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未有

2011年3月21日

3月11日至3月20日，这是全球新闻业十年来最繁忙兴奋的十天。如果考虑到多国部队介入利比亚局势的进展，2010年的这个早春甚至可以称得上人类新闻史上最高潮迭起的一个月。

日本特大地震海啸以及此后的核危机在耗尽了全球媒体整整一周的注意力后，终于开始让位给北非上空呼啸而过的导弹。由于时差关系，绝大多数中国媒体都没能在周日赶上刊登法国战机打响第一枪的消息，虽然它们已经理解了巴黎紧急峰会上萨科齐严厉警告卡扎菲的含义，因此都用头版重点位置展示了一架利比亚军机坠落的瞬间。

北京时间20日零时45分，除了《东方早报》等少数几家市场化媒体的总编们还来得及临时更换标题外，中共中央机关报的国际新闻版编辑也并未下班，他们在第三版的头条标题下方加上了“法国战机飞临利比亚上空完成首次军事打击”的消息（早间出版未及报道此事的《齐鲁晚报》罕见地在下午时分推出号外）。

门户网站又等到了证明新媒体优势的大好机会。从20日凌晨时分起，法英美空袭利比亚的导弹就取代了日本福岛那几座冒着白烟的核电机组，成为新浪搜狐网易腾讯凤凰网编辑们的全新关注目标。

中央电视台一套和新闻频道并机直播外交部标准口径：“中方注意到利比亚局势的最新发展，对向利进行军事打击表示遗憾。中方一贯不赞成在国际关系中使用武力...... 我们希望利局势尽快恢复稳定，避免武装冲突升级造成更多平民伤亡。”自此，担忧军事打击滥伤无辜平民的分析角度得到了这家电视台的更多引用。晚间19时《新闻联播》中，导播们给出了足够多的证据来说明擅开战事是多么的让人遗憾——在播放了利比亚夜空中的炮火光影后，解说词引用利比亚国家电视台的报道称，“军事行动目前已经造成48人死亡，150多人受伤，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儿童和老人。”而后，在介绍了美国军方的行动说明以及卡扎菲号召反击侵略的讲话后，这段新闻还加入了的黎波里数万民众强烈抗议西方军事行动、发誓保卫国家的画面。

在紧接的一条“各方对多国军事打击利比亚反应不一”新闻中，《新闻联播》编导们首先列出了俄罗斯、非盟以及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对美国及其盟友的批评谴责。作为西方国家代表，德国总理默克尔在片中的发言是“她支持采取行动，但德国不会派兵参与。”

此时，新浪搜狐等商业门户网站在头条新闻专题也提供了支持出兵利比亚的一类声音，其中不仅有英法美三国的领导人，还有日本外相松本刚明。他说：“基于要求利比亚当局立即停止行使暴力的立场，支持联合国会员国根据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对利比亚采取措施。”

由于中国在联合国有关制裁利比亚和设立禁飞区的两次联合国安理会决议投票中分别表态支持和弃权，从20日一早开始，在微博以及一些聚集国际政治军事爱好者的论坛上，中国民众针对这场战事的争论已是火花四溅。“主权大于人权”还是“人权大于主权”迅速成为争论的核心所在：“主权论”者指责法英美系为争夺石油利益而出动，嘲笑“人权论”者一味相信道义过于天真幼稚；“人权论”者以中国政府这番终于未投反对票护身，批评“主权论”者只会以自家龌龊之心揣度普世大道——这一点甚至可以从他们是使用“起义军”还是“叛军”来描述反卡扎菲派中看出。

比起这种非此即彼的价值观对峙，得到公开媒体发言机会的专家们更加需要字斟句酌。作为央视标志性的国际时事主播，水均益在昨晚连线《环球时报》正在利比亚的记者邱永峥时，询问求证的是“利比亚官方电视台也播放了一些平民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伤员。我想问你一下，以你的观察，从班加西这一路，往前推进这40公里过程中，你有没有看到有利比亚的平民被炸伤，或者炸亡的情况？”节目中邱永峥的回答是：“大概总计有17辆的民用车辆被摧毁，但是民用车辆情况很复杂。这次利比亚政府军攻城部队里头大约有三分之二是征用了当地的民用车辆，他们不少人确确实实是穿着平民服装进入班加西。”

宋晓军、马晓霖等军事专家的名字再一次被中国大江南北报纸频繁引用——虽然错过了整整一天，但中国各家市场化媒体几乎没有任何替代选择，“空袭利比亚”的整版图片和头版头条无所不在。比起《广州日报》“法英美狂轰利比亚”这样较为客观的标题，一些同行的爱憎倾向要明显得多：《半岛晨报》是“群殴利比亚，早有准备，暗藏玄机”；《现代快报》是“围殴利比亚”；《福州晚报》是“空袭利比亚，西方动手了”；《新安晚报》试图一语双关－－“谋利”；《武汉晨报》暗合中国外交部答案，名为“遗憾的战争”。

虽然宣传官员们允许了“人权论”者在微博上力战“主权论”者，允许他们诅咒“暴君”卡扎菲、赞赏英法美“替天行道”，允许他们公开嘲讽那些认定西方势力图谋石油的民众“连党和政府在联合国投票时的觉悟都跟不上”，但这些都并不意味着公开出版媒体上也可以有这样的表达尺度。除了军事战术分析外，在今天的各地报章上，更多可以看到的是对这场战争合法性和必要性的担忧警告：“开了危险的先例”，以及“法国打响第一枪源于双重利益”。新华社电稿得到《京华时报》评论版头条位置，强调“西方军事打击加剧利比亚动荡...... 不少外国专家和国际媒体认为，参与军事行动的各国其实各有自己的利益考虑。”

邱永铮对利比亚民用车辆的解释没有出现在自家报纸上。《环球时报》头版标题将20日发生的轰炸形容为“利比亚战争”，文章说“由于空袭明显超越安理会‘禁飞区决议’的授权，它立即引发世界舆论的分裂”。首段中，这家《人民日报》下属报纸还引用了自家网站的投票结果，即91%反对西方空袭。评论版中，除了刊登国防大学教授张召忠之文“空袭利比亚是非法的”外，更以社论强调：空袭是西方要主导世界的宣示。

新华社下属的《新华每日电讯》使用“法美英等大动干戈”来形容战事，根据其综合的电稿，“巴黎峰会刚结束，法、美、英等西方国家就迫不及待地对利比亚实施军事打击，国际社会一片哗然，一些国家对这种军事行动持谨慎态度或公开批评。”同样，作为更高级别的官方媒体，《人民日报》也没有将相关消息放在今日头版，甚至没有做导读标题。在要闻第三版，头条是“非盟和俄印等国反对军事干涉利比亚”的消息，配发“美国反战人士在多个城市举行示威游行”的图片。

署名“钟声”的评论得到了人民网今日首页头条推荐，在强调了“甚至出现平民伤亡”后，文章写道：“无论是从《联合国宪章》宗旨与原则以及相关国际法准则看，还是从对和平的追求以及道义的角度讲，人们有充分的理由对一些国家向利比亚这样一个主权国家发动军事行动表达自己的遗憾...... 在利比亚问题上，中国再一次坚持了一贯原则立场，再一次展示了负责任大国的形象，中国的所作所为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更多的前方消息正汇聚在各家门户网站专题中。新消息是，联军第二轮空袭利比亚，卡扎菲官邸附近大楼被摧毁，利比亚军方宣布在全境立即停火，但美国不承认。根据腾讯网早晨推荐的《东方早报》消息，利比亚反对派陷入矛盾，他们希望西方干涉又担心被殖民；而搜狐编辑们推荐的专题分析是，“反对派是国际社会扶得起的阿斗吗？‘利比亚民众的胜利’是如何鸡飞蛋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