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剑拉环:温润的休闲之都---苏州

说苏州，总忘不了一句古代就存在的广告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堂没人去过，苏杭么，其实也就这样。对于一直生活在苏州的我，天堂如果只是地上的苏杭，我对于上天堂的诱惑就没什么吸引力。

苏州的繁荣得益于宋朝的南迁，自此之后，这里就是鱼米之乡。而南宋之前，苏州不过是南蛮子的聚居区，连要出一个宰相，也要被老西儿寇准投反对票。然而南宋之后，苏州简直成了状元的产地，不时有人蟾宫折桂，高官显爵更是一大批的出现。当年的官员，到京城做官，总要买一份本乡本土的官员名录，也叫《缙绅录》，苏州的《缙绅录》总是那么厚，虽然因此酬酢也多，然而援引也多。晚清末年，潘祖荫、翁同和辈周围的苏州官员，声应气求，结成一帮，就拿潘家来说，姓潘的进士就能数上十几二十，编成一本《潘氏科名草》。所谓耕读传家，耕是早就不耕了，读则是昏天黑地地读，苏州大家庭的功名心、进取心都很强烈，因此也就有了那么多的进士举人，秀才是不好意思拿出来说的。

这种情形之下，苏州就逐步发展成为一个消费型的城市，因为富裕显贵的大家庭的带动，生活的质量，生活的修养也不断提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还有就是娱乐的兴盛，昆曲、评弹、游玩，民国时期，更有骑马、电影等，虽然规模上不及上海，但就拿喝茶来讲，郑逸梅就明确说上海远不及苏州，苏州的茶馆地方大，各阶层都有不同的场所，茶馆之中还有假山花草的点缀，最著名的茶馆就是吴苑深处，公教人员有公教人员的地方，商人有商人的地方，普通市民有普通市民的地方，新闻记者则穿梭其间，搞定当天的市井新闻（可参见拙文《吴苑旧话》）。

1923年，《红杂志》有一篇《苏州人的一日记》的文章，以一种聚焦的形式，具象地反映了苏州各阶层民众的生活——

吾是苏州人，所以对于苏州人的起居情形很是详细。

现在把苏州人上中下三等人一天的日记，照实记出来，供读者一笑。

（一）   上等社会

早晨十时起床，洗脸后到账房里踱一会。

十一时到观前吴苑吃茶，就在外面饼摊上做一客饼吃，外加松鹤楼的一碗鸡面，吸一会香烟和水烟。和老茶客随意谈谈。

十二时回家。

下午二时吃饭，饭后打八圈麻雀。

六时应招出阊门，在妓院里吃花酒。

十一时坐包车回府。

十二时睡觉。

（二）   中等社会

十时起身，也到观前吃茶，听听新闻，看看报。

十二时回家午饭。

下午二时到挂名的机关里画一个到。高兴起来，就约几个朋友出城玩玩。吃些酒菜，连下去看夜戏。十一时回家睡觉。

（三）   下等社会

早上七时起身，拿一把茶壶，到老虎灶上去泡水。坐在桥面上合张三或是李四谈谈天。有什么生意事情，就做一会。但最多以二小时为限。

下午到玄妙观去玩玩，顺便有什么生利事情，就附和一会，分几个钱。在附近的酒馆内喝几斤酒。

九时回家睡。

唉！苏州人到是贫富平均，都是这样的闲散，真好福气啊。

这是民国初年的记录，文章不免有点夸张，但虽不中亦不远，毕竟由苏州人自己说，有着一股亲切味。

喝茶是苏州人生活的一个重点，清茶一壶，生活就是温润而休闲的。这份闲散中还有一种苏州人的得意劲，离家一里，不如家里，有茶有酒万事足。苏州人满足于现状，不肯冒险，特别是做生意，宁愿在苏州做做小生意，而不是浪迹天涯，官是要做京官，致仕后，也还是要回到故乡，起个楼（造园林亭台），刻部稿（个人诗文集），娶个小（妾之谓也），过家乡那种融融泄泄的生活。

在苏州，对于苏州人的生活，还有一个说法是：早上皮包水（喝茶），晚上水包皮（泡澡）。这种说法有点皮相，并不真实。其实是扬州人的生活，起码在民国以前，苏州的浴室（在苏州称混堂）很少，喜欢泡澡的人也不很多，即使天热，只要在天井中放一个木制的浴盆，以天为帐幕，以天井中花花草草为怡情悦性的点缀，根本犯不着到城外仅有的几个混堂受水蒸气的煎熬。大家庭的天井私密性很好，不必担心偷窥。就像西门庆在葡萄架下酣战，也不必担心外人的眼睛。所以，水包皮的说法不过是野话，根本不可信。

民国时期，苏州更是政坛大佬息影之地。一个个胪陈出来的话，几个政府、几个议会都足以组成。俞曲园、郑文焯、费念慈、刘世珩、李根源、赵恒惕、章太炎，甚至连蒋介石、汪精卫、张作霖、黄郛等，在苏州都有不动产。

苏州人比较文弱，不争强斗狠，有个“苏空头”的名号，正和“杭铁头”形成比照。苏州人往往嘴硬骨头酥，民国时期特意编出了一个《看看苏州人》的旧剧，把《彭公案》中的苏州人欧阳德做了主角，这人行侠仗义，武艺高强，大眼镜、长烟袋、瓜皮小帽、大红帽结，还拖着一把大红穗子，无论冬夏都穿着大皮袄和棉鞋，满嘴却是吴侬软语，但就是这样一个怪怪的苏州人，剧中把他塑造成了让江湖坏蛋闻风丧胆的英雄侠士。据说，这是苏州人创造出来为苏州人遮羞的，但也正说明苏州人的文弱。

前几天在菜场，听买菜人在向他们新到的老乡介绍苏州：“苏州人不凶，都比较和善，也不拉帮结派，你们不会受到欺侮的。”诚然，苏州是温润的，苏州人也是那么文弱。苏州真称得上是一个温润的休闲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