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事处印章图片:关于散文家格致的一些信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30 13:55:04
作者简介
    格致: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东北吉林,1985年毕业于吉林地区师范学校。曾做过教师、公务员。现居吉林市。
    2000年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曾在《作家》、《布老虎散文》、《人民文学》、《十月》、《天涯》等多家文学杂志发表作品。获2003年“布老虎”散文奖、2004年人民文学奖、2006年第二届吉林文学奖。2004年,7月出版散文专集《转身》(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10月出版散文合集《七个人的背叛》(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散文合集《阴性之痛》(华侨出版社)。
    格致是近几年凸现的新锐散文的代表,其作品与传统散文相比有着明显的变数,从而提升了散文审美上的难度,同时也加大了对于散文认识上的难度。格致的散文体现了一种珍贵的散文精神:从个人经验出发,真挚、执着地探索公共经验,探索真正迫切的心灵和思想疑难。

 

    格致的叙述从容,好像是没有目的的那种不着急,但看看笔尖经过之处,该开的花都开了,该杀的也手起刀落。漫游状况的女性写作者,不靠地图旅行,她信赖直觉,天涯咫尺,绝壁起舞。
    ——周晓枫  著名散文家《十月》副主编
    格致描述了生活的B面。她善于在日常生活中验证生命的脆弱与无助;喜欢将自己放在绝境里,在冰点中唤醒对生命的欲望。
    ——祝勇  著名散文家《布老虎散文》主编
    格致的出现无疑是散文界的一个事件。我等待了十年,终于等来了打通文体界限的佳作。
    ——张守仁  著名编辑家散文家
    格致是近年来出现的一位散文新家,她的出现很突然,而且来势很猛。这个东北大地上的女作家,以她独特的构思及叙述方式征服了读者。格致的散文同传统散文相比,有着明显的变数,其提升了散文审美的难度,同时也加大了对于散文认识上的难度。
    ——王剑冰  著名散文家《散文选刊》主编
    格致叙述的世界隐藏了许多莫名的敌意。危险潜伏在所有角落。格致始终与外部世界保持一个警觉的距离,惊悚和不安闪动不已。
    ——南帆  著名评论家散文家
    格致来到世间/世间就多了一扇镜子/这扇镜子显然比萧红还红/这扇镜子是天堂的目光/一眼扫平了我们浴血奋战的虚伪人生。
    ——郭力家·诗  (《诗歌月刊》2D06年第12期)
    格致最不欠缺的就是感受力。她对人的境遇、动机,对人的身体和心灵有一种敏锐的,甚至是过敏毒辣的洞察。
    ——李敬泽  著名评论家《人民文学》副主编

 

格致散文特点有三:其一,在精确再现客观世界和关注人性的内里方面和法国的新小说派有相似之处。其二,在宏观的线性结构基础上横向插入相关的枝节性内容,组成了树形结构,同时又用象征和对位的方法,使叙述内容与景物描写共同构建起多层面的表达空间。其三,以泛灵论为表现方法,通过词语的重组与错位营造“陌生化”效果。

 格致散文:绿化科的记录本

    1985年,我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分到一所乡村小镇教书:a、o、e———我教8岁的孩子学说话。四年后,我调入一个小城的团区委,做组宣干部。我的工作是写年中和年终的工作总结,一个阶段性活动的实施方案,比如《关于在全区各级团组织中开展争创“青年突击手、突击手标兵”活动的实施方案》,这个方案写起来一般是
    这样:目的、意义,动员阶段,实施阶段,评比考核阶段,几点建议,最后要说明开表彰会的时间。这个活儿我干了7年,然后我被调到了区妇联,主管信访。倒不是每天都有痛不欲生的妇女前来告状,但每周总有那么两三起。当我能够坐在那里平静地面对女人的哭诉的时候,就得出了结论:不幸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女人更是相似的。这种倾听个人隐私或家丑的工作我又干了5年,然后就被调到城建局的绿化科。我以为这回可以从男女之间的情仇恩怨里抽身出来,过几天耳根子下没有哭泣或哭诉的清净日子了,再说我也快30岁了,无论如何也得结婚了。她们此起彼伏的哭诉,严重地恶化了我通向婚姻的道路的路况。我得趁该路未被冲毁之前过去。因此,我去绿化科上班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虽谈不上满怀希望,却也抖落下去了一小部分烦恼。

    第一天平安无事,第二天科长把一个黑色本夹扔给我说,有上访的要做记录,年终局里要检查这个。

    我诧异,这绿化科谁告谁呀?树和树之间,草坪和草坪之间,草坪和树之间,也能发生矛盾甚至冲突?它们———植物,邀请人类做了审判者?

    答案就在这个黑色的本夹下压着,用不着询问,翻开它:致和小区9号楼一居民反映楼前大树严重挡光,使自己的房间陷入了没有尽头的黑暗———该居民要求有关部门锯掉该树,铲除这个绿色的黑暗之源;得胜小区4号楼若干居民反映楼前杨树生虫,树上的虫子爬进了户内,虫子不仅上了床,而且进了汤锅。居民强烈要求主管部门砍伐此树,以还一方百姓安宁;最有趣的一页记录是一个小偷顺着一根树枝爬进了一户居民行窃,该户居民要求政府锯掉这个小偷的同谋———在每一则记录的下面,都有处理结果一栏。在这个平面上,字数少,空白多。这显示了决定的干净和威严。一般是四个字:树已砍伐。也有些处理栏里则不那么简练:××城管所长×××于×月×日,亲自到现场处理。做到了24小时内解决群众上访问题。

读了大半本上一年的绿化科上访记录,我做了如下的总结和归纳:1、这是一本人与植物发生矛盾冲突的记录。    2、告诉者无一例外都是人类,而植物,都是被告。3、没有植物辩解或为植物辩解的记录。4、审判者是人。5、与花草树木的官司,人都打赢了。

    这个我面前的黑色记录本,还有一半空白着,我要写上与上一任毫无二致的文字,使这个由文字组成的河流继续流淌下去。我发现这个本子不是一张一张的白纸,而是早已为你画好了栏目。我只需在栏目的要求里填写就可以了。栏目如下:上访时间、上访人、上访方式、接待人、上访内容、处理结果。这个记录本我填了一段时间后,觉得应该增加一个栏目,也就是“辩护内容”。于是我着手制作了另一个记录本,这个记录本就是我的散文《告诉》。

    当然,我有了自己的记录本后,并不意味着可以废弃原来的记录本。原来的本子我仍要认真地填写,只是在写完那个本子后,我不能休息,我要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再写一遍,增加我认为必须增加的内容。在自己的记录本上我有时候忍不住乱来,比如我喜欢让沉默的大多数树木说话,让已被砍倒的大树说出源于我的猜测的真相———

在我的记录本里,记录了我为树木辩护的辩词,许多语句十分漂亮。但我没能挽救一株遭到指控的大树,我怀疑我的这个私人记录本存在的意义。

 

 心灵的至境 ——读格致    
     杨永康
  祝勇先生不久前在《散文:无法回避的革命》一文中对散文之权力体制、文学体制、市场体制、技术体制,及散文的字数、虚构、审美、语感、立场等进行了一番黄仁宇式的清算。大抵说来是决绝多于焦虑,焦虑多于梳理,梳理多于构建。所以亦有当年谢冕、孙绍振《崛起》之"革命"意义。但说到新散文何以是新散文,则王顾左右而言他了。
  其实不只是祝勇王顾左右而言他,几位新散文的倡导者、实践者亦如之。张锐锋在谈到二三十年代散文的成就时说:“当时的文学家们都有很好的学养,大都学贯中西,学问做的很好。但是在对散文的看法上,他们的认识都是浅表的、皮毛的。”张锐锋曾这样描述新散文:比如说过去的散文重结局,今天散文更重过程。过去的散文更重视事实本身,今天的更多的带有象征、隐喻、寓言的味道。过去的散文必须有中心,今天已发生了很的的变化。过去散文中更多的是讲述,今天更多的是描绘等等。很难说他对新散文的描述是非皮毛的、本质的。李敬泽、张颐武、宁肯说到新散文也是语焉不详。说明我们的新散文理论家们着实有点有点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只能语焉不详了。就像张守仁先生之言格致:“格致的出现无疑是新散文领域的一个事件。”真可谓一言以蔽之。格致的出现是个事件么?何以她的出现是个事件?守仁先生似乎有点讳莫如深。不过守仁先生后来还是谈了。“我等待了十多年,终于等来了打通文体界限的佳作。那就是吉林省吉林市新冒出来的一位女散文作者格致。她的《转身》发表在2003年10月出版的"布老虎"散文冬之卷头条。《转身》借鉴了小说、戏剧的写作手法,让人耳目一新。它一发表,就受到了散文界的重视。近两万字的散文,被《散文选刊》全文转载,百花文艺出版社立即为她出了名为《转身》的散文集,并作为人文社《7个人的背叛》的领衔之作。这篇散文有对话、有紧张的情节,像小说戏剧那样牵动人心,富有悬念。情节的突然转变,就像戏剧冲突的突转。其中充满精彩的比喻。正当情节紧张之时,她又荡开去,插上一段闲笔。闲笔不闲,就像绿叶中衬托着红花,使内涵更加丰厚。过程描写得细致入微。近两万字只写了一个身体动作,就是转身,就是女主人公"我"转过身体来面对强暴者。人们阅读着它,享受着艺术语言带来的愉悦。我曾问她:"你受过哪些散文家的影响?"出乎我的意料,她竟说:"我过去很少看文学作品。上中学时,数、理、化功课,我总是考第一。"这使我感到惊讶。这说明她在走自己的路,没有受到原有文体的束缚。今年她接连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减法》和《在道路上》,得了奖,受到了读者的赞扬。”
  说《转身》借鉴了小说、戏剧的写作手法,让人耳目一新也好,说《转身》有对话、有紧张的情节,像小说戏剧那样牵动人心富有悬念也好。都到不了“事件”的份上。不过说格致的散文呈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心灵事件倒是千真万确的。心灵的所以是自由的是诡秘的,是单纯的是复杂的,是常识的是迷离的,是感性的是理性的。对散文而言单纯的事件没有意义,是心灵赋于事件以意义。但我们常常被事件所迷惑。被格致的事件所迷惑。比如《转身》。写“我”某年某月某日在楼梯上碰到一个高高的黑影。插入八岁刚刚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楼梯的纯模样,十六七岁时母亲遇到的类似麻烦,若干年前在松花江边抱住“我”的男人,五岁时第一次被一双手拯救,二十二岁被弃置于一所乡镇小学里等等。刘春对此文做了逐字逐句的解析,得出的结论是:“格致从根本上想表现的其实不是我如何逃脱魔爪,而是我如何帮助一名男孩(强奸犯)杀死了自己心头的恶念?”。周晓枫也作如是观。她说:“无论作为案件还是作为散文,我都不动神色的推移开子宫面临袭击的黑暗,使强奸犯或身处险境的我共同获得拯救”。周曾说:强奸是为了与子宫相遇,所以子宫依然是这事件的重要道具。其实对这篇作品来说真正的道具是那个充满悬念的“事件”。就是说“我”某年某月某日在楼梯上碰到一个高高的黑影是虚拟的,“我”十六七岁时母亲在去乡间的路上遇上的那个牵着马的高大苏联骑兵也是虚拟的,“我”二十二岁乡镇小学里窗外那只苍白的手指也是虚拟的,甚至若干年前在松花江边抱“我”的那个男人、五岁时睡在“我”身边的哥哥也是虚拟的。只有恐惧是真实的。对黑暗的恐惧,对距离的恐惧。“我曾经是一个看不见火刀悬隘的人。可是我什么时候从那个黄金美梦中醒转过来?是谁用什么样的尖锐的声响吵醒了我?我不会愿意醒过来,一定是受到了超常音量的摧残,使我成了一个能将细小的危险放大无数倍的可怜的人……这时我身后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它不紧不慢地一直响在我的身后,越来越像半夜门插被从外面剥落的声音。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变得急促,我无法忍受那个声音响在我的身后,我无力将它熄灭。”
 那个声音在“我”的身后,“我”却无力将它熄灭就是困境。孤立无援的心灵困境,孤立无援的精神困境。与恐惧一样它也是真实的。"大约我八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到城里的姑姑家串门,我被大人牵着一只手,走着完全陌生的楼梯……又八年后,我将自己从乡下连根拔起,移植到城市的楼梯上。楼梯的出现,给我带来了激情和希望,它几乎是以一个完美的形象出现在我二十年前的生活里。"但在某一时刻发生了逆转。楼梯生活就是城市生活。就是说"我"的城市生活发生了逆转陷入了困境,所以需要奇迹。"于是出现了奇迹:那匹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战马,突然一声长嘶,然后忽地飞奔起来,并将那骑兵一起拖走。"于是"他就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我消失,极像一对情侣恋恋不舍地分别"。
  问题是奇迹只能是奇迹,它并不是一种现实的力量,甚至压根算不得力量。那么我们用什么照亮"这块原本黑暗的地方"。最有力最强大的当然是救生筏与军用行李绳了。“可我几乎走遍全城,没有买到可以救生的筏子。它们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像一个灭绝的物种,而洪水随时可能到来”。庆幸的是孩子的纸船给了她启发。用储藏间里的木板做一条真真的船。“我只须选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坐在铺满月光的院子里,将那些被太阳烧得热乎乎的木板按照月亮的形状拼接、粘合就可以了”。这样“我和我的孩子”就可渡过这个不可测知的世界了。在“我”眼里,丈夫的军用行李绳也一样。它结实耐磨,它的长度刚好够从二楼的窗口悬垂至地面。“它是危险降临时,我为生命留的一条通道”。可是救生筏与军用行李绳极易被现实的力量所摧毁,所以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也是无意义的   
   作家就这样"越过纷乱的历史和现实碎片",为我们展现了自己心灵或坚强或脆弱或单纯或复杂的真实景象。 
  “时间每分每秒都在改变着现实的局面,对于流逝的事物,我们如何证明它们的本来形态?记忆显然不能依赖。如果我们把记忆比作一个容器,它的四面充满了缺口和裂隙,它盛载的内容随时可以溜走。当我们试图用忠诚来为记忆命名,它却在暗地里背叛我们。不仅历史和个人记忆并不可靠,眼睛也并非忠贞不二,我们常为它们的貌似忠厚所蒙蔽。魔术师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用眼睛观察事物的缺限。所以,所谓"真实"永远是身体之外的事实,它们有时可能很近,但当我们伸出手,试图触摸它们的时候,他们就会远走高飞,溜得无影无踪。”但我们应该相信我们或坚强或脆弱或单纯或复杂的心灵。只有相信我们或坚强或脆弱或单纯或复杂的心灵,才是对是对我们或坚强或脆弱或单纯或复杂生命尊严的最大尊重。
    我们可以拒绝她的观点,但不能不尊重她的立场,因为她在她自己的秩序里拼接了一幅幅真实的“心灵地图”,并让我们达到“心灵的至境。”

                   

     东方网1月15日消息:一个女孩,在夜晚漆黑的楼梯上遭遇一名歹徒;这一事件的结局是:“他就站在那里,仰头看着我消失,极像一对情侣恋恋不舍的分别。”出现在这反差极大的因果之间的,是格致的散文《转身》。格致描述了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转身过程——当一个女子被一个陌生男子突然从身后拦腰抱住,她如何才能转过身来,面对那张面孔?读者或许还记得发表在《布老虎散文·春之卷》上那篇《利刃的语言》,格致在认真计算着西瓜摊主的弯刀与自己的腹腔的距离。格致善于在日常生活中验证生命的脆弱与无助。如同喜欢“杀人”的克里斯蒂,格致喜欢将自己放在绝境里,在冰点中唤醒对生命的欲望。

     散文的题材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散文家的洁癖造成——题材经过他们的选拔大都洁净光滑,高雅精致,像小布尔乔亚们每天经过处理的下巴。生命中复杂的处境,苦痛、软弱、屈辱、彷徨乃至不被察觉的危险,就这样因其有碍观瞻而被轻易地绕过。我们曾经被一些散文家告知要热爱生活。无须号召,那些经过了加工的生活肯定是人人都热爱的,它们神圣、庄严、浪漫、体面(就像专门给检查团打扫的街道),而且,富于戏剧性——在那些被描述的生活中,每个人都像是经过培训的演员,一口莎士比亚式的台词,深奥而且华丽。遗憾的是,如同堂皇的口号并不能改善我们的境遇,作家的洁癖也无法消解生活的琐碎不堪。敬文东说:“上帝也是一个大俗人,因为他是所有俗人惟一的始祖。”周晓枫从王小波的著作中提炼出一句妙语:“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下,而阴茎倒挂下来。”在散文之外,我们的生活泥沙俱下,混乱不堪,充满着美好的梦想和无耻的俗念。生活中的人(包括我们自己)大都如格致笔下的那个有着大卫式精致面孔的“歹徒”一样在善恶之间无规则地游动。当粉饰成为人们早已习惯和依赖的毒品,“转身”和直面,就成为我们获救的手段。

     闫文盛写:“路边有灯光。还有广告牌和乞丐。”还写:“这条河的历史也有些久了,谁知道河里藏匿了多少故事呢?有一些早晨(注意,是“一些”),河里有年轻女子的尸体浮上来……”(《无规则叙事》)盛慧写:“葬礼结束了,而悲伤,才刚刚开始。”(《南方葬礼》)在下一卷中,年仅22岁的女孩周雨霏将呈现她的《在火焰中舞蹈,在幸福中烂掉》。旧有的生活题材因他们观察视角的变化而有所变化——没有忌讳,不涂脂抹粉,甚至没有愤怒。他们的作品平淡如流水账,却有着肌肤掩盖不住的深处的疼痛,令人想起卡夫卡的日记:“睡觉,醒来;睡觉,醒来,可怜的生活。”“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游泳。”在这些“没有意义”、难于启齿,更为那些高尚的文学家所不屑的庸常生活中,包含着无数的可能性,比如幸福、哭泣,舞蹈、烂掉,荣誉、耻辱,上升、死亡。

 

 新鲜与疼痛——读格致《荆棘之舞》

  第一次读格致的《救生筏》、《军用行李绳》、《利刃的语言》和《转身》,即被其文章所呈现出来的独特的极具个人化的经验、见地和语言方式所震撼,并随手写下了题为《在文学里下“毒”的女人》的读书笔记。再次捧读她的散文新作《荆棘之舞》(刊于2004年第2期《十月》),依然心有所动,感到有话要说,不吐不快。
  《荆棘之舞》由《体育课》、《青蛙在公路上舞蹈》、《梅花状死结》、《一个家族的上帝》、《我们的铠甲》和《庄周的燕子》等六个短章组成。《体育课》写一个孕妇对生育这道类似1+1=2的简单试题的质疑、困挠、害怕甚至恐惧的过程。“他在不断地生长,不断地长出大的、还有小的枝杈。当他长成一株荆棘后,如何从我的体内走出来?”“我的依据是巨大的肚子同细窄的产道之间悬殊的比例差。它接近一头大象和一条蛇的比例。”《青蛙在公路上舞蹈》描绘了雨天青蛙在公路上的死亡游戏。《梅花状死结》由青蛙的无视血缘,说到血缘对人类的捆绑。“血缘在我们这里不是起点而是链环。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拧满了环扣。我们无处跳跃,也无力跳跃。我们被固定在一个环节上,受左右的牵绊,上下的制约。”《一个家族的上帝》写“我”和母鼠拯救七只幼鼠的过程。《我们的铠甲》由狗的怕毛被淋湿,说到人类的铠甲——衣服。“光着身子感到十分恐惧。而衣服让人感到安全……”《庄周的燕子》以燕子的智慧和狡猾,反衬人类精神的虚弱。“只有燕子看懂了人类,摸透了人类的脾气,又亲近人又不受人控制,保持着自己精神的独立,于是人类便像敬神一样敬着燕子。”
  始终固执地认为,任何文学写作都应当给读者提供最新鲜的深层生命体验,强调或追求个性、独特,拒绝任何的人云亦云和生活表象的记录以及浅尝辄止的告知。这既能反映出一个写作者智慧的大小,同时又是衡量一个写作者创作态度是否严谨的评判标准。
  格致无疑有着不同寻常的女性智慧和极为严谨的创作态度。她不像我所知的某些作者,产量巨大,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复制品。她量少而质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有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和气概。她善于从人们习以为常的领域,以极为别致的视角,挖掘出不同寻常的个体经验。生育这道类似1+1=等于几的试题,在人们看来,无疑是十分简单的,而且母辈们早已求出了解,大家对此都深信不疑,认为没有再演算一遍的必要了,而在格致看来,它却有着被“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不计的细小的危险,轻微的疼痛。”那是一场对自己的战争,对手便是自己的恐惧。血缘在青蛙那里仅仅是一个起点,因而青蛙是自由的,但格致告诉我们,对人类而言,血缘就成了永远的牵绊、制约和捆绑。格致说,那些由棉、丝等织成的衣服,看似柔软无力,但它却是我们抵挡这个满是荆棘的世界的惟一铠甲,“其实什么也抵挡不住,但又什么都得由它们来抵挡。”
  所谓“荆棘之舞”,在自然而然地流出新鲜的生命之血的同时,必然伴随着心的惊悸和疼痛。好的文字,不应当是一块平面石,只让人感到舒服;也不应当是一锅温吞水,丝毫刺激不了人喝的欲望;而应当有一种类似针的尖锐,被它穿透,或者无意间被刺了一下的痛痛痒痒的感觉。
  格致写作的痛感是显而易见的。整个《荆棘之舞》,她都在挖掘人生或生命中一些极易被人们“忽略不计的细小的危险,轻微的疼痛。”挖掘并极尽鞭挞人性中的弱点和虚无之处。人看拟强大,但却永远无法战胜与生俱来的自我设置的巨大的习惯。“我跳不过去,我永远跳不过去。我也像别人那样助跑,拉好了跳跃的架势,就在我该起跳的一瞬间,我突然改变方向,从我极有可能越过去的马的身边绕了过去。”“我太需要一条绳子将我拦腰捆住,再勒勒紧,然后打一个梅花状死结。我就在这看似美丽的死结里安然入睡。”“此后再吃那盘肉,总是想到马路上血迹斑斑的青蛙的尸体,而那些尸体与我有关……我决定吃素了。只吃青草和谷物,像牛羊一样活着。实际上,我的素食运动只维持了两周。在一次朋友的聚餐上,我略犹豫了一下,就把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咀嚼,我深刻地感觉到牛肉同一根菠菜的细微不同。”燕子“一刀插入人类精神深处,游刃有余地在人的精神脉络中出神入化地游动,即不伤人类,也不让人类坚硬的骨骼碰伤自己,在不知疼痛的情况下,人类已被小小的燕子大卸了八块。”
  自然,格致这种“痛感”,是在极为形象的语言叙述过程中水到渠成地呈现出来的,绝对有别于某些小女子散文作者习惯性地在结尾处极为主观的硬性的情感提升。
  在女性散文写作中,格致无疑是最值得期待的一位。我不知道,她下次带给读者的阅读冲击将是什么。