种帮助都是无偿的,对于我却是无价的、珍贵无比的,我怎么能够忘记他们呢。这些在他们自身看来也许没有什么,但我却从不这样看,我要记住他们的。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至今我却不知该如何报偿他们,甚至因种种原因连最普通的交往都没有……也许这就是人生。

这是我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完成的一次蜕变,从此,在英语学习上,开始了不再以学习为主,而变为以传授为主,拟或是边学习边传授的生涯。

病退回津后,在获得正式工作职业之前,先后在天津无线电九厂为技术人员教授英语,在天津电视大学的一个教学班担任英语辅导老师,在天津昆纬路中学任高中二年级英语课程。这些以课时计算报酬的代课,我的报酬每月可以达到接近八十元,逢到期中期末复习阶段,校方增加课时,为学生复习,我的报酬则可以达到接近一百四十元。我曾戏言,英语的这二十六个字母,真是值钱,凭借这二十六个字母,我的个别月收入接近了当时国家十三级干部的水平了。

凭借我在北大荒十年的自学和积累,学生们对我的教学基本给予认可和赞许。昆纬路中学的一位李姓班长曾直截了当地问我是哪里毕业的,我嬉笑着也略显正式地回答,“北大”。这位学生继续追问,“读了几年?”我回答,“十年!”学生惊讶、感叹,“难怪啊!我们自己的老师难得这样的水平。”我顿时失语。其实,这“北大十年”暗示的就是“北大荒十年”,那也确实是我的“大学”,我的人生大学、社会大学和学业大学!

以后,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多次有人征问我的毕业院校,我都大言不惭地嬉笑回答,“北大,生物系,农学专业。”其实,北大确有生物系,但是绝无农学专业,在人们获知细底之后,定会引起一阵笑声。不过,我仍以此为乐,以此为荣,而且乐此不疲,荣形于色。我就是北大荒这所大学从知识青年培养出来的没有文凭的“大学生”。

病退回津后的第一份正式职业,也是因英语的情缘而获得的,通过考试且成绩优秀以初中毕业生的身份破格成为天津市建工局机施公司职工中专的英语教师。时值企业引进设备,利用业余时间为企业无偿翻译了十多万字的资料,其底稿和其第一本印书,至今保留作为纪念。也是在此任教期间,八六年教师节被评选为天津市市级先进教师,受到时任市长李瑞环的接见。我自认为,没有给北大荒这所大学丢脸,没有给北大荒人丢脸,没有给知识青年丢人。

英语伴随着我走过了以后的人生道路,陪伴着我度过此后的全部职业生涯,直至解甲归田,退休赋闲。

尾声

岁月如水,一去不返;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我总是自问,往事如烟不假,为什么不堪回首呢?回首往事有什么不对吗?回首往事,有时是对自我的考问,前车之辙,后事之师,历史有时就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以史为镜,可以知今天晓未来。

去北大荒“读大学”之前,父亲和我的“约法三章”,我基本做到了,没有爽约,只是第一条“要看好自己的身体,不可糟践身体”,做得差一点。我的腰和腿受过伤,或多或少给我留下纪念,而且时时提醒我去记起想起北大荒。不过,在父亲面前,我可以挺直了腰,向父亲汇报,我是个听家长话的好孩子。我努力去做了。要是打分,可以给个八十分吧!

我是“北大”毕业的,是戏言又不是戏言。

北大荒,黑土地,是我们人生起步的地方,是我们迈出做人第一步的地方,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更是我们接受“再教育”的“大学校”。那里的十年,我们不曾虚度,不曾荒废,我们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铭心刻骨,青春不再。我们收获了北大荒人的性格,收获了北大荒人的胸怀,收获了北大荒人的坦诚和直率,收获了北大荒人的风采和情操。我们以身为北大荒人而骄傲和自豪,我们以北大荒人的名义走过人生,以“北大”毕业生的名义面对未来,并将继续……

北大荒,永远我心中的“北大”!

 

                   邢培恩       2011.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