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学院:湘西情结:从《边城》看沈从文小说的文化价值追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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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情结:从《边城》看沈从文小说的文化价值追求
   ◆吴正鹏
  摘 要:在中国文学发展的长河中,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边城给我们造就了一个独特的梦
  境,他的湘西系列小说给我们展示了的乡村文明魅力,尤其是他的代表作《边城》沈从文
  先生通过《边城》讴歌了人性之自然美及自然人性之美,赞美了湘西边城人际的和谐与人情
  的淳厚,表现了湘西风俗的古拙和民风淳朴这与道家崇尚自然,主张复归于朴、少私寡欲等
  有相通之处由此可见沈从文小说的文化价值取向——和道家文化的契合与联系,以及沈从
  文对人性的礼赞和对乡村文明的钟情
  关键词:边城;沈从文;湘西情结;文化价值;人性;乡村文明;道家思想
  Complex of western Hunan: Pursue from the cultural value of reading Shen Congwen's novel in《Bian Cheng》
  Abstract: Among the long rivers that Chinese literature develops, Hunan in the works of Mr.
  Shen Congwen has brought up a unique dreamland for us. Glamour of the rural civilization shown
  in his serial novels of western Hunan. Especially masterpiece " border town " of him, Shen
  Congwen Mr. sing the praises of natural beauty and natural beauty of human nature of human
  nature through " border town", praise Hunan in the west city interpersonal harmony and human
  feeling pure and honest, display western Hunan custom clumsy and local trait honest. This is it
  naturally , is it is it belong to Piao to reply to maintain to advocate with Taoist school, little to is it
  have communicating office to want etc. while being widowed while being private, therefore the
  cultural value orientation of Shen Congwen's novel --With the agreeing with and getting in touch
  of Taoist school culture, and praise and favouring to rural civilization to the human nature of Shen
  Congwen.
  Key word: Bian Cheng; Shen Congwen; Complex of western Hunan; Human nature ; Rural
  civilization; Thought of Taoist school; Cultural value
  沈从文先生的湘西系列小说所展的是乡村文明与现代文明的抗争,沈从文之于当时的社
  会和文坛,是一股逆反之流,他摆着排斥现代文明的姿态,透露出的是对“现代文明”的批
  判他渴望的是“现代文明”尚未侵袭,人性尚未被破坏的宁静详和的世外桃源沈从文在
  构建他的生存理想的时候,更注重的是生存的根——人,这个大地上的流浪者,在他获得了
  一个栖居之所时,同时也希望获得一个根,他通过栖居的生存空间,渴求建立自身与大地万
  物神圣的关系
  发表于1934年的中篇小说《边城》是沈从文先生最负盛名的代表作它不仅代表着沈从文的创作水平和创作风格,同时也突出地反映了沈从文的文化价值取向,构成了支撑其湘西世界的坚实柱石审视他所追求的自然的、朴实的、充满异域情调和神秘色彩的湘西世界,我们看到《边城》充分展示了富于人情风俗的人与自然对等,人与人和谐共融的生存模式《边城》是围绕着一个古朴的爱情故事展开情节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山清水绿、风光秀丽的边城——茶峒,那里位于湘、川、黔三省交界处在茶峒白塔下有两个相依为命的摆渡人,外公年逾古稀,精神矍铄;翠翠情窦初开,纯美善良他们依着绿水、伴着黄狗、守着渡船,为来往船客摆渡在一次端午节赛龙舟的盛会上,翠翠因与外公失散,幸得夺魁少年、当地船总顺顺的小儿子傩送的相助,才得以顺利返回渡口从此,翠翠对傩送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而傩送的哥哥天保也爱上了翠翠,并派媒人前去说合此时的傩送又被王团总看上,王团总愿意以碾坊作为女儿的陪嫁与船总结为亲家可是,傩送却不要碾坊要渡船,因为他也悄悄地爱上了翠翠当天保和傩送互相明了对方的心思后,哥哥因不会唱歌愿意把机会让给弟弟,弟弟则主张由两人轮流唱,而轮到哥哥唱时,由他替代哥哥,然后凭命运决定各自的幸福,哥哥拒绝了最终,哥哥天保自知不是弟弟的对手,为了成全弟弟,遂外出闯滩,不幸遇难弟弟傩送因哥哥的死而悲痛不已,他无心再留恋儿女私情,也驾舟出走了疼爱翠翠并希望她有个美好归宿的外公因经不住这样的打击(他不明真相),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溘然长逝,留下了翠翠一人翠翠不肯离开外公的坟墓和渡船,痴心地等待傩送回来撑渡船,而“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1 P128]
  《边城》的情节并不复杂,它基本上是纯美小女孩——翠翠的爱情框架故事以悲剧结局,但沈从文并没有单纯地把它处理成爱情悲剧除了这个纯美小女孩——翠翠的爱情框架之外,使小说的情节容量得以拓展的还有少女和老年人的故事以及翠翠已逝的母亲的故事小说的主题正是由这几个故事原型加以拓展,最终容纳了现在和过去、生存和死亡、恒久与变动、天意与人为等各种命题除此,小说还精心设计了主要情节发生的时间——端午节和中秋节,这一切的构想最终生成了一个完整而自足的湘西世界那里没有现代文明浸润下的人性的虚伪、造作、追名逐利,没有人性的扭曲异化;那里没有人生穷途的悲哀,没有患得患失的忧戚之心,似乎“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有的是淳朴的民风民俗,热情、忠诚、正直、善良、纯洁、高尚、合乎自然、重义轻利的边城子民以及淳厚、和谐的人际关系沈从文对理想人生形式的追求,沈从文的文化价值取向与道家文化的契合和联系,在《边城》所展现的湘西风情中得以完整体现
  沈从文就是要“把这点近乎于历史陈迹的社会人事风景,用文字好好的保留下来,与当前崭新局面对照,似乎也很可以帮助我们对社会多一点新的认识” [2 P155]从反现代文明和现代文化这个角度出发,面对现代文明现代文化的包围,沈从文在找不到人性的最后归属时,只能走进对原始农业文明深刻眷恋的文化怪圈这种归于乡土,归于田园、归于人情,归于虚无的倾向,集中反映了沈从文的文化价值追求
  一、人性的赞美者
   沈从文早在30年代就曾说过:“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里供奉的是‘人性’”[3 P42]人性探索,是沈从文文学创作的起点和归宿他拿着人性的尺子,徘徊在城市和乡村之间,终于在湘西,在湘西水手酣畅淋漓的生命形态里,发现了人性的至善至美,至纯至真
  沈从文爱用人性这个字眼他认为“一个伟大作品总是表现人性最真切的欲望——对于当前社会黑暗的否认,对于未来光明的向往”“在小小篇章中表现人性,表现生命的形式,有助于作品的完美,是无疑的”[4 P110]在《边城》中,作者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表现了人性之自然及自然人性之美如作品中的船总顺顺一向慷慨正直,但当大儿子天保因翠翠而闯滩遇难后,再次面对翠翠的外公时,他不免心生反感,“他不愿意间接把第一个儿子弄死的女孩子,又来做第二个儿子的媳妇”[5 P11]于是,当翠翠的外公问到傩送的婚事安排时,顺顺明知傩送没有答应王团总“要碾坊”,却故意说已经答应了王团总这里,顺顺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其言其行完全是人性的自然流露小说中更值得一提的是默默无闻的杨马兵,他是爷爷的朋友,经常和爷爷在一起喝酒年轻的时候,他经常牵了马到碧溪嘴来对翠翠的母亲唱歌,翠翠的母亲却不理会,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成为这孤雏的唯一靠山唯一信托的人,不由得不苦笑[6 P13] 虽然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但爷爷去世后,杨马兵担当起爷爷的角色,来陪伴、呵护可怜的翠翠爷爷入殓的那个晚上,杨马兵怕翠翠想不开,便处处留心翠翠的一举一动,因为他知道女孩子的心门儿窄,说不定一炉火闷在灰里,痕迹不露,见祖父去了,自己一切无望,跳崖悬梁,想跟着祖父一块儿去,也说不定[7 P14]他把翠翠看作自己女儿一样,像爷爷一样给她讲故事,使翠翠仿佛失去一个祖父,却新得了一个伯父[8 P57]他和爷爷一样希望翠翠以后能够幸福听我说:“爷爷的心事我全知道,一切有我我会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对得起你爷爷我会安排,什么事都会我要一个爷爷欢喜你也欢喜的人来接收这条渡船!不能如我们意的,我老虽老,还能拿镰刀同他们拼命翠翠,你放心,一切有我!”[9 P76]老马兵的一言一行体现了湘西人民的互相关爱,没有一点点的功利成分他对翠翠的关爱流露出一种爱的自觉而故事中的主人公翠翠则是自然人性的化身,是沈从文的理想人物翠翠在茶峒长大,大自然既赋予她清明如水晶的眸子,也养育了她清澈明净的性格,“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10 P83] 翠翠的爱先是含蓄的、朦朦胧胧的,她对傩送的感情像处在少女期的梦境状态,“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11 P84]在她接触不多的男性中,她对傩送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傩送夜晚的歌声径直进入她的梦里她很少听周围闲言,但也听到了船总欲与有碾坊陪嫁的人家结亲家,而傩送偏不要碾坊的传言,直到外公死后她才将事情始末串联起来,凡是“不明白的事,如今可全明白了”[12 P103]一旦明白了真相,温柔纯净的翠翠便矢志不移地追求爱情,痴情地等待着情人在翠翠的心里,根本就不存在门当户对的观念,她的爱是超越世俗利害关系的,是高尚的而且是充满诗意的,翠翠人性的光华在对爱情理想的探询中显得分外娇艳灿烂通过翠翠、顺顺等边城子民的生活态度和行为方式,沈从文为我们描绘了一种听凭本能和习惯、顺应自然的理想生命形态而作者对这种生命形态的肯定和赞美与道家推崇自然人性的观念一脉相承沈从文的艺术观中有一个极重要的范畴:人性的本真沈从文不仅透过岁月的距离,在回想中把自己童年的种种“劣迹”诗化,惹人读来哑然失笑,拍案叫绝,而且用童心透视真善美的生命形式,写就了他最为优秀的篇章翠翠的可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有颗纯净本真的童心她受到“冒犯”骂傩送:“悖时砍脑壳的!”骂得二佬很开心她拉着摆渡客衣角说:“不许走!不许走!”要别人收回钱去,引来了一阵欢笑尤其是她对爷爷的依恋:“我要坐船下桃源县过洞庭湖,让爷爷满城打锣去叫我,点了灯笼火把去找我”她放肆地设想离开爷爷让爷爷团团转,实在是由于离不开爷爷她从爷爷坚定不移的回答中,认定了自己对爷爷的意义,“俨然极认真的想了一下,就说:‘爷爷,我一定不走’”清冷的碧溪嘴,白塔,渡船,黄狗,祖孙俩相依为命,若说是爷爷的慈爱给了翠翠安全感,那么必是翠翠的乖巧、明慧和和天真给了风烛残年的爷爷以人生的意义和活下去的勇气这一切成全了碧溪嘴,使它成了人们心中的一方净土、一块圣地纯朴、善良、乐观、本份,这些都是他们的本来状态,是湘西水手鲜明的人性特征《边城》中摆了一辈子渡船的老水手,阅尽了春风秋月和世间百相,一颗心却仍似璞玉般天真未凿、白璧无瑕当渡客出于感激而给老水手钱时,必会被拒绝,必会用了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实在推托不掉,老人就拿去买茶叶和草烟,让过渡的人享用,一丝一毫也不占为已有人常说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而在湘西,在那些普通的水手身上,万能的金钱失去了神通和魔力,无法玷污他们纯洁的心灵因着没有贪婪的物欲,他们的行为才如此坦荡;因着没有黄金的枷锁,他们的生命才会如此酣畅;因着没有非份的欲望,他们的生活才会如此快乐,“大多数皆会唱会闹,做事一股劲,带点憨气,且野得可爱”[13 P205];“这条河上最多的是歌声,麻阳人好像完全是吃歌声长大的”[14 P104];“又有了歌简直是诗!”[15 P221]他们在贫穷中没有忧愁,困苦没有扭曲快活的天性他们在苦中作乐,在歌声中打发平淡的日子,在苦困中悠然自得,在卑微的生活里透射出生命的庄严,在庸常的岁月里抒发着人性的美好沈从文创作的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表达他的人性观,他是人性的赞美者,人性是他艺术理想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支撑点
  二、乡村文明的守护者
  沈从文作为一名湘西土生土长的苗族作家,未到北京时,他对汉文化的理解是间接的,他较少受汉民族文化传统的影响他谋生、学习辗转来到北京这一充满现代气息的大都市时后,他深感自己和都市人的格格不入,感到一种想挤进汉文化圈而不得的苦痛同时作为一个观察者,他从另一角度洞察了汉民族文化由于历史悠久而呈现出的巨大惰性与滞后性这使这位苗家子弟回味起了故乡的青山绿水以及沾染了天地灵气的人来回忆起苗家文化中那种较少受世俗的侵蚀而显出的纯朴明净的一面来
  沈从文认为,好的文学作品除了使人获得“真美感觉之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从作品中接触另外一种人生,从这种人生景象中有所启发,对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16 P587-588]可以说,“边城”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同时是一个时间概念、文化概念,“是中国另一个地方另外一种事情”[17 P71]那里正直、朴素、友爱的人情美便是另一种人生的启示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子民,由于秀丽的山水,不仅孕育了淳朴的民风,还造就出质朴的子民整日与宁静、古朴、和谐、美妙而又充满灵性的大自然为伴,他们的人性、人情、道德便具有了和大自然一样的纯正、素朴人与人之间和谐、融洽,相亲相爱,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相互信任,充满友情老船工古朴厚道、屈己待人因为渡头为公家所有,所以过渡人不必出钱而当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时,他必要一一拾起,仍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18]但无论如何还是有人给钱的,没办法,老船工就托人用这钱买茶叶和烟草,过渡的无论谁需要都慷慨奉赠天保豁达大度,他深爱着翠翠,但为了成全弟弟,他牺牲了个人的情感傩送笃情专情,他爱翠翠,只爱翠翠,为了翠翠宁可“不要碾坊”船总顺顺重义轻财、豪爽慷慨老船工赞美了两次肥大的鸭子他就把鸭子送给老船工,且知道祖孙二人所过的日子十分拮据,节日里他们不能包粽子,就送了许多三角粽子给他们同时,他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凡因船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的退伍兵士、游学文人,只要到了茶峒,闻名求助的,他都莫不尽力帮助总之,在这里,人人均有君子之风,“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绅士还更可信任”[19 P95]这里的“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20]然而,沈从文所追求、赞美的这种正直、素朴的人情美就在他去乡18年后,一入辰河流域,便发现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素朴的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惟实惟利的庸俗人生观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经被常识所摧毁,然而做人时的义利取舍、是非辨别也随同泯没了”[21 P2]由此可以看出,沈从文在人生观、价值观上也明显的倾向于乡村文明
  “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优美的大自然,涤荡着边城人的心灵边城人在自然的沐浴中返归其本真的天性,顺其自然,感悟自然美的底蕴从而形成自己朴素的美学观:“黄泥的墙,乌黑的瓦”,自是得自然的神韵之后的一种对人间的设置在这里,人与大自然互相响应,构建世间天堂这分明是一处可入诗入画的世外桃源,其中凸现出的是永恒的静谧、明朗与和谐,它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心境这对于整天身处闹市,呼吸着废气,耳边震荡着各种噪音的都市人来说,无论从感观上还是从心智上都布下了诱惑,它牵引着那些身处都市的人们在与现实苦苦挣扎的同时追寻一个美好的梦湘西(苗瑶地区)地处偏僻,在较好的保存了自然环境的同时也保留住了一份纯净、祥和和一种追求天人合一的文化心态
  沈从文先生一直以乡下人自居,“我实在是一个乡下人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他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却不甚懂得诡诈他对一切事照例十分认真,似乎太认真了,这认真造就了未免成为傻头傻脑”[22 P56]他一直以乡下人的眼光看乡下人,审视乡村文明的永恒魅力他钟情于乡村文明的美在沈从文的眼中,人的生命与灵魂被破坏是现代文明所造成的,他说湘西的农民“性格灵魂被时代大力压扁扭曲失去了原来的素朴”沈从文的小说中有76篇以城市为主题,87篇以乡村为主题
  沈从文有意要来宣传他“乡下人”的义利取舍的观点,因而较多地参与了现实生活的进程但他这种参与,跟儒家的入世精神相去甚远,即他不是站在政治的立场上寻找社会问题的合理解决,而是从疏远现实而亲近自然的立场上为现代文明病开出了一副清凉、去火的药剂他既为“现象”所倾心,又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既不缺少德性的美、“责任的愉快”,可又“和普遍社会总是不合”,因而要反对社会的“一般标准”[23 P179],这种“乡下人”的人生观,很明显又是带有道家色彩的沈从文特别推崇自然人性,正是他这种人生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沈从文的小说中非常注重乡村风景的描绘,在风景的描绘中不仅得到了审美的餮足,而且传达出一种对文化意蕴的追求“那条河水便是历史上知名的酉水,新名字叫作白河白河下游到辰州与沅水汇流后,便略显浑浊,有出山泉水的意思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贴,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自然的大胆处与精巧处,无一处不使人神往倾心”
  这种风景描绘中自我陶醉的过程与陶渊明融于山水的田园情怀十分契合,但陶渊明的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无我观照却消弭了不少这就是时代铸就的品格,在现代文明疯狂畸形发展的背景下,那种反病态的斗志,人的自我觉醒,自然成为他观察生活、思考人生的思想之架
  可以这么说,沈从文具有陶渊明的那种隐逸的情怀,但与陶渊明不同的是他的视线在投向静谧和谐的自然和人情时,不能不被那儿的人所阻隔;在陶醉于大自然美景怡然自得时,不能不为周围一些人的苦难生活洒下同情之泪他的作品在描绘美丽的同时也留下淡淡的忧伤这也使他的作品风格呈现出一种积极意义,即对现实的积极审视,并在此过程中对未来有所憧憬
  湘西是一块充满原始神秘、交织着野蛮与优美的地方,为了保持生活中固有的光鲜、自然的原始色彩和诗情,把一个未经人为精雕细刻的真实湘西捧到读者面前,沈从文总是运用明净、纯朴、简炼的叙述语言和素描的手法,以表现其天然的风韵这种剥掉了华丽外衣的语言就象沅河水一样,真实自然地映照出那些乡亲、乡情和乡音的原始风貌,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古拙、淳朴的湘西风情既是沈从文理想、健康的人生形式的有机组成部分,又是小说中故事得以展开的不可或缺的背景
  在《边城》中,作者不惜笔墨以整整三章近三万字的篇幅来描绘湘西山水图画和风俗习惯,而且作者注重本色,所绘所写,充满诗情画意,与人物、故事的情调合一沈从文说:“我平常最会想象好景致,且会描写好景致”[24 P211]在他的笔下,“边城茶峒地方凭水依山筑城,近山的一面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25]“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皆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皆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26 P69]“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非常愉快”[27 P71]这安静和平的边城,每年最热闹的是端午、中秋与过年“端午日,当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任何人家到了这天必皆可以吃鱼吃肉”[29 P88]之后,看水下捉鸭子比赛民俗与优美的自然环境交相融合,山清水秀和人与人之间的友爱朴素、正直善良及忘情的欢乐合奏出一曲优美的笛音,为故事的发展、人物的刻画作了环境的铺垫,又描绘出边城茶峒独特的文化品格,呈现出一种优美、健康、生气勃勃的和谐生命形式
  沈从文对现代化的负面效应则表示了极大的忧虑,伴随城市的发展和现代化的迈进,充满诗性的田园牧歌般的乡村文明必然会付出惨重代价作家以伤感的笔调,抒写了变革时代的历史要求与乡村文明的幽深绵长的情感矛盾从这一矛盾中,我们更多地看到了沈从文对乡村文明的由衷赞美和留恋以及对乡村文明日益衰颓的忧伤和怅惘在这个意义上,《边城》可以说是乡村文明的一曲挽歌,折射出他对乡村文明的眷恋和守护
  三、道家思想的恪守者
  沈从文的湘西题材小说浸透了道家艺术精神这体现在他的想像方式、自然观、命运观以及所展示的自然人性系统中沈从文的道家观点,主要不是他潜心研究所得,而是他受大自然熏陶所涵养成的一种气质禀赋,从自然中悟得而应用于人事方面的一种智慧
  道家在养性方面的最高境界是“与道冥符”,合乎天然这种修养观念是以道的客观存在为前提的道为万物本源,外在于心而又如恍如惚人要与之冥符,就必须“心斋”、“坐忘”,做到“无己”一旦否认了道的客观属性,割断“己”与“道”的联系,意识也就回到自心,从而转到了禅宗佛教的境界悟道(见性)方式上的这种差别,反映到艺术创作中,就导致道家艺术精神有别于禅宗艺术精神,即它强调心游于物,随物赋形,想像指向心外之道,“以人入天”,把自我消融在自然中沈从文的创作,尤其是他的湘西题材小说在风格上就充分地体现了道家艺术精神的这一特点
  沈从文常常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安排着人的一切,阴差阳错,造成诸多人事哀乐在小说《边城》中,翠翠母亲的经历、翠翠的成长及情感命运、爷爷的生命模式等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他的道家观点的表现庄子《达生》篇云:“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德充符》又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沈从文当然没有庄子那么消极,他总是用抒情的暖和色调把人生的悲剧性包裹起来,使之化成淡淡的哀愁,像黄昏落日那样美丽而忧郁比如《边城》,命运难以抗拒,幼小的生命失去了呵护,可杨马兵,这个翠翠母亲昔日的情人取代了爷爷的位置,负起了保护孤儿的责任,而离家出走的二佬也还有回来的可能,让翠翠在等待中有一丝暖意沈从文表现的是隐忧而非剧痛这也许符合儒家“哀而不伤”的诗教传统,但肯定不违背道家“致虚极、守静笃”的人生信条因为沈从文竭力平息心中的激情,向远景凝眸,对人生悲剧采取了一种保持适当距离的姿态,说明他是在朝着道家因顺自然的修养境界看齐的,是以一个自然、本真的视角来看待世界的
  沈从文所展示的是带有化外之风的“湘西世界”他用抒情诗一般潇洒浏亮的笔致,为现代文学提供的那种古朴民风, 灵秀山川,保存着某种原始清新感和神秘感的内地乡土的独特景观,是道家理想社会的净土再现
  道家的创始人老子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说在老子看来,人应该效法自然,顺应生命的自然,这样才能保持本性的健全、纯白,即“致虚极”、“守静笃”、“见素抱朴”庄子则有“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无以人灭天”之说,和老子一样强调了道的自然无为由此可见,道家文化对沈从文的影响之深厚道家崇尚自然,要达到“自然”,做到“明白入素”、“无为抱朴”、“体性抱神”,老子提出了“损”、“少私寡欲”,庄子提出了“坐忘”、“心斋”等,就是要人们放弃造作、措意,去除机变巧智以至伪诈之心,放弃各种各样的欲念,不为物累,不为形累《边城》中,人们的正直热情、豪爽大方、淡泊财物、重情重义正与道家的主张相契合
  庄子提出的“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艺术命题,是道家所认定的美的特性和标准老庄的“朴素”是对先于一切而存在的自然本性的揭示,是天地大美的本体存在朴素是体道的终极指向,朴素自然是人的本性,世俗的利欲污染则使人丧失了本性美是一种超越形而下层面的存在,它的作用不是物的实用,而是一种无用之用或无之用,于是无用又成了有用之用沈从文在认真地思考着当时社会的政治、文化、风俗以至艺术现象,清醒地看到了各种与“朴素”相背离的现象,连文艺也堕落为损性害命的东西从而认定他的艺术追求在于朴素、自然朴素是贯于沈从文艺术创作的一种审美实践精神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道家艺术精神”使沈从文在观念上陷入了历史进步与文明堕落的“二律背反”的困惑中,这使他的作品所包含的历史观和道德观呈现了错综复杂的关系因而,评价他小说的得失,必须把握好分寸,关键是要从文学的特点出发因为从政治的观点看去缺少现实意义的那种乌托邦理想,一旦放到文学的视野中,往往具有了鼓舞人们为永恒的理想而奋斗的神奇魅力正是在后一种意义上,沈从文用他那支富有表现力的笔描绘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生命形态,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创造了一个“美”的标准,这一切有了净化人的心灵、陶冶人的情操的价值,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先生,你接近我这个作品,也许可以得到一点东西不拘是什么,或一点忧愁,一点快乐,一点烦恼和惆怅,甚至于痛苦难堪,多少总得到一点点……那不会使你堕落的!”[30 P45-46]
  总之,由《边城》所表现的种种人性、人情、人事,可以看出沈从文的生命观、价值观、人性观与道家崇尚自然、返朴归真、少私寡欲、柔弱不争颇多暗合之处道家文化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影响着中国文学的发展,也影响了沈从文的创作
  社会学家布洛克曾经在《个人解组和社会解组》一书中列举了个人在遭逢巨大的社会变动时,可能采用的五种文化心理趋向方式:一是返回原有的行为规范;二是创造自己的行为方式,采取有利于民族发展的积极因素的提倡并发扬光大;三是以各种反社会行为,攻击现存的社会秩序;四是退出社会,避难隐遁;五是以自杀解脱一切从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文化心理趋向方式来看,沈从文则兼容了一、二、四种,从这三种文化心理趋向方式兼容中可以看出,他对“过去”生活的无尽留恋沈从文渴望留住封建社会下小农文化(希望守住中国农业社会那种宁静之态,以极其眷恋的笔调企图挽留住中国大地上最后一片宁静、祥和的“乐土”)但转型带来的残酷、猛烈的刺激,他在理智上接受、情感上排斥、于温情脉脉的回味中不能自拔然而他的作品始终闪烁着一种光耀——对怀旧情怀的人的一种关怀、对工业文明的一种批判
  沈从文的湘西精神就像在原始图腾舞蹈中祖先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虔诚、痴迷和执著的神情,实为一种追求,一种理性与非理性相糅合的圆融之光,在古老的乡野寻找自然人性的生命精神契合点
  由小说《边城》所表现出的种种人情、人事、人性,可以看出沈从文的生命观、价值观、人性观与道家崇尚自然、返朴归真、少私寡欲、柔弱不争颇多暗合之处《边城》是沈从文的精神家园的展现,是他价值追求的载体,其中包括他的自然人性、乡村文明和道家清净无为,坐忘、心斋的原生态文艺思想这三方面相互交织,影响着沈从文的创作,也显示出沈从文先生的文艺创作的价值取向和对现代文明积极沉静、保守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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