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夜行燕公子 杨洋:洛克比空难：一个贝都因人的复仇？

核心提示：卡扎菲有明显的报复动机，那是洛克比空难事发两年前，美国在对利比亚的黎波里和班加西的空袭中，导致多人死伤，死者包括卡扎菲的养女，其两个儿子也受伤，而卡扎菲本人在轰炸之前紧急撤出住宿地而幸免于难。这样一种针对领导人本人的空袭，完全可以作为事后报复美国人的理由。更何况1989年发生在尼日尔的UTA 722航班爆炸事件，也被证明是利比亚情报部门所为。

本文摘自《南风窗》2009年第19期 作者：安替 原题：《洛克比案的尘埃和喧嚣》

洛克比(Lockerbie)是英国苏格兰地区靠近英格兰边界的小镇，只有4000人，历史上并无名气，只是一个靠和英格兰贸易生存的普通苏格兰城镇。但1988年12月21日，随着上空的一声沉闷的爆炸，巨大的火球在该镇坠落，一下子让“洛克比”成为悲剧代名词。2009年8月20日，随着洛克比爆炸主犯迈格拉希因人道主义原因被释放，“洛克比”一词再度频现于国际媒体头条。

空难调查

21年前在洛克比上空爆炸的是泛美航空103号航班，一架波音747-121飞机，外号“海之侍女快帆号”，执行从伦敦希思罗机场到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的飞行任务，乘客大多是从法兰克福机场直接转乘过来的。当晚7时左右，飞机从伦敦起飞半个多小时，才飞到苏格兰边界，货舱行李箱的一个塑胶炸药被定时器引爆，把机身涂有Pan Am字样的“P”字处炸了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小洞，引发急速的连锁反应，切断了飞行控制电缆，最终导致飞机在空中爆炸解体，坠落到洛克比小镇，甚至引发了里氏1.6级的地震。机上全体乘客243人和机组16人、洛克比小镇11人，一共270人不幸罹难，其中189人为美国人。飞机上还有两位美国情报官员和两名保镖，一位是CIA的贝鲁特副站长Matthew Gannon，一位是负责调查被真主党绑架人质的美国国防情报局的Charles McKee少校。因为是在空中解体，整个飞机残骸散落在比伦敦还大的锥形地带上。

苏格兰当局很快调动全英警方、军方，在FBI和CIA的帮助下进行了事故调查。英国航空失事调查局（BAAIB）在对上万飞机残骸的搭建重组和分析中，很快发现塑胶炸弹放在一部东芝收音机里。这使最初刑事调查的方向导向了巴勒斯坦的恐怖主义组织“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总指挥部”（PFLP-GC），因为就在当年10月，德国警方在约旦线人的情报帮助下，破获了一次炸机阴谋，阴谋策划者PFLP-GC本来试图在法兰克福机场的航班上放置自制炸弹，使用的伪装装置就是东芝收音机，而使用的气压计将在高空触发炸弹。

但进一步的飞机残骸寻找让调查人员确信这是一个错误的方向。在洛克比，他们发现一个电路板残骸，FBI炸弹专家在CIA的实验室中找到了同类型的装置——从塞内加尔恐怖分子那里得来的MST-13计时器，并且追踪到了瑞士的生产商Mebo。该公司主管后来在法庭上供认，事发前曾向利比亚情报官员出售了20个计时器。这种计时器是长程计时器，最多可以设置999小时。

当时调查人员排除了巴勒斯坦组织余党犯案的可能性，因为如果是气压计触发炸弹，此飞机应当在法兰克福到希思罗的航程中爆炸。正因为使用了长程计时器，可以很早把行李从其他机场送入，一直陪伴乘客转机到泛美103号航班上。调查人员认为，设置炸弹的人本身希望飞机在海上爆炸，那样证据就会随着飞机沉入水底，但由于飞机因气候和机场交通等原因延误时间，导致在苏格兰边界上空爆炸，让调查得以开展。

另一些发现也证明了新方向是正确的。BAAIB调查人员在一个仓库把所有收集到的飞机残骸都重新搭建了起来。其中有专门重建的货舱中行李架的部分。最后证实，爆炸物是装在一个棕色的Samsonite硬行李箱中，由马耳他Luqa机场送上马耳他航班空运至法兰克福，然后再转机到希思罗，最后送上泛美航空103号航班的。

属于行李箱中的一件婴儿衣服碎片发现沾有炸药，这件婴儿衣服的牌子叫“Babygro”，是马耳他的一家婴儿用品商店出售的。店主证实，他曾经把婴儿服装和一把伞卖给一位操利比亚口音的客户。后来在洛克比现场也找到了这把伞。这是第一个嫌疑犯目击证据。至此，整个证据链都指向了利比亚。当时在马耳他Luqa机场工作的利比亚阿拉伯航空公司情报官员、保安主管迈格拉希（Abdelbaset Ali Mohmed Al Megrahi）和助手费希迈（Al Amin Khalifa Fhimah）被认为是放置炸弹的人，后者在事发之前使用假护照去马耳他探望前者。

苏格兰审判

虽然被称为英国历史上最大的刑事调查，但整个洛克比刑调因为要保持其客观性，也因为苏格兰司法自治原则，是由洛克比所属的苏格兰邓弗里斯和盖勒韦区（Dumfries and Galloway）警局主持。经过3年和美国FBI的联合调查，采信了1.5万个目击证据之后，1991年11月13日，迈格拉希和费希迈被正式指控涉嫌炸毁泛美103号航班。利比亚总统卡扎菲拒绝交出嫌犯。

1992年1月和3月，联合国安理会通过731号决议和748号决议，宣布对利比亚实施武器禁运，并停止和利比亚的空中交往。西方国家还驱逐了利比亚派出的外交官。

7年联合国严格的禁运，迫使卡扎菲在1999年4月5日把两名嫌犯送到中立地荷兰的宰斯特营（Camp Zeist）的苏格兰警方手中，由苏格兰法官进行审判，其间该地主权暂时属于苏格兰。这是至今唯一一起沿用苏格兰法律，但却在英国境外审判的案件。根据卡扎菲的要求，因为担心苏格兰陪审团会对嫌犯有先入为主的情绪，整个审判只有3名苏格兰法官。

2000年5月3日，洛克比大审开始。迈格拉希和费希迈在宰斯特营都拒绝配合提供证据。法官在判决中采信了上述的行李箱、婴儿衣服、电路板的证据链，认为导致飞机爆炸的就是发自马耳他Luqa机场的这个无人携带的行李箱中的定时炸弹。法官排除了同时期也从事类似炸机阴谋的巴勒斯坦恐怖组织涉及此案的可能。2001年1月31日，3名苏格兰法官判处迈格拉希终身监禁，而其助手费希迈无罪，立刻释放回利比亚。之后，迈格拉希在苏格兰监狱服刑。

但是服刑的迈格拉希坚持不认罪，反复提起上诉，2003年11月根据欧洲人权法，他的刑期改为27年。2007年6月，苏格兰刑案复查委员会宣布把此案上诉至高等法院，认为审判过程中“可能出现了司法不公”。

2002年5月29日，利比亚表示愿意提供27亿美元，赔偿给洛克比空难的受难家庭，每个受难者家庭将分到1000万美元。但此赔款的附加条件是：其中的四成要在联合国对利禁运取消时给付，四成在美国对利贸易禁令取消时给付，两成在美国把利比亚从支恐国家名单中划掉时给付。

2003年8月15日，利比亚驻联合国大使写信给安理会，宣布利比亚承认对和爆炸相关的“官员行为”负有责任，随后联合国取消禁运、美国取消贸易禁运，利比亚给受难者家庭每人800万美元的赔偿也到位。由于美国没有在利比亚设定的时间之前划掉支恐名单，剩下的每人200万被卡扎菲当局从账户撤回。2006年5月15日，美国把利比亚从支恐名单划掉，两国正式恢复全面外交关系。

不过，2005年，因为洛克比空难而宣告破产的泛美航空公司也对利比亚提起了民事起诉，寻求45亿美元的赔偿。但经过美国和利比亚当局的谈判，2008年10月，利比亚支付15亿美元给美国，用来支付剩下的洛克比案原定的两成赔款，以及赔付利比亚主导的1986年柏林舞厅爆炸案的美国受害家庭、利比亚主导的1989年UTA 772航班爆炸（死170人）的美国受害家庭，以及1986年美国为报复柏林舞厅爆炸案而轰炸的黎波里和班加西的利比亚受害者。布什政府正式颁布行政命令，恢复利比亚政府免于受到恐怖案件指控的法律地位。

今年8月12日，媒体报道迈格拉希罹患致命的前列腺癌，并且到了晚期，由此启动苏格兰的一条法律，可以基于人道理由释放3个月内濒死的囚犯。照此，迈格拉希将在斋月开始的时候被放回利比亚。美国政府严重抗议苏格兰司法当局此举，但8月20日，坐牢才8年半的迈格拉希被释放，包机回到利比亚，受到了英雄般的盛大欢迎。卡扎菲的儿子亲自陪同，群众在机场挥舞着利比亚国旗和苏格兰旗。第二天，卡扎菲还亲自接见了归来的迈格拉希。这样的镜头，通过电视媒体和网络的传播，让西方世界极为愤慨。

阴谋论四起

自从洛克比空难调查开始，就存在着大量的阴谋论解释。其中一个流传比较广的解释是伊朗支持的巴勒斯坦组织策划了这次爆炸，动机是报复当年7月美国导弹打下承载290人的伊朗航空655航班事件，而初始调查也是以此为方向的。这也是动机上最为清晰的方向，毕竟两次空难间隔的时间只有5个月。

不过后续的证据不支持这种解释，而且卡扎菲也有明显的报复动机，那是洛克比空难事发两年前，美国在对利比亚的黎波里和班加西的空袭中，导致多人死伤，死者包括卡扎菲的养女，其两个儿子也受伤，而卡扎菲本人在轰炸之前紧急撤出住宿地而幸免于难。这样一种针对领导人本人的空袭，完全可以作为事后报复美国人的理由。更何况1989年发生在尼日尔的UTA 722航班爆炸事件，也被证明是利比亚情报部门所为。

当然，在审判过程中，CIA官员的违法操作，也使得阴谋论盛起。瑞士定时器生产商Mebo主管Edwin Bollier，被发现他曾经拒绝CIA官员以400万美元换取他在法庭上指认那块电路板是MST-13定时器的残片，而Mebo的雇员Ulrich Lumpert在法庭上指认残片，但2007年7月，他承认他在法庭上撒了谎，曾从实验室偷出了MST-13的原型件给了洛克比调查官员。迈格拉希律师甚至怀疑马耳他的婴儿用品店主也得到了200万美元的贿赂。

英美一些媒体，如《时代》、《卫报》、《伦敦书评》发表了大量的针对洛克比空难的阴谋论报道，影射CIA或者其他组织可能在搞鬼，但因为支持元凶是利比亚人的证据链还是很坚实，这些报道并没能让洛克比案重启调查。只是已有的证据未能直接证明是迈格拉希本人放置的炸弹，而利比亚当局承认的只是对于“官员行为”的责任，甚至可以解释成负责保安任务的迈格拉希因一时疏忽导致炸弹被放入的责任。

迈格拉希本人认为是一位代号“Abu Elias”的情报人员放置了炸弹，苏格兰议员Christine Grahame认为，这位神秘人物没有进入调查视野，是美国情报当局保护所致。这位神秘人物到底是美国方面还是利比亚方面的人？既然迈格拉希要写书谈他的版本的洛克比案，那么媒体还会继续追逐这位神秘人物，洛克比的真相在某些人心中还没有解开。

至于当迈格拉希释放后，有媒体认为这是英国当局和卡扎菲私下交易的结果，目的是为了英国在利比亚的石油利益，这种判断首先是误解了苏格兰司法当局的独立性。读者应当注意到，在整个洛克比空难的调查、审判、上诉、改判、释放过程中，虽然有伦敦苏格兰场和美国FBI的配合，但主导者一直是苏格兰司法当局。熟悉英国地方自治制度的人，基本无法想象苏格兰司法当局会因为配合英国外交部或者首相演出，而轻放迈格拉希。更何况，临危病人释放条例，也是白纸黑字写就。而迈格拉希的苏格兰律师，也是从一开始就为他进行无罪辩护和积极上诉，也有了一些成果，此次释放，的确是苏格兰法律系统能做出的符合逻辑的决定。虽然涉及CIA、英国外交当局部分，也许有黑箱密谋，但整个司法控辩、审判、上诉、释放过程，都很透明，并无阴谋的空间，顶多算是英国顺势做人情，恢复和利比亚的关系。今年9月1日，苏格兰司法当局公布了英国政府与其有关洛克比案的通信，来澄清自身的决定并不是受压而做出的。

无论终极真相如何，洛克比空难的巨大后续影响，导致了美国和中东国家停止了互相以民用飞行器为目标的攻击，一直到9·11事件。而洛克比空难暴露出来的行李安全和行李舱安全问题，也导致了飞机安全条例的修改，无主行李，再也无法转运。利比亚通过对美赔偿，也彻底放下了洛克比包袱，和美国恢复了正常关系，哪怕卡扎菲只是以钱买平安而已。不过，这个和恐怖主义联系起来的词，将一直陪着这个苏格兰小镇，成为难以抹去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